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一批特务的投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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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辣辣的太阳,整日灼炙着大地,一股股含有较大湿度的熏风,从东面的北部湾海面刮向河内,空气又热又闷,仿佛划根火柴就能点燃似的。

    汪精卫夫妇宛如两只惊弓之鸟,惶惑不安地龟缩在泰尔乔旅馆二三五号房间。气温的酷热,加之精神上的无限恐怖,尽管手上的蒲叶扇不断地摇着,但身上的毛细孔仍然极大限度地扩张开来,汗水直淌,刚换过的绸料衬衫,胸部和背部,早湿漉漉地紧贴着肉体。

    本来,旅馆坐落在河内西北面一座海拔两千米的山腰上,四面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掩着,如果把他们现在躺着的竹制睡椅搬到南面的阳台上,躺在那里接受清凉的微风吹拂,虽说不是人间仙境,却也如母亲温柔的手在轻轻抚摩那样陶醉,那样清心爽身。可是,四面楚歌的处境,严酷地把他们圈定在二三五号房间里,不敢越雷池一步。因为七天前的深夜,他们由一批安南籍军警护送,秘密住进这里时,亚士力克用近乎命令的语气对他们说过:“原来住在旅馆的一批避暑的旅客已经搬走,住在这里是安全的。但是,无论如何不要临窗眺望,以免发生遗憾终身的意外。我不是故意说得耸人听闻。据我们获得的可靠情报,贵国政府驻河内领事馆买通一批流氓,正在侦探汪先生夫妇的下落。”

    有什么办法呢?汪精卫和陈璧君只能躲在二三五号房间活受罪。

    三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左右,守卫在旅馆门口的一个法国籍军警,来到一一四号房,悄声对朱媺说:“小姐,有四个中国客人乘轿车来到旅馆门口,要求会见你的父母大人。”

    汪精卫住进旅馆后,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说他是香港振华洋行的老板,说朱媺是他的女儿。朱媺听说四个中国人要会见汪精卫夫妇,忐忑不安地走向门口。

    “噢,是你们四位先生!”朱媺喜出望外地高声叫道。她瞟了在门口站岗的两个军警一眼,说道:“我爸爸和妈妈正盼望着你们哩!”

    原来,是陈公博、周佛海、陈春圃和周隆庠来了。

    因四个亲信的到来,汪精卫的眼睛里迸发出复杂的神色,又是高兴,又是悲伤,又是感激,脸上露出几天来没有过的一丝笑意,他放下手里的蒲叶扇,一一与四个亲信握手,激动地说:“虽然眼前的处境仍然十分艰险,但我能够见到你们四位,得到极大的安慰。”

    “我们在这个时候能够见到汪主席夫妇,也得到极大的安慰。”周佛海宽心地微笑着,“二十二日凌晨出事,当天下午我们听到这一恶消息之后,一边派高宗武、梅思平二位去日本驻香港领事馆,通过他们向日本政府求援;一边考虑汪主席离开河内之后往哪里去好。第三天,也就是二十四日上午,住在香港的同志一致决定,由我们四人前来河内探望汪主席夫妇。”

    “我们来河内之后,找了四天,今天总算见到了汪主席夫妇。”陈公博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

    二十二日深夜,汪精卫带着妻子和朱媺转移时,想与朱培德的遗孀赵慧君见见面,但亚士力克从保密角度考虑,没有同意他的要求。陈公博等人来河内后,向赵慧君打听汪精卫的下落自然落空。于是,他们只好求助于日本驻河内领事馆,但领事馆只知道汪精卫在亚士力克的帮助下,已经安全转移,都不知道转移的确切地点。第三天上午,陈公博等人来到河内保安局,因为负责接见的人不认识他们,矢口否认保安局帮助汪精卫转移。后来,由日本领事馆出面与法国驻安南总督府交涉,再由总督府派人与亚士力克联系,今天上午八点,亚士力克才将汪精卫所住的地址告诉他们。

    汪精卫听了陈公博寻找他所经历的周折的叙述之后,感慨地说:“四位四天来的经历,可以用我国一句古诗来概括: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他下面的话,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四个亲信:“虽然让四位找得好苦,延长了我们之间的见面时间,殊堪惋惜,但河内保安局对我的安全的高度负责精神,是值得深深感谢的。”

    “是呀!应该感谢他们。”周佛海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我和汪先生怎样才能安全离开河内,还得等待日本政府派人前来筹划。”陈璧君心情沉重地说,“但是,我们离开河内之后,到哪里去好?诸位考虑成熟了没有?”

    “我们考虑,汪主席夫妇可以去上海,或者去广州。”周佛海为此事又一次陷于沉思,“汪主席是广东人,在广州有一批亲戚朋友,不仅安全有保障,而且可以为我们开展和平运动,提供许多方便。但是,那里是日军占领区,若去广州,一定遭受到有些人流言蜚语的攻击。”周佛海所说的“流言蜚语”,是指爱国者对他们在日寇扶植下所干卖国勾当的痛骂,“所以,我们倾向去上海。那里虽然也由日军占领,但有美、英、法等国的租界地和公共租界地,人们总不会流言蜚语了吧!”

    汪精卫沉吟一会,说道:“你们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是,他有顾虑:“只是去上海,安全保障不如广州。”

    “这一点我们也想到了。只要采取措施,安全保障程度,甚至可以高于广州。”陈公博用断定的语气说。

    “打算采取什么措施?”汪精卫心头一喜。

    “可以派人秘密与土肥原贤二接头,请他助一臂之力。”陈公博显得很自信,“他会热情支持我们的。”

    “土肥原的脑袋长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他会受我们的支配吗?”陈璧君心里塞着一团疑雾。

    “没有问题。”周佛海成竹在胸,“半年前,高宗武先生通过影佐祯昭先生的介绍,认识了土肥原的助手晴气庆胤先生。目前,晴气正在香港。我们来河内之前,高宗武已与晴气见过面,他满口答应陪同我们的代表,去上海会见土肥原。据他分析,土肥原一定会热情支持我们。”

    “好,好!等日本政府的代表一到,与他们商量怎样离开河内,然后我就去上海。”汪精卫用征询的眼光扫了大家一眼。

    “派谁去上海与土肥原交涉好呢?”

    周佛海见蒋介石派了大批特务在香港,担心自己落个曾仲鸣的下场,希望暂时离开香港去上海躲避一段时间,就自告奋勇说:“如果汪主席认为我去适合,我与梅思平去上海,一边为汪主席去上海做必要的准备,一边与先期到达上海的褚民谊先生一道,开展和平与策反运动。”

    陈公博见曾仲鸣被刺,对于是否死心塌地跟随汪精卫卖国到底,已产生了动摇,他生怕汪精卫派他去上海,未等汪精卫开口,就抢着周佛海的话头说:“我看,周先生和梅先生去上海非常适合。汪主席您看呢?”

    “周先生和梅先生去上海,我十分放心。”汪精卫很相信周佛海的活动能力。他想了想,接着说:“公博与其他同志仍旧留在香港,继续负责与投奔到我们这边来的人接头。春圃和隆庠呢,留在我身边,暂时分别担任我的文字秘书和生活秘书。”他一提到秘书,就想起了老秘书曾仲鸣,无限悲伤地说:“建议三位去仲鸣的灵柩前吊唁吊唁,再去河内医院看望看望君璧和国琦。”

    “这是我们计划之中的事,我们一定去。”陈公博悲哀地叹口气,“曾先生的遗体怎么安葬好呢?”

    “他的遗体经过防腐处理,入了棺,暂厝河内殡仪馆。等到,等到……”汪精卫又伤心地哭将起来,眼泪堵塞着喉咙,下边的话说不出来了。

    顿时,房间里仿佛爆炸了一颗催泪弹,在场的人,一个个潸然泪下。

    汪精卫紧咬了一下嘴唇,凝望着天花板,静静地忍受着悲伤的侵蚀。过了好一会,才啜泣着说:“等到新的中央政府成立之后,我们为仲鸣举行国葬,然后按照他夫人的意愿,将他的遗体送回福建福州原籍安葬。”

    四月二日上午九点,在日本驻香港领事馆的会客室里,晴气庆胤坐在皮沙发上,轻松地吐着烟圈,等待着周佛海和梅思平的到来。他三十八九岁年纪,中等身材上裹着崭新的日本中佐军装,英俊的脸膛上,有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也许是几年特务生涯养成的习性,从瞳孔里射出了酷似老鹰窥探小鸡时的光芒。随着随身卫士的一声报告,他赶忙起身迎接来客。

    “久仰,久仰!”晴气见周佛海和梅思平走进来,说着不太纯熟的汉语,与他们握手,“昨天晚上,听了高宗武先生对二位的介绍,高兴得一夜没有睡好,眼巴巴地等待着与二位见面。请坐,快请坐!”

    “久闻晴气先生大名,我们也盼望早点与你见面。”周佛海原以为晴气很傲慢,听了他的一席恭维话,脸上像云收雨散似的,一下子开朗起来,他抓住晴气的个性特点,高兴地说:“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的话,先生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五年前由贵国参谋本部派来敝国九江任秘密军事联络员。从去年六月开始,担任土肥原将军的助手。几年来,在侦破各种复杂的问题中,显示出先生的杰出才干。”

    在晴气看来,别人对他的了解就是对他的尊敬,他欣然一笑,说道:“周先生的记忆十分准确。只是把‘杰出的才干’与我的名字连在一起,感到很惭愧。”他接着说:“我已经通过秘密电报,与土肥原先生联系好了。为了保卫汪先生,也就是为了保卫日华和平运动的顺利开展,他表示欢迎二位与他在上海见面,共商有关事宜。出于同样的原因,我十分愿意陪同二位赴上海。”

    “十分感谢,十分感谢!”周佛海和梅思平齐声说。

    晴气抬起手腕看看手表,说:“距离飞机起飞时间只差二十分钟了,领事馆答应派轿车送我们去机场。”他首先起身,右手彬彬有礼地往停在门口的轿车一伸,“请二位上车。”

    周佛海一行乘坐的飞机在上海虹桥机场降落时,土肥原派来迎接他们的轿车已经等候在那里。

    土肥原特务机关,原设在上海虹口公园附近的重光堂,一个月以后,土肥原感到这里不够安全,就搬迁到四川路西面的日本宪兵队队部里面。按照宪兵队部的规定,不论是谁乘坐的轿车,一到队部门口必须下车。土肥原想到周佛海原是国民党宣传部代理部长和在汪精卫集团中的地位,在秘书和四名武装的簇拥下,步行来到门口迎接周佛海。

    “周先生!土肥原先生迎接你和梅先生来了。”晴气在门口一下车,一眼见到土肥原走过来,低声提醒周佛海说。

    周佛海精神为之一振。他抬头望去,见西装革履的土肥原已年过半百,头发已经谢顶,光秃秃的脑袋,经太阳一照,闪着光亮。单看土肥原道貌岸然的仪表,怎么也与他狡诈、阴险、凶残的本性联系不起来。

    “欢迎,欢迎!”土肥原贤二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他右手轻轻挥了挥,两脚在距离周佛海四步远的地方陡然停住。

    “我能够有机会拜会土肥原将军,感到非常高兴。”周佛海向前急跨几步,双手握住土肥原的右手,腰板一百八十度地弯下去。

    双方走进宽敞明亮而陈设豪华的会客室。陈设在这里的毛料地毯、皮料沙发、梓木家具,以及琳琅满目、价值连城的出土文物和名贵书画,都凝结着中国人民的智慧和血汗,也揭示了土肥原在中国二十多年的巧取豪夺的强盗本性。

    这个土肥原,日本冈山县人,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十六期和日本陆军大学。青年时代,先后担任中国奉天督军顾问、日本步兵驻中国第十三联队队长、日本驻哈尔滨特务机关长。后来,他积极参与和策划侵略中国的“九一八”事变和建立伪满洲国的阴谋活动,曾以日本政府代表身份赴天津,把已经被推翻的中国末代皇帝溥仪诱骗到长春,让他充当满洲国的傀儡皇帝。一九三一年到一九三六年,他出任沈阳市市长。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以后,他担任日本侵华军第十四师团长的同时,又在上海建立土肥原特务机关,加紧从事对中国的特务活动,成为日本侵略中国时期的第一号特务头子。就在他这段血迹斑斑的经历中,掠夺了无以估价的中国财富。一九四六年一月,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宣布土肥原为甲级战犯并判处极刑时,从他家里搜查出大量的中国文物和财富,其中仅金银珠宝一项,就价值二十万美元。

    眼下,土肥原在会客室里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洋洋得意地说:“我爱中国,所以我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中国的产品。”

    对这个日本强盗贪婪的掳掠,对这个法西斯分子具有讽刺意味的语言,周佛海做何感想呢?他在心底里默诵着宋代苏轼《次韵米芾二王书跋尾》中的两句诗:“巧偷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作自我安慰,并阿谀奉承说:“会客室里的陈设,说明土肥原将军爱武又爱文,能武又能文,这充分体现了将军则刚则柔的气质。”

    “也充分体现了将军剑胆琴心的风度。”梅思平不甘落后,挖空心思补充一句。

    “二位过誉了,二位过誉了!”土肥原愉快地摇着秃头,高兴地笑了,“如果汪先生及其同仁们,认为回上海开展和平运动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使你们的安全获得绝对的保障。”

    “土肥原将军真是我们的知音!我谨代表汪先生,对将军的热情关照,表示深深的感谢!”周佛海点头哈腰地说,“有了将军的保驾,汪先生和他的同仁们回上海也就放心了。”

    “我已经将保卫汪先生等人的任务,具体交给了丁默邨和李士群二位先生。他们十分愿意肩负起这个重任,并向我写出书面保证。”土肥原望着周佛海,“周先生认识这两个人吗?”

    “不仅认识,而且很了解他们。丁先生还是我的湖南同乡呢!”周佛海微笑着回答。

    丁默邨年近四十,湖南常德人,早期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后叛变革命,加入国民党中统局,从事特务活动,曾担任过该局第二处处长,当时的地位与戴笠相等。原共产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张国焘的叛变,就是丁默邨一手策动的。去年八月中旬,戴笠出于对他的嫉妒,向蒋介石控告他贪污招待张国焘的招待费,受到追查和反省,处长被撤职,仅在国民党军委挂了个少将参议的空名。从此,他成天躲在家里装病和喝闷酒。三个月以前,他接到五年前的老部下李士群的信,邀请他来上海,共商再展宏图大事,就秘密逃离重庆,来上海与李士群见面。经李士群的一番诱骗和要挟,他投靠了土肥原,为日军搜集中国的军事情报,破坏抗日战争。

    李士群比丁默邨小五岁,浙江遂昌人,早年在上海大学读书时,经同学方山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后由党组织派往苏联东方大学读书三年。大革命失败后,他回国以蜀闻通讯社记者身份,在上海从事共产党的地下工作。一九三二年初冬,李士群被中统特务逮捕,随即叛变投敌,在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驻上海工作区区长马绍武手下当情报员。一九三三年五月,他在特务内部狗咬狗的斗争中,因参与谋杀马绍武的活动,受到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审查和关押,饱尝酷刑,险些送了性命,后由他的妻子、革命叛徒叶吉卿用大批珠宝首饰行贿,并出卖了自己的色相,走通了调查科科长徐恩曾的门路,才使李士群获释。不久,在丁默邨的二处当编译员,后提升为科长。土肥原在上海建立特务机关之后,他看中了李士群既懂英语又懂俄语,既了解共产党又了解国民党这一点,派华籍女特务关碧玉到上海与李士群姘居。经过关碧玉的策动,具有强烈政治野心的李士群,感到在国民党的特务网中没有根基,竞争不过别人,决心改换门庭,先丁默邨三个月,投靠在土肥原门下。

    “我虽然了解丁默邨和李士群二位,但彼此没有什么往来。”周佛海补充说。

    “周先生与丁、李二位都忠于日华和平运动,可以说是志同道合。那么,今后你们之间的联系就多啦!”土肥原说罢,拿出丁默邨和李士群写的保证书递给周佛海过目。

    周佛海展开两个特务的保证书,只见上面写着:“为了保卫即将成立的、以汪先生为代表的新的中央政府,卑职立誓,在土肥原将军直接领导下,披肝沥胆,竭尽忠诚,乃至献出自己的生命。”

    “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周佛海起身立正,无比激动地向土肥原一鞠躬,“我谨代表汪先生,再一次对将军表示衷心感谢!”

    “不用感谢。这是汪先生的事业,也是大日本帝国的事业。”土肥原倨傲地坐着,只用光头点了一下表示答谢。

    周佛海对土肥原的傲慢态度,感到有几分不悦。但是,当土肥原准备了丰盛的筵席,请他赴宴时,又喜笑颜开了。

    四月五日上午,由土肥原安排,周佛海和梅思平在晴气陪同下,在上海大西路六十七号小花园洋房,与丁默邨和李士群见面。

    李士群选定六十七号作为特务活动基地,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他刚投靠土肥原时,这位新主子并不对他十分信任,仅给他每月三千日元的活动经费,连支破枪也没有给。这使他感到自身安全缺乏保障,就物色到六十七号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四周有三米多高的围墙,墙边有近三米宽的行人道,刺客难以隐蔽和藏身,更重要的是六十七号的东邻六十五号,是美国军队驻上海的兵营所在地,门前日夜有武装守卫。李士群认为,蒋介石的特务绝不会为了干掉他这个汉奸而去惊动美国人的。对六十七号洋房,李士群也做了精心的布置。他在沿马路的楼梯转角处的屋顶上,设立了瞭望哨,由亲信保镖张鲁带人日夜在那里警戒。李士群停放小轿车的车库侧门,正面向马路,他从早到晚把侧门敞开,使过往行人看到,他的轿车从早到晚无人使用。其实,他一天外出几次,每次都临时雇用出租汽车,这使人对他的行迹无法捉摸。因此,当丁默邨第一次进入六十七号洋房感到惶恐时,李士群对他说:“人家坐的是保险汽车,我住的是保险房子,丁先生住在这里不必为安全担心。”

    丁默邨和李士群对周佛海等人的到来,感到十分高兴。双方见面,相互说了几句客套应酬一类的话之后,李士群笑着对周佛海和梅思平说:“如果二位上峰暂时没有找到更安全的住址,那就请住到我们这里来吧。”

    “不用了,土肥原将军已安排我们住在日军宪兵队部里。”梅思平因土肥原亲自把他们安排在安全的地方住宿,不论神色和语气都显得十分自豪。

    晴气庆胤低声与周佛海说了句什么,神色肃然地对丁默邨和李士群说:“土肥原将军决定,从现在起,丁、李二位的工作直接由周佛海先生领导。换一句话说,也就是由即将成立的,新的中央政府的领导。其次,从本月起,每月由土肥原将军的特务机关提供经费三十万日元。第三,由同一个机关发给手枪五百支,子弹五万发和炸药五百公斤。”他把脸转向周佛海,“他们的工作怎么开展,请你发表意见。”

    “根据土肥原将军的意见,为了保证新的中央政权的绝对安全,需要迅速建立一支精悍的、机智勇敢的,在谋略和武艺上大大超过老蒋手下的军统、中统的特工组织。”周佛海提高嗓子宣布说,“这个组织直属新的中央政府领导,它的负责人都是中央部长级。我已经与土肥原将军商量好了,特工组织由丁、李二位领导。至于二位谁正谁副,待新的中央政府成立后,再与二位磋商,然后正式任命。”

    “我能够在汪先生和周先生直接领导下,从事和平运动,肩负保卫新政权的光荣使命,感到无比荣幸。现在,有了经费和武器,我们可以放手大干了。”李士群见土肥原对这个特务组织这么重视,又即将捞到一个部长级职务,肥胖的圆脸上露出欣慰的欢笑,“至于特工组织的分工,丁先生是我的老上司,理所当然是他为正我为副。”

    李士群的话带有盟誓性质。三个月以前,他在上海与丁默邨见面时,想到自己在上海三教九流人物中的号召力,远远不如丁默邨,就直截了当地对丁默邨说:“听说国民党已经不要你了,我们身处这种乱世,到那里都能打天下。什么名誉不名誉,吃穿要紧。今天,直言相告你,我已同日本人挂上了钩,决心当汉奸了。”

    “这,这就是你在信中说的另展宏图吗?”丁默邨毫无思想准备,心里不免一惊。

    “是的!在这里,不再像你在中统那样吃怄气饭和受排斥,可以充分发挥你的聪明才智,放手大干,怎么不是另展宏图呢?”李士群掏出一支手枪和一叠钞票,“砰!”地往桌上一掼,眉毛一竖,瞪着眼睛说:“怎么样?丁先生!你愿意干,请收下这钞票开销,我们一起干。我向你发誓,你永远是我的上司,一切按你的话行事。不干呢?也不要紧,我李士群是汉奸了,如果有辱于你这位老上司的脸面,你就拿这支手枪打死我!”

    丁默邨浑身一震,心想这李士群的手段可真厉害。但是,他毕竟是老牌特务,懂得在这种场合的应酬之术,哈哈大笑一声:“说到与日本人合作的事,你在信里虽然没有明说,但我也明白三分。在当今中国,从国民党跑出来另展宏图,只有两条路,一是投奔共产党,一是投奔日本人。你我都是从共产党跑出来的,当然不会再吃回头草!”

    “我们想到一起来了,好!”李士群高兴得手在大腿上一拍,“现在,请你答应我的第二个要求,把钱收下,永远当我的上司。”

    “行!”丁默邨手在胸脯上一拍,“俗话说:‘君子不拒收知心礼’。钱,我收下。李先生尊我为个头,我也不推辞,今后兄弟俩肝胆相照,遇事多多商量。”

    现在,丁默邨见汪精卫集团如此重用他,又见李士群当着周佛海的面尊他为正,触动了他既感激又兴奋的两种神经,说道:“其实论才干,李先生比我强得多。所以,对李先生的推崇,深感惭愧。至于我们的特工组织直接由汪先生和周先生领导,感到不胜荣幸之至。为了保卫以汪先生为首的新政权,我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我对丁、李二位所持的态度,感到十分满意。现在,具体研究特工组织的建立问题,请诸位发表高见。”周佛海精神振奋地望望两个特务,又望望晴气庆胤。

    “先请诸位考虑,特工组织以什么名义出现好?”晴气说。

    “我的意见,特工组织就建立在六十七号,因为这里比较安全。”李士群首先发言,“为了避免麻烦,特工组织暂时不挂牌子,只在大门口竖立国民党党旗和悬挂孙中山遗像,人们以为这里是国民党的什么派出机构,租界地的外国人和国民党军统和中统,都不敢轻易伤害它。”

    “李先生的意见很有道理。”丁默邨马上接腔说,“如果与南京维新政府一样,门口竖立红黄蓝白黑五色旗,出不了一个星期,就会发生流血事件。”

    李士群和丁默邨提出的改头换面,不但周佛海做不了主,连晴气也不能肯定,他立即打电话向土肥原请示。不过,土肥原同意这样做。

    “特工组织的机构设置,建议中央设立总部,下设侦探、行动、警卫三个大队。总人数暂时以五百支手枪为限度。”丁默邨在特务组织中混了十多年,自然很有经验,“将来发展了,再在各省市建立特区。”

    “在短时期内,组织五百个有特工经验的人,有困难吗?”周佛海问。

    “不困难。可以从军统拉人,也可以从中统拉人。”丁默邨显得很有把握。

    “还可以从青帮和红帮拉人。”李士群说,“只要待遇好,拉一万人也不困难。”

    “待遇肯定比军统和中统好。”周佛海神气地宣布,“凡是投奔过来的人,一律按他原来的职务分别发给奖赏,最少不低于五千日元,最高可达到二万日元。同时,一律提升一级。带来的武器和电台,按质论价,加倍付款。”

    “只怕三十万日元不够开支。”丁默村说。

    “土肥原将军已经向我和周先生讲过,不够,他再给。”梅思平说。

    有了荣华富贵这个诱饵,投靠者纷至沓来。有些人唯恐不得其门而入,用金钱疏通与丁默邨、李士群有关系的人,请求他推荐。五天以后,也就是四月十日上午,周佛海、梅思平和二月底从广州来上海进行策反活动的褚民谊,在六十七号二楼会议室,对投靠来的四百多个特务进行审定。

    “我将前来接头的人,按接头时间的先后,一一做简要的介绍,请周、褚、梅三位上峰审定。”李士群打开笔记本浏览一遍,“第一个来接头的是汪曼云先生。他今年三十八岁,上海大学毕业,是国民党上海市特别党部委员。”他顿了一下,望着周佛海,“汪曼云说他与周先生是老朋友,是吗?”

    “是的,是老朋友。十三年前,我在中央军校武汉分校任秘书主任时,就与曼云是很要好的同事,他当时是分校的处级政治教官。”周佛海对汪曼云的投靠感到高兴,因为他知道汪曼云是上海大流氓头子杜月笙的得意门生,与军统、中统、青帮、红帮都有广泛的联系,他在上海市特别党部和军统、中统、青帮、红帮五处同时拿薪金。在上海、南京一带的党棍、恶霸、地痞流氓、土匪特务、马路政客、失意军人中,汪曼云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好家伙!曼云先生一来,他后面必将跟着一大批人来。”周佛海高兴地判断说。

    “这样的人物不用审定了,‘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来得越多越好。”褚民谊也对汪曼云很了解。

    “在汪曼云面前,只怕二万日元拿不出手。”丁默邨两眼望着周佛海。

    “给他四万。”周佛海很慷慨。

    李士群接下去介绍的,是军统驻南京区特务林新、夏仲高、刘瑞涛和余立阳等,中统调查处驻上海特务唐惠民、茅子明、李志云。蔡洪田、黄香谷、顾继武、王天木、裘君牧、田为霖、谢文达等,杜月笙的门徒丁松乔、章正范、顾金江、王子瑛等。

    周佛海和褚民谊的所谓审定,无非是想了解前来投靠的是些什么人,毫无疑问,一律被接收入伍。

    李士群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喝了口茶,接着说:“下面,介绍从红帮过来的……”

    “算了,算了,你们认为符合机智勇敢不怕死,又忠于和平运动,就大胆接收吧。”周佛海感到要将四百多个特务的简历都做介绍,恐怕一天也介绍不完,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他说:“你们可以造个花名册,送份给我和褚、梅先生看看就行了。”

    “好,好,明天就把花名册造出来。”李士群仍然兴致很高,“不过,还有件事要向三位上峰报告,就是季云卿先生对我们的事业十分关心,他亲自介绍一批人来。”

    周佛海知道,季云卿是上海大流氓组织青帮的头子,势力仅次于杜月笙,一下子触动了他那条管兴奋的神经,高兴地问:“噢!季先生介绍些什么人来了?”

    “头一个是他的干女婿吴四宝。”李士群腰板一挺。

    这吴四宝,江苏南通人,现年三十六岁,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流氓。他二十岁时在上海公共租界跑马厅当马夫,后来改行给丽都舞厅经理高鑫宝开小轿车,与此同时,投靠了季云卿,成为青帮流氓。十年前,青帮与红帮闹矛盾,红帮组织了一批流氓打手,深夜翻墙进入季云卿家里行刺,正当两个红帮分子挥着手枪,隔着玻璃窗户,准备对睡熟在床上的季云卿开枪时,吴四宝从侧面击出一弹,两个行刺者同时应声倒地。接着,他指挥季家的保镖将进入季家的三十多个红帮分子全部消灭,而保镖无一伤亡。季云卿为了感谢吴四宝的救命之恩,将干女儿青帮女流氓余爱珍许配他为妻。

    “为了保卫新的中央政权,我们非常需要像吴四宝这样的人物。”李士群将吴四宝的简历介绍一遍之后说。

    “像吴四宝这样的人,真是求之不得。”梅思平不胜感慨。

    “对这样的人,应该委以重任。”褚民谊深有同感。

    “那就让他担任警卫大队长吧。”周佛海当机立断。

    当天下午,周佛海和褚民谊在六十七号接见吴四宝,正式任命他为专员级警卫大队长。

    “谢大恩!”肥头大耳,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相的吴四宝,头稍微一低,双手抱拳称谢,“我吴四宝一贯重义气,把士为知己者死作为我的行动指南。为了保卫汪、周、褚先生等一批党国要人,我将冒万死而不辞!”他虽然目不识丁,但在江湖上闯荡十多年,却也学会了一套官场应酬语言。

    “我们为吴先生的豪侠气概而感到高兴。”周佛海欣然一笑,“请你立即着手组建警卫大队,先拨给十万日元,一百支手枪和一千发子弹。今后,队伍扩大了,经费和武器再相应增加。”说罢,他将钱和武器交给吴四宝。

    “时间要求越快越好,希望在几天内组建就绪。”褚民谊微笑着望着吴四宝,“怎么样?吴先生!”

    “没问题!”吴四宝手在厚实的胸腑上扑扑地拍打着,“三天之内拿出名单来,请二位上峰审定。”

    “不用审定了,一切由你做主。”褚民谊向吴四宝投去信任的眼光。

    “好!那就请二位在五天之内检阅。”吴四宝兴奋得血往上涌,满脸通红。

    仅仅四天时间,吴四宝就把一批徒子徒孙,如张国震、赵嘉犹、郭忠和、顾宝林、夏殿元、王吉安、朱和林等一百个无恶不作的流氓组织起来。流氓与特务是一丘之貉,由流氓转为特务,也无需重新训练。四月十四日上午,吴四宝抢来两辆卡车,将队伍开到上海西北面的嘉定镇附近一座山上,接受周佛海、褚民谊、梅思平和丁默邨、李士群的检阅。

    特务们先表演左轮手枪射击,每人都是五发五中。接着,表演跃越一丈二尺宽的山涧小溪。每个人急跑五步,然后蹦地一跳,腾空飞身,稳稳当当地落在对岸的草坪里。尤其是张国震、顾宝林和赵嘉犹三人,腾飞在小溪上空时,回头对检阅者行个举手礼,才飞跃过去,博得检阅者一阵热烈的掌声。

    “下面,请五位上峰检阅弟兄们爬竹子。”吴四宝对检阅者鞠一躬。

    山上竹子多,也长得很茂盛,一般都有饭碗粗和二丈来高。表演者各站在自己选定的竹子旁边,随着吴四宝三声哨声落音,一个个如猴子一样敏捷,几攀几蹬,就爬到了经不起人体重量的节段,然后手一松,横飞过去,就到了另一根竹子上。大家相互飞过来,飞过去,把一山竹子撼动得摇头摆尾,急忽忽作响,仿佛一阵狂风暴雨到来,使人既紧张又宽心。

    “一百个弟兄虽然是临时凑合拢来,但却像受过集体训练一样,都具有同样的本领,了不得,了不得!”

    “有了这样一批弟兄做警卫,新政权的安全有保障。”

    “这真是绝招,真是绝招。”检阅者交口称赞说。

    “下面,由夏殿元、王吉安、朱和林等十二位弟兄表演追野兔。”吴四宝说话带颤音,他有些飘飘然了。他说罢,把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只灰麻色野兔放出来。那前脚短后脚长的小动物本是爬山能手,加之关在笼里一直受着惊吓,一出笼,爬山更是疾步如飞。但是,特务们比它的行动还快,一个个分别在野兔跑出三丈远的地方就抓住了它。

    接下去是表演射击飞禽走兽。飞禽,是突然出现在天空中的一只老鹰;走兽,还是那灰麻色野兔。表演者由周佛海和褚民谊在一百个警卫队员中,各随便点定四个人。三声哨声一落音,有四颗子弹同时射向飞鹰,另四颗子弹同时射向野兔。结果,把击毙的老鹰和野兔拾来检查,它们身上各有血淋淋的四个弹孔。

    “绝招,绝招,真是绝招!”周佛海满心欢喜,提高嗓子说:“弟兄们辛苦了!为了褒扬诸位的硬功夫和真本领,每人奖赏三十块日元,回去好好打个牙祭。”

    特务们一齐鼓掌致谢。

    与此同时,丁默邨和李士群还在上海租界巡捕、包探中搜罗对象。他们认为,这些人熟悉上海的情况,行迹神出鬼没,只要想办法把他们弄服帖,就会死心塌地为他们的特务事业效劳。他们通过季云卿拉线,先把公共租界的包探长、流氓头子陆连奎拉过来。丁默邨和李士群约定在外滩华懋饭馆二一四号房间与陆连奎见面时,又各在饭馆二楼租了一间房子住下,并派几个特务监视陆连奎进入二一四号房间的动静,及时向他们报告。陆连奎刚进入房间,摆在桌子上的电话铃就响了,他抓起话筒,就听到李士群说:“对陆先生的准时赴约表示感谢,我因要事在身,请稍等片刻我就来。”陆连奎从堂馆手里接过一杯热茶,刚喝了一口,就接到丁默邨打来的电话:“陆先生!茶的味道怎么样?我知道先生爱喝浓茶,特地吩咐堂馆多放点茶叶。我正在处理一件急事。好,十分钟后与先生见面。”虽然李士群和丁默邨这一套并不高明,但却使不摸底细的陆连奎十分惊讶,把他们当成三头六臂的神奇人物而崇拜。三天后,他服服帖帖地带着三十多个巡捕投靠过来。

    有了这样一批特务的投靠,隐藏在周佛海心头的惊慌不安一扫而光。透过特工组织的初步组建,似乎清晰地看到他的理想,他的追求,他的幸福,在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陶醉极了。

    四月十五日,周佛海通过秘密电报,与在香港的陈公博联系之后,决定褚民谊和梅思平留在上海,继续在国民党的军界、政界中进行策反活动,他则乘飞机返回香港,十六日下午抵达河内,准备与汪精卫商量如何逃离河内赴上海的问题。

    可是,十七日清晨,周佛海驱车来到汪精卫居住的泰尔乔旅社,只见大门上横着一把大铜锁,里面空无一人。他心情焦灼地返回河内找保安局,连亚士力克也不知道汪精卫的去向。顿时,两人急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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