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六天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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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灰沉沉的,一股股西北风呼号着,越过长江,越过黄埔军校的高墙,刮进后院花圃,将玉兰树上的几片枯叶刮落下来。有片枯叶掉在蒋介石跟前,又借着风势在地面上翻滚着,最后滚进水泥砌制的排水沟里。

    蒋介石望着这凄凉的自然景色,想起面临的严重局势,想起孙夫人刚才的义正辞严,不禁浑身感到冷飕飕的。

    孔祥熙、宋子文、陈布雷分别乘坐的小轿车,几乎在同一个时候驶进来,然后一同停在后院花圃里。蒋介石的脑子里仿佛塞着一团理不出头绪的乱麻,脸部毫无表情地与来者打过招呼,让钱大钧把他们领进会客室抽烟喝茶,他仍然站在花圃里继续思考着怎样对付《决死报》上的那则新闻。

    钱大钧轻轻地走过来,报告说:“委座!我打电话找遍了中央各机关,都没有找到蒋夫人。”

    蒋介石不高兴地在鼻孔里“嗯嗯”两声,说:“那就打电话找美国大使馆吧,唵!”他猜想宋美龄很可能又去美国大使馆,与那些卷头发的鹰嘴鼻子们,脚靠脚、肩挨肩地喝白兰地,或者玩扑克牌去了。这种现象,在欧美诸国司空见惯,但满脑子孔孟之道的蒋介石,禁不住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升上心头。可是,他又不敢有任何发作,因为他深有教训。有那么一次,蒋氏夫妻几乎闹到要离婚的地步。宋美龄哭哭啼啼地骂道:“我与你订的结婚条约,头一条是你必须与我一道信奉基督教;第二条,在日常工作、学习、交往方面,不允许你干涉我的行动自由。这第二条,难道你忘记了?死封建脑袋!”

    蒋介石脾气暴躁,在同僚们中犹如猛虎,但在宋美龄面前却成为绵羊,他强装笑脸对宋美龄说:“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唵,这个,你就息怒吧!以后啦,唵,保证不再干涉你的行动自由,好吗,唵?”

    “没有我,美国人根本没有把你看在眼里,你知道不知道?”宋美龄仍然满脸怒色,左手叉腰,右手的食指几乎戳到丈夫的鼻子上。

    “知道,唵,我当然知道!”蒋介石仍然陪着笑脸,“没有你的努力,这个这个,唵,美国不会在道义上、在经济上援助我。”

    从此,宋美龄随意与美国大使馆人员往来,蒋介石不敢说半句责备的话,只背着宋美龄在鼻孔里“嗯嗯”两声,表示心中的老大不高兴。

    正如蒋介石所料,宋美龄果然在美国大使馆。大约过了十五分钟,蒋介石眼前出现了那辆熟悉的漂亮轿车。“大令!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股白兰地酒味,从宋美龄嘴里喷出来,扑进蒋介石的鼻孔里。没有外人在场,蒋介石夫妇彼此间用英语互称“大令”,译成汉语是“亲爱的心肝宝贝”。蒋介石手下一些不懂英语的将领,有的以为“大令”是“最大的司令”的省略词,有的以为是时新的尊称,而闹过笑话。比如土匪出身的军长孙殿英,有次会见蒋介石夫妇,一见面,他对蒋介石点点头:“大令好!”又对宋美龄点点头:“大令好!”蒋介石以为孙殿英故意与他开玩笑,有失尊严,很是生气,宋美龄更是大发脾气,指着孙殿英的鼻子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侮辱我!”当孙殿英说明他确实不懂英语,不知“大令”的含意时,宾主三人都啼笑皆非。

    眼下,宋美龄这“大令!”一叫,手往丈夫胳膊上一挽,蒋介石心中的气恼也就消了几分。他侧过脸,望着比自己小十岁,看去只像三十岁的宋美龄,笑着问道:“什么好消息,唵?大令!”

    “刚才,美国大使詹森博士告诉我,经过他的努力,美国财政部长小亨利.摩根索先生,征得罗斯福总统的同意,答应再借一笔款子支援我们抗战,以后用桐油偿还。中国山区盛产桐油,正愁卖不出去,这何乐而不为呢!”宋美龄说完,得意地摆了两下脑袋。

    蒋介石见经过宋美龄的活动,又从美国搞到一笔借款,心中的气恼也就全消了,高兴地问道:“给我们多少美元,唵?”

    “具体数字,我再请詹森与摩根索商量。”宋美龄神气地伸出四个指头,“詹森博士估计,不会少于四百万美元。”

    “好极了,好极了!”蒋介石马上转过话题,“啊!庸之、子文、彦及三位都来了,就等你回来呢!今天啦,这个这个,唵,把中日和谈问题商讨商讨!”他想把孙夫人来的情况告诉宋美龄,但又担心伤害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话到嘴边又网住了。

    钱大钧见蒋介石夫妇进来,知道他们将有重要事情研究,分别给蒋介石和宋美龄端去白开水和茶,就离开了会客室。

    “今天请诸位来,商讨中日和谈的事。这个,这个,我想了三个问题,请大家讨论。第一个问题,唵,日本为什么请德国从中斡旋,请诸位分析分析。”

    一阵沉默之后,宋美龄向陈布雷微微一笑,说:“请我们的‘智多星’先说说。”

    孔祥熙和宋子文都感到茫无头绪,齐声附和说:“好,好!请‘智多星’发表高见。”

    陈布雷新闻记者出身,有读报和关心时事的习惯,也很有政治头脑,见孔祥熙和宋氏兄妹恭维他,乐滋滋地干咳两声,说道:“好吧!我说点个人浅见,以求教于委座和在座诸位。”

    陈布雷从日本与德国之间的亲密关系说起。他说,早在一九三三年秋天,希特勒德国为了寻找侵略伙伴,就千方百计拉拢日本。一九三六年春天,广田弘毅出任首相时,正在穷兵黩武掀起扩军备战的日本法西斯,为了得到德国的支持,加紧勾结,于同年十一月签订了《日德关于反共产国际协定》,规定两国在政治上、军事上、经济上通力合作。一九三六年,德国以武力强行占领来因兰非军事区,日本政府致电希特勒,表示全力支持。日本法西斯侵略我国,在我国东北地区扶植伪满洲国,希特勒致电溥仪,对伪满的所谓独立表示祝贺,并向溥仪赠送轿车四辆。卢沟桥事变,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希特勒在军事上、经济上给日本许多支援等等,然后纵横捭阖。他十分自信地指出:“当今世界,东方的强国是日本,西方的强国是德国。据我分析,日本认为中日议和停战,由德国出面调停最有威信,必将得到中国政府的极端重视。作为日本的友好,德国自然愿意从中效劳。”陈布雷说完,从蒋介石脸上的笑容中,获得了极大的报偿。

    “嗯!彦及兄说得有道理。”蒋介石侧过脸来,问坐在他身边的宋子文:“子文兄你看呢,唵?”

    宋子文苦笑一声,说道:“近三个月来,我成天埋头于中央航空委员会的工作,很少关心其他方面的事,说不出具体意见。我相信彦及兄所说是有根据的。”

    蒋介石对宋子文的回答很不满意,责备道:“你担任过行政院副院长、代理院长、财政部长,这个这个,唵,是吃政治饭啦,不关心政治和时事怎么行呢,唵!”

    宋子文素来看不起蒋介石,仅仅是以姻亲为基础的切身利益,把两者维系在一起,对蒋介石常常以上级对下级的语气对他的指责,从不买账。

    “中央航空委员会是你的主席,我为代理主席。你曾经说航空委员会的工作如何如何重要,要我放下一切事情不管,像过去代理行政院长那样,全力以赴当好这个代理主席。”宋子文越说越反感,“这是你的吩咐嘛,怎么现在又责备起我来了呢!真是!”

    宋子文与蒋介石因意见不和,不仅多次吵闹,而且先后辞去行政院副院长、代理院长、财政部长职务。有一次,郎舅俩竟然闹到双方拍桌打椅的地步。宋子文在桌子上一巴掌,骂道:“你姓蒋的算得什么东西!没有我们宋家兄弟姐妹的全力帮衬,你能够有今天的领袖地位?”蒋介石气得七窍冒烟,在桌子上猛击一拳,对骂道:“你们宋家有什么了不起!这个,这个,没有我蒋某的全力提携,这个,唵,你们兄弟姐妹能够有今天的荣华富贵?”人们常说“酒后道真情”,殊不知相骂也能道出肺腑之言。

    宋美龄担心丈夫又跟她的这位老兄闹翻,赶忙从中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我看这个问题彦及兄已经说得很透彻了,不必再讨论了。大令!你把第二个问题提出来大家讨论吧!”

    蒋介石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是:日本政府为什么现在同意停战议和?

    孔祥熙摆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扶了扶眼镜,说道:“卢沟桥事变以来,日本国内就存在两派,就是以侵华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为代表的扩张主义派,以陆军参谋本部作战部长石原莞尔为代表的反扩张主义派。现在,日本同意和谈,很可能是反扩张主义派在日本国内拥有更多的支持者。”

    孔祥熙望了望蒋介石,见他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就一股劲地翻阅着笔记本上的记载,根据所掌握的情报,又从经济上进行分析,日本为了侵略中国,制订了庞大的军事预算,一九三六年,日本的军费预算是十亿六千万日元,后来为了进攻我国华北,又追加预算一千七百八十万日元,比前年增加二亿二千万日元,占工业总投资的百分之四十九点一。它的军费开支之大仅次于希特勒德国。一九三七年的军费预算,又在去年的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四十八。为了增加军火生产,大力压缩其他生产用电,致使许多工厂被迫停产,造成一般日常生活用品奇缺的困难局面。非生产用电更不用说了,有时连日本首都东京的居民也无电照明。为了侵华,日本百分之八十的男性农村青壮年,被征集当兵打仗,造成大批田地荒芜,使得半数以上的农民粮食不能自给。此外,根据日本有关方面的统计,从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到十月七日三个月中,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战场上死了九千一百一十五人,伤三万一千二百五十七人。上月中旬的一天,有一千多名日本妇女在东京游行示威,高喊:“还我丈夫!”“还我儿子!”“还我亲人!”等口号,反对日本法西斯发动侵华战争。

    “总之,在日本,不论是城里人,还是乡里人,也不论是穷苦人,还是大财主,都叫苦连天,认为仗再打不得了。我认为,这就是日本政府同意和谈的原因。”孔祥熙扫了大家一眼,最后两眼盯在蒋介石清癯的脸上。

    “嗯,对,庸之兄这回不‘庸’了!”蒋介石说罢,哈哈大笑。

    对孔祥熙的庸庸碌碌,蒋介石经常酸酸辣辣地挖苦他。孔祥熙虽然内心不服,认为除了军事,其他方面未必不如蒋介石,但他从不表露,对蒋介石的挖苦只是一笑了之。这回,蒋介石的挖苦中,还带有几分褒意,心里感到甜滋滋的。

    “照庸之兄这么说,唵,这个这个,在和谈时,我们很可以跟日本讨价还价一番啰!”多年存在蒋介石心头的自卑感,一下子十分减去了七分。

    “恕我直言,不能这么看。”陈布雷见蒋介石没有反感,就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孔副院长的分析固然很对,但是,日本的实力,不论哪一方面,都比中国强,他们在和谈中绝不会轻易让步。再说,法西斯侵略者在和谈中,如果没有占到大便宜,他们也不会轻易停战。”

    蒋介石左右为难了,他说:“那么,唵,我们跟日本和谈,还是不和谈呢?这个,这个,就是要提出来讨论的第三个问题。”

    孔祥熙、宋子文、宋美龄心想:如果中国亡于日本,或中国被共产党统治,都将对自己不利,因此,他们竭力主张接受日本的和谈条件。在他们心目中,丧权辱国是小事,丧失国民党的统治是大事。但他们又感到心虚,害怕遭到抗日力量的反对。

    宋美龄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现在是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如果我们与日本和谈,共产党肯定会大造舆论,骂我们是卖国贼。”

    “共产党会骂,唵,这个,我们党国内部的冯玉祥、李济深、蔡廷锴、陈铭枢、李宗仁这些人也会骂。”孙夫人那愤慨的言语又在蒋介石耳边响起,“连我们那位‘国母大人’也会骂哩!”蒋介石说到这里,心里诚惶诚恐。

    “他们骂不长久了!”宋子文的话,使在场者为之惊愕。

    “何以见得,唵?”蒋介石很感兴趣,但又疑惑不解。

    宋子文不急不慢地说:“日本提出的和谈条件中的第三条,不是‘日华缔结防共协定’吗?如果日本真心实意地出兵,帮助我们打共产党,不出半年,就叫共产党彻底灭亡。共产党一垮,冯玉祥、李济深、蔡廷锴那些人,只好乖乖地听我们的。我们那位二姐,总是坚持二姐夫生前提出的联俄、联共和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到时候,共产党不存在了,看她还跟谁去联!”

    “日本会出兵帮助我们打共产党吗?”宋美龄把问题想得复杂些,“再说,共产党会那么容易垮台吗?”

    “对我们来说,中日团结反共,是至关紧要的一条。”宋子文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手在皮沙发的扶手上拍了一巴掌,“如果日本不愿意出兵打共产党,我们还和谈个屁!”

    他这一巴掌,把会客室拍得静悄悄的,连大家的呼吸声也听得出来。过了好一阵,孔祥熙才说:“子文弟说得有道理!与日本和谈时,要求日本出兵帮助我们打共产党,可以作为第三条的一项重要细则提出来。如果日本能够做到这一点,其他条件,我看,都可以让点步,就是经济上赔偿他们一点也值得,等于花钱买军火‘剿共’嘛!”

    蒋介石站起身来,反剪着手,在房子里踱了几步,又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坐下来,向等待他做决定的夫人、两位姻亲和机要秘书各扫了一眼,说道:“我同意和谈,不过啦,唵,如何具体行动,这个,这个,等看到布鲁塞尔会议的结果再定。”

    “不能再犹豫了,大令!”宋美龄说,“我们应当积极地做和谈准备,立足和谈。如果布鲁塞尔会议对我们有利,那好嘛,停止和谈就是。”

    蒋介石这才下了决心,说道:“庸之兄!下午你负责接见陶德曼大使,这个,唵,正式通知他,我们愿意与日本和谈。这个,这个,和谈地点,在东京,在南京,还是在柏林,还有啦,唵,和谈首席代表,是大使级,还是政府首脑级,要陶德曼大使先征求日本政府的意见。”但他顾虑很多,仍然不敢定和谈的具体时间和具体行动。

    蒋介石的话刚落音,从门口传来了一声“报告!”蒋介石听声音,知道是军统特务头子戴笠来了,问道:“雨农,有什么事吗,唵?”

    “有重要事情向委座报告!”戴笠在门外回答。

    蒋介石忙说:“进来,唵,你快进来。”戴笠抱着一捆在延安出版的《新中华报》走进来,向蒋介石报告说:“这捆报纸,是军统华东区行动组,从南京街头上一个报贩子那里没收过来的,上面转载《决死报》的一则消息,说是‘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穿针引线,日本侵略者以和谈为幌子引诱中国投降’。”

    大家看了这则消息,除了蒋介石领教在先,其余的人不免大吃一惊。

    蒋介石两眼在《新中华报》上搜索着,看共产党转载这则消息时,是否发表了评论,但找来找去没有找到,只发现在这则消息下边刊登了《打杀汉奸歌》。

    “共产党啦,唵,这个这个,娘希匹!他们用含蓄的方式骂我们是汉奸!”蒋介石愤愤然。

    戴笠走后,孔祥熙惊魂稍定,不知是为了安慰蒋介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自从九一八事变六年多来,除了第二次国共合作这几个月外,共产党几乎天天骂我们是卖国贼,把我们骂垮了吗?没有!委座还是中国领袖。共产党骂惯了,我们也听惯了,让他们去写好了!”

    “哎呀,庸之兄,这个这个,唵,你怎么又‘庸’起来了!”蒋介石很不高兴,“人言可畏,唵,人言可畏啦!”

    “是的,人言可畏!但是,和谈的秘密已经泄漏了,总不能捂住人家的嘴巴不说话吧!”

    宋子文有意为他大姐夫偏护,“针对当前的情况,我们总得拿出对策来,否则,骂的人会更多,而且会直截了当地骂!”

    “对策啦,唵,我早就想出来了。”蒋介石在花圃里沉思那么久,总算没有白费时间,“彦及兄,你为我起草一篇《坚持抗战到底》的书面讲话,措辞啦,要有力,唵,要慷慨激昂。这个,这个,写好了,要徐谟召开记者招待会,向中外记者宣读,明天见报。”

    他把脸转向孔祥熙,嘱咐说:“你下午接见陶德曼时,委婉地向他说清楚,我们这是出于不得已,希望得到日本的谅解。”

    日出日落,六天过去了,转眼到了二十日。

    上午九点左右,钱大钧收到一份特急绝密电报,是中国驻德国大使程天放从柏林发回来的。电报向蒋介石报告两件事:一是十一月六日,意大利加入《日德关于反共产国际协定》,二是德国外交部长牛拉特会见程天放,对国民党政府进行劝降,他声称:“中日和谈宜迅速举行,如果犹豫不决,拖延时间越久,中国国家解体的危险性就越大。”

    钱大钧看了电报,感到问题非同小可,马上将电报给蒋介石送去,走到门口正喊“报告”,忽然,从里面传来了蒋介石的怒骂声,这才记起,昨天从比利时回来的外交部长王宠惠,正在向蒋介石汇报布鲁塞尔会议的情况。

    “饭桶!无能!唵,你无能!”是蒋介石愤怒的斥责声。

    “我大会发言,会后争取,个别拜访,实在尽到我的责任。当然,这都是徒劳。不过,这也怪不得我呀!与会诸国代表发言都慷慨激昂,实际上,唉!都对日本采取迁就态度。”

    曾在黎元洪手下担任过内阁总理的王宠惠,在蒋介石面前也畏惧三分,只好做可怜的申辩,“我的确无能,我向委座辞职。”

    原来,布鲁塞尔会议的结果,与汪精卫所预料的完全一样,没有对日本法西斯的侵华行为采取任何得力的措施。不知是蒋介石因为对这次会议的希望成为失望而不安,还是因为汪精卫的预料比自己准确而不服,反正是说不清的原因,他满腔怒火,并且一股脑儿往王宠惠头上浇。

    “骂你两句就要辞职,对我不满啦,唵!这个这个,不行,外交部长你还得当,今后努力学能干一点,唵!”

    钱大钧估计蒋介石骂得差不多了,有意避开在门口与王宠惠见面,赶忙退回到侍从室。不一会儿,王宠惠从侍从室门口经过时,嘴里低声哼着无名小调,钱大钧说:“亮畴兄!什么好事让你这么高兴?”

    “报告慕尹兄:人生有几何?天天乐中过。”王宠惠开心一笑,一头钻进了小轿车。

    钱大钧望着开动的小轿车,心想:这也是一门难得的养生学。他这么想着,给蒋介石送电报去了。

    蒋介石看了电报,认为意大利加入日德反共联盟,将会形成一股强大的国际反共力量,对中国共产党是个严重的威胁,心里高兴极了。他马上打电话,把陈布雷叫来,谈了他的看法。

    陈布雷认为蒋介石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就委婉地说:“委座的分析有道理,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

    “还有另一个方面?啊,唵,你说说。”

    “另一方面,是三个法西斯国家,打着反共旗号,有意麻痹西方,结成侵略同盟。”陈布雷进一步说,“依愚见,第二次世界大战能否爆发,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三个国家。”

    蒋介石赞同地点点头。稍停,又说:“你对程天放报告的第二个内容,有什么看法,唵?”

    陈布雷胸脯一挺,毕恭毕敬地回答说:“如果委座决定与日本和谈,早点举行为好。”

    “是愿意早点举行啦,唵。你知道,十三日下午,庸之兄就请陶德曼转告了日本政府,请他们决定和谈地点与和谈代表级别,这个这个,唵,不知是什么原因,六天过去了,总不见日本答复?”蒋介石的眼神布满了疑问,“是什么原因,唵?六天过去了。”

    原因,陈布雷也说不清楚,只在一个小时以后,从江浙前线发来的几份电报中,看到了日本侵略者的阴险:日军正从广德、宣城、芜湖和沪宁线、宁杭线三路,以包围方式迫近南京。

    蒋介石慌了,上午十点三十分,在他的住处接见日本驻华大使川樾茂,由外交部亚洲司日本科科长董道宁当翻译。

    “十三日下午,敝国政府再一次明确表示,愿意与贵国政府和谈,这个,这个,唵,但是,贵国政府不仅不做任何答复,反而准备大举进犯南京!”蒋介石神色严肃,“这个,唵,说明贵国政府对和谈缺乏诚意!”

    川樾茂冷笑一声,说道:“这是因为,蒋委员长十四日发表在贵国报纸上的讲话,激怒了敝国陆军大臣中村孝太郎将军。”

    “这个这个,唵,我们事先已经讲明了,那是出于不得已呢!”蒋介石只好直说了,“那是针对《决死报》和《新中华报》一则说和谈是投降的消息,这个,这个,采取的一种巧妙的辟谣手段呢!希望大使阁下,对贵国政府,对中村孝太郎阁下,好好疏通疏通。”

    “恐怕近卫文麿首相也说服不了他呢!”川樾茂装着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未必,未必,唵!”蒋介石连连摇头,“难道没有挽回的余地啦,唵!”

    川樾茂威胁说:“事实确实如此。南京这一仗已经是避免不了啦!”

    这本是军事秘密,按一般常情,川樾茂不应该在这里赤裸裸地泄露出来,因为此人实在看不起蒋介石指挥下的中国军队,认为告诉你蒋介石也无碍大局。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决战到底了。”蒋介石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过啦,唵,中国人并不好欺侮,这个,这个,南京并不那么容易被攻破!”

    “作为驻在南京的外交使节,但愿如此。”川樾茂不冷不热地说,“因为大使馆的搬迁,总是麻烦事。”

    蒋介石送走了川樾茂,回到他的卧室,瘫倒在床上,一连串恼人的问题,搅得他心慌意乱:南京这一仗打不打?打,将是什么结果?不打,又将是什么结果?南京作为中国的首都,一旦失守,国际舆论将做怎样的评说,他的国民党政府将迁移到哪里去?

    下午两点三十分,在国民党中央党部的会议厅里,蒋介石召开了紧急会议。与会者有在南京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国民党政府首脑和军事将领,以及希特勒派给蒋介石的军事顾问团首席顾问福根霍逊将军。

    蒋介石按照陈布雷草拟的讲稿,分析了一下抗战形势,把那些恼人的问题一一提出来,然后念道:“国难当头,首都危急,望本党同志以党国利益为重,精诚团结,同心同德,以求胜利渡过这一难关。”

    会议厅里,死一般地寂静,每当墙上的圆形挂钟“嘀嗒”响一声,每个人的心就“扑通”跳一下。

    “呜哇,国父呀!呜,呜,呜……”一声痛哭,打破了会场的沉默。

    大家吃惊地抬头一看,哭喊声来自与蒋介石并肩坐在首席的国民党政府主席林森。只见这位身着长袍马褂的古稀老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然后慢悠悠地转过身去,背朝铺着蔚蓝色桌布的长形会议桌,面向挂在墙上的孙中山遗像,一边磕头,一边痛哭道:“倭寇侵吾华夏,国土沦丧,生灵涂炭,子超身为国府之长,殊感罪孽深重,呜,呜,呜!国父呀!祈在天之灵,迷津明示啊,呜,呜,呜……”

    会议厅里,充满了悲哀凄凉气氛。

    人们以为林森对孙中山无比崇敬,其实不然。一九二五年孙中山逝世后,他与邹鲁、谢持等人在北京西山开会,公开反对孙中山的联俄、联共和扶助农工三大政策。这时与其说他在痛哭孙中山,不如说他在痛骂蒋介石。林森自从一九三二年担任国民党政府主席以来,党政军大权由蒋介石独揽,他一直无权过问,认为造成国家支离破碎的局面,是蒋介石独裁的恶果。他刚才哭出的忏悔之言,是影射蒋介石而发的。

    受蒋介石排斥的汪精卫深有同感,认为林森影射得好,他感到痛快极了。

    蒋介石虽然理解林森所哭的复杂内容,但毫无忏悔之意。他认为林森此举渲染了一种悲观情绪,很不满意,可是,面对这位比他整整大二十岁的长者,又无可奈何。他只好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扶林森坐下。“子超老!不必这样,唵,不必这样。”他掏出自己的手帕,给林森揩去满脸满须的涕泪。蒋介石的这一行动,博得与会者中的好些人的好感。

    林森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感到哭也无用,就慢吞吞地说:“子超年迈,朽木不可雕也。华夏危难,首都危急,甚望诸位同志秉承国父遗训:和平奋斗救中国!”

    他很欣赏汪精卫的才华,说完,面向与他对角而坐的汪精卫:“兆铭贤弟!你先说说。”

    汪精卫正想借题发挥,见林森一点将,马上开口:“刚才,子超老嘱我们秉承国父遗训,和平奋斗救中国,殊属至理,本人衷心拥护。国父说的救国方针,一为和平,二为奋斗。以当前局势来理解,一为和谈,二为抗战。我还是五年前的一月二十八日,那次就任行政院长时说过的两句话,对待日本的进攻,外交上交涉,军事上抵抗。”他环视一周,见福根霍逊在频频点头称赞,其余的人也都在用心谛听,就提高嗓子继续说:“可是,如今有一种论调,和谈成为汉奸的代名词,谁和谈谁就是汉奸。难道能够把国父遗训说成:汉奸,奋斗救中国吗?难道能够把古贤先哲的遗训说成:忠孝仁爱,信义汉奸吗?总不能吧!”

    对汪精卫的汉奸逻辑,大家不置可否,只有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表示异议,他说:“我不同意兆铭兄的说法。国父与先哲们讲的‘和平’,与今天日本提出的‘和谈’,其含义完全不同,绝不能混为一谈。”

    汪精卫薄薄的嘴唇一张,正要辩论,却被三战区副司令长官顾祝同把话题岔开了:“听说日本提出五项条件与我们和谈,确有其事吗?”

    “啊,啊!”林森吃惊地望着顾祝同,“墨三贤弟!是听谁说的?”

    没等顾祝同回答,军政部长何应钦接腔:“共产党的报纸还登了消息呢!不知是不是谣言?”

    “如果确有其事,建议提出来,大家商讨商讨。”军委办公厅主任徐永昌说完,有好几个人附和他的意见。

    汪精卫不作声,有意让蒋介石难看。

    蒋介石原想讨论南京怎样防守,万一南京失守,首都迁往哪里,想不到汪精卫发言把中日和谈引出来,因事先没有准备,一时不知如何说好。

    “有这回事吗?介石贤弟!”林森半信半疑。

    “有这回事。”蒋介石只好将日本提出的五项和谈条件说了一遍。

    “这个,唵,因为近一向忙于应付前方战事,来不及提请诸位讨论,这个,这个,也来不及向子超老报告!”

    “日本的条件是哪一天提出来的呀?”林森问。

    “十一月四日!”汪精卫把嗓子提得很高,又有意在“四”字上加重语气。

    “啊!已经十六天了!”林森认为自己身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国家主席,这么重大的事情,发生这么久了,还不得其闻,对蒋介石的独裁极为不满。“你是很忙的,但应该让秘书给大家通个信,让大家思考思考嘛!”

    在座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除孔祥熙以外,汪精卫、何应钦、李宗仁、徐永昌、顾祝同都有同感。他们认为,在国民党中央,你老蒋也只是个执行委员,只不过执委会临时指定你主持一下中央工作而已。

    林森见蒋介石不检讨,不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就问汪精卫说:“兆铭贤弟,你该早知道了吧?”

    “我比你老人家早一点知道,但是,我也是从小道消息里知道的。”汪精卫借机给蒋介石敲一棍子。

    这突如其来的进攻,使蒋介石如坐针毡。

    坐在汪精卫对面的孔祥熙,眼看将在会上掀起一股反蒋浪潮,赶快给他这位襟弟解围,说道:“在座诸位都是中央执行委员和中央委员,等于开的执委扩大会,建议把中日和谈问题,在会上讨论一下。不知子超老、委座和兆铭兄的意见怎样?”

    “事关重大,讨论一下好。”林森说。

    “同意子超老的意见。”蒋介石如释重负。

    “早就应该讨论了。”汪精卫还在进攻。

    讨论结果,到会二十多人,除李宗仁持反对意见外,其余的人都表示愿意接受日本提出的条件,作为谈判的基础;但在谈判中,中国政府必须坚持华北的主权完整和行政独立不得侵犯。

    “好,唵,中日和谈问题暂时讨论到这里,以后还要组织其他方面的同志讨论。”蒋介石见时间不早了,马上转过话题,“日本很快就要进攻南京了!这个,唵,请诸位对南京的防守发表意见。”

    李宗仁首先发言,他认为敌人已从三面对南京进行合围,而南京的北面是长江,守军无路可退,难于防守,他建议国民党政府宣布南京为不设防城市,将驻守南京的二十五万军队撤往长江两岸,既可以阻止日军向津浦线北进,又可以阻止日本西扰安徽、湖北地区。

    汪精卫、白崇禧和福根霍逊相继发言,赞成李宗仁的意见。

    “把南京拱手让给敌人,唵?”蒋介石说,“南京是我国首都啦,唵,又是国父陵寝所在之地,如果我们不战而放弃,这个这个,唵,国人将会痛骂我们,国际舆论也会激烈地抨击我们,那就吃不消啦,唵!”

    蒋介石的内心深处并不想防守南京,而是慑于舆论压力,先防守一下,防守不住就跑。

    何应钦本来赞成李宗仁的意见,见蒋介石提出异议,就马上倒向蒋介石的观点,把原来他认为的不利反说成有利,两只眼睛在镜片后面转了转,说道:“南京右环长江,左枕崇岗,三面据山,以山为邻,以江为池,乃虎踞龙蟠之地,完全可以防守。”

    “敬之兄说得有道理!”蒋介石说,“记得三国蜀汉军事家孔明说过,这个这个,他说南京是‘钟阜龙盘,石头虎踞’。南京山川险峻,怎么不可以防守呢,唵?”

    李宗仁坚持己见,说道:“委座和敬之兄所说只涉及南京地形地势的一方面。它还有另一方面,那就是明朝陈埜先说的:‘南据溧阳,东捣镇江,西扼当涂,据险阻,绝粮道,可不战而下金陵’。陈埜先的话不无道理。”

    何应钦不懂这段历史,一时不知所措了。

    好在蒋介石懂得,也等于替他做了答辩。蒋介石说:“陈埜先的话是有道理,所以啦,南京的防守,这个这个,必须建立坚固外卫的防御圈。”

    “我们正是这样部署的呀!”军委训练总监部总监唐生智和徐永昌相继发言,认为南京应该防守。

    蒋介石问林森:“你老人家的意见呢,唵?”

    林森说:“不防守,我们对不起国父的英灵。”

    “那么,防守南京的重任由谁来担当呢,唵?”

    蒋介石把在座的高级将领扫了一眼,见大家不吭声,把目光落在唐生智头上,“由孟潇兄来担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怎么样,唵?”

    唐生智早就厌烦他那个有职无权的训练部总监,正想找机会将一部分兵权拿过来,蒋介石的意见正中下怀,就霍地站起身来,直挺挺地站在会议桌旁,慷慨激昂地说:“委座,防守南京若没有别人负责,孟潇愿意勉为其难,立誓与南京共存亡!”

    守卫南京的事就这样匆匆决定了。至于第二个问题也很快得到统一,万一南京失守,决定迁都重庆,先派部分人赴重庆做迁都准备,其余的中央机关工作人员,一律在南京交战前夕去武汉办公。下午六点,就以林森的名义发布迁都重庆的通告。

    散会。其余的人都走了,会议厅里只剩下蒋介石和汪精卫两个人。蒋介石将上午接见川樾茂的情况告诉汪精卫,希望汪精卫出面主持中日和谈的事,争取日本放弃进攻南京的计划。

    汪精卫想到蒋介石讲话办事出尔反尔,想到自己名义上是这个主席、那个副主席,但形同虚设,就推辞说:“按照川樾茂所说,日军进攻南京已成既定方针,无法挽回了。至于出面主持和谈,庸之兄比我更适合,他是政府首脑,名正言顺。”

    “庸之这个人啦,唵,过于憨厚,缺乏政治头脑,这个这个,兆铭兄是知道的。”

    这更加引起汪精卫的反感。既然如此,你老蒋为什么要姓孔的主持政府工作,而不要我姓汪的?还有,和谈成功,举国拥护,功劳是你老蒋的,弄得不好,卖国贼的罪名让我姓汪的背着,才不干呢!不用说,两人不欢而散。

    汪精卫怀着不愉快的心情,回到他的官邸。

    “告诉你一个绝密消息!”陈璧君接过丈夫脱下的藏蓝色呢料大衣,挂在手腕上,“刚才董道宁秘密通知我,川樾茂大使奉近卫文麿首相的密令,晚上八点来我们家会见你哩!”

    汪精卫来精神了,眼神由苦闷变成了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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