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在汪精卫官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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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为了防备日本侵略者的飞机轰炸,街道上没有路灯,一切机关、工厂、学校和居民住户的电灯,都用黑色窗帘遮掩得严严实实。南京城里,到处一片黑咕隆咚。那些白天令人向往的豪华大厦,暗夜里,一齐向人们露出狰狞可怕的面孔。

    七点五十分左右,一辆车头上插着日本国旗的小轿车,从日本驻华大使馆驶出,直奔法租界。走了约十五分钟,突然,从左边街道上驶出一辆轿车,尾随在川樾茂大使的轿车后面。川樾茂要驾驶员有意降低行车速度,但后面的轿车也不超车,同样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跟在后面。他蓦然想起卢沟桥事变以来,日本大使馆周围经常有人在盯梢,心里一怔:“是不是特务在跟踪?”他正要吩咐驾驶员加速绕道,甩掉后面的轿车,忽然,从左边的黑暗处“砰!砰!”响起两下枪声。川樾茂透过后面的玻璃车窗一看,那辆轿车瘫在马路上不动了,但两只车灯仍然亮着——他来不及思考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吩咐驾驶员加快车速前进,然后一头钻进了汪精卫的官邸。

    川樾茂和助手山田榕卓一下车,衣冠楚楚的汪精卫和陈璧君一齐迎上去。日本使节是第一次与汪精卫夫妇见面,汪精卫用日语做自我介绍后,指着陈璧君向客人介绍说:“这是贱内,中央监察委员陈璧君女士。”

    “久仰!久仰!”川樾茂和山田榕卓满脸堆着笑,与汪精卫夫妇一一握手。

    “很抱歉!因为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耽误了五分钟。”川樾茂心有余悸地将途中遇到的意外,如实向汪精卫讲了。

    “啊,二位受惊了!”汪精卫对军统特务监视川樾茂行动的情况,早有所闻,“那是我派出去保护你们的卫士放的枪,具体情况,等我的副卫队长回来再转告二位。”

    “太感谢了!实在太感谢了!”川樾茂和山田榕卓都满怀谢意,激动地齐声说。

    宾主在会客室坐下来,喝着茶。大概是出于相互尊重,主人说话用日语,客人则说汉语。

    汪精卫微笑着,望着年近六十的川樾茂和年轻英俊的山田榕卓,彬彬有礼地说:“我曾经留学贵国,毕业于东京政治大学,也正是在日本求学时,第一次见到我们的国父孙中山先生,经他亲自批准我加入中国同盟会,从此走上革命道路。因此,对贵国怀有深厚的感情。今天,能够在敝舍会见二位使节,感到非常高兴!”

    “主席阁下的这种感情,也是贵夫人的感情。”川樾茂微笑着,向脸庞圆胖的陈璧君点了下头,“据我所知,贵夫人最早的一段革命经历,也是在敝国度过的。”

    陈璧君原籍广东新会,出生于马来亚槟城,父亲陈耕基是个百万富翁。一九0八年,孙中山和汪精卫、胡汉民来到槟城,在那里的华侨中建立同盟会马来亚分会,以促进推翻清皇朝的革命事业。当时,年仅十七岁,正在大学预科念书的陈璧君,为孙中山的事业所吸引,并看中了汪精卫的才华与美貌,未经父亲同意,在母亲卫月朗的暗地支持下,毅然辍学,从家里拿走一笔巨款支持革命,与孙中山、汪精卫等人去了日本。孙中山见陈璧君泼辣能干,很是喜欢,批准她加入同盟会,指定她在同盟会东京总部做机要工作,直到一九一0年春天。

    对于这段曾经引导一个处于青少年交替年龄的姑娘走向革命,能够在孙中山亲自指导下工作,并因此成为国民党元老派的经历,陈璧君引为自豪。现在,川樾茂像数家珍似的提及她这段光荣经历,她心里乐陶陶的,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高兴地说:“记得贵国有句谚语:‘了解是尊重的前提,尊重是友谊的基础。’我对大使阁下对我的了解,表示衷心感谢!”

    “我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汪主席,但是,阁下发表在《民报》上那些掷地作金石声的杰作,促使我对你产生景仰之情,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川樾茂两眼望着汪精卫,满嘴恭维话。

    汪精卫学识渊博,文思敏捷,青年时代渴求革命,曾经主编过《民报》,并遵照孙中山的意图,于一九0六年至一九0七年间,在《民报》上用“精卫”的笔名,发表了《民族的国民》、《论革命之趋势》、《驳革命可以召瓜分说》、《驳革命可以生内乱说》、《再驳〈新民丛报〉之政治革命论》等一系列政论文章,对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保皇谬论予以痛斥。这些文章理直气壮,爱憎分明,在革命党人中赢得了声誉。

    汪精卫被川樾茂恭维得心里热呼呼的,口里却说:“写那些东西时,缺乏深思熟虑,可以说,都是仓促应战之作,不值得一提。”“我曾经为主席阁下宣扬的革命理论所熏陶,更为你二十七年前,行刺清皇朝摄政王载沣的英雄行为所折服。”

    川樾茂望了望因得意而满脸泛红晕的汪精卫,“尤其是,阁下在狱中写的那些气势轩昂、脍炙人口的诗篇,不仅激励了中国的革命党人,也深为日本人所钦佩!记得当年,我从《民报》上读到阁下著名的狱中五言诗《被捕口占》第三阕:‘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时,巴不得长上翅膀,立即飞到北京监狱去探望你这位英雄!二十七年过去了,今天能够见到尊颜,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感到十分高兴,也感到十分荣幸了。”

    川樾茂说的这段历史,是一九一0年初,汪精卫眼看同盟会的革命活动屡遭失败,主张采取激烈行为推进革命运动,决心为革命牺牲个人生命,他与革命党人黄复生,从日本化装回到北京,以开设守真照相馆做掩护。三月八日,汪精卫等人在摄政王载沣预定经过的银锭桥下安置炸药以谋杀载沣,后因行动失误而泄密,汪精卫被捕。受审时,他直言不讳,声称希望用这种令人震惊的行动唤起民众,推翻清皇朝。汪精卫自料必死,当着审讯者,慷慨激昂地朗诵了他的即兴之作“不负少年头”的五言诗,一时传为佳话。

    至于清皇朝为什么没有把汪精卫杀掉,曾经众说纷纭。有的说皇太后认为汪精卫直言勇为,又感到他美貌多才而不忍杀他,有的说载沣感到清皇朝力量已很衰弱,准备对政治犯实行宽容,以安抚革命党人,因而没有把汪精卫处死,有的认为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对汪精卫的狱中生活备加优待,汪精卫经过软化后已表示忏悔,在狱中写了“忧来如病亦绵绵,一读黄书一泫然。瓜蔓已都无可摘,豆萁何苦更相煎。”“平生慕慷慨,养气殊未学。哀乐过剧烈,精气潜摧剥。”等诗篇,谴责自己往日所作所为,才被判处终身监禁。这问题至今尚无定论,只好留给史学家去考证了。

    一九一一年十月武昌起义发生后,汪精卫被释放出狱,也许人们当时并不知道他在狱中的变节言行的缘故吧,全国视之为民族英雄,成为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宠儿。

    “哎呀!大使阁下还记得我这段历史,实在太感激了。唉!可是在敝国,大家几乎把它忘记了。”

    把谬误当成真理,是政治家的最大悲剧。在革命的洪流中,汪精卫被资产阶级人生观这瓶毒酒,灌得晕头转向,由左派转变为右派,还自信在不断革命,这正是他的悲剧所在。因此,每当自己回忆起,或别人提及当年行刺载沣这件事时,因无自知之明,就不免来一番抚今携昔,想起过去如何受到孙中山的器重和人民的拥护,今天如何不得志,就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

    汪精卫不愿意在川樾茂面前流露出伤感神情,又口是心非地笑着补充一句:“连我自己也把这段历史给忘记了。”

    “阁下这种视功劳如尘土的精神令人钦佩。”川樾茂说,“我不仅知道阁下丰富多彩的经历,而且知道你的贵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你今年五十五岁了。”

    事前对所拜会的对象多方进行了解,以便投其所好,达到某种目的,这几乎是外交官的职业特征,川樾茂也不例外。

    “没错,没错!”汪精卫几乎把川樾茂当成知己了,对川樾茂深情地一笑,“残庚光绪八年,说公历,是一八八二年。”

    川樾茂把汪精卫打量一番,笑着说:“主席阁下年纪五十开外,还显得这样年轻和美貌,人称你是中国的美男子,真是名不虚传。”

    “过誉了,阁下过誉了!”汪精卫容光焕发,一种青春常留之感油然升上心头,禁不住对川樾茂产生了一种特殊感情。

    陈璧君也心里乐得痒痒的,微笑着向川樾茂频频点头,表示好感。

    川樾茂见双方的感情已经融洽起来,就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他说:“今天晚上,我遵照近卫文麿首相的密令,避开蒋委员长,特地秘密前来拜会汪主席。”

    “在中日两国发生不幸的严重时刻,贵国政府能够采取这样一种特殊方式对待我,将永远唤起我作为美好的回忆。”汪精卫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思考着,应酬着。

    “敝国政府为了尽早地结束日华战争,提出停战和谈,于本月四日由陶德曼大使转告蒋委员长。可是,至今十六天过去了,仿佛雪片飘进温泉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不知是什么原因?”川樾茂试探地问。

    汪精卫不愿意在日本人面前攻击蒋介石,说道:“问题复杂,一言难尽。”

    川樾茂见汪精卫有意回避,就转过话题,说道:“对日华停战和谈,主席阁下是怎样看的?这是近卫首相迫切需要了解的。”

    近卫文麿诱降心切,见蒋介石迟迟不予行动,一边加紧对中国的进攻,一边分析了国民党政府中的各派政治力量之后,把希望寄托在汪精卫身上,密令川樾茂直接会见汪精卫。

    汪精卫坦率地说:“请大使阁下转告近卫首相阁下,为了尽早地结束中日战争,恢复两国之间的传统友谊,我十分愿意中日停战和谈。”

    “日本政府经常愉快地回忆着,在主席阁下主持贵国政府工作期间,曾经痛痛快快地与敝国政府签订了三个停战协定,并由此得出结论,汪先生办事果断,蒋先生处事优柔寡断。”川樾茂越说越有精神,“因此,在这次日华和谈中,近卫首相希望汪主席仍然能够起主导作用。”

    所谓三个停战协定,是指汪精卫任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期间,代表国民党政府批准的,于一九三二年五月签订的《淞沪停战协定》、一九三三年三月签订的《塘沽协定》、一九三五年七月签订的《何梅协定》三个丧权辱国的投降协定。日本侵略者从这三个协定中尝到了种种甜头,无怪乎他们如此看重汪精卫。

    “那已成为历史了!”汪精卫想到当年手中还有几分权力,如今大权旁落在蒋介石手里,禁不住心中一片凄凉,“唉!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对今天的中日停战和谈,我只有做说客的权利了。”

    陈璧君马上接腔:“其实,汪主席任行政院长时,也只当了半个家。但是,不管怎样,当时总算还有批准中日停战协定的权力。”她十分留恋二十年代,丈夫曾两度出任国民党政府主席,集党政大权于一身时的凛凛威风,很希望在日本侵略者的扶植下,恢复汪精卫当年的权势,就乘此机会,转弯抹角地说:“对中日和谈问题,如果汪主席处于二十年代的地位,早就速战速决了。”陈璧君见汪精卫向她投过来赞许的眼光,就进一步说:“大使阁下知道,汪主席对贵国怀有深厚的情谊,按照敝国政界人士的说法,他是亲日派首领。如果中国从二十年代至今,一直是汪主席主政,中日两国之间,绝不至于发生今天这种不幸事件。”

    陈璧君希望丈夫在日本侵略者卵翼下当儿皇帝的心情,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了。她这种思想的产生由来已久。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后不久,日本侵略者在我国东北地区扶植伪满洲国。有一天,陈璧君从日本报纸《朝日新闻》上,看到溥仪“登基”当傀儡皇帝的照片和消息,心里羡慕极了,她把报纸递给汪精卫,说道:“看!人家溥仪又当皇帝了。如果你生长在东北三省,日本人绝不会把溥仪请出来。哼!溥仪有什么本领。”汪精卫看了这则消息,见身边没有别人,笑着说:“想当皇后啦?嗨!当管三个省的皇后有什么意思,哪有你二十年代当中华民国第一夫人威风!”陈璧君不愉快地说:“那只能当作历史保存在记忆里了。”是的,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当年的那种显赫权势,如今只能在蒋介石夫妇身上看到了。汪精卫夫妇每想到这里,心中无限伤感。现在,谢天谢地,良机终于到来,川樾茂这种超常的秘密会见,不是意味着日本人要大拉汪精卫一把吗?她陈璧君又不是傻瓜,怎能错过机会呢!

    川樾茂完全体会陈璧君的语意,明确地说:“日本人曾经十分尊敬孙中山先生,努力支持过孙中山先生,同样,也十分尊敬汪先生,今天日本朝野中许多有声望的人士,很想支持汪先生在贵国干一番事业。”

    “万分感谢贵国朝野贤达,对我的敬重和信任!”这正是汪精卫梦寐以求的,他心里高兴极了,但嘴里却说:“我已经年过半百,身体欠佳,今后只想做点学问,坐下来读点书,研究一下孙中山先生与日本的友谊,写点歌颂中日友谊的东西,了此一生,别无他求。”他担心引起川樾茂的误会,接着说:“但是,作为中国国民,为了不辜负近卫首相阁下对我的期望,为了祖国和同胞们免受战争之痛苦,我愿为中日和谈效犬马之劳,做个不遗余力的说客。”

    川樾茂知道汪精卫言不由衷,也不便说什么,想了想,说道:“好!只要阁下能够助一臂之力,和谈必定成功!”

    汪精卫想到自己的一切努力,最后还得由蒋介石决断,说道:“希望贵国政府能够采取某种特殊手段,促使蒋先生一心扑到和谈上来。”

    “日军准备进攻南京,这就是一种特殊手段。”川樾茂直截了当地说。

    汪精卫想了想,试探地问道:“日军真的会立即进攻南京?”“我就对汪主席直说了吧!”川樾茂沉吟了一会,说道:“这叫半真半假。阁下知道,我们已经集中了优势兵力,对南京形成包围之势,如果蒋委员长对和谈迟迟不予行动,日军非进攻不可,如果日华双方立即进行和谈,很快达成停战协议,敝国政府可以放弃进攻南京的计划。”

    “从时间上看,还有多大的余地?”汪精卫进一步问。“这是敝国政府决定的事,我说不准确。”川樾茂略想了想,“我估计,如果双方能在十天半月之内达成停战协定,可以保住南京。”

    不知是赞许,还是明白了敌人的诡计,汪精卫连连点头。

    川樾茂与汪精卫的这次秘密会见,为半年以后日本侵略者做出以汪精卫为交涉和平对象的决定打下了基础。因此,汪精卫到死为止,一直把川樾茂当成他以后成为傀儡政权头目的引路人而予以尊重。

    一个半小时以后,川樾茂和山田榕卓准备告辞,汪精卫把副卫队长桂连轩叫来汇报一路保护川樾茂的情况。原来,桂连轩他们的确发现军统特务驱车跟踪川樾茂,就利用南京城里无路灯的方便,从左边同时发出两枪,将特务们驾驶的轿车左边两个车轮击穿,制止了特务的跟踪。

    “特务们绝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很可能躲在路旁黑暗处继续监视。”桂连轩分析说,“因此,我建议日本使节今晚睡在汪主席官邸。”

    “明天白天更不好离开啦!”汪精卫担心他们的秘密会见被暴露。

    “不要紧,我有办法对付。”桂连轩说,“日本大使馆的轿车和孔副院长的轿车外表一个样,明天开走时,车头上不插日本国旗,车牌改用孔副院长的车号。”

    “你很聪明,很能干!”汪精卫和川樾茂异口同声地称赞桂连轩。

    桂连轩的分析是正确的。特务们的轿车轮胎被击穿后,等到把车轮换好,川樾茂早已到了汪精卫官邸。车上的三个特务商量,留两人在原地监视,派一人驱车回军统华东区行动组,向组长赵君理报告。赵君理立即派出十多个特务,分别驾驶三辆轿车,在南京城里追踪了两个多钟头,没有发现日本大使馆的轿车。他们不死心,在通往日本使馆的路上躲了一通宵。但是,直到第二天清早,除了见到“孔祥熙的轿车”进入日本使馆以外,仍然不见日本使馆的轿车回去。特务们又冷又饿又疲劳,只好扫兴而归。

    汪精卫清早起来,送走了日本使节之后,吩咐桂连轩打电话,把在南京的几个亲信请来。上午八点左右,中央政治会议副秘书长兼汪精卫的高级秘书曾仲鸣、行政院政务处长彭学沛、法中技术学校研究部主任褚民谊、侨务委员会常务委员兼侨民教育处长陈春圃,分别驱车来到汪精卫官邸。

    陈璧君见人已到齐,对汪精卫说。“四哥,已经八点半了,开会吧!”

    汪精卫出生于广东番禺一个小官僚家庭,有四个姐姐、三个哥哥,他是汪省斋的第四个儿子,又因为陈璧君比他小八岁,所以婚后她一直称丈夫为“四哥”。

    “今天请大家来,开个小型座谈会,中心议题是中日和谈。”汪精卫因受到近卫文麿的青睐,精神振奋,把昨晚与川樾茂秘密会见的情况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说到得意之处,哈哈一笑。

    在座者听说汪精卫将受到日本侵略者的扶植,想到自己地位上的升降,与汪精卫政治上的浮沉息息相关,一个个喜笑颜开了。可不是!想当年,汪精卫走鸿运时,曾仲鸣当了国民党候补执行委员、国民党政府秘书长兼政治会议主任秘书,褚民谊当了行政院秘书长,彭学沛当了国民党中央委员、交通委员会秘书,陈春圃先当国民党宣传部秘书、后为组织部秘书,都是实职实权。可如今,汪精卫失势,他们也陪着吃怄气饭。因此,日日夜夜,祈祷汪精卫东山再起,自己跟着再捞一把。

    “我极力主张中日停战和谈。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打算付出多大的力气,或者说,做出多大牺牲,暂时还拿不定主意,因为我对局势还看不准。”汪精卫说,“我们研究中日和谈这样的重大问题,不能离开世界局势,所以,先请大家预测预测,第二次世界大战究竟打不打得起来?”

    “这个问题提得好,有远见。”曾仲鸣说,“如果预计第二次世界大战会爆发,我们可以大胆地与日本和谈,否则,不插手为妙。”

    “高见,高见。”汪精卫为曾仲鸣理解他的意图而高兴,他见褚民谊在翻阅笔记本,“姐夫你先说说。”

    褚民谊的妻子陈舜贞,是陈璧君母亲的养女,比陈璧君大两岁,姐妹俩感情很好。在今天这种场合,汪精卫称褚民谊为“姐夫”,其他场合则称官职或称“重行兄”。

    “好吧,说点个人浅见。”褚民谊说,“根据现在出现的种种迹象,第二次世界大战会打起来!”

    这是一个全世界关心的大问题,褚民谊一开口,就把大家吸引住了。褚民谊曾经留学于比利时,他通过一位在比利时王国政府做情报工作的同学所掌握的有关德国的军事情报进行分析。德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败国,可是近十年来,它不顾《凡尔赛条约》的限制,采取种种手段重整军备,不仅变相地保存了前总参谋部的旧班底,而且在“民间空军俱乐部”、“民间陆军俱乐部”和“民间海军俱乐部”的名义下,为建立空军、扩大陆军和海军做准备。德国公开保存了一大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积累了作战经验的军官,作为扩充军队的骨干力量。到目前为止,德国已拥有十二家飞机机身制造厂,六家飞机发动机制造厂,八家坦克制造厂。它还在西班牙等国秘密建造潜水艇和军舰。一九三六年一月,希特勒颁布法令规定,德国每个年满十四岁至十八岁的青少年,必须一律参加“希特勒青年团”,受一年军事训练,十八岁到二十岁的青年必须服兵役两年,要求升学深造的才能有资格报考大学。一九三七年一月,德国绘制了一种《德意志大帝国地图》,竟然把荷兰、奥地利和波兰等国的版图都包括进去了。这种地图在德国各地广为散发,为侵略这些国家造舆论。

    “以上种种说明,德国正在做霸占欧洲的准备,它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战场的发动者和主战者。”褚民谊肯定地说。

    曾仲鸣发言,他认为:德国是抱着抢夺别国殖民地、争夺欧洲的主宰地位为目的,投入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由于成为战败国,它陷于了一种屈辱的境地,经济严重破产,在殖民地的权利彻底丧尽。但是,德国拥有巨大的经济潜力,近十年来发展速度相当快,在经济、军事上一跃成为欧洲的最强国。

    “记得苏俄主席列宁说过:‘德国本身是个帝国主义国家,同时又是一个被征服了的国家,所以它必然寻找同盟者,来反对全世界的帝国主义。’列宁的话正在逐步实现。”曾仲鸣望了大家一眼,提高嗓子说:“德国不是已经找到日本、意大利两个同盟者,准备反对全世界的帝国主义吗!我仇视共产党,不相信马列主义,但我认为列宁这句话说得很深刻,是科学的预言。”曾仲鸣想了想,接着说:“刚才重行兄所提供的情况说明,德国绝不会甘心于自己的失败,早就下定了复仇的决心,随时准备伺机再起,夺回失去的殖民地,实现主宰欧洲乃至主宰世界的野心。”

    陈璧君接着发言,她列举事实,分析了世界经济危机之后,说道:“德国、日本、意大利三国,对外国资本的依赖性很大,它们国内市场狭小,而国外市场又受到美国、英国、法国和苏俄等国的控制。于是,它们拼命扩大军火生产,妄图用武力夺取牢靠的世界市场。所以,第二次世界大战必然会爆发,只是爆发时间的迟与早而已。”她很自信,边说边得意地摆动着头上的卷发。

    “我很赞成曾副秘书长和四姑父、六姑妈的分析。”陈璧君的堂侄陈春圃发言,“我补充一点: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世界上产生了以苏俄为首的一批共产党。我认为,共产党的主张与当今的社会制度格格不入,必然会引起各国的反对。这恐怕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会爆发的原因之一。”

    “赞成春圃兄的见解。”彭学沛微笑着向陈春圃点点头,“日本已与德国、意大利签订了反共产国际协定,全世界联合反共,眼看将成为一股不可避免的潮流。反共,一为舆论的反,二为暴力的反。暴力的反,必然酿成世界大战。”

    陈璧君想了想,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讲,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先声!”陈璧君的发言,把大家的认识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璧君姐的这个新论点,为世人敲起了警钟。”曾仲鸣称赞说。他比陈璧君小五岁,自从一九一二年在法国留学,与当时同丈夫在法国旅游的陈璧君结识以来,一直以“璧君姐”相称。

    “璧君姐的论点,是战争理论的贡献。”彭学沛夸奖说。他与陈璧君同年生,只小十天,也以“璧君姐,”相称。

    陈璧君很高兴,望着汪精卫和褚民谊,期待他们的评说。“我有不同看法。”褚民谊说,“如果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先声,那么,一旦中日和谈成功,岂不是到了尾声了吗?第二次世界大战怎么还会打得起来呢?”

    陈璧君酷爱学习,关心时事,思维敏捷,随口回答说:“不能这么看。我认为,日本的野心不只是想侵占中国,而是整个亚洲。日本前任陆军大臣市内寿一,曾经向裕仁天皇保证,三个月征服中国。现在,事实证明,并不那么容易。日本之所以提出与中国停战和谈,是想腾出手来,把战火烧到它认为更容易征服的其他亚洲国家。”

    “有见地,很有见地!”曾仲鸣很钦佩。

    “佩服,佩服!”褚民谊微笑着,“我总算被你说服了。”汪精卫一直全神贯注地倾听大家的发言,为有这样一批有政治见解的同路人而自豪。近十多年来,他曾经多次与蒋介石公开论战,正因为他身边有一批有政治头脑、笔触锋利的支持者,每次都把蒋介石抨击得哑口无言。蒋介石不得已,才与他在国民党领导问题上达成重新分配权力的和解。

    “诸位的分析很有说服力。看来,第二次世界大战非打起来不可!”汪精卫很兴奋,“第二次世界大战一旦爆发,可以肯定,西方是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天下,主要是德意志的天下,而东方,则是日本的天下。它们是当今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连苏俄、美国、法国、英国都不敢惹怒它们。既然日本将成为东方的主宰者,我们就应该大胆而主动地与日本和谈。”汪精卫挖空心思,找到了一个在祖国的独立上是加强还是削弱,在历史的发展上是推进还是拉退这一重大原则问题上,无是非界限之分的奇怪论调,给他的同路者们壮胆,“不要怕!‘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皆然。现在,有些人臭骂和谈者是卖国贼,到那时,他们会转过口来尊称和谈者为爱国者。”

    “是呀!历史是个大怪物,既是无情的,又是狡黠的,既是严正的,又是滑稽的。”基于向侵略者投降这一共同点,曾仲鸣为汪精卫的奇怪论调下注脚,“它可以把你判为蟊贼,也可以把你封为元勋。”

    “可不是!古往今来,这样的事例还少吗?远的不说,就说明清两代,朱元璋成功当了明太祖,李自成失败成为大草寇。”彭学沛附和着说。

    褚民谊想到汪精卫的基本出发点在于投靠日本侵略者,彭学沛所说似乎不够切题,便补充说:“自从世界上出现殖民主义以来,没有一个殖民地的统治者不与殖民主义者密切合作的,似乎都是卖国贼,可是,一旦殖民地获得独立,卖国贼便成为堂堂皇皇的开国元勋。”

    “我为诸位对问题的透彻理解而高兴!”汪精卫热血沸腾,见第一个问题讨论得差不多了,就转过话题,乐津津地问道:“诸位认为,日本提出的和谈条件,苛刻不苛刻?”

    大家都站在自己的基本观点上,运用自己的智慧进行逻辑思维和推理,会客室里一阵沉默。

    “这要看站在哪个立场看问题。”陈璧君打破了沉默,也打断了大家的思维,“在共产党和主战派看来,接受这五项条件和谈,就是向日本投降。在我们看来,战争越打下去,中国的失地越大,老百姓遭受的苦难也越多,国家的损失也越严重。从这一点看问题,五项条件并不算太苛刻。”她见在座者对自己的看法表示默许,继续说下去,“关于承认满洲国问题,我看可以接受,因为它的存在已经六年多了,我们虽然没有公开承认它的独立,也算默认。我认为,满洲地区本来不是中国的领土,它是满洲人带到中国来的嫁妆。现在满清皇朝不存在了,等于它与中国离婚了,把嫁妆还给满洲人是对的……”

    “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看问题!”褚民谊感到陈璧君的卖国论调太露骨了,打断她的话说:“东北三省,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不能把它比作满洲人带到中国来的嫁妆。”

    曾仲鸣说:“对满洲国问题只能这么看,就是说,九一八事变以来,它的存在已经成为事实,目前国弱民穷无力收回,只好暂时让步,或者说,只好暂时默认。”

    彭学沛、陈春圃也对陈璧君的卖国论调提出异议。陈璧君嘴巴一撅,说道:“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我是这么认识的!”

    “你呀!总是这么任性。”汪精卫向陈璧君投去规劝的眼光,“我们看问题总不能割断历史。好了,好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没有。”陈璧君觉得维护丈夫的威信要紧,不再争辩,接着说:“至于承认内蒙古自治和华北政权,并允许日本在这两个地区驻兵这一条,先要看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日本以这两个地区为反共基地,在那里驻兵是为了消灭中国共产党和对付苏俄,求之不得!”

    她见没有人表示反对,继续说:“将来共产党消灭了,国民政府的力量强大了,我们再与日本谈判,把内蒙古自治和华北政权取消就是了。”

    “至于缔结日华防共协定,这是中国与日本的共同愿望,自不待言。说到停止反日,只要日本不再进攻中国,两国必然会和平友好相处。”曾仲鸣说,“只有赔偿损失这一条不能接受,是你日本打到中国来的,你造成损失怪谁呀!”

    汪精卫要大家讨论日方五项条件,并非他不理解,而是让他的同路者都能够接受。他见目的已经达到,就对曾仲鸣说:“仲鸣!请你为我查找几条古今中外因停战和谈而使国家摆脱灭亡危局,获得自由幸福的事例,我准备在适当的会议上发表演说。也希望在座诸位,加强宣传鼓动,让更多的人接受中日和谈。”

    汪精卫说到这里,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陈春圃抓起听筒,旋即又把它递给陈璧君:“六姑妈!陈布雷先生要你接电话。”

    陈璧君接过听筒,那里面响起陈布雷浓重的浙江慈溪口音:“委座将去贵府会见汪主席,有要事相商。”

    汪精卫担心他们的秘密活动被蒋介石发现,对曾仲鸣等人说:“你们回避一下,赶快驱车离开这里。”

    汪精卫的话刚落音,桂连轩站在门口报告说:“汪主席,蒋委员长来了!”

    “他娘的!上一分钟来电话,下一分钟人就来了,捣的什么鬼!”汪精卫心慌意乱地骂道。

    “四哥!你去迎接姓蒋的。”陈璧君果断地说,“这里的一切由我应付。”

    汪精卫深知陈璧君有随机应变的本领,起身迎接蒋介石去了。

    陈璧君低声向大家嘀咕几句,就带着陈春圃向她的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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