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属-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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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笃笃笃——笃笃笃——”门口有人敲门。

    木槿揉了揉因为长时间面对电脑而有些酸涩的眼睛,起身去开门:“谁呀?”

    “木槿啊,我送米粥过来给你喝。”隔壁王妈端了个瓷碗站在门口,一见木槿就说。

    “谢谢谢谢!”木槿连忙接了过来,跟王妈道谢,“您进来坐会儿?”

    “不了,炉子上还热着水呢!”王妈笑眯眯地说,“待会儿妞妞也该回来了,我回家给妞妞做饭去!”

    看着王妈走远,木槿才关了门,把粥放去厨房,进屋就看到淘宝旺旺又在跳。

    她一抿嘴,揉了揉肩膀,重新又坐在了电脑前。开始打字:您好,欢迎进入木头小镇。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么?

    对方打字很快:我很喜欢你的本子诶,我想各式都要一个。

    木槿一愣。她自从去年夏天开始住在木渎,顺便在淘宝开了家专门买手工布艺笔记本开始,因为卖价不低,迄今为止还从来没有见过各式都要一个这么疯狂的买家。

    可她回复的也很快:可以呀,所有店面上标注有货的现在还都有。不过不好意思,我可以问一下,您是哪里人么?

    对方反问:怎么?

    木槿顿了顿才回答:不好意思,木头小镇有个不太好的规定,所有东西一律,不买去北京。如果您要是在北京的话,我只能说抱歉了。

    对方打了个笑脸:不是,我在沈阳。

    木槿松了口气:好的。那我现在可以为您提供些什么呢?还是您想把本子的封面换一换?还是有些其他的想法想要重新订做?呃,订做会慢很多……我比较慢吞吞^_^。

    对方倒是很无所谓:没有啊,我已经全拍过了。只是跟你打个招呼而已。

    木槿一愣:噢,嘿嘿。

    边跟这个人聊天,木槿边刷新淘宝。一进后台,这个人果然买了全套的本子,甚至连配套的书签都全部买了一份。

    这才叫收集狂啊……木槿感慨。

    晚上木槿去隔壁卧室点货。其实也没多少现成的,大部分都是没有成型的本子和各色花布,有格子的,有花纹的,也有朴素的浅色底,还有一些成品的书签。

    木槿随手拿起一个黑色底面上有着大红色花朵的本子,突然就想起了考研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满身都是浓烈的黑色,唯独披肩是大红色,泼天泼地的盖下来。她伏在他的身边,他的眼底满满的全都是温柔。明明都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可她想起来却还是清晰如昨,仿佛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都能在眼前清清楚楚的再次重新上演一遍,能随时随地的再次出现。

    木槿微微一叹,胡乱把本子扔了下去,转身出了房间。

    不多时她又折了回来,手中拿了个列好的清单。她边轻声念着清单上的名字,边伸手把一个个布面本子取出来单放在一旁,没多久边堆了整整一大摞,足足有三四十本,叠起来花花绿绿,很是好看。

    “我居然有这么多种本子。”木槿轻轻一笑。她正清点着货物准备明天发货,又有人敲门了。

    这次是街对面的方岳。木槿刚到木渎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天天宅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偶尔出门也就是顺着街道出去买一点日常的生活用品,一来二去就结识了在附近学校任教的方岳。

    说起来,两人结识的过程也无非是寻常的小卖店偶遇。木槿在货架这侧,方岳在那侧,一路走来自然而然就遇在了一起。彼时木槿手中捧着满满一捧乱七八糟的日用品,还有些零食泡面,稀里哗啦撞在方岳身上,洋洋洒洒扔了满地。

    方岳脾气极好,蹲下去帮木槿一件件拾起来交还在她手中,最后还略微俯下身朝她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好听:“这么多泡面,对胃不好。”

    木槿向来抵挡不了人的好,一个劲儿赶着说谢谢谢谢。

    谢到最后,两人同时结账同时出门,又发现可以同路回家,便很自然的攀谈起来。

    他单身,每周只有周末才回家,其他时间都在学校里忙碌。冬天里有次木槿跟他去看过那个盛名在外的学校,安静优雅,学生们在那样宁静的地方仿佛都带了圈灵气,连看人的眼神都透着清亮。

    木槿跟着方岳一路走到校园深处,路上不乏遇见机灵的小孩子礼貌地跟方岳打招呼,更有调皮者嘻嘻地凑上来打趣说方老师这是你的女朋友么,真漂亮。

    方岳只是淡淡的微笑,却并不搭话。

    时隔将近一年,两人也早已褪去了初始的小心客气。方岳时不时来帮木槿做一些体力活儿,木槿也时不时去他家帮他做一顿饭,锅碗瓢盆之间,一派其乐融融。

    这一次,方岳果然还是来找木槿吃饭的。他连门都没进就要拉着木槿出门:“快来快来,我这儿有条鲃鱼,小时候常听人说鲃肺汤鲜美无比,我们去试试。”

    木槿拽着门:“哎哎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方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成,我就不进去了,你快点。”

    他眼睛又黑又亮,带了点小小的期待,一时间让木槿有些微微的发怔。

    可她还是很快隐在了门口,换了条裙子出了门。

    方岳见她出来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

    “没有啊。”木槿也微笑,“我激动的时候也这样的。”

    “是么?”方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从来都是一副淡定的不能再淡定的样子,我有时候真以为没什么能让你吃惊的。成熟的一点都不像个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

    “难道你不也是才大学毕业么?”木槿瘪嘴。

    方岳哈哈大笑:“是啊,所以我才一直这么不稳重。”

    他这么坦澈,倒让木槿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这样平淡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她边跟在方岳身后朝他家走边想,平静,没有波澜。

    就算一直这样下去也没有什么不能忍受吧。

    方岳还在前头说话:“我只听说鲃肺汤做好了会格外鲜,可我从小到大都没觉得它有多好吃。上次你做的刀鱼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刀鱼了,所以木槿,我相当期待你这次能把这个鲃肺汤也做的一样好。”

    他说完了,回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木槿。

    木槿一耸肩:“说实话,我之前没有做过。我甚至,没听过……”

    然后她就看到方岳满脸的不可置信:“不是吧,号称厨房小天才的你居然没有听过鲃肺汤?”

    木槿又一扁嘴:“这个问题虽然很严峻,可我是真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问问百度大婶儿。”

    两人回头分别去找资料。

    木槿作为伪专家,研究了一番菜谱之后认为这其实是个很小意思的问题,挽袖子穿围裙,径直就钻进了方岳家厨房。

    洗鱼——刮鳞——开膛——去鳃——

    直到最后准备工作都已经差不多做完,木槿才又垂头丧气地从厨房钻出来,满脸无奈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方岳说:“没胡椒,没绍酒,没葱。方岳,你确定你家这个叫厨房?”

    方岳有些不好意思:“嘿嘿,我有段时间不回来了……我出去买吧!”边说就边要起身出门。

    木槿把围裙解了下来塞在方岳手中:“还是我去吧,要买的东西还多呢!你又记不住……对了,你就在家呆着听水声儿,烧开了就回去关火。我马上回来!”

    出门左拐,再右拐,过小桥,前行一百米,左拐。

    木槿拎着一大袋东西往回走,只觉得闷热的整个人都要融化掉。走到小桥上的时候她电话响了,她把右手拎着的东西换去左手的时候无意中侧了侧头,视线及处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边掏出电话来接边回过头去看,除了一只黄猫翘着尾巴优雅地缓缓走过,路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木槿低头苦笑,忍住对自己淡淡的自嘲,开始专心听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木槿你什么时候回来?”

    “妈,我好着呢,回去干什么?”

    “你说你一个人在那么个小镇子里头能有什么出息?”天儿热,木槿妈也有些烦躁,“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回深圳来,妈给你介绍几个合适的。”

    “着什么急,我还不到二十五呢!”木槿一听相亲就头大,“妈我求你了,等我过了二十五还没人要您在来操这个心成不成?现在您还是多操心操心我爸那公司吧,金融危机这么严重,您跟我爸可得看准了再砸钱。”

    “这用不着你操心!你妈你爸这么多年吃的盐比你吃的米粒儿都多。”木槿妈态度强硬,“我告诉你木槿,最晚到今年年底,你要再不主动回来,我就去木渎把你绑回来!说到做到!”

    “妈……”木槿耍赖,“我就再悠闲两年,回头我就去帮我爸还不成么?”

    木槿妈叹了口气:“妈知道你想什么,木槿,妈求你别想了。妈现在就想你有个好归宿,其他的什么都不求了。你跟薄……”

    “跟他没关系!”木槿打断她,“妈,我不回家跟他没关系,您别多心。我只是喜欢木渎,我觉得这里住着自由自在,我心里开心。深圳节奏太快了,快的我觉得烦躁,而且我想着要回家跟爸爸一起参与那些勾心斗角我就觉得头疼。”

    “妈妈,我就再在这里呆两年成么?”木槿的声音里带了恳请,软软地说。

    木槿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

    木槿扶着桥墩,看着桥下的流水走神。

    两侧都是墨绿色的藤蔓,从上到下一直顺到水里,映着阳光全是喜气洋洋的跳跃。可她知道那些水是冰凉的,不管怎么照射都是凉的,捧在掌中软绵绵地,怎么都抓不住。

    像极了某些人,就算再温暖的时候,都有本事迅速冷却下来,然后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朝预定的目标迈去,永远都不会回头。

    真的不是他找不到,他只是根本不屑去找。

    木槿有些凄凉地微笑起来,正摇摇头,轻叹口气要继续朝前走,突然看到方岳朝自己走过来。

    方岳笑的满脸温和:“我关了火,等了你好久不见你回来,以为你买的东西太多,就出来帮你拿。”

    他边说边接过了木槿手中的袋子。

    木槿也不推辞,拢了拢刚才的破败的心情,笑着跟方岳说:“等一下回去我好好给你露一手,证明一下大厨什么时候都是大厨——包括做一道从来没有做过的菜,味道也要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

    方岳只是朝她笑着点头:“好。”

    两人说说笑笑朝前走去。

    谁知道就在下一个拐角,目瞪口呆的木槿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了方岳的臂弯中。

    刚才还在脑海中出现过的那个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除了震惊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更不巧的是,那个人还是自己一直没有仔细去想过要如何再一次去面对的人。

    比如现在站在木槿眼前,笑的一反常态温和的薄清寒。

    她真的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腕搭到了方岳的臂弯中,下意识地压抑着内心里所有的疑问,下意识地想就这么相对不相识地路过。

    可薄清寒明显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他跟她打招呼,语气也是一贯的云淡风轻:“好久不见啊,木槿。”

    一句“好久不见”讲的木槿差点要掉了泪,可她居然还能维持着镇定,也云淡风轻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来木渎玩么?”

    薄清寒的目光在木槿搭在方岳的臂弯中一转,旋即又扫在她的双眼中:“对。他们说这里还不错,我就来散散闷气儿。”

    “哦。”木槿朝他微一颔首,脸上笑的不露一丝痕迹,“旅途愉快。我还要回家做饭,改天有机会再聊吧。”

    说完她就急急拖着方岳离开。

    薄清寒看着木槿依偎在高大身影里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他……是谁?

    回家……做饭?

    难道真的是来迟了么。

    饭桌上的木槿已经很尽量地去避开方岳的视线,可终于还是逃不过他好奇的目光,最后在餐桌上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想问什么,问吧。”

    她一脸大义凛然壮士断腕,倒让方岳哈哈大笑:“我什么都没打算问啊,是你多心了。”

    “方岳!”木槿恼羞成怒,“没好奇心你从进门就紧紧盯着我看算什么?”

    方岳挑了挑眉:“谁说我从进门就紧紧盯着你看?你怎么知道?”

    一句话噎的木槿顿时恨不得把鲃肺汤全部都端回自己家里。

    最后还是方岳求饶:“好吧我错了我问还不成么,说吧,他是谁。”

    木槿忍不住嘴角抽搐,没好气地回答:“不认识。路人甲。”

    “哟!”方岳这次明显不打算放过她,“要是每一个路人甲都会引起你这么大的情绪波动,我觉得我肩负的责任着实有点重大。”

    木槿再次满脸黑线:“方岳你到底是物理老师还是语文老师!”

    “我用我的教师资格证保证,绝对是物理老师。”方岳一本正经。

    木槿彻底败了,耷拉着脑袋喝鱼汤,脑海里乱七八糟,全是刚才遇见的薄——清——寒!

    他笑的真的是云淡风清,带着他惯有的懒散闲适,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偶遇的路人甲。可笑自己居然还是紧张,还是害怕,甚至破天荒地想去寻求方岳的庇护。

    是想要证明给他什么么?还是潜意识想让他觉得有那么一丁点儿不甘心呢?或者……根本就是想试探试探他,究竟自己对于他,是个怎么样的过往呢?

    可试探出的结果,又是什么样呢?木槿忍不住苦笑。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抬头,正好对上方岳一双漆黑而纯净的眼睛:“木槿,我其实只想看到你快乐。”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对她说过,如果在他身边不开心,记得还有我在这里。

    木槿几乎是呆了很久,才对方岳微微一笑:“谢谢。”

    方岳的眼神还没有离开,仿佛要直直地看进她的心底里。他的眼神太过幽沉,竟然让木槿微微一颤,笑的也有些不自然:“你怎么了方岳?”

    他却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

    木槿深吸了口气,推开碗站了起来:“老规矩,我做饭你洗碗,我就不客气了。明天还有货要发,我得回去整理,回头再来找你聊天吧。”

    方岳点了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木槿连忙推他坐下,“天又没黑,在说一共不到三分钟的路程,用得着这么多虚礼么。你老实刷碗,别偷懒。我先走啦!”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门。

    木槿其实也不想回家。她顺着路晃荡着,看路上时不时有载满了游客的大巴缓缓开过,最后站在张伯那里买了支麦芽糖,用两根小棍子挑着,上下转动画圈以保证糖不掉落。

    也许现在唯独这样机械的运动,才能让她尽量平静下烦躁的内心。

    可就在她边转着手中的麦芽糖边看着自家房门,暗暗思考如何才能不扔麦芽糖又顺利开门的时候,那个男人又带着一脸笑意,从侧面转了出来。

    他这次看着她的目光明显带了点不怀好意:“我觉得现在就是机会。”

    “什么?”木槿有些懵。

    他一挑眉:“你不是说改天有机会再聊么,我觉得现在就是个好机会。”

    木槿也一挑眉:“谁说的?我还有事情,不好意思。”

    薄清寒指着木槿手里的麦芽糖:“你说的有事就是使劲儿挑着这个糖走路发呆?”

    “我有什么事就不劳您挂心了。”木槿的视线淡淡地从薄三脸上划过去,他好像有些瘦了。

    也许是罕见木槿这么斩钉截铁,薄清寒倒是一愣,两道浓眉也皱在一起,语气中却带了点霸道和赖皮:“我不管你有没有事,反正我迷路了。我恰好就认识你一个,要么你就负责送我回住的地方去,要么我就住你这儿。”

    木槿气结。

    对峙中她忍不住软了下来:“你住哪?”

    “我不知道。”薄清寒说的理直气壮。

    木槿忍不住又气又笑:“你说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手机和包,在城东下车的时候就被偷了。不巧的是,我订的房间地址也在包里。”薄清寒耸了耸肩,可怎么看脸上都是得意,“可我很巧的,遇见了你。”

    木槿把手中的麦芽糖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顺手朝左侧一指:“前行二十米,公用电话亭。慢走不送。”

    薄清寒眉梢微挑,嘴角一抽:“不好意思,还有个问题就是,我现在身无分文。”

    木槿也忍不住嘴角一抽。他的行李被偷了,可他偏巧就遇见了自己——

    “好吧那我就问一句。”木槿转过头朝倚在门旁的薄清寒看去,脸上也带了点薄薄的笑意,“你怎么跨越整个镇子,从城东下车一直和我偶遇在城西。”

    薄清寒皱着眉,还是习惯性地揉了揉额头,脸上笑意却怎么都掩藏不住:“这个问题我无法解释,如果你非要一个的话,我觉得这就叫缘分。”

    啊——呸。

    这真的是木槿的第一反应。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脑海里却翻出那句话来:宁愿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难为他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大言不惭外加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就叫缘分。

    也许是木槿脸上的不屑表示的太过明显,薄清寒脸上的表情便格外的无辜,格外的真诚,外加格外的明显说着“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木槿实在不忍再去看他,径直越过他开了门。

    薄清寒自然也很见好就收地跟了进去。

    谁知道他还没进门,木槿就转过身,一根手指点着他,连珠炮弹似的说:“第一不许发出任何动静,第二不许在我不跟你说话的时候跟我说话,第三不许在没有经过我允许的时候进卧室。这叫,三个三条。”

    说完她头都不回地钻进了卧室,留薄清寒站在门口,脸上露出更加明显的笑意。

    三个三条。她还没忘么。

    整整一个下午,木槿点货点的格外心不在焉,不是在这屋算错了账目,就是在那屋应付旺旺应付地有气无力。每一次往返两个卧室的时候她都会看到悠然闲靠在她的沙发上,喝着她的水吃着她的苹果,看着她的电视机的薄清寒。

    而每一次看到他都会让木槿缩回卧室扼腕,自己究竟是抽了哪股子风才把这么大一尊神给请到了家里并且有常驻的迹象?

    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外头这尊明显是大神中的大神,就连脸皮都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他难道就没有丝毫意识到他现在身处他疑似前女友家并且这女人跟他有家国血海深仇两人恨不得就地来一场单打独斗一雪前耻的戏码么?

    木槿端坐在电脑前,只觉得头疼。

    这么个诡异的时刻,方岳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便显得的格外的及时。

    木槿正从一个卧室窜去另外一个卧室取书签,中途就电话就丁零当啷地响了。她一看是方岳,也顾不得两人只是普通饭友,恨不得表现的甜腻无比最好能让薄清寒浑身都起一层鸡皮疙瘩然后主动撤离自己的地盘。

    于是她就立在两个卧室之间,靠着墙接电话。

    方岳其实只是很友好的问一问:“喂,你还好吧?”

    “你好我就好啊。”木槿嘴角微翘,眼波流转,边说边扫了眼沙发上的某人。

    方岳有些晕:“木槿?”

    “哎呀你放心吧,我一直都好着呢。”木槿微微侧过身,低了头,脸上带了点淡淡的笑,“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她语气温柔的简直要溺死人,方岳忍不住大叫求饶:“木槿,我没做什么吧你怎么这么对我……”

    “嗯?”木槿微一挑眉,略有些惊慌地朝薄清寒瞟了一眼,很快又压低了些声音对电话里说,“今天不太方便,改天好不好?我在家里做好吃的给你,嗯,给你点餐卡一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给你。好不好?”

    沙发上多薄清寒还在淡然自若地看电视剧,思维却早就跟着木槿的这通电话飞到了火星上。

    你好我就好——虽然有点像某句广告词,可她也不用说的这么暧昧吧?

    你不用担心我——话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你能不这么温柔么?

    我在家里做好吃的给你——就你那水平还不如我呢,居然也狮子大开口说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给你?

    最最关键的,是,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叫另外一个男人来家里!

    表面淡定无比的薄清寒同志,在纯良无害的外表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用理智的小水苗使劲儿扑灭着嫉妒的熊熊烈火。

    整整一个下午加傍晚,两人就这么一直僵持着,谁也不跟谁讲话。

    可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木槿都没有让一个卧室给薄清寒的迹象,他忍不住轻咳一声,试图发话跟主人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谁知道木槿很淡定的用手一扶额,仿佛想的很苦恼:“抱歉,我一共两个卧室。一个我住,一个堆满了货物。如果你非要住在我这里的话,我觉得……你只好委屈一下睡沙发。呃,当然,我也可以借些钱给你去住旅店。”

    说完她就笑眯眯地看着薄清寒。

    他一声轻咳。

    就在木槿以为他说那我就睡沙发的时候,薄清寒居然很镇定地、带着微微的笑说了句:“那借我一千块,我会尽快还你。”

    木槿忍不住又要吐血。

    诡计没有得逞,她忍不住想直接把眼前这个来自气不死人不罢休星球来访的诡异物种直接丢出门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偏偏人家脸上带着淡而疏离的笑,客客气气地站在门口跟她道别:“感谢下午的招待,回头我还你钱的时候再好好谢你。”

    木槿没好气:“不客气,你知道打扰我就成了,别的我也就不指望什么了。对了,还钱的话直接打到卡上吧,北京的那张卡我还没注销,一直在呢。”

    薄清寒微一皱眉,满脸疑惑状:“卡号是?”

    木槿这次真的要喋血。

    她恨不得拿块板砖拍死自己,只想早点摆脱面前这个让她极度不淡定的某人:“算了算了,钱我也不要了。日后有机会要再能遇着你你就直接给我现金得了,遇不着就当我捐红十字会了。祝你木渎之旅愉快,再见!”

    说完,她哐一声关了门。

    薄清寒站在门口挑着眉毛微笑。

    哪里就真的不记得了?当初因为他给木槿那张卡,木槿满脸嫌弃说她不要,还差点因为这个翻脸。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她还留着。

    他心情愉悦地站在深夜的木渎街头,走了两步又掏出手机给李秘书打电话:“小李,我晚回去一天。”

    木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睡不着,数羊。数羊,睡不着。

    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翻坐起来,站在卧室门口盯着沙发看——几个小时之前,那里曾坐着一个她明明再也不想见的人。

    可实际上,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着,她想念他,整整一年都未曾停止过这样的想念。

    想念他浓黑的眉,总在烦躁的时候轻轻一蹙,眼神中就带了几分冷峻不耐;想念他幽深的眼,总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仿佛两团火焰,明明微小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光芒;想念他微薄地唇,总是在黑暗的夜里在她耳畔低声呢喃,让她迷茫,让她沉沦。

    这样的想念着,每一时每一分甚至每一秒,都觉得周身都有着他的存在。甚至有时候路过一些人,仅仅因为那些人的身上依稀有着属于他淡淡的烟草味道,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为的不过就是那份似曾相熟地味道。

    其实自己明明也知道,他们都不是他。这个世界上仅仅只有那么一个人,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味道,让她再也忘不了。

    可当他真的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她居然有着无可抑制地害怕。

    是真的怕。怕那场疼痛和空洞再一次呼啸着席卷而来,怕那份撕裂般地触感再一次直抵内心。

    甚至仅仅是在怕着他。

    一面爱着,一面怕。

    隔日中午薄清寒一路溜达去木槿家门前,敲了半天门都不见有人来开。他诧异,转去隔壁小店里问买东西的大妈。

    大妈乐呵呵地答他:“走了。早上去寄了东西直接就走了,说是回家一趟。”大妈答完了话,见薄清寒还不走,又接着絮叨:“来了将近一年,天天呆在屋里也不出来。亏的方岳跟她近些,可他又一个礼拜才回来一趟。哎小伙子,你是木槿什么人?”

    薄清寒朝大妈一笑:“男朋友。”

    “哟!木槿有男朋友啊?”大妈也诧异,“我还一门心思想撮合她跟方岳呢!她只是拒绝,早说有个这么一表人才的男朋友,我这老婆子也省了这趟心!不过小伙子,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看木槿?她一个人孤单着呢,好几次我见她偷偷蹲在河畔掉眼泪,一见人就手忙脚乱地去擦。你也太不体贴了!”

    “是是是。”薄清寒点头应着,“之前是我不好,可我来了,她却不肯见我了。”

    大妈体贴地出出主意:“女孩子嘛就是得哄一哄,你哄一哄她就高兴了,不会真生你气的。”

    薄清寒一笑,跟大妈道了别,也转身朝车站走去。他边走边给李秘书打电话:“李秘书,订下一趟无锡去深圳的航班。”

    谁知道才到深圳,还没出机场,薄清寒就接到方潜电话:“哎哎,薄三儿,你在哪呢?”

    “深圳。”薄清寒边朝外走准备打车边问,“有事?”

    “没事儿。我正在这儿应酬呢,哎你猜我遇见谁了?”方潜话音里都是兴奋。

    薄清寒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他沉了眉:“遇着谁?”

    “当初甩你一巴掌那妹妹。”方潜声音里都是“没想到吧”的得意,“我中午请一客户吃饭,正好遇着E&;T家的顾洵尧也在那儿,客户跟人家是旧识就上前搭了两句话,我一瞅,嘿,那当中顾洵尧跟前站的可不就是那个小美女。啧啧没看出来,她跟了你一年之后居然又跟了别人,哎看起来挺单纯一小丫头,怎么就……”

    薄清寒径直切了线,转头朝机场里走去。

    这一次出机场比较平稳。薄清寒也是刚一下飞机就开了手机,李秘书的短信很快就跟了进来:“木小姐的确是在北京,暂时好像住在顾先生的公寓里。”

    薄清寒扑了扑还有些耳鸣的右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住在顾洵尧那里?木槿,你还真是走在哪里都少不了人愿意围着你转。不过既然再次进了北京城,你以为你还能出去么?

    他边想边朝外走,一抬头,就见张特助开了车在外面等着,于是加快了脚步。

    木槿其实原本是真的想回深圳的,谁知道到了苏州市区的时候接到了家里来的电话。

    木槿妈这次倒是没催她回家,只是叮嘱她注意身体,夏天小心中暑吃坏肚子之类的琐事。最后叮嘱的木槿都觉得奇怪,忍不住问:“妈,你怎么突然说这么多?”

    “哦,是这样。”木槿妈回答,“我明天要跟你爸爸出国一趟。”

    木槿心里忍不住哀嚎一声。

    于是她也就没告诉家里说她原本打算回家,径直坐车又去了无锡,买了机票后才给顾洵尧打电话,告诉他自己马上到北京。

    顾洵尧原本正在公司里忙,一听木槿说过来,放下手头的事情就去机场接她,直接就把人接到了酒店去。他自己也打算草草应付应付就提前跟木槿先走。

    可是才一进门,就遇见了旧识。

    方潜站在对面,倒是也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里明明显显地含了打量和戏谑,还带了三分的不屑,直直地落在木槿身上,让她突然就想到了远在木渎的薄清寒。

    顾洵尧和对方寒暄了些什么,木槿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去,她只是皱着眉想,这个世界怎么总是这么小呢?

    明明已经逃的那么远那么远了,可偏偏还能再一次的遇到;甚至就在她再一次逃离开的时候,依旧会遇上和他有关系的一个又一个人。

    刹那间,薄清寒略带了戏谑的神情又出现在木槿的眼前,他勾着嘴角说,我觉得这就叫缘分。

    跟方潜他们一告别,木槿就钻进了卫生间,就着冷水朝自己脸上狠狠扑了几把。

    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了。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起薄清寒,甚至比去年夏天刚离开他的时候都频繁和厉害,仿佛他的名字就是一朵带了刺的蔷薇,不管怎么克制都没有办法停止凑近前去,呼吸。

    仿佛曾经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罂粟般的存在——丝丝入扣的贴在皮肤上,明明知道那些不可以触碰,不可以靠近,却怎么无法抑制那份渴望。

    恰如同木槿在小镇的那些日子里翻阅过的一些书,其中有一句叫:

    缘缺不生。

    用来形容木槿和薄清寒的时候,可以解释为:虽之前相遇的原因存在,但缺缘时,则永久止于未来。

    永久止于未来。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克制过自己。

    刚到深圳的时候她去学厨,每一次拿刀练习切菜,恍惚之间就会想起最后那个晚上。要是当时能够一直都停在屋子里,是不是就不会看到那一幕呢?可每一次这么想,她总会忍不住再扬起自嘲的微笑。

    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该摊的牌也总会摊,他们不会一直这样维持着表面的温柔淡定和睦温馨,不会一直这样地老天荒下去。

    埋头苦学三个月后她又无事可干,也没有任何上班的打算,只觉得厌倦。再后来一个人跑出去旅游,就在木渎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将近一年。

    用漂亮的花布,做成漂亮的本子。

    开一个漂亮的、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网店。

    赚够一定数量的钱就去给自己买一小瓶香水,带着淡淡的、各式各样的香气,重新埋头于更多的花布中。

    这样的平淡恣意简直要把木槿彻底溺在里头,再也再也不想出来。

    可她终究还是又一次地,遇上了薄清寒。

    于是这样平淡的日子就再一次的因为他被打破,木槿重新开始了内心的颠沛流离。

    木槿原本只在北京呆两三天就走,没想到一算时间,再有一个礼拜就到兜兜的生日。她就多呆了两天,整日宅在顾洵尧家里看片子,一部又一部,全是古老的电影,从《乱世佳人》一直到《美丽心灵》,把历届奥斯卡看了个遍。

    到兜兜生日的时候她去学校找留在本校上研的兜兜,两人见面又是一阵大呼小叫,仿佛大学的那些时候唰一下地回来了,彼此还是亲密无间的革命战友。

    兜兜又叫了桃子,三个人一起坐在学校外头的小饭馆里,彼此又是一阵唏嘘。吃饭间相互询问了彼此近况,木槿遭到兜兜和桃子的一致鄙视,兜兜更是毫不客气:“你太差劲了木槿,就因为跟薄清寒分手居然躲在木渎一年不敢出来?”

    什么叫因为和薄清寒分手躲在木渎一年不敢出来……木槿无语。

    桃子也扁着嘴摇头:“我以为你是一碉堡,没想到你还真连一小高地都算不上。”

    木槿忍不住嘴角抽搐。

    吃过饭之后桃子和木槿都不想走,三人一合计,跑去看电影。

    可桃子一提出地点,木槿就萎了。她惨兮兮地看着桃子和兜兜:“换个地方成么?”

    兜兜狐疑地瞟她:“怎么了?以前我们不是一直在这儿么。”

    木槿无语,最后还是认命地跟在两个欢乐高歌的女人身后慢慢吞吞朝前走去。

    不是巧,是这个电影院真的不适合再来一次。

    去年那一场异常华丽的情人节,随着那个人一起,早已成了木槿根本不敢去碰的回忆。可在好友面前她实在又拉不下脸来告诉她们,因为这个地方曾经和薄清寒来过,所以再不敢来。

    木槿坐在椅子上等电影开场的时候,连头皮都觉得发麻。

    她正一手支在额头,胳膊肘撑在桌上无聊,突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位小姐?”

    木槿一抬头。

    一名影院职工打扮的人朝木槿一笑:“哈哈果然是你。”

    这下搞的木槿莫名其妙:“请问……”

    “哦,你不认识我。其实我也不怎么认识你。”那人说,“只是去年情人节的时候我记得你跟你男朋友来过,还抽中了奖对不对?哎今儿又跟男朋友一起来看电影?”

    木槿顿时崩溃,朝那人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没有,跟朋友一起来的。”

    “喔……”那个人估计也是憋久了,分明是话唠一枚,此时提起薄清寒来眼神中带了点羡慕,“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专门跑后台来说,愿意出两倍价钱买八号中奖。小姐,你是八号吧?”

    木槿一愣。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啧啧,我要是有个这么体贴的男朋友该多好……”

    她话没说完,木槿就站起来朝她微微一点头:“抱歉,我去卫生间一趟。”

    木槿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打量着自己,不多时她轻轻解开了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把脖子上吊着的红色丝线拽了出来。

    丝线末端吊着的,分明就是那一个满天星戒指。

    她低着头看指尖上的那枚小小的戒指,多么熟悉的模样,简单质朴,又细又小仿佛随时都会不小心被压弯。

    可她在脖子上一直戴了这么久,都不曾让那形状变过一分。

    原来就连这个都是他安排的,到底还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也是出自于他的一手操纵呢?

    木槿低头轻轻一笑。

    因为那位工作人员的话木槿看电影看的意兴阑珊,明明是很欢乐的喜剧片她却差一点就睡着。出来的时候大概是下午将近六点,三个人又一致认为该回学校吃顿晚饭。

    想起来都唏嘘,在学校的时候天天恨不得往外跑,一个劲儿埋怨学校的饭难吃,正到毕业之后却又怀念起学校的食堂来了,连校外的小饭店都不去,非要进学校的食堂吃一顿才觉得贴心。

    刚进校门的时候桃子就看到了设在校门口不远处的、中国干细胞库北京分库的捐献现场。桃子一个冲动,一个劲儿地怂恿木槿:“木槿木槿,今儿兜兜生日,多有纪念意义啊,要么咱俩也跟着她一起过得了。我们去捐次干细胞。”

    兜兜无语:“现在那不叫捐干细胞,你现在过去最多也就是5毫升的血,胳膊上多个针眼儿而已。”

    木槿倒是觉得桃子主意不错,她和桃子默默对视一眼之后,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到了兜兜身上。

    兜兜皱着眉头左右瞟:“你们俩,干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走吧!”

    工作人员见同时来了三个人,笑眯眯地给她们介绍说,现在的捐献只是最初始的,只要采集五毫升血液就可以,他们会负责把化验后的HLA分型储存在电脑资料库中,等待可以初步配型成功之后才会有服务中心安排进一步验血检测。

    话说回来,非血缘关系HLA配型的成功概率是万分之一,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可以用得到。

    桃子一捋袖子:“我来!”

    木槿和兜兜都怕扎针,桃子边把胳膊伸给工作人员边鄙视她们俩,却突然尖叫了一声。

    其实只是工作人员用橡胶带绑在她胳膊上的时候稍微用了点劲儿而已。那位工作人员边轻轻拍着桃子的臂弯处,边笑着说:“就是抽五毫升的血,别害怕。”

    木槿和兜兜忍不住笑出声来。兜兜斜了眼拿桃子:“装,继续装。”

    桃子满脸不屑:“切,你们俩有点儿崇高人生观成不成?快点,捋袖子!”

    谁知道木槿正要把自己的胳膊伸出去,一只手就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一回头,那个人脸上带着焦躁,又带了点怒气,还带了点担忧:“你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咨询干细胞?”

    木槿还没来得及说话,兜兜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搭了句:“没事儿谁咨询这个?”

    桃子也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故意凉凉地说了句:“就是,没事儿谁乐意来问干细胞,这可是一大病。”

    远远地薄清寒就看到木槿站在遮阳伞下,身侧巨大的条幅上写着“造血干细胞”,脑袋早就轰一声炸了。再看木槿俯在桌前,一副认真咨询的模样,他心里只当是木槿得了什么病,更是焦躁,冲上去就一把拖了木槿要离开:“走,我带你去医院。”

    唯独被拖住的木槿心里哀叹,兜兜啊桃子啊你们不添乱不成么,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她反手扫开薄清寒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带了点不耐烦的瞪他:“你干什么!放开我!”

    薄清寒一怔,可是很快又把手搭了上来,语气诚恳,还带了点哄劝:“小槿,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先带你去检查,然后我来安排主治医生。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跟我走好不好?”

    木槿这次真的喋血了。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再一次推开了薄清寒的手:“你误会了,我没有白血病,我们只是来当志愿者的。”

    边说她边朝薄清寒一笑,顿了顿才又说:“谢谢你关心了。”

    她的语气疏离而淡漠,仿佛真的只是对一个陌生人。这样的淡漠和客气的微笑看在薄清寒眼里,却比看到她生气都觉得揪心。他浓眉一皱:“木槿……”

    “啊对了,给你介绍一下。”木槿一把抓过桃子,“这位是我的女朋友。”

    薄清寒朝桃子点了点头:“你好,很久以前就听小槿说过你。”

    木槿嘴角一抽,暗想你搞的这么暧昧干什么像是咱俩现在还真有点什么似的,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面不改色地对薄清寒说:“大家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的意思是,桃子是我的女朋友。”

    兜兜听了一乐。

    薄清寒的目光停在桃子身上:短发,短袖,短裤,人字拖,一副男生打扮。

    他猛然间仿佛有些领悟,瞪大了眼朝木槿看去。

    木槿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却又斩钉截铁的眼神之后,才微微一笑,说:“我们很幸福。”

    桃子不失时机地搂上了木槿的肩膀,也笑眯眯地对薄清寒说:“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兜兜在一旁,暗暗笑的简直要打跌——要不是看见薄清寒在一旁的满脸阴沉,她几乎就要冲上去给木槿和桃子一个大大的拥抱:姐们儿!这招太牛了!

    薄清寒看着站在他眼前的木槿和桃子,亲亲密密肩并肩,对自己却一副不屑。他盯着木槿看了半天,终于还是一皱眉,伸手又握上了木槿的手腕,语气坚决,转身就要拉着她走:“跟我走。”

    木槿把手往后一抽,带得薄清寒也一个转身。她直到把手全部抽出来,才扬头再去看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你是想隔了三年再尝一尝被甩一巴掌的滋味么?当初你既然能让我那么轻易地走了,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再见?”

    薄清寒眸光一闪,嘴角挑起了笑,一反刚才的温柔急躁:“你觉得,是我们两不相欠了么?”

    木槿一皱眉:“难道还不是?”

    “你真的忘了还是假的忘了。”薄清寒直直朝她看过来,“我告诉过你什么?这事儿还没完呢,你想跑,门儿都没有!”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木槿听的心里一跳。

    怎么能忘?那天他的怒意是那般的明显,说的话更是如同重锤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了她的心上,让她觉得无力抵挡,几乎下意识地就要逃。

    可是他转身走了。

    所以她也走,赶在他的前头悄悄的离开,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再也找不着,寻不到。

    可她却又明明知道,在机场顾洵尧三拖四延的时候,她内心里也曾扬起过一个小小希望。她甚至想过,如果薄清寒会来机场堵她,她会怎么办呢?

    可希望最美好的地方在于,它永远都在前方。

    同样,希望最黑暗的地方也在于,它的结果你永远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能知道。

    她抬起了头,也直直地朝他回视过去:“我跑了,没跑成。那你说,你想怎么办?你还想要什么?”

    薄清寒一凛,却还是盯着她的双眼:“我要你的时间,二十一年。”

    他的背后是夕阳在天边映出来的巨大火烧云,几乎半边天都是鲜艳的橙红色,撒在他浅色的休闲衫上格外的柔和光亮。可他眼中的阴郁和压迫却逼的木槿无所遁形,如同漫天的火烧云全部朝自己挤压了过来,带着轰轰地声响,一层又一层。

    她盯了他良久,终于一扬头:“不。”

    领口中有东西,随着她的一扬头,唰一下划了个弧线出来。

    一道银光在衣领附近闪烁着,旋即安安静静落在了外面。

    薄清寒的目光很敏锐地,盯在了那个戒指上。他的目光只是在戒指上微微一扫,很快就重新回到木槿脸上,这次带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却淡而肯定的:“走吧。”

    木槿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顿时被这个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的戒指气了个半死,脸上却忍不住一红,只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成了一个彻底透明的存在,不管在想什么,想过什么,他仿佛都是了然。

    偏偏他还又突然凑在木槿耳畔飞快地低声说了句:“我以为你一直都能骗人骗的面不改色,现在怎么脸红了?”

    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脖子朝后一缩,却转头朝桃子抛出个求救的眼神。

    桃子会意,也伸手过来拉了木槿的另外一只手的手腕,一歪头看向薄清寒:“她是我的。”

    薄清寒也不反驳,只是把略微停在桃子身上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木槿身上,嘴角一勾,对她说了句:“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要有我。木槿,你逃不了的。”

    说完,他松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最后那句“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要有我”太过霸道,木槿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出了神。兜兜凑了上来,也摇头看着薄清寒的背影感叹:“靠这男人果然是极品,霸道都霸道的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木槿,你完了。”

    “我早就完了。”木槿答话。

    桃子推了木槿一把:“哎你后来跟我俩说的时候那可是满腹哀怨,我怎么今儿觉得他也不是你说的那么令人发指。你该不会是……在气头上故意恶意贬低他来着吧。”

    “滚!”木槿怒,“我是那样的人么!你俩别被他纯良无害的外表给骗了,蔡姐姐怎么说来着,宁愿相信……”

    话没说完,她就被桃子一把捂了嘴。

    薄清寒同志对人好起来,绝对可以做到润物细无声。木槿站在顾洵尧家阳台上,低头看着正捧着大束鲜花的、伸手按大门门铃的年轻花店男孩,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雷打不动的各式鲜花,这已经是第七天。

    还要除却每日送上门来的各式杂七杂八甚至还有外套裙子包括睡衣若干。

    一直宅在家里不出门的木槿忍不住回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咆哮:“薄清寒你还有完没完你以为这是什么年代!”

    囧。

    特别是每天顾洵尧下班之后看到堆放在门口的花或者各式包装袋,面不改色的把它们拎进门并且用“真的不是我买的”之类的戏谑眼神看木槿的时候,木槿就觉得非常非常非常之囧。

    前日她爬在餐桌上,腰上还系着围裙,皱着眉头扁着嘴威胁顾洵尧:“我告诫你,再要是敢把东西拿进门,小心我让你饿肚子。”

    顾洵尧挑眉笑的不动神色:“不拿白不拿,这不是你当年的口头禅么。当年你剥削我剥削的多大言不惭啊,你瞧瞧现在这花儿,这衣服,啧啧木槿啊,多贵啊!”

    “滚!”木槿掀桌,“顾洵尧你不仗义!”

    他笑的像只狐狸:“我不管,反正放在我家门口,我就拿回来。你要不想要,你自己去退给他。”

    木槿对着天花板的灯哀叹一声,暗自抚额思索,难道一年不见,薄清寒跟顾洵尧这俩达成革命友谊了?这厮怎么护短护的这么厉害,连自己这传说中的小青梅都被一并排斥了。

    这可不成,前院儿走水的时候,后院儿失火那可是大事儿。

    正在她琢磨着是不是该再一次跑路的时候,以前一起准备建模的学妹宋含笑的电话追了过来。

    宋含笑在电话里直朝她撒娇:“学姐,求你了帮帮忙吧,我实在是没辙了。”

    “你先说什么事儿呀!”木槿一直惦记着建模的事儿,总觉得对不住小师妹,“能帮我就帮,建模那次太对不住你和师弟了。”

    “哎那个过了就过了。”宋含笑倒是毫不在乎,“师姐,我们现在在要参加一个服装设计大赛,缺一模特儿。我身边儿这几位,我就看中你了,求你了来帮帮我成么?我保证,就拍一组图片,就一组。”

    木槿一呆:“我身高不够呀,模特儿怎么不得一米七三啊?”

    宋含笑嘿嘿的乐:“没关系没关系,模特儿不要求专业的。而且我觉得吧,身材看的是个比例和匀称,不一定非要那么高才能凸显,你就从了我吧!”

    木槿听了最后一句,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最后她还是没耐得住宋含笑的软磨硬泡,加上自己实在觉得对不住她,最后又得了宋含笑图只送给举办方,绝对不朝外泄露的保证之后,终于答应了下来。

    于是隔了两天之后她又回学校帮宋含笑拍了一组照片。

    谁知道就这一组照片,又出了一次漏子。

    说起来这其实也不能算是什么坏事——有人打电话给木槿了。

    木槿接到匿名电话的时候还很奇怪:“你好。”

    “你好,请问是木槿小姐么?”那边的声音很温柔,“我是天诗珠宝的叶绾绾。”

    木槿疑惑:“是我,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哦,是这样。”叶绾绾慢慢解释给她,“我们看到你拍的平面,恰好有一张角度很准,拍出来的手非常漂亮。所以想请问你有没有意向来做我们下一期的模特。”

    木槿呆了。这是什么状况?自己什么时候成万能机器猫了?而且又是这么技术性的活儿?

    可她还是很礼貌的回绝:“呃,抱歉,我暂时没有这个想法。而且我马上要离开北京的。”

    “啊,这样啊。”叶绾绾顿了一下,仿佛和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又说,“其实原本不该这么麻烦你的,可是我们下一期要做的广告,其中一个模特儿前两天伤了手。那可以请你临时替一下么?”

    对方语气温柔和婉,木槿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好有些为难地说:“我以前从没有做过,让我来做不合适吧,万一搞砸了……而且你们就算没有替换的模特儿,难道不可以去外边请两个专业的么?再不行还有模特学校里那些做兼职的呀。”

    “其实是这样,你自身条件特别好。”叶绾绾解释,“我们老板一看到就说好,所以我才找到你的联系方式来麻烦你。”

    木槿还是觉得不合适:“那个只是角度的问题,我的手很丑的……”

    “谁说的!”叶绾绾反驳,“木小姐,你的条件真的非常好。呃,其实说起来,我们之前还有过一面之缘,我当时就注意过你,真的非常好。”

    一面之缘?木槿正想问,叶绾绾又追了一句:“或者,你考虑考虑再回复我,行不行?”

    “我还是觉得我不太合适。”木槿推辞,“很抱歉。”

    “嗯……”叶绾绾抿了抿唇,声音里也不知不觉地带了点笑意,“木小姐,我们老板说了,非你不要。我和颜轻是同事,只是她现在出国了不方便联系你,你要么就看在她的面子上帮我一次?”

    颜轻?

    那不是……薄清寒的朋友么。

    挂了电话之后木槿还觉得风中凌乱,自己怎么又被这位温柔的叶绾绾小姐给哄得云里雾里,居然答应了她呢?

    叶绾绾所在的天诗公司是一家老牌的珠宝设计公司。木槿在楼下远远地一见到下楼来接她的叶绾绾,顿时就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

    还是去年夏天的时候吧,自己被薄清寒拖去那个四合院里,结果两人就又因为一点点儿小事儿拗了起来。最后出门的时候就正好遇上了面前这位叶小姐,跟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身后,眼睛又黑又大,一个劲儿地朝自己看。

    那个男人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仿佛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仿佛能直直地看进人的心里去。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让人觉得安心踏实,一个却是风华绝代,可这样的搭配看起来怎么都觉得和谐。直到最后回了寝室木槿还跟兜兜念叨了好久那个男人,英俊,太英俊,就连说话的语调都会轻易让人脸热心跳。

    仿佛薄清寒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就连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蒋先生,浑身上下也都散发着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眉目冷冽却好看至极。

    可唯独薄清寒,会让她一看就觉得心浮气躁。

    木槿原本也是被叶绾绾哄了半天哄的稀里糊涂答应了下来,此时见又要跟薄清寒扯点联系更是懊恼,一口咬着只当帮颜轻的忙,就此一次。

    叶绾绾倒也不勉强,笑眯眯的跟她谈了合作要求和报酬,接了个电话之后便回头对她说:“木小姐,颜轻特地打电话告诉我,让我中午一定要请你吃顿饭,你想吃什么?”

    “不用了,我等一下回去自己搞定吧。”木槿推辞,“就不麻烦你了。”

    “走吧走吧,我们现在就去吃饭。”叶绾绾只是笑眯眯地去挽她的胳膊,“正好,我男朋友也过来,我们一起。他请客吃饭的话,我们要有口福咯。”

    “真的不用麻烦了。”木槿想到那个英俊的男人,暗想虽然见帅哥很不错,可谁让这一枚跟薄三有点牵扯不清的关系呢。

    还没说完,门口就出现一个身影,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过来:“绾绾。”

    叶绾绾一抬头,仿佛也有点惊讶:“你怎么上来了?”

    “我在楼下等不到你,就上来接你。”傅烬阳一挑眉,眼神中带了点微不可查的打量,在木槿身上一扫。

    “哦这位是木槿。”叶绾绾笑着给傅烬阳介绍,又对木槿说,“这是傅烬阳。”

    木槿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却没有伸出手去。

    叶绾绾说什么也要拉着木槿一起去吃饭,热情地简直让她觉得受宠若惊。可当她一下楼,看到眼前那辆熟悉的车子时,她就明白这个世界果然是不可能存在不明不白的热情的。

    因为那个倚在车旁,对自己笑的满脸无害的人,正是薄清寒。

    他熟稔地跟叶绾绾打招呼,带了点戏谑地:“阳子不去接你你就不下来是吧?”

    叶绾绾一皱眉:“你瞎说什么呢!”

    薄清寒嗤地一笑,却不去看木槿。

    最后还是叶绾绾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扫了好几圈儿,把木槿朝薄清寒一推:“薄三,木槿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跟阳子有点事儿要说,你们先走,我们随后就到。”

    说完她朝木槿一笑:“你坐他的车行不行?”

    难道要说不行,然后去死皮赖脸地当电灯泡么?

    木槿满脸黑线,边想自己自作孽不可活,边对着分明是故意的叶绾绾摇了摇头,说了句:“行。”

    叶绾绾噗嗤一笑,把木槿朝薄清寒推过去:“那快走吧,饿死了。”

    说完,她拉着傅烬阳转身就走。

    他们俩一走,就剩了木槿和薄清寒两个人僵持着,谁都不肯先动一动步子。

    木槿的目光在薄清寒周身扫了一圈,说:“我还有事儿,麻烦你转告一下叶小姐,回头再请她吃饭吧。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结果她的胳膊就被薄清寒一把拉住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无可奈何:“木槿,你真的不回来么?”

    一句话说的她浑身一震,几乎就要把所有的防备全部都卸下去。可她还是叹了口气,转身问他:“我还能回来么?”

    “为什么不能?”薄清寒紧紧盯着她,“你在犹豫什么?”

    “我没有犹豫。”木槿回答的干脆,“薄清寒,我家欠了你那么多,你说的这句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别说我们之间没有爱,就算有,你真的觉得我们俩还能像之前一样么?还是你觉得折磨我比较有乐趣,让我继续回去任你当柿子捏?”

    “没有爱?”薄清寒双眸微眯,“你说没有爱?”

    她一笑:“难道有么。不对,应该是你对我没有。我爱过你,我曾经爱过你。”

    “曾经?”他仿佛听不懂,又反问了一句。

    “对,曾经。”木槿点了点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只是现在没有了。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我不想再继续我当时的想法。我以为我是在还债,我以为我可以用爱去还我妈妈曾亏欠过你的二十一年,可是我现在不愿意那么做了。哪怕你不同意,哪怕你因此要彻底毁了我,我也不愿意那么去了。”

    “因为我知道,结果永远都是那一个。”木槿一字一句地说。

    薄清寒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盯着她看。他的目光深沉,如同很久很久之前她曾见过的一样,带了点说不清的意味,只是紧紧盯着她。

    木槿又朝他一笑,轻轻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就要走。

    可身后薄清寒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如同一个炸雷般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他说:“木槿,我爱你。”

    第二天叶绾绾见木槿的时候明显带了点不好意思:“木槿,昨天……”

    木槿倒是朝她笑了笑,抢着道歉:“不好意思啊,临时有点事情,没能去。”

    叶绾绾不失时机地替薄清寒说好话:“我昨天打听了一下,阳子也说没见薄三对谁这么认真过。木槿,我不太清楚你们之前的事儿,不过我劝你一句,再大的事儿也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哪怕最后还是分开了,起码分的不冤枉。”

    木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叶绾绾不好再说什么,起身招呼木槿准备开工。

    原本非要这么折腾着找木槿就是因为木槿一直宅在家里不肯见薄清寒,现在他目的得逞,原本该木槿做的事情也被分配给了其他模特儿,她倒是变得可有可无,空了许多时间出来。

    木槿也乐的减少工作量,得空就坐在场边儿上,拎了灌矿泉水,看其他人拍照。中间休息的时候她找叶绾绾借了本杂志,埋头坐在一旁翻看。

    正翻着,突然听到门口一阵喧哗。

    她抬头一看,原来也是以前见过的人——杜程雨。

    杜程雨被好几个人簇拥着进来,斜眼见一旁捧着杂志看的津津有味地木槿,抬手就摘了墨镜朝她走过去,微微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

    木槿也抬头看杜程雨,也是微微一笑:“你好。”

    “难道你在这里工作么?”杜程雨挑眉问,“没记错的话,上次见你,你应该还是在学校吧。”

    “我来帮忙。”木槿回答的言简意赅,“一个朋友在这里。”

    “哦。”杜程雨点了点头,“你不是和三公子在一起么,怎么一直都不见他带你出来玩?昨儿晚上他们还打趣说三公子天天换女伴也不定一定,我以为是你忙学习呢。”

    “啊抱歉。”没等木槿说话,杜程雨又用手捂了唇,一副失言的样子,“抱歉,这样的事情我不该多嘴的。你忙吧,我还有组平面要拍呢。拜拜……”

    木槿也朝她点点头:“再见。”

    杜程雨一走远,叶绾绾就朝木槿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微微一笑:“别听她瞎说。”

    “啊?”木槿有些诧异。

    叶绾绾一笑,靠着木槿坐了下来:“昨晚上薄三跟我们一起吃饭来着,哪里就见过她了。再说我早打听过了,薄三这次真的是真心的,不然我才不帮他们哄你过来。你别怪我。”

    她说的坦陈,木槿倒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低头笑笑:“没有。”

    叶绾绾俯下身去看木槿的表情:“不高兴了?”

    “没有。”木槿笑着看了她一眼,“真没有。”

    “我大概听了一下。”叶绾绾说,“原本这样的事情我也不好插手,只是我觉得你们要是彼此之间还有感情的话,那个理由真的不算什么。我听说薄家很开明的,不会因为以前的旧事儿阻碍小辈的幸福。你大概也听说过薄三之前和初小姐的事情吧,自从那次闹过之后伯父的态度就突然转了过来,以前那么反对薄三和初安在一起,前年和去年过年都还邀请初小姐去他们家做客的。”

    木槿只是朝她微笑,却不说话,也不解释什么。

    叶绾绾看着她,微微一叹,拍了拍她的肩膀:“当然,你要是对薄三根本就没感情,那也没办法。哎呀我怎么这么唠叨,我先去忙了。”

    叶绾绾走了之后木槿就开始发呆。

    才几天光景,怎么人人都倒戈向薄三了?顾洵尧也是,桃子兜兜也是,就连眼前这个叶小姐也是。

    明明是他当时一步步地摆布着自己,明明是他当时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纠缠不清,怎么现在每个人都觉得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不要薄三了似的,纷纷来劝自己浪子回头?

    这算个什么事儿?!木槿咬着唇想。

    接下来的几天叶绾绾也不再和木槿提起薄清寒,薄清寒也没有再来楼下找过木槿,于是大家各忙各的,相安无事。

    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叶绾绾拉住了正要离开的木槿,脸上还是一惯的温和真诚:“木槿,这两天麻烦你了,你要不着急的话能不能等我下班?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木槿还没回话,她又带了点歉意地补了一句:“就我们两个人。”

    木槿一笑:“绾绾姐,我没放在心上的。你别这么客气。”

    叶绾绾扑哧一笑,看她的眼神就带了点打量和狡黠:“我又没说什么事儿。”

    木槿脸一红,抿了抿唇点了下头:“那我在一楼大厅等你吧。”

    “成,我马上就下去。”叶绾绾也点了点头,“我回办公室里收拾收拾手头的东西就下去找你。”

    其实前后也就是十来分钟的事情,可没想到木槿居然遇到了初安。

    木槿原本在大厅的沙发上坐着翻手机,鬼使神差地就突然把头一抬,迎面就见初安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带了大号墨镜朝门口走过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可就这一抬头,也让初安确认了那个坐在沙发上的人是木槿。她微一蹙眉,转了方向朝沙发处走去。

    “木小姐?”

    木槿一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只好也笑了笑:“你好。”

    初安松了口气,抿着嘴笑了起来:“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呢,没想到真是你。”

    “嗯,真巧。”木槿点了点头,“是我。”

    “听说你去年就离开北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初安客气地问她。

    木槿说:“没几天,马上要走。”

    “哦,这样。”初安的言语里明显带了点试探,“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人。”木槿回答的言简意赅。

    初安点了点头,旋即扑哧一笑:“木小姐,我……能跟你谈一谈么?”

    木槿一愣:“和我……谈一谈?”

    “对。”初安点头,“现在。”

    木槿下意识地拒绝:“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约了。”

    “那改天,我可以等的没关系,你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初安追着问。

    木槿暗暗叹了口气。她伸手揉了揉额角:“初小姐,我和你……有什么需要谈的事情么?”

    “有啊。就算你没有,我也有。”初安一双眼睛特别的大,一闪一闪地盯着木槿,“我有。”

    木槿一咬牙:“好吧,那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初安就朝远处扬了扬手,扬声喊了句:“绾绾!”

    木槿一扭头,就见叶绾绾拎着包正从电梯里出来。

    叶绾绾一见木槿和初安站在一起就明白了大半,笑着和初安打过招呼之后就要拖着木槿离开。谁知道初安抢着说:“绾绾,今儿把木小姐借我成么?”

    绾绾听了扭头去看木槿。

    木槿抱歉地看了看叶绾绾,朝她一笑:“回头我再请你吃饭成么?”

    “行。”叶绾绾答应的爽快,又带了点鼓励地看着木槿,“改天我们再约也没问题的,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走了啊。”绾绾跟初安打了个招呼,回头对木槿无声地说了个“加——油——”。

    木槿和初安就近找了个咖啡馆坐下来,各自捧着面前的咖啡看着,就是谁都不说话。后来木槿终于没了耐心:“初小姐……”

    “叫我初安吧。”初安打断了她,“我其实是在想,该怎么说。”

    “随便怎么说都可以,主要问题在你想说什么。”木槿一笑。

    初安耸了耸肩,倒也是直截了当:“我和你还能说什么,当然是薄三。”

    “要是他,我觉得就没必要了吧。”木槿搅着咖啡的手一滞,“我现在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离开北京。”初安直直看了过来,双眼盯着木槿一眨都不眨,“也许我这么说真的冒昧又没有礼貌,可我真的不希望再让薄三见到你。我们俩家的家长们正在商量我和他结婚的事情,我不想横生枝节。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么?”

    木槿一愣。

    初安接着说:“我知道,薄三对你好。可是好是一回事儿,我想你们在去年分手的时候就已经把该摊的牌摊过了,你和他之间隔的东西太多,就算你们俩个人都不计较,你真的能保证彼此的父母可以不计较么?”

    木槿只是盯着初安看。

    初安一挑眉:“木小姐?”

    “唔,恭喜。”木槿镇定的仿佛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好事情呀,恭喜你们。”

    初安对她的态度有些诧异:“你……”

    “我这次回来不是因为薄清寒的。”木槿朝她一笑,“大概你误会了吧,我回来是因为有些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不是因为薄清寒。你放心,我很快就会走,不会在北京呆很久。”

    “哦。”初安脸上有些讪讪,“抱歉,我真的只是……”

    “我明白我明白。”木槿微笑地对上初安的双眼,“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和感受。既然你知道我也就不瞒你,我和薄清寒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开始是我不太清楚,可后来我们也都知道到底结识的起因在哪里。我更明白我和他之间隔的远远不是爱和不爱的问题,所以,请你放心。”

    初安没有看木槿,眼睑稍微垂了下来,手里捏着小勺一圈一圈顺着杯沿划。半晌她抬头说了句:“好。”

    木槿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的手指转,送出去,收回来,再送出去——这样的姿势,如同一场来势汹汹的爱。得又得不到,割又割不开,只能这样一圈又一圈地原地打转,找不到一个能够化解的出口。

    她伸手把初安手中的勺子捏了过来。

    初安被她夺了小勺,诧异地抬头朝她看,脸色一变。

    木槿抿唇一笑:“不过,关键的其实也不是家里的问题,反而还是爱。说实话,我已经不爱他了,我想他根本就不曾爱过我。初小姐,我想你正是因为太过在乎才会患得患失,才会觉得害怕。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也从来都不会是你的对手。在我和薄清寒之间存在的,永远都不会是爱,只有无休无止的恨和怨。我说的这么明白,你放心了么?”

    说完,她反手解下了脖子上的红色丝线,把戒指取下来扔进了咖啡杯中。

    咖啡上有浓浓的奶油泡沫,一点一点把戒指吞没。

    “这个是我和他唯一有牵连的东西。”木槿笑着解释,“现在连它也没有了。我只期盼薄清寒能够原谅我的母亲,其他的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祝你们幸福,再见。”

    她笑眯眯地看了面前目瞪口呆的初安最后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可她才一转身,就看到站在她身后的,脸色阴沉得吓人的薄清寒。他漆黑的双眼中仿佛点了两簇火焰,熊熊地燃烧着,紧紧锁在了她的身上。

    木槿乍见薄清寒也是一愣。可是她很快就朝他点了点头,越过他就朝外走去。

    可薄清寒又握住了她。

    他也不说话,一双眼盯着初安,可手上却使了十成的劲,紧紧攥了木槿的手不让她走。木槿甩了两次没有甩开,几乎要当场发火:“你放开我。”

    “你在和她说什么?”薄清寒终于开了口,声音里透出来的满满的都是冷气,“不妨让我也听一听。”

    “你来晚了,我们已经说完了。”木槿脸一侧,把目光转向薄清寒。

    “是么?”薄清寒听她说话,也把视线转在木槿脸上,眸光冰冷简直如同数九寒冬,“我是来的晚了点,只听了个结尾。不过,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无休止的恨?”

    木槿脸色变了变,突然一笑:“你那么聪明,还用我解释么。一直不都是我迟钝的反应不过来,怎么一年不见,你也笨了?”

    他嗤地一笑:“近墨者黑,我跟你待的时间长了,沾了些你的坏习惯。”

    木槿微微叹了口气,把语气尽量放软了些:“你放开我吧,在你未婚妻面前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你在不在乎我管不着,我可不愿意莫名其妙替你背这么大一黑锅。”

    “未婚妻?”薄三反问了一句,又转头去问初安,“小安,是你说的么?”

    初安抿了唇不说话,目光死死盯在薄清寒和木槿相握的手上一动不动。

    木槿顿时也明白了大半,朝薄清寒笑了笑:“难道不是么?我以为这么久了,你们俩的事儿也该定下来了。薄三,你怎么拖拖拉拉的也不上心呢,女孩子结婚是大事儿,经不起耽搁的。”

    她说的半真半假,脸上却是真诚无比,顺便一并连初安也护了进去。只是这样的话在薄清寒听着却是极其刺耳,他浓眉一皱,眼睛微微一眯:“木槿,没想到一年没见,你可真能耐了。”

    “我一直都这样。”木槿一挑眉,“你要没事儿就在这儿陪陪初小姐,我还有事儿去忙呢你赶紧放开我!别耽误我发财。”

    薄清寒瞥了初安一眼,一把拉着木槿出了门。

    他步子迈的极大,木槿被他拖着不得不小跑才能跟的上。走得急了木槿也发了狠,顾不得是在大路上,手使劲儿朝后一扯,抬脚就朝薄清寒腿上踹了过去。

    她一脚踹的又准又狠,薄清寒走路之间又完全没有防备,竟然被她踹的踉跄了一步才站稳,嘴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回头看木槿,一双浓眉紧紧绞在一起,眉头锁出一个川字,双目中的愤怒也丝毫不再遮掩,清清楚楚表露出来。他冷笑:“动手,又动脚。木槿,这是你自找的。”

    他不仅是愤怒,隐隐还带了点狠劲儿,看得木槿心里直发毛。她原本没想到会踹的这么准,可分明又已经踹了,情急之下也不改口,偏偏要跟薄清寒较劲儿:“我再说一遍,你放手!”

    他二话不说,右手上一使劲儿就把木槿拖到了自己怀里,左手紧紧从木槿背后圈过去,右手又滑在她的腿弯处,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你放开我!流氓!”木槿也动了怒,发了狠地打他,“你放开我!放开我!”

    “不放!”薄清寒嘴角一沉,边抱着她朝车里走边低低地吼,“木槿,我告诉你,你生死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都别再指望我放开你!”

    木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头。

    情急之下她根本顾不得后果,几乎是使上了浑身的劲儿。薄清寒穿着薄薄的衬衫,没几秒钟木槿就觉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从口腔中泛了过来。

    她心里一紧,嘴上一松,原本绷得紧紧的弦仿佛突然间就被绷断了,那些心酸仿佛是一股股浪潮翻滚起来,眼泪就扑簌扑簌顺着眼角掉在了薄清寒的衣服上。

    可他根本不顾肩膀上的疼,只是大步朝前迈着。

    一直到他把木槿放了下来,用双臂紧紧箍在车门口的时候,才看到木槿居然在哭。

    木槿脸上全是泪痕,一双眼睛红通通地,让他突然就慌了手脚。可他还是不敢松开她的手,一只手依旧捉着她的胳膊,一只手去帮她擦眼泪,语气也柔和了下来,一个劲儿地哄她:“别哭,小槿你别哭。”

    她眼中还含着泪,嘴角却咧开一笑,突然之间脑海中冷静无比,眼神直视薄清寒:“你放开我。”

    “我没有。”薄清寒解释,“我家和她家没有商量结婚的事情,木槿你相信我。”

    “我信我信,我没说过不信。”木槿抹了抹眼泪,转开了视线,“可这跟我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薄清寒又气又急,却又不敢太过强硬,“你看着我木槿,你看着我跟我说一句,这跟你没关系。”

    木槿重新把视线转回他脸上,神色平静地盯着他,慢慢说了句:“薄清寒,你做什么,和谁做,怎么做,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放开我吧,我要回家。”

    “没关系。”他声音低哑,脸上带着愤怒又失落的笑,“没有任何关系……木槿,没想到你真的就这么狠心,非要断个一干二净。”

    “难道你非要我天天在你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你家和我家之间这种混乱不堪的关系才甘心么?”木槿反问,“好啊,你这辈子不放开我。那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娶回去摆在你父亲面前,让他隔三差五缅怀缅怀和亲家母年少无知的感情?还是把我偷偷养起来,让我被人戳着脊梁骨说,这就是薄家三少爷外头的女人?”

    她几乎带着绝望问他:“你也看着我跟我说一句,你要怎么做?”

    “你相信我好不好。”薄清寒把木槿搂在怀里,手中的力气大的惊人,“我会办妥当的,你相信我。”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推开了他,眼神仿佛是熄了火般的苍凉,嘴角还噙着一朵小小的笑:“抱歉,这次我不信。我们就这样告别行不行?开始已经是个错误了,别让结局还是一个错误。世界上人那么多,可对的只有一个。我对你来说不是,你对我来说同样也不是。”

    说完,木槿从薄清寒双手圈起来的空间中挣脱出来,眼神仿佛透过他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嘴角依旧带着微笑:“再见。”

    第二天木槿就回了木渎。

    临走的时候顾洵尧一脸担忧:“小槿,你确定……”

    “确定。”木槿接过顾洵尧手中的小行李箱,“这样的事情有一次就够了,这阵子我日子过的太逍遥,扛打击能力也大幅度下降了,再来一次我恐怕要扛不住。”

    顾洵尧听了一笑:“你别后悔。”

    “后悔了再说。”木槿一拳打在了顾洵尧肩膀上,“你立场太不坚定了,我鄙视你。得,你回去吧,我到了之后会给你打电话报平安的。对了还有,我来北京的事儿别告诉我妈,我嫌她知道了又啰嗦。”

    “知道了。”顾洵尧的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小槿,我觉得薄清寒是认真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洵尧打了个哈哈,“男人的直觉。”

    木槿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男人的直觉……我这档子芝麻谷子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得空多操劳操劳公司赚钱,日后我穷途潦倒的时候也好找个人帮衬。”

    “你放心,我绝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顾洵尧说的一本正经。

    木槿嗤地一笑:“行,那就这样了。我走了啊!”

    送木槿进了安检,顾洵尧在机场大厅里坐了许久。

    他想起去年冬天德国老板来跟实辉签一笔新合约的时候,饭局之后对方邀请去玩。包厢里明明那么多人吵吵闹闹,不知怎么地自己就偏偏听到了薄清寒在沙发上唱歌。

    当时的薄清寒兴许是喝高了,身侧谁都不许坐,一个人握着麦唱老歌。他一遍又一遍地唱:“最特别的存在,你值得我等待,一颗心就这样被你一点一点占满,爱这个字,说了就不会改,不会有谁可以取代;最特别的存在,你让我走不开,幸福就算需要时间,也是理所当然……”

    一首恶俗偶像剧的插曲被他唱的像模像样,仿佛就为了唱歌而唱。包厢里灯光幽暗,可顾洵尧偏偏就看到了薄清寒的脸被大屏幕上的灯光映得明明灭灭,唯独一双眼睛里闪着亮光,如同深夜里波光粼粼的湖面。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顾洵尧彻底决定了退出。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还不敢肯定薄清寒心里想着谁,可是隔了这么久之后再看到他天天雷打不动地来缠木槿,除了木槿还会用那个古旧的理由来欺哄她自己,非要那么绝对的未雨绸缪,还有谁不知道,这就叫爱呢?

    顾洵尧深深叹了口气,微笑着拨出了一个号码。

    木头小镇重新开业没几天就有好几批订单。这日木槿大清早就准备去邮局寄东西,谁知道一开门,就忍不住想掀飞门口杵着的那个人。

    某个人正倚在门口,穿着许久不曾见过的白衣白裤,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木槿反手就要关门。

    可他一把推在了门上,笑眯眯地用沉重的语调对她说:“很遗憾。”

    “东西又被偷了?”木槿挑眉问。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他简直笑得像捡了钱,“全没了。”

    “我上次借你一千块你还没还我,你先把钱还我了我再借给你。”木槿面不改色,“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上次借的债都没还完呢这次就又想来借钱,你当我家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

    “我这次不借钱了,我打工还不行么?”他还是笑眯眯的,“你家里需要维修什么搬什么重物,我用廉价劳动力来换取回家的路费。这样成么?”

    “想法很好。”木槿点头表扬他,“出门右拐过小桥,那边好像有个临时工地在维修,你可以上那儿试试去。慢走不送!”

    “哎哎……”他推着门不让木槿关,“你手里拎的是什么?准备去哪?我帮你送过去。”

    木槿眨眨眼:“不瞒您说,我就是一做小本生意的,开家店吧连个实体的地儿都没有,哪能雇得起您这么大尊神呢!我没骗你,出门右拐过小桥,正好两在招临时工。那儿报酬高来钱快,你还是上那儿去吧啊!”

    他还是堵着门:“那我借你电话用一下,这总成吧?”

    木槿一怔,眨巴着眼看他半天,最后说了句:“抱歉,我手机停机了。”

    “固定电话也没关系。”他跟着来了句,“先让我进去。”

    “我没安固定电话。”木槿顺的飞快,“出门左拐,隔壁阿姨家就是小买店儿。没记错的话长途电话三毛钱一分钟,你可以打个电话给你秘书然后等她飞过来付电话费。”

    他心情很好的笑,手还是撑在门上不让木槿关门:“我没钱,多不好意思。”

    “你你你!干什么呢!”木槿随手抽出个塑料书签,隔着门缝儿打他的手腕,“小心我报警。”

    “你不是手机停机了家里又没固定电话么?”他反问。

    木槿无言。

    “我就认识你一个人,你自己看着办。”他几乎在耍赖,把撑着门的手一松,“我就在你家门口等着。”

    回答他的是“砰——”地关门声。

    上辈子,上辈子绝对是亏欠过这厮什么!

    木槿在家里窜来窜去,隔一小会儿就从窗户上瞟一眼果真坐在自家门口台阶上的那个人。可一直从早上僵持到中午,他都能一直坐在那儿,硬是不挪一挪地方。

    她看着他一身价值不菲的衣服,顿时眼睛一亮。

    薄清寒原本以为自己起码得等到天黑,没想到还没过中午,木槿就开了门。

    她站在门口,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他:“真没钱?”

    “真没了,连卡都没一张。”他强调。

    木槿点头:“真让你去工地上做苦工,我其实也狠不下这心来。可是你欠了我钱,遇着我的时候又不还,我也不会再随随便便借给你。”

    薄清寒领悟的很快:“那你说怎么办?”

    “唔……”木槿挑眉,“衣服不错,我没猜错的话是头一次穿吧。你用你这身儿衣服来抵债吧,我顺便再借你一块钱去打电话。”

    “那我穿什么?”薄清寒皱眉。

    木槿笑:“虽然是大夏天儿,可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也不能让你裸奔呀。我找套合适的衣服给你。你看怎么样?”

    薄清寒双眼转,嘴角带了丝笑:“那……我进去换?”

    他边说边指指屋里。

    木槿暗暗咬了咬牙,脸上却还是一副那当然的样子,笑眯眯地说:“对。”

    “好。”

    木槿分外客气地把薄清寒让进了屋,又分外客气地让他在沙发上坐着稍等,然后就钻进了卧室。不多久她钻了出来,手中拎了一块红底大花的布。

    薄清寒见就黑脸。

    木槿双手各自捏着短裤一角,把短裤摊开给薄清寒看:“这个短裤是最宽大方便的,纯棉布料,穿着又舒服又惬意而且还不热。这是唯一一件能让你穿的衣服,你就凑合凑合吧。”

    说完,就把短裤塞在了他手中。

    薄清寒又摊开了看。

    分明是两片布被剪成了短裤状,用粗大的针脚缝合在了一起,腰部朝里压了点边儿,当中穿了根橡皮筋儿。这也就罢了,这两片花布分明是木槿用来做手工本子封面的那些,红色正,花团锦簇,乍一看艳俗无比。

    薄清寒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木槿:“这个,该不会是你缝的吧?”

    木槿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我家没事儿常备一男用短裤……哎,你当我这是干什么?”

    “才缝的?”薄清寒又问。

    木槿歪歪脑袋。

    他又摊开短裤打量,看了半天嗤得一笑:“一年没见,你都会自己缝衣服了?”

    “你就说换不换吧,换就赶紧了,不换就请出门吧!”木槿开始不耐烦。

    “换!”薄清寒下了决心,可又问,“衣服呢?哎你该不会就让我光穿短裤四处溜达吧?”

    木槿眯眯笑:“恭喜你,答对了。”

    木槿坐在沙发上摸着鼻子,不多时就听见卧室门“咯”的一声轻响。她忍着笑抬头去看卧室门口,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人出来。

    突然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千山的夏天,薄清寒也是换了件土里土气的山寨耐克,躲在门口面死活不肯出来。

    再然后,她拍到了那张照片。

    如果一直没有那张照片会怎么样呢?是不是接下来的幸福日子就真的叫做幸福,自己就可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过着,没有任何患得患失的恐惧,快快乐乐的渡过。要是真的会是那样,即使迟早都会直面现实,起码不用去疼那么久,起码好过现在,那些钝钝的尖刺依旧在心里停着,仿佛随时都在提醒着自己,彼此之间那份仿佛无法逾越的鸿沟。

    可是当再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还是下不了狠心。明明知道的很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可就是下不了狠心。

    仿佛一直都是这样吧,面对薄清寒的时候木槿永远都是最先心软的那个。

    正胡思乱想着,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薄清寒浑身只穿了个大红色的短裤,一出门就把手中拎着的衣服朝沙发上一扔,脸上丝毫不变色,站在木槿面前低头打量了身上的裤子:“别说,你做本子做久了,还真的是有一套。瞧短裤做的,回头再去海边儿的时候我就穿它了。纯手工缝制,全球只此一件,珍藏版。”

    说完他抬头看木槿,还朝她嘿嘿一笑。

    木槿看着一裸男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忍不住觉得有些头大。她手上挥:“消停着坐会儿,别转悠了转悠我的头疼。”

    薄清寒听,果然大字形躺在沙发上。躺好之后他居然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找电视机的遥控器,找了半天没找到,抬头问木槿:“遥控器呢?”

    “在我手上。”木槿翻个白眼,“你还真当回家了是吧?起来!”

    说完她起身去找自己的钱包,翻出一块钱的硬币捏在手里,走到薄清寒跟前把钱塞到他的手里:“一块钱。正好电话费是足够了。薄清寒先生,走好不送。”

    说完,一巴掌拍在薄清寒肩膀上。

    薄清寒心里分明早就打算好,进了这个门就不打算再出去。木槿的手一拍到他的肩膀,他的手就顺势跟上去,紧紧握在了她的手上。

    “放开。”木槿的有气无力。

    他挑眉:“不放。”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三番四次地动手动脚,有完没完了?”木槿抽抽手,没动。

    薄清寒满脸无辜:“没完。”

    “刚才怎么说的,你把衣服当抵债,然后我借你一块钱打电话。”木槿的两条眉毛拧在了一起,“做人不能么没皮没脸,你赶紧起来出去!我跟你讲,你要是觉得么和平相处不符合你的想法,我们可以换成老死不相往来,或者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绝对没意见。”

    薄清寒手上一使劲儿就把木槿搂在了怀里。

    他光着上身,木槿贴在他胸前仿佛就像贴在块火炭上,烫的要命。她挣扎了半之后终于放弃,任由他抱着,只是把头扭开不去看他。

    薄清寒也不强迫,只是在她的鬓角轻轻地亲了一口。

    他的声音突然之间低的仿佛是从胸腔里传过来:“木槿,我很想你。”

    这一句话几乎是一把重锤,敲在她心上,铿然作响。

    他却没理会木槿的反应,下巴在木槿的鬓角慢慢厮磨着:“你知道这一年我想的最多的是什么?是那一次,我们从千山回来都进了医院,你第一句话就是问我,你烧退了?那个时候我差一点,差一点就要告诉你,可后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说。这一年我反反复复地在想,如果当时是我亲口告诉了你,如果我能在那个时候就牢牢抓住你,是不是就不会让你这么难过。”

    木槿缩在他怀里,也想起那个时候。

    当时薄清寒抱着自己,欲言又止地叫过自己的名字,可当自己再问的时候,他却说没事。

    真久啊……久的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木槿想。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薄清寒又低低地问,“木槿,让我再爱你一次好不好?”

    一个爱字,让木槿猝然清醒了过来。她反手就推开了已经毫无防备的薄清寒,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木槿一个晚上都辗转反侧,总惦记着下午被自己踹出门的薄清寒,怎么睡都不踏实。

    一会儿想着自己就扔给他一件他的外套,也不知道外套里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一会儿想着万一没钱他晚上该去哪里过夜;一会儿又想着万一没地方去了在外头被冻着了凉怎么办。

    折折腾腾就到了下半夜。

    最后木槿实在睡不着,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端着杯子站在客厅的窗户边上朝外面看。

    此时正是深夜,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又没有路灯,只看到一团团的黑影兀自立在路边各处,不远处还有小桥的黑影,看上去有点吓人。

    她仔细辨认了许久,都没有看到附近有什么人影。上午的时候她一眼就可以看到薄清寒坐在台阶上,不急不躁地坐着,让她觉得心烦意乱,只想他快点离开。

    可现在他不在,她却会辗转难眠。

    木槿暗暗气自己下不了狠心,越气越觉得烦躁。一直到最后,她还没把杯中的水喝完,就拿起手机开始给薄清寒打电话。谁知到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终于坐不住,一咬牙就要出门。可她的手都放到门把上了,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木槿下半夜几乎就没怎么睡着,一直是半醒半梦的状态。早晨蒙蒙亮她就惊醒了,起身就扑到窗台前去看外面有没有薄清寒的身影。

    可那里还是什么都没有,仿佛薄清寒根本就不曾在木渎出现过。木槿恍恍惚惚地边往厨房走边想,难道昨天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出现幻觉?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咚咚”地敲门声。

    木槿又手忙脚乱地跑过去开门。门一开,只见门口站着的人正是薄清寒。他换了衣服,黑色长裤,银灰色衬衫,怎么看都像是刚刚开过会的正式打扮,哪里有落魄街头的样子。更可恶的是他手中拎着那条艳丽无比的短裤,满脸都是不怀好意的微笑。

    就看了一眼,木槿就气的把门啪一声摔死,重新把薄清寒关在了门外头。

    给薄清寒吃了闭门羹木槿还觉得不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昨天一整晚辗转反侧又丢人又没骨气,越想越觉得懊恼。

    怎么就这么不淡定了呢?木槿鄙视自己,早该知道薄清寒就是打不死的小强,能有什么事儿难得住他啊,哪怕就是真没钱,他那万能的秘书也能把不可能给变成可能,更何况他说没钱就真没钱?

    木槿再次的鄙视自己,无知,太无知,之前才跟兜兜桃子说宁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人那张破嘴,可一眨眼自己就给忘到爪哇国去了。

    她一个人闷闷地在房间里窜来窜去,最后瞥见了昨天就准备寄出去的一包东西。她把那包东西拎进卧室,掂量了大半天,最后正下了决心出门把它们给寄走,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木槿疑惑的接起来:“喂?”

    “请问是木槿吗?”那边是个低沉的中音。

    她一愣:“对,我是。请问您是那位?”

    “我是薄清寒的父亲。”那个男人说。

    木槿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看,然后才说:“哦,您好。”

    “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薄清寒的父亲说,“你和他的事情,我不能同意。”

    “伯父……”木槿打断他,“我想是您误会了吧,我和他没有什么事情。”

    “哦?”薄清寒的父亲有些惊讶木槿的反应,“他这次什么话都不说,撂下公司的事情跑了个没踪影,难道不是去找你?”

    这句话太出乎木槿预料,她怔了怔才反问一句:“撂下公司的事情来找我?”

    语气中疑问太多,一时间让薄清寒的父亲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怎么,你这两天没见过他?”

    “不是,我见了。”木槿,“不过不好意思啊伯父,他昨天被我赶出去了。”

    “哦?”薄清寒的父亲又有些好奇,“被赶出去?”

    木槿轻轻笑:“您放心吧伯父,我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会阻挡他跟初小姐结婚。其实我倒是希望,您能派个人来把他从我家门外给弄走。”

    薄清寒的父亲哈哈大笑:“木槿,你很像你母亲。”

    一句话说的木槿神色一暗。她顿了顿才笑了笑,说:“大概是吧。”

    “你放心吧,他很快就不会守在你家门外了。”薄清寒的父亲说,“也就不给你添麻烦了。”

    挂了电话之后木槿又有些发怔,怎么现在的人都么会装傻呢?她闷闷地想了许久,然后才下了决心,走过去拉开门。

    薄清寒果然还在外头。

    他原本倚着墙,一听见门有动静就直起身来。

    木槿只是瞥了他一眼,也没什么神色,只朝他说了一句:“要进来就进来吧。”说完,就转身进了屋。

    薄清寒自然也跟进去。他边关门边说:“哎,怎么突然又想开了,决定不跟我生闷气了?”

    “薄三。”木槿叹口气,给他倒杯水递过去,说,“跟你说个事儿吧。”

    “什么?”他挑眉。

    木槿朝沙发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坐,想了想却转换了话题:“你这次来木渎是来干什么?”

    “找你啊。”他答的理直气壮,“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你找我干什么?”木槿反问,“我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你说的我不满意。”他端着杯子,目光停留在杯沿上,“你没说我想听的那个。”

    木槿气结:“你怎么突然么幼稚,你想听什么我就得说什么?我偏不!”

    他反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听什么?”

    木槿无语。也给自己倒杯水,透明的直筒玻璃杯子,映着里边的水无比的玲珑剔透。捧着杯子看了半天,缓缓说:“我不跟你讨论文字游戏。你回去吧,过两天我也要回深圳,再不回来了。”

    “你回深圳干什么?”薄清寒问。

    木槿嗤地笑:“那是我家,你说我回去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他又问。

    木槿捋捋鬓边的头发:“没什么,我觉得这儿漂亮,一来就不想走。可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吧,我爸身体也不好,我得回家。而且……我妈觉得我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了。”

    “嗯,倒是不错。”他点头表示赞同,“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选择。”

    木槿哂:“得了吧,方岳就扎根这儿了,不会跟我走的。”

    “木槿!”薄清寒脸一沉,“你故意的是吧?”

    “没有啊,我在说真的。”木槿很无辜,“我妈已经帮我物色好了相亲对象,就等着我回去见面呢。”

    “你说什么?”薄清寒脸色黑的不成样子。

    木槿挑挑眉:“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说你来找我,好吧,那你来找我干什么?是还钱么?如果要是你昨天说的那个,你得先规划规划它可不可行。”

    “怎么不可行?”他反问,“我说行就行。”

    木槿又是一哂:“得了吧。你未婚妻怎么办?你家里怎么办?别告诉我,你爸举双手赞同我跟你在一起。”说完了她就紧紧盯着他。

    薄清寒果然略微蹙了眉,可眼神里却满是坚定:“我跟你说过,我跟初安是没有的事儿。至于我家和你家,我会妥善解决的。你就相信我一次行不行?”

    木槿摇摇头:“不是不信,是觉得没必要。我想过了,只怪我当初的想法太傻,只考虑着补偿你,完全没有想到双方家长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就算我们俩之间能够达成统一意见,家长们呢?你爸爸见到我妈妈的时候,我爸爸会怎么想?薄三,我不能太自私的。”

    说完,她把手中的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转身进了卧室。不多时又拎了个小袋子出来,朝薄清寒笑眯眯地说:“我出去寄个东西,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笑的温暖,让薄清寒突然想起那场大雨。那个晚上,他在大雨中猛然看见灯光的时候,也正是这样,仿佛胸口瞬间划过一阵暖流,如同电击。

    可正是这样的暖,这样的若无其事,却让他觉得他们的人生如同两条曾经交叉过的轨道,只有那么短短的段旅程能够汇合,然后就奔赴了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

    薄清寒跟木槿一起去邮局。他主动帮她拎了东西,一路慢慢吞吞地溜达过去。

    他们都不着急。

    一路上谁都没多说话。薄清寒脸上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木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索性也就不去揣测,自顾自地朝前走,最后反而起了带他逛一逛木渎的念头。

    她其实是存了此生再不相见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也不想再跟他耍嘴皮子闹腾,只想这么安安静静地、平平淡淡地过一天。

    就当个告别,当个珍惜,当个念想。

    相对而言,木渎的游客并不算多,也不像北方那样有格外高大而茂盛的树。河流分散出无数条支流穿城而过,随处都能见到拱桥。桥下的水看起来不深,可也能载一艘小木船。船大多都是专门给游客们乘的那种游船,船上都是木制的桅栏,大部分是朱红色的底色,偶尔会有那么一两条会在蓬顶涂上其他颜色的油彩。船篷顶端四周都挂着红色的小灯笼串子,也有挂红色吉祥结的,随着船的摇摆一前一后的晃动,看起来很悠闲。

    每条船上都有船娘。她们其实也就是寻常人家的打扮,并没有故意穿些民族服饰吸引游客的眼球,可要说没有刻意,她们又个个摇着橹,扬声唱着江南小调招徕游客,一个个都用着软软的方言,听起来格外的熨帖。

    目光随着船一路看过去,偶尔也会看到高低极其悬殊的两侧河岸,于是高的那一边整个墙面上都会爬满碧绿色的藤蔓,也许是些苔藓,整面整面墙都是一片绿汪汪的颜色,跟河水倒是相得益彰。

    木槿寄了东西出来就边走边停,偶尔见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就停下来慢慢的给薄清寒讲。她脸色平静如常,仿佛还带了点微小的欣喜,半长的头发随意地在肩头披着,在阳光下带了点淡淡的金黄色,看起来就格外的柔软。

    讲到高兴处,她也会浅浅的笑。那份笑格外的安静闲适,大大的眼睛只是弯着,衬着木渎的宁静和微懒的阳光,整个人便突然灵动起来,可又不让人觉得跳脱。只是好看。好几次薄清寒都想伸手去摸一摸她的头发,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又柔又软,像小时候观察过的小鸡或者小鸭子,捏起来都是毛绒绒的,可爱之极。

    可是手动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没放上去。

    他看着斜前方当导游的木槿,整个人都拢在阳光下如同散发了一圈光,不禁怔怔地想,什么时候开始,原来那个活本乱跳的木槿突然变的这么安静了呢?

    木槿指给薄清寒看的地方正是严家花园。大概江南的每一个园子都有一些传说,木槿也记不大清,只是说里边漂亮,很有点曲径通幽的意味,问他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薄清寒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就见木槿跑过去买票。

    她穿着长及脚踝的裙子,走起来衣袂飘飘,怎么看都漂亮。

    他看着她的背影,安静地微笑了起来。

    论起来严家花园并不大,可是分的极其细,整个后花园被分成春、夏、秋、冬四景,可见主人是真的爱美。这里木槿只来过一次,又没有导游,于是就跟薄清寒两人胡乱顺着路朝前走。一路穿花夹道,好在一个“幽”字上。地方虽不大,可花草树木无一不全,还有个小小的湖,湖中大半面都是开的正好的莲花,有白有粉,一朵朵停在水面上,安静的绽放着美丽。

    木槿站在湖边,拢了拢裙子,然后俯下身伸手摸了摸最近的那一朵,回头对薄清寒笑着说:“很凉。”

    她一回头的刹那,嘴角噙了浅浅的笑,笑容和着荷花,晃的他有些出了神。

    不能放她走。他听见自己心底几近坚定的声音,一遍一遍地铿然作响,反复都是那一句,不能就这么放她走。

    木槿跟薄清寒说话,等了半天却不见他有回音,倒像是怔怔地在出神。她缩了缩肩膀,拍了拍手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问:“觉得没意思么?”

    “没有啊,很漂亮。”他笑眯眯的回答,“都很漂亮。”

    木槿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也眯眯一笑:“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走了吧?”

    他很领悟的点了点头:“我也不想走了。”

    木槿听了悄悄吐了吐舌头,没再搭话,转身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她又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只见薄清寒和她刚才一样的姿势,蹲在了湖边上,也伸手轻轻摸了摸花瓣。阳光正好在他头顶上,撒在湖中有粼粼的光芒,又映的他整个人仿佛也是一池光芒,明亮又耀眼。

    这下换成了她,微微出了神。

    两人一直随性走着,谁也不提前事,倒像是原本就是一起出来旅行似的。木槿是小心翼翼地躲开话题,薄清寒也很识趣地只字不谈。

    于是看起来就很是和睦。最后两人出门的时候有可爱的小女孩凑上来,手里捧着一捧不知名的花,是大朵大朵的纯白色,怯生生地问薄清寒:“叔叔,送花给阿姨么?”

    没等薄清寒说话,小女孩又夸木槿:“阿姨这么漂亮,再配上白色的花就更好看了!”

    木槿木木地看着小女孩手中的白色花朵,瞬间被那两句“阿姨”给雷飞了……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薄清寒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个笑来,仿佛懂得了她在想什么,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个不停。

    她咧了咧嘴:“这个……”

    “我全要了。”他边说边去衣兜里摸钱包,手突然怔住了。很快,他就为难地转过头来看木槿,脸上泛了点微微的红,声音也有些懊恼:“钱,全在昨天的外套兜里。”

    木槿有些好笑,却故意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低头咳了两声把脸转去了另一边。

    小孩子的眼睛最是黑亮,一双眼睛盯地能让人无所遁形。薄清寒抚了抚额角,歪头看了眼事不关己的木槿,又低头看了眼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小女孩,最终还是问小女孩:“一共多少钱?”

    “一朵一块五,一共是二十朵。”小女孩回答的清脆。

    “哎,借我五十。”薄清寒眉梢耸动,无奈之极。

    木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脑袋一歪打量他,嘴角带了狡黠地笑意:“上次的债还没还清呢,不借。”

    她的笑如同冬雪初霁后的阳光,晒在身上一点儿都不觉得热,反倒有些暖融融的味道,带着微微的温度一点点的贴进人的心里。

    其实她的钱包就在手中,薄清寒刚才反应过来自己忘记带钱的时候就打好了主意,万急时刻抢也得抢过来。可此刻他根本一丁点都不想动,只盼着时间能再长一点,拉的再长一点,让他能够多看一眼。

    可很快木槿就察觉他的眼神不对劲。她皱了皱鼻子,低头从钱包里拿了三十块钱递给依旧站在面前的小女孩,边伸手把她手中的花全部搂到怀里,然后笑着说:“真香啊,谢谢你。”

    小女孩脸红扑扑的,带着点不好意思:“也谢谢你姐姐。”

    一句“姐姐”叫的木槿无比舒爽,顿时觉得天空又晴朗了几分。她拍了拍小女孩的脑袋,看着她走远了才回头看薄清寒,边把手中的花一股脑儿塞给他:“给。三十块。”

    薄清寒搂着慢慢一怀的花,再看着大步朝前走去的那个背影,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

    晚上一起吃了顿饭,木槿站在自家门前一副送客的表情,回头朝薄清寒说:“天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薄清寒点点头,朝她一笑:“好的,晚安。”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个潇洒的背影给木槿盯着发呆。

    晚上木槿按照惯例上去看淘宝,约莫九点来钟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她没敢直接开门,先悄悄跑去客厅窗户边看外面站的是谁。夜其实已经黑了,可是离的又不远,隐隐约约还是可以辨认出身型来。

    “干什么呀你!”木槿气急败坏地开门,“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干什么?”

    薄清寒边推门边朝屋里挤,脸上带着坏笑:“我不喜欢住酒店,来你家蹭一晚。”

    “那你昨晚上住哪了?”木槿反问。

    他很无辜:“酒店啊。”

    木槿很想一脚把面前这个事儿精踹出去:“能住一天就能住两天,我家没你住的地方!”

    “我都已经退房了。”他眨着眼,笑眯眯地说,“你知道嘛,旅游旺季,房间很紧张的。现在再回去肯定没地方住,而且我把东西都全部带过来了……”

    说完他晃了晃手中小小的行李箱,一副“我不管你看着办”的神情,活生生把下午买花时候木槿的表情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她气结,门也不关了,转身进了卧室关了门。

    好吧买花的时候自己占了点便宜自己付了钱,为什么现在他占了便宜还是要自己付钱?

    十点多的时候木槿出去洗漱准备睡觉,谁知客厅里没见着薄清寒。她推开另外一间卧室,忍不住满脸黑线。

    薄清寒已经很自觉地把床上所有东西都挪了地方,正斜倚在床头,手中翻着一本书。见她推门进来,他居然还抬头笑了笑:“这里也不错。”

    木槿看着原本被自己整理的非常好找的东西现在胡乱被堆在桌子上,心里的怒气怎么都压不下来,脸上也没什么好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明天就走。”他也看出她的不豫,主动解释,“我明天回北京,就住一晚上。”

    他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又像是要把她的全身都印进脑海里。木槿被他盯的有些不安,撇了撇嘴,说:“哦。反正都这样了,住就住吧。我去收拾准备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手忙脚乱地就带了门出来,轻轻嘘了口气。

    还是不能淡定。她躺在床上闷闷的想。

    翻来覆去睡不着,木槿索性爬起来拧亮台灯看书。书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家里带来的《红楼梦诗词鉴赏》,是非常旧的一个版本,里边收集的也都是名家见解,不像现在市面上买的那些打着幌子招摇撞骗的书。

    她一点一点翻过去,很多东西是自小就看过的,翻了十五六年的书都是越看越快,看着看着就走了神。

    其实不是不难过唏嘘的,再怎么说,亲手埋葬一份感情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三番四次地见薄清寒,木槿其实心里清楚的很,他这次并不是抱着游戏的态度。

    再回首看自己,也不是。

    只是不想给双方家里添堵。

    木槿从小就被母亲教育要多替人着想,这么多年贯彻执行下来交了不少贴心朋友;可也就是因为太替人着想,不清不楚地爱上了薄清寒,又不清不楚地要跟他分开。

    毕竟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感情,不仅仅只有爱情。

    她边想着,边拧灭了台灯,把自己拢进了薄薄的毛巾被中。

    半夜的时候她被热醒,迷迷糊糊地把身上的毛巾被朝床的另一侧推了推,顺便解开了睡衣上的第一个扣子。谁知道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她猛然觉得身侧有人。

    她“唰——”地一下就清醒了,几乎就要下意识地叫薄清寒。

    可还没来得及尖叫,她就听到床畔坐着的那个人低低的声音,正是薄清寒。

    他说:“你走后的第一天,我晚上回来整理了一遍房间。你的东西还好好地在那儿放着呢,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就能用。

    你走后的第一个月,我天天拼命的工作,我怕停下来回了公寓就会想到你。我才知道你居然影响过我那么深,房间里每个角落好像都有你的笑容,可我就是看不到。

    你走后的第六个月,我觉得我不能等下去,我要是再等,说不定就等到你结婚的消息。你不来找我,那只好我去找你。不过你藏的真隐蔽,还真难找。

    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见到你了,可你为什么不跟我回家。

    木槿你真傻,连找个理由都傻里傻气的让人听了笑话。

    可你这么傻,我怎么就是放不下。”

    她一直没敢睁开眼看他,只是眯起眼朦朦胧胧地看他。他一直都坐在床畔,背朝着她,也就说了几句话就再无声息。

    木槿只觉得浑身又酸又麻,兴许只是心理作用,反正身上没一处是舒坦的。她僵了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翻了翻身,背朝着床沿,一只手轻轻伸上来抵住了下巴。

    薄清寒也没动,直到隔了一阵子,他确认了木槿熟睡之后,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他的手掌温热依旧,顺着发丝滑下去,仿佛是在抚摸一匹极其柔滑的锦缎,小心而又轻盈。

    最后是他温热的唇,一点一点的炙烤着她的额角,却又仿佛淡的只是是她的一个梦。

    梦中他最后低而暗哑的声音传过来:“木槿,我爱你。”

    语气中的温柔仿佛是那天尝过的麦芽糖,只觉得甜。

    可是到第二天梦醒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另外一个卧室,也早已是空无一人。

    木槿依旧呆在小镇里,可是她开始逐渐清理所有的货物,打算尽快把手头的东西全部处理出去之后就回深圳。

    期间她作为男方代表,严肃认真地帮方岳把了次关。

    方岳结识的是一个苏州姑娘晓航。晓航是一名导游,天天跑木渎,不知道怎么的就一来二去认识了方岳。晓航对方岳一见倾心,方岳也对人家很有好感。于是木槿就提议由她下厨在家里招待招待晓航,顺便帮方岳当次参谋长。

    谁知道木槿一见晓航就亲密的不行,反倒是把方岳当个外人。两个女孩子挤在一起嘀嘀咕咕,聊天聊的无比欢畅,方岳在一旁只能干瞪眼。

    吃完饭后木槿拍着方岳的肩膀说:“哥们,没问题。”

    方岳嘿嘿的笑,笑的无比憨厚:“我觉得也是。”

    隔了没多久,顾洵尧的电话追了过来。

    他开门见山地问:“小槿,你什么时候回深圳?”

    “大概还要十来天吧。”木槿反问,“怎么了?”

    顾洵尧沉吟了一下才说:“我大概要调回总部去。”

    木槿吃了一惊:“回德国?”

    “对。”

    她问:“之前你不就是从你们总部调过来的么,怎么又要调回去?你们公司调来调去的好玩是吧?”

    他说:“我跟家里商量了一下,我家的意思是时间不长就去。我打算去。”

    木槿闷闷地说:“那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好说。”顾洵尧说,“也许很快,也许就在那边定居。说不准。”

    “那叔叔阿姨怎么办啊?”木槿问。

    顾洵尧也在斟酌这个事情:“我妈的意思是就在家,我爸倒是挺想出去走走。这个我再跟家里商量吧,他们要是决定就在深圳呆着,到时候我再辞职回来。他们要想去国外,那我就把他们接过去住。”

    “我回去劝阿姨,一定要坚守祖国阵地,坚决不能出去!”木槿信誓旦旦地说。

    顾洵尧嘿嘿一笑:“我现在在深圳,等下就回北京。一个礼拜以后我就去德国。哎你反正也没什么事儿,要么你来北京呆两天,等我走了你再回家。”

    “行。”木槿一点儿都没犹豫,“我这边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了,剩下那些我留给方岳家女朋友得了。”

    第三日木槿走的时候方岳特地请了假来送她,晓航因为带团赶不及,前一天就过来跟她告了别。木槿想到下次回木渎还指不定在什么时候呢,心情就有些低落,跟方岳站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

    倒是方岳看的开,笑着拍她的肩膀:“有空就来玩。”

    “你家晓航会做菜呢,饿不着你。”木槿恶声恶气地说。

    方岳一挑眉:“我知道,下次你来你负责洗碗好了。”

    木槿一笑:“成啊,你结婚的时候我肯定来。”

    木槿到北京的第四天,就是顾洵尧走的日子。

    她在公寓里帮他一件件地收拾东西,反反复复地叮嘱杂七杂八的事情,最后顾洵尧终于受不了:“木阿姨,您歇歇吧。”

    木槿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没心没肺。”

    “好好好我错了……”顾洵尧也不跟她计较,把公寓的钥匙递给她,“这个给你。你什么时候想来住就来,省的来一次北京还得住酒店。”

    她接了钥匙见只有一把,于是凑过去问:“其他的呢?”

    “在我家。”他正把东西往箱子里放,头都不回地说,“给了我妈一把,回头什么时候她跟我爸来也好有个住的地方。”

    木槿直点头:“考虑的很周到。”

    他回身去戳她的额头:“所以你不用啰嗦了木阿姨。”

    她拿沙发上的抱枕砸他:“你个没良心的,不识好人心!”

    顾洵尧一把接住抱枕,只是微微的笑。

    第二天顾洵尧是打车去的机场。

    他的行李就一个小行李箱,几乎什么都没带。木槿原本以为自己是要当劳工的,结果两手空空跟着他进了大厅,帮他看着行李,等他去办手续。

    顾洵尧走开的时候,木槿一个人缩在座位上难受,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高二的那个暑假。那时候也是他要出国,自己出了那么大的糗,现在想起来才明白,原来那不叫爱。

    爱不会因为分别而转淡,只会因为距离而让相思沾染的愈发浓烈。

    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不懂,现在懂了,却找不到那个人了。

    但是顾洵尧一直都是最贴心的那个人,每一次难过了受了伤,他都会站出来帮她遮风挡雨,哄她告诉她不要害怕。木槿原以为经过这么久以后能够轻松的看待这样短暂的离别,可没想到还是觉得堵的慌。

    她怔怔地苦笑,突然就红了眼眶。

    恰好顾洵尧办了各种手续之后回来,一见木槿耷拉着一张脸,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了?”

    “没怎么。”她吸了吸气,努力控制了一下情绪,“到了记得给我打个电话。还有,别在外头呆着了,还是回来吧。”

    他一笑:“知道了。”

    说完,他伸手拉了皮箱,拍了拍木槿的脑袋:“我该走了。”

    木槿跟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跟着他往前走,只是闷着头不说话。

    最后顾洵尧笑了笑,把手中的皮箱立在地上,双手扶上木槿双肩,笑着对她说:“我答应回来还不行么?”

    “我也没说不行呀!”木槿抬起脸来看他,眼眶分明已经是通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闪着。

    他突然轻轻抱住了她,在她耳畔低低地说:“小槿,你一定要幸福。”

    他的气息拂过耳畔,像小的时候用一根鹅毛轻轻挠痒痒,又痒又酸。可木槿一听他的话,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脸埋在他怀里抽噎,一口气憋了很久,半天才轻轻嘘了口气。

    顾洵尧搂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哭了,我走了啊。”

    说完,他真的就放开了她,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机场大厅格外的大,地板光滑,整个室内都像是铺满了阳光。可木槿却仿佛听到有风从大厅里呼啸而过,席卷着她过去的那些记忆,清晰的仿佛连那些微尘都粒粒可见。那些欢笑,那些悲哀,连同那些婉转的拒绝,一幕幕重演。

    连同那个北风呼啸的冬夜,一起冲上了蓝天。

    木槿站在机场大厅内,还没转身朝外走就收到了顾洵尧的短信息:“小槿,你抬头看,这是我这次出国前,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怔怔地抬头,什么都没有。可大厅内却有人骚动起来,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声音清脆:“妈妈,木槿是什么呀?”

    木槿一愣,转头看向那个小男孩。

    顺着小男孩的手指,她看到整个机场大厅内所有的电子显示屏上全都写着五个字:

    木槿,我爱你。

    木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朝自己走过来。阳光正好从他背后打来,整个人周身都像是在泛光,连白色的衬衫都好像被光穿透似的透明着,可唯独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她愣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只能看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然后听他低低地附在她耳畔说:“木槿,我爱你。”

    她还在发怔,薄清寒一把环住她朝外走去。

    机场大厅里人那么多,木槿窘的几乎想要钻进地里去。她轻轻推着他的胸口,只是一个劲儿地说:“放开我,你先放开我,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他嘴角带着笑,却仿佛根本就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紧紧搂着她,一直把她带到了机场外的车里。

    木槿在车后座一个劲儿朝前边的人翻白眼,就是不说话。薄清寒也不着急,连车都开得比平常稳当,慢慢悠悠朝他的公寓晃去。

    最后还是木槿憋不住开了口:“我们难道不是达成一致意见了么?”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对。”

    “那你找我干什么?”

    “把意见改一改,重新达成统一意见。”

    “什么意思?”她问。

    他拐了个弯,抿着唇无声的微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木槿一进薄清寒的公寓就愣住了。

    沙发上坐的三个人,两男一女,有两个就是她认识的——自家的爹跟娘。

    “爸,妈,你们怎么在这儿?”木槿惊讶地问。

    木槿爸一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清寒,木槿,坐。”另外一个男人一开口,木槿就知道他是谁——薄清寒的父亲。

    她礼貌的点了点头:“伯父好。”

    “坐坐,都别站着。坐着说。”薄斌招呼着。

    木槿凑到潘筠芷跟前,靠着她坐好,偷偷问:“妈,你们怎么在这儿呀?”

    潘芷筠瞥了她一眼:“还不是为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来北京送顾洵尧的,又不是来找薄清寒的!”木槿反驳。

    薄斌伸手制止了潘筠芷,说:“我来说吧!我们今天两家人聚在一起,其实就是为了清寒跟小槿的事儿。”

    木槿一听就懵了。前不久这位老爷子才给自己打电话说“你们的事,我不能同意”,怎么现在就一口一个小槿了?

    她疑惑地朝薄清寒看去,后者只是挑了挑眉,朝她微微一笑。

    薄斌接着说:“现在也不是旧年代了,孩子们的事儿主要还是看他们自己的意见,我们的意思只能当个参考。而且我们三个作为家长,也商量过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能夹在你们之间,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把我们放在前头。”

    木维远也点点头:“对。我们表了态,现在就看你们俩的意思。小槿,清寒,你们俩要是情投意合,我们也不反对。做家长的哪个不是希望自家孩子幸福,与其因为些陈谷子旧事儿耽搁你们的幸福,还不如大家都轻轻松松的去面对,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木槿又朝潘筠芷看过去。潘筠芷眼中全是怜惜,一把把她揽在怀里,语气全是心疼:“傻姑娘,妈当时反对是因为你说你们俩没交往太久,所以才那么说。你怎么就一个人不声不响替大人着想,把自己给搭进去呢?我们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们还年轻呀!”

    木槿彻底被绕晕了,她在母亲怀里朝薄清寒眨眼睛:你到底跟这仨人说什么了,怎么个个都觉得是我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薄清寒还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什么都不说。

    木槿从母亲怀里钻出来,把薄清寒拖到一旁,气急败坏地低声质问:“你说什么了啊?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薄清寒一挑眉:“怎么,难道你不愿意么?”

    “愿意什么?”她故意犯傻。

    他浓眉一皱:“你说愿意什么?还能愿意什么?”

    两人正说着,那边的薄斌已经拍定:“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商量商量时间,把事情给办了!”

    木槿一听,大叫:“等等!”

    “嗯?”薄斌问。

    “嗯?”木维远跟潘筠芷一齐问。

    “我怎么觉得,你们像商量着把我给卖了?”木槿怨念。

    潘筠芷诧异地问:“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难道不是你跟清寒在谈恋爱?我们商量一下你们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么?”

    木槿瞥了眼薄清寒,嘴一扁:“谁跟他谈恋爱!”

    “什么!”沙发上的三位家长齐声说了句话。

    薄清寒也不顾人多,一把就把木槿箍在怀里,两道眉皱的不成样子,脸也唰地一下阴沉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同两簇火苗:“你说什么?”

    木槿在他眼前,眨巴眨巴双眼,很无辜地重复了一遍:“谁说我跟你谈恋爱呢?”

    薄清寒侧脸对三位家长说:“我跟小槿上楼单独谈一谈。你们先聊啊!”

    说完,他几乎是拎着木槿上了楼。

    木槿可怜兮兮地一步三回头看沙发上的爹娘,却得到一副“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的回应,不禁欲哭无泪。

    薄清寒一进卧室,就把木槿按在门板上,双眼紧紧盯着她:“你刚才说什么?你难道不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才不肯跟我回来的么?”

    她挠了挠脑袋:“我说的没错呀,我们什么时候在谈恋爱?”

    她的头发还是融融的,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上下扑闪,一双眼睛里带了狡黠、带了笑意,还带了点微微的怯,很无辜地盯着他看。

    他突然就软了下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张口咬上了她的耳朵。

    木槿怕痒,咯咯笑着躲他,边躲边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们好好说行么?”

    她的身体那么软,仿佛还带了点甜丝丝的香味,越挣扎就越是想让他抱的再紧一些,再紧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把错过的那一年全都补回来。他突然就不想再闹,只想这么安安稳稳、踏踏实实地抱着她,就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木槿很快就察觉到他的变化,也安安静静地钻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我不踏实。”

    “嗯。”他低声应着。

    “不过我想……”她嘴角带了笑意,“慢慢就好吧?”

    “嗯。”薄清寒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扑鼻而来全是淡淡的馨香,突然就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闻,只想紧紧搂着她。

    看她的眉眼看她的笑,听她的声音听她的闹。

    木槿也慢慢伸手去环住他的腰,抿着嘴偷偷的笑。他的怀里味道仿佛一直都没有变,却又好像是变了。不然,她怎么会闻到小时候吃的麦芽糖的味道,可又好像比那又甜又腻的麦芽糖要甜上一百倍。

    阳台上有夕阳拢过来淡淡的暮光,带着点橙红色,一点一点顺着盆栽植物攀援着,跳跃着,光芒反射在植物叶片上,无声无息。房子里很安静,安静的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远远地仿佛可以听到窗户外有鸟儿飞过的声音,展翅,盘旋,绕着高空一圈又一圈地打转;也仿佛听到了千山脚下那场倾盆大雨,一声声一阵阵;又仿佛听到了木渎的小河流水,江南小调,还有严家花园那一朵娇羞的莲花低吟婉转的歌谣。

    他们也就这样依偎了很久,很久。

    幸福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降临。

    仿佛他们不曾经历过那些悲喜。

    仿佛那些悲喜都只是为了遇见你。

    时光川流不息,滚滚翻腾,唯独有爱的人永远都能停驻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垂垂老去。

    带着全心全意的爱,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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