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属-(我)曾那么接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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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木槿醒过来的时候,瞬间觉得时光倒流。她好像又回到了夏天的那场大雨后,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床单,只是身侧没有另外一张病床,没有薄清寒。

    她猛地想起来,当时对面的车违规行驶,直直地朝薄清寒车的右侧撞过来。

    那难道薄清寒不该是把方向朝左打才对么?可他怎么却把方向朝右打!

    木槿还没回过神儿来,就有护士小姐推门进了病房。护士小姐一见木槿眨巴眼睛,就冲她一笑:“睡醒了?头晕不晕?有没有恶心不舒服?”

    她一愣,问:“薄三在哪?”

    护士小姐又是一笑:“放心,薄先生没有受伤,昨晚一直陪你着,刚才才出去。”

    木槿放了心,却又几乎抓狂:“现在几点了?”

    护士小姐看了看表回答:“八点。”

    木槿起身就掀被子下床:“我要回去。”

    护士一把按住木槿,瞪着眼凶她:“你的头部撞的比较严重,得留着观察观察,而且得进一步观察有没有颅脑损伤。”

    木槿被护士摁着,心里只是想着早上的比赛,硬是挣扎着要起来。

    护士双手箍着她:“这位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薄先生出去的时候特地叮嘱过,不能让你出去。”

    木槿瞪着护士,仿佛是听了个笑话,眼中带着寒意:“他什么意思?”

    护士被木槿瞪的有些讪讪的:“小姐,薄先生也是好意。”

    木槿目不转睛的盯着护士看了许久,终于轻轻一笑:“那麻烦你帮我从包里找一下电话,我打个电话总可以吧?”

    木槿原本是打给小师妹的,可电话响了许久那头都没人接。她想了想,又转手拨给周教授。

    周教授一接电话就火急火燎:“木槿你在哪呢?赶紧过来呀!”

    “周老师,我在医院。”木槿咬着唇说,“我出车祸了,怕是今天回不去。”

    “车祸!”周教授抽了口冷气,“要不要紧?伤到哪里了?”

    “没什么大伤,只是……我撞了脑袋,医生说的留院观察,怕有颅脑损伤。”木槿看了眼护士,眼一闭,“周老师,对不起。”

    周教授一叹气:“身体要紧,我会转告他们的。”

    木槿眼泪哗一下就掉下来了,她捂着嘴,低低的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

    周教授哈哈一笑:“没关系的木槿,他们两个还有机会!我再去看看他们两个,你安心养着,别操心了!”

    木槿抽了抽气,擦了眼泪说:“好。”

    她打电话的时候护士一直没出去,见木槿挂了电话,小心翼翼地问:“小姐,很着急么?要么我去帮你问问主治医生?”

    木槿怔怔地,半晌才抬眼看了看护士,微微一笑,深深叹了口气,说了句:“不用了,就这样吧。”

    护士见她表情不对劲,又俯着身问:“真的不用么?”

    木槿又摇了摇头,突然又想起来,问:“薄清寒一点儿都没伤着么?”

    “没有。我听医生问薄先生的时候,他说两辆车没有撞在一起,所以他没事。你是撞在了车窗上,力道太大才撞晕了。小姐难道你忘了么,你醒来过的呀,只是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护士笑眯眯的说,眼睛里带着点狡黠,“你还一个劲儿的拉着薄先生的手嘟囔着,可大家都听不清你在说什么。最后还是薄先生听懂了,笑的很开心的样子。”

    护士这么一说,木槿倒是想起来了,昨晚的时候自己好像是醒来过。那时候只觉得头疼钝钝的疼,连眼都懒得睁开,可神智还清醒,只想问薄清寒一句,这个车祸是不是也正好是他要的结局?

    如果是的话,他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

    可如果他真的要这么做的话,当时为什么不把方向盘朝左打过去,让自己面对冲来的车子难道还不如一个小小的撞车窗来的直截了当么?他为什么还要把方向盘朝右打过去呢,都这个时候了,自己的信任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木槿连难过都没有了,只是觉得灰心。

    真的是灰心。

    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执着,才能让薄清寒连自己的安危也不顾,安排出这么一出狗血的剧情。

    不多时薄清寒推门进来,他见木槿倚着枕头坐了起来,朝她淡淡一笑:“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木槿摇了摇头。

    “等下张医生来帮你再做个检查,头部受伤得好好检查清楚,不然很容易留下隐患。”薄清寒边说边脱了外套,朝木槿一挑眉,嘴角带着点戏谑,神色带了点狡猾,“昨晚你一直叫我的名字。”

    木槿双腿曲了回来,双手抱着膝头,下巴支在膝盖上跟他贫:“言情看多了吧你!你甭以为我那是想你了念叨你,我告诉你,我那是恨你呢!好端端的我在学校被你拖出去来了这么一遭,害人害己的,薄三你别得意,我恨不得拿把刀砍你。”

    她这么一说,薄清寒倒是想起来了,问:“你今儿是不是还有比赛?”

    “我跟周老师打招呼了。”木槿淡淡的说,“我说我住院了,没法去。”

    说完,她还朝薄清寒微微一笑。

    薄清寒一挑眉:“不去也好。你那个比赛少也得熬一两个通宵,估计你现在吃不消。”

    他这么一说,木槿的脾气倒上来了。她一咬唇,盯着薄清寒,嗤一笑:“可不是。我自己也就罢了,连着师弟师妹也跟着我一起遭殃。多好一机会,就因为我一个硬是没了。”

    薄清寒挥手:“他们还小,还有机会的。你别多想,好好养你的脑袋。”

    “对啊,他们还有机会,只有我没了。”木槿说的连自己都觉得凄凉,“我没多想,我其实真的没多想。”

    薄清寒也察觉了木槿的情绪不好。他轻轻走过来摸了摸木槿的脑袋,动作轻柔的像是在摸一只乖顺的猫。

    木槿抬眼去看他,一双乌黑的眼睛突然显得格外的大,直直地盯着他,盯的他突然有些害怕。薄清寒一皱眉:“你怎么了木槿?”

    “没有。我没怎么,只是觉得有些……可惜罢了。”木槿温和的朝他笑了笑,旋即垂下了眼帘,把自己藏了起来,“我准备了那么久的考研,准备了那么久的建模,就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就全军覆没了。生活可真会开玩笑,我连工作都没有找,这下我可真的是毕业那天就开始失业了。”

    她说的淡淡的,却让薄清寒有些莫名的心悸。他坐在床边,双手扳着木槿的双肩,把她扳的重新面对着自己:“没关系,你要愿意的话,毕业就来实辉吧。”

    谁知道木槿摇了摇头,朝薄清寒露齿一笑:“再说吧。”

    木槿在医院待了一天,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十六号的下午。原本薄清寒的意思是让她就跟他一起过年,可木槿非说有东西在寝室,要回去一趟。

    于是薄清寒送木槿回学校,可因为假期戒严车子没法进去,他只好把木槿放到学校门口,亲了亲她说:“晚点我过来接你,你就在寝室等我电话。”

    木槿点点头。送薄清寒走了之后,她一个人慢吞吞回寝,可怎么想都觉得寝室里冷冰冰的一个人实在没意思,于是走到半路的时候她终于拿出手机给顾洵尧打电话。

    顾洵尧正在家,接到木槿电话有些意外:“木槿?”

    “嗯,过年好!”木槿捂了捂外套,“我是来拜年的,嘿嘿。”

    顾洵尧哈哈一笑:“比赛完了么你怎么还有空来给我拜年,该是我去慰问你才对啊。”

    木槿一愣,没想到顾洵尧还记得比赛的日子。她淡淡一笑:“完了,我们工作比较快。对了跟叔叔阿姨带个好,就说我跟他们拜年了。”

    “这可没法带,你自己打电话去跟他们说。”顾洵尧又是一笑,“我也没回家过年。”

    这倒让木槿吃了一惊,她咦了一声才问:“你怎么也不回家?”

    “忙,我也懒得跑了。”顾洵尧答的懒懒散散,倒真像是累,“年后我还要去那边谈个合同,顺便回家一趟吧,就不老跑来跑去了。”

    “噢,这样。”木槿点了点头,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是冬天最冷的一段时间,太阳看起来暖融融的,可是干冷干冷的没有一点儿温度。木槿走的慢慢吞吞,脸和鼻子耳朵都冻的通红,动一动仿佛就会掉下去。她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也没戴手套就那么拿着手机贴在耳朵旁,没说几句话就冻僵了手。

    可是她却突然觉得踏实,哪怕就是通过一束看不清的电波,因为那一头的人是顾洵尧,所以觉得踏实安全。

    不是跟薄清寒在一起那样的脸红心跳容易气急败坏,不是跟薄清寒在一起那样的烦躁不安没有依赖感。

    木槿突然觉得有些悲观,难道这就是一厢情愿的爱?那些随时可见的微小心跳,因为他的不珍惜,所以显得格外的可笑和悲哀?

    最悲惨的莫过于这样了吧,我爱的人不爱我。

    木槿想这这一句话,眯着眼睛看校园里不远处光秃秃的白杨树林。那些树一根根笔直的站立着,只在最顶端分出了枝桠,割裂了整个天空。

    顾洵尧也察觉到木槿走神,轻轻的“喂”了一声。

    “啊,我又走神儿了。”木槿笑着承认,“我正准备回寝室,突然想起你来就问候一下,其实没什么事儿的。”

    顾洵尧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提议:“要么我去找你吧,我们一起提前吃个年夜饭怎么样?”

    木槿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说了句:“好。”

    顾洵尧快到学校的时候给木槿打了个电话,谁知道她关了机。可等他到了学校门口没多久,就见木槿穿了件大红色的风衣远远地走了过来。

    冬天色调原本就单一,突然间出现一份这么亮丽的红色实在是夺人眼球。顾洵尧坐在车中盯着木槿一步步走过来,突然就微微笑了起来。

    木槿走的很快,没多久就风风火火带着一股冷风钻进了车里,嘴里嚷嚷着:“好冷好冷,外头真是要冻死人了。”

    顾洵尧看着她冻的通红的脸颊和鼻子,说:“搓搓脸,小心冻伤。”

    “我哪有那么娇贵。”木槿大大咧咧的揉了揉鼻子,“脸都僵了,跟结了层冰似的,一捏就哗啦啦全碎了。”

    说完她又转头来看顾洵尧,嘴角上扬,一双眼睛带着笑意:“你说我们去吃什么好?”

    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白皙的几近透明的肤色映着大红的外套,真的是不动声色的美丽和漂亮。

    最后两人还是决定去吃火锅,去的还是上次去过的那一家。虽然已经是过年,这里的生意还是好的不得了,顾洵尧出发前就打了电话预定,可到达的时候还是等了二十分钟才排到一个小包厢。

    木槿进屋就脱了外套,她里头只穿个荷叶领的小衬衫,单薄的可怜。顾洵尧一见就皱了眉:“木槿,你没钱买衣裳么?”

    “什么?”木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没有没有,外套比较厚,里边要再穿毛衣什么的话我就成个胖子了。”

    顾洵尧一挑眉:“你以为你还瘦么?”

    木槿气的牙根痒痒,咬着下唇,眯着眼睛威胁顾洵尧:“你再说一遍试试?”

    顾洵尧瞟了她一眼,轻轻一笑。

    冬天吃火锅简直是熨帖到家的享受。又热又香又辣,没多久木槿就涕泪交加,手里捂着面巾纸还不忘点头晃脑的赞叹好吃,好吃。就连中途接到家里电话的时候她都是使劲儿吸着鼻子,木槿妈以为木槿感冒了,一个劲儿地问她是不是发烧鼻塞。

    木槿哈哈大笑,边笑边用眼神儿瞟顾洵尧。

    顾洵尧却是吃的慢吞吞,隔三差五动动筷子,倒更像是在陪吃。

    听了通例行念叨,又挨个儿拜了圈年之后,木槿终于挂了电话。

    顾洵尧见她挂了电话,一撩眼皮:“还说要跟我妈拜年,刚才怎么不在电话上跟你妈提一提?”

    “哟!”木槿叹了声,“我顾着看你,给忘了。”

    “没事儿你看我干什么?”

    木槿忍不住就逗他:“哎顾洵尧,你现在是不是工作挺忙的呀?”

    “还行。”顾洵尧点了点头。

    “啧啧,你瞧瞧你瘦的,脸都快塌下来了。”木槿笑眯眯地说,“回头我告诉阿姨,让她帮你补补。不过我暑假回家那时候就听阿姨念叨着得日后考核媳妇儿的时候首要一点就是,会做饭。就算没个国家二级厨师证,起码得能做出八汤十二菜。啊对了,前两天我妈打电话,说阿姨替你物色到了几个后备军,等你年后回去瞧呢!顾洵尧,恭喜你也加入相亲大军。”

    说完她还不忘伸手过去拍了拍顾洵尧的肩膀,然后心满意足的看到顾洵尧黑了的脸。

    可话才说完,木槿就觉得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不够用,哪壶不开非要提哪壶。她转了转眼,又讪讪的皱着鼻子赔笑:“你别上心啊,我逗你玩的。暑假那时候听阿姨说过就记下了要唬唬你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眼睛扑闪扑闪的,牙齿咬着下唇,只是偷偷瞟他。

    木槿这样的神态,最像当年的她。偶尔犯个错,就用这样可怜兮兮的小狗眼神儿看他,所以他从来都不会对她说一个“不”字。

    甚至当年出国那时候,也只是笑着岔开了话题,明知道她是说真的,可还是假装不知道,假装她只是为了留自己而鬼迷心窍。

    顾洵尧突然就有些晃神。

    他不做声,木槿也不敢再乱说话。两个人沉默的吃完了后半段饭,又沉默地一起出了门,上了车以后顾洵尧才问:“去哪?”

    他这一声问的木槿有些怔,她飞快的回答他:“回学校。”

    “寝室还有人么?”顾洵尧有些意外地抬头看木槿,一双眼里仿佛也闪了点光彩,“还是就你一个人?”

    木槿咬着唇不敢看他,半晌低低说了句:“就我一个。”

    顾洵尧“哦”了一声,突然低低一笑,也不再问,伸手发动了车子。

    到了学校门口,木槿要下车的时候顾洵尧突然“哎”了一声叫住了她,脸上欲言又止。木槿手还在车门把手上,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顾洵尧皱了皱眉:“你今天,怎么了?”

    木槿一愣,没想到自己以为已经藏到这么好,居然还是被他给看出来了。

    她伸手摸了摸鼻子,朝顾洵尧抿嘴一笑,眉眼间都是浅浅的笑意:“没事,我想家了。我还没一个人在外头过过年呢,不过你放心吧,我们学校有惯例的,明天晚上的年夜饭是跟校长书记一起吃,待遇真不错。”

    顾洵尧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寝室暖气足不足?”

    木槿点点头:“足的很,我都热。”

    顾洵尧的视线一直停在木槿脸上,看了她很久才点了点头,说:“我送你到楼下吧,天黑了,学校里又没人,我不放心。”

    木槿本想拒绝,又觉得不好开口,只好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车门。她边下车边从包里拿手机看时间,可没想到手机居然自动关机了,于是她捂了捂领口问顾洵尧:“几点了?”

    “八点半。”顾洵尧也拿手机出来看时间,“一栋楼都没几个人,你确定你敢住?”

    木槿白了顾洵尧一眼:“你也太小瞧我了,我什么不敢。”

    “这倒是。”顾洵尧突然一笑,“就是不知道谁来着,抱着我哭个没完没了,怎么哄都不停。”

    他说的是初中那一次,木槿的父母都出差,木槿就在顾洵尧家住了两天。没想到她放学回家的时候正好遇上电梯事故,卡在里面不上不下,足足卡了快一个小时。

    等维修人员打开电梯,木槿一见顾洵尧就哭了个昏天暗地,怎么哄都哄不好,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最后好不容易把她哄进家,她还抽抽噎噎,一双眼睛红的像只兔子:“黑漆漆的,我以为我出不来了。”

    从那以后木槿就很少一个人待着,更是宁愿爬楼梯都不去坐电梯。

    谁知道木槿轻轻一笑:“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当我是那个小屁孩儿呢。大学这几年还没个一个人住的时候,再说我实习那时候不也是一个人租房子住。”

    “顾洵尧,我早就不是那个傻乎乎的木槿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压抑,有点空荡,“我早就长大了,只是你还不愿意相信罢了。”

    顾洵尧猛然转过头去看她,路灯幽暗,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觉得她的脸上仿佛戴了个面具一般空洞,没有表情。他一惊:“木槿……”

    “我是说真的哦!”木槿却突然笑嘻嘻地转过脸来看他,一双眼睛中有两点光芒闪过,笑的漂亮灿烂,“你出国那时候我才高三,一转眼我都要大学毕业了。因循守旧要被淘汰的,你可得好好学习学习与时俱进哟!”

    说完,她哈哈一笑,大步朝前走去。

    晚上起了风,刮的人有些冷,顾洵尧静静跟在她身后,微微皱了眉头。

    木槿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来,于是回头来看他:“不走了?”

    “你长大了是好,可你在我跟前还有必要这么撑着么木槿?”顾洵尧顿了顿,又说,“你老实跟我说,你跟薄清寒之间到底怎么了?”

    木槿听了顾洵尧的话也是一愣,可她很快就耸了耸肩,朝他笑了笑:“顾洵尧你想多了吧,好端端的跟薄清寒有什么关系?”

    顾洵尧跟了上来,嘴角一挑:“你当我看不出来么?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如果在他身边不开心,记得还有我在这里。你就宁愿自己一个人憋着都不肯跟我说一说?”

    “真没什么。”木槿缩着脖子笑,“我跟他挺好的,真的。哎呀这风太大了,赶紧走吧,好冷。”

    说完她就看顾洵尧。

    顾洵尧却不动,紧紧盯着木槿的双眼,仿佛要从她的眼睛里找出蛛丝马迹:“木槿,好歹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心里高不高兴,你以为我真看不出来么?我问你是因为关心你,不是为了送你人情等你报答我。”

    木槿抿了抿唇,脸上讪讪的:“我真没事儿,真的。不就是快过年了我还一个人在寝室住么,下午的时候他发短信给我说晚上来接我,我这不想着你见着他不太好么,所以就跟他说不用了明儿再说吧。”

    “我到你们学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关了机。”顾洵尧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时候收到他的短信息?”

    一句话问的木槿目瞪口呆。

    她连笑都不知道怎么笑:“顾洵尧。”

    “你不愿意说是吧。”顾洵尧突然叹了口气,“不愿意说就不说吧,我也不问了。你只要记得,不管遇到什么事,如果找不到求救的人,一定还有我。”

    说完,他一把牵起木槿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朝她微微一笑:“走吧。”

    顾洵尧的手指冰凉,掌心却是温热的。木槿也没抽出手来,任由他握着,跟着他的脚步朝前走。

    这样的牵手,好像自从两人懂事开始就不再有过。甚至有些时候顾洵尧背过她、抱过她,可也再没有用这样的姿势牵过手。

    也许一个简单的姿势,代表的却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感情吧。木槿边走边想着,从前喜欢他那时候抱着他哭的一塌糊涂都不觉得有什么,可如果什么时候不小心碰一碰他的手就像是沾了火,烫的要命。

    原来最简单的,才是爱。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微小而细微的心思渐渐都给了薄清寒呢。木槿想到夏天去千山的那一次,薄清寒在车里伸过手来紧紧握着自己,那一个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在了手中,美丽漂亮的让人浑身颤抖。

    短短的小半年,就成了这样寒冷的冬天。

    快到寝室楼下的时候木槿悄悄拉住了顾洵尧:“楼下阿姨也在,我跟阿姨挺熟的,让她看着万一误会了就怪不好意思的。剩下这两步我自己走就成了。”

    顾洵尧回过身来看木槿,手还没松:“好,我看着你进楼里。”

    木槿嘿嘿的笑:“我在楼下阿姨看的到的地方目送你出去吧,道义上送送你。”

    顾洵尧欲言又止,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眯了眼一笑,伸出另外一只手环住了木槿的肩膀,只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小槿,我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难过。”

    “我没难过。”木槿听到自己故作轻松的声音有些涩,“我真的没难过。我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是你替我担心。你就放心吧顾妈妈,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的很,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顾洵尧微微挑了挑唇角:“好。”

    木槿挣脱了顾洵尧的怀抱,两步跑到楼门前朝顾洵尧挥手:“快点走快点走,我看不到你了就上去!”

    顾洵尧点了点头,朝她一挥手,转身一步步朝校门外走去。他原本就个子很高,又穿了黑色的大衣,越发显得瘦削,在朦朦胧胧的灯光里看不真切,却让木槿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落寞。

    眼看着他越走越远了,她突然又扬声叫住他:“顾洵尧!”

    顾洵尧一回头:“怎么?”

    木槿又跑到他跟前,直直看着他,一双眼里水雾弥漫,终于还是下了狠心:“对不起,二哥。”

    顾洵尧浑身一震,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胸口,连脸色都有些变,笑容僵硬:“你叫我什么?”

    “二哥。”木槿不敢看他,低了头盯着他胸前的大衣扣子,黑色的大圆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质地,居然反射着光亮,刺的她眼睛生疼,“二哥,对不起。”

    顾洵尧突然笑了,笑声低哑难听:“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听到你叫我二哥。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听到你这么叫了,没想到你居然又改口了。”

    木槿心里像被什么在刮,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只被拎了耳朵的兔子,怎么挣都挣不脱。

    “你第一次叫我名字是什么时候?我要出国那时候吧。”顾洵尧的声音低的仿佛是在叹息,“那时候我不知道,总觉得你小,也就真把你当妹妹。可是木槿,我等到你长大了,你却不肯等我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木槿急急的说,“只怪我那个时候小,以为那就是爱了。可那其实也不过就只是习惯了什么事都靠你帮忙,什么事都让你去做,我只要心安理得的等结果就好。我难过过,我偷偷的哭过,我甚至恨你不肯给我个承诺,可这些随着时间都还是慢慢的淡了,淡了,淡到最后我见到你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当年对你并不是爱,只是舍不得。”

    “二哥,那个时候我舍不得你走,所以才会以为自己是爱你。”木槿鼻子一酸,声音就有些哽咽,“可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不是。那不叫爱,那样的感情不叫爱。”

    “这样也好。”顾洵尧叹了口气,“木槿,我只希望能看到你快乐。可你现在明明不快乐,你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木槿抬起头去看他,眼睛里还蓄着泪,“我真的没有委屈。我爱他,所以我心甘情愿。我真的心甘情愿。”

    木槿站在原地发呆,直到看不见顾洵尧的身影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寝室门口走去。谁知道她才到楼下,就听到一个声音从阴暗处凉凉地传进她的耳朵:“好一场情深意切,木槿,我倒还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薄三?”木槿抿着唇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怎么在外头没看到你的车?”

    她背后站着的人正是薄清寒。他倚在墙边,整个人都隐在暗处,双手拢在大衣口袋里,歪着头,嘴角含着冰冷的笑,也不说话,两点微光从他眼中洒落出来,淡然自持又笑意吟吟地打量着木槿,打量的她有些心慌。

    “我不是……”她试图开口。

    “初恋很美好,初恋忘不了?”薄清寒很快地打断她,“木槿,这样的解释我不需要。”

    木槿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他眼里还是没有暖意,亮的仿佛要灼伤了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牵手拥抱接吻都是很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不是么?”

    他嘴角甚至带了淡淡的笑,然后轻轻推开了木槿,头也没回的走了出去。

    木槿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强忍着自己冲上去解释的冲动,最后还是一次次跟自己说,算了吧,算了吧,如果能就这样结束,那就结束吧。

    可她一直站到脚都冻僵了,脸上被风吹的麻木的失去了知觉。

    最后还是阿姨探出头来叫她:“木槿?快点回来呀,要关楼门了!”

    木槿朝阿姨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又听到阿姨说:“你男朋友走了?”

    “啊?”木槿有些愣。

    阿姨一笑:“我让他进来等他也不,在外头站了两个多小时吧,也不嫌冷!”

    两个多小时!

    木槿一把抓住阿姨的胳膊,急急地问:“阿姨,你说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七点左右吧。”阿姨回忆着,“我记得我刚开始看新闻联播,他就来敲门,问你在不在。我说下午出去了没回来。他说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怕你一个人大过年的晚上在寝室无聊,找你去他家跟他一起过年。这天寒地冻的,我叫了他几次他都不进来。”

    薄清寒在冷风里居然足足等了两个小时!

    木槿恍恍惚惚地进了寝室,恍恍惚惚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恍恍惚惚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寒风里等自己两个小时,他这又是为了什么?那个答案几乎就要在唇边呼之欲出,可她却还是不肯去想,也不敢去想。

    只怕如果自己认定了这个答案之后,再被更残酷的事实狠狠砸碎。

    如果那样的话,她宁愿不曾有过这样的希望,也许就不会有太深沉的绝望。

    可最后她还是没能按捺住,手忙脚乱地给手机充电给薄清寒打电话。

    电话响了许久他都不接,木槿锲而不舍地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到最后他关了机。木槿听到手机里那个女声说“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时候,忍不住怔怔地掉了眼泪。

    他居然真的真的,真的能够这么狠心,说转身就转身,说走开就走开。

    明明前一刻还在零下十几度的寒风中等着她,可一转眼他居然就能再也不看她一眼,甚至连她的声音都不屑再听一听。

    再信一次,再赌一次。就一次。

    木槿握着手机爬上了床,默默的跟自己说。

    半夜木槿被手机铃声吵醒,手机上显示一个陌生的号码。她迷迷糊糊的接:“你好。”

    那边却没有作声,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嬉笑打闹的声音,姑娘们吵吵闹闹的声音,可是却能清晰的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唱:“This situation got out of hand, I hope you understand, it can happen to anyone of us, anyone you think of, anyone can fall, anyone can hurt someone they love, hearts will break, ’cause I made a stupid mistake……”

    歌声随着电波传过来,木槿突然就清醒了:“薄三?是你么?”

    那边还是没有说话,歌声也没有停,一声声地清晰可闻。

    木槿又试探地问:“薄三?”

    “咦?”薄清寒仿佛有点醉了,吐字都不怎么清楚,声音又低的不成样子,还带着点自嘲的笑。

    隔了半晌他又带了点奇怪的问:“怎么是你?”

    “你喝酒了?你在唱什么?”木槿咬了咬唇。

    薄清寒哐一声挂了电话。

    黑暗中木槿却睡不着,脑海里想的全是刚才听到的那首歌。

    这首歌,木槿也知道。

    可他要唱的是哪一句?是“she means nothing to me”?还是“I don’t wanna lose you”呢?

    第二天就是除夕,木槿起床就将近十一点。她起床后收拾好之后又给薄清寒打电话,他手机果然还是关机。

    木槿胡乱收拾了东西就出了门,慢慢吞吞在街上溜达着。正午的太阳很好,虽然气温还是很低,可照在身上偶尔也会有点融融的温暖。街旁店铺两侧都贴着大红的春联,挑着高高的红灯笼,一派祥和喜庆。

    街上也有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小孩子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玩,也有一样慢慢悠悠散步的老人,甚至还有一个穿着单薄的男孩子,背上背着一把吉他,蓄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神色落拓却悠闲自在。

    就这么晃悠了很久,木槿罕见的什么都没有去想,随着心情、没有目的的走着,一直走到后来脚都好像要冻僵了才停下来。她站在路边等了好久才等到一辆出租车,朝薄清寒家走去。

    在车上木槿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宽阔的马路,路旁光秃秃的树,白色的护栏,黄色的标线,突然就想,如果要是能下一场雪该多好。

    等她到了薄清寒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下午四点。木槿翻了半天的包才沮丧的发现自己居然忘带了钥匙,她摁了许久门铃都没有人来开,只好盯着手机发呆。

    拨号——确认——迅速挂断。

    再拨号——确认——又迅速挂断。

    反复折腾了许久,木槿终于还是把手机放到了包里。

    她站在薄清寒家门前仰脸看楼上,不就是两个小时么,他都能等自己为什么就不能?

    这么一想,木槿倒是很释然,三步两步朝前走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斜前方不远处的长椅上,翻出耳机开始听歌。

    天真是冷,黑的也早,还不到六点就已经全黑。好在路上隔一段路还有路灯,不至于黑的什么都看不到。木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又冷又怕,只觉得浑身冻的已经僵硬的不成样子,像是个冰柱子,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断掉。

    可薄清寒还没回来。

    木槿叹了口气,摘了手套,用掌心残余的温热去捂脸和鼻子。可那点热气还没传到脸上,手也早就凉了。她只好站起来并着脚跳,一跳一跳像那只兔子,唯独缺了农夫。

    再看时间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木槿终于忍不住要给薄清寒打电话,可没等她输电话号码,两道车灯就打在了她的前方。

    木槿坐的位置正好是个拐弯处,她恰好跳远了些,被掩在了暗处。她见车子停在薄清寒家楼下,也是熟悉的那个车子,以为是薄清寒回来了,捏了捏脸就要跑过去,谁知道车上下来了的却是两个人。

    一个正是薄清寒,借着灯光还能看到他穿着大衣,又高又瘦。另外一个是个女子,身材高挑,也是捂着一件大风衣,衣摆在风里轻轻翻飞,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可蓦然就让木槿想到了那次在医院见到的那个让人惊艳的女子。

    好像也就是见过那么一次,可木槿却一直觉得她眼熟,像是什么时候曾见过似的熟悉。

    薄清寒跟那女子也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低低的说着什么。薄清寒背朝房门,面对着女子说话,偶尔比划一个手势,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那女子只是歪着头听,偶尔转头一笑,仿佛黑暗中绽放出的花朵,暗香顿生,清雅美丽。

    明明那日还是浓烈富贵的牡丹,转眼就成了清俊淡雅的优昙。可不管哪个样子,都会让人惊艳。

    木槿原本踏出去的脚步,于是硬生生地又被她给收了回来。

    耳机里还有人在唱着:原来在困着灰色街灯,步步艳红,你怎么可能带路;从来便这么我看我的,多么感动,并未令你哭……

    她慢慢朝后退了开来,只想远远的退回去,退回去。如果能退到今年的夏天,或者是再往前一点退到高考填志愿,或者再再往前一点退到那么久那么久之前。

    也许那样就不会遇上他,不会有机会遇上他。

    他还能做他的准王子,幸福快乐要月亮不会有人给星星;自己还能做自己的柴火妞,衣食无忧倒也自由快活。

    总好过现在这样兜兜转转,靠不近,放不了,就连想起来的时候都觉得难过,难过的从来都不肯去想那个结果。

    谁知道木槿只顾着朝后退,没想到不小心撞到了椅子角上,身体一个不稳朝后跌了下去,鞋和椅子碰撞,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这一声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朝薄清寒的方向看过去。

    可大概是距离太远,又刮着风,薄清寒连脸都没有朝木槿这边转一转,只是双手推着那名女子的双肩,一步步把她到车门前,帮她拉开了车门。

    那名女子突然凑过来在薄清寒脸上轻轻一吻,然后迅速钻进了薄清寒的车里,倒车离开。

    木槿猛地松了口气,连爬起来的劲儿都没有,索性一屁股坐实了,胳膊搭在椅子上,把脸埋了进去。

    她只是觉得累,这样的戏她唱的心力交瘁,还不得不乔装打扮装作若无其事的陪他演上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

    可她还没把脸捂温一点,就听到耳畔一个淡淡的,带着三分无奈三分沮丧还有三分恼怒的声音:“果然是你。”

    她一抬头,就看见薄清寒双手拢在口袋里,风度翩翩地站在她眼前,漆黑的眼睛里全是冷意,嘴角微微勾起个嘲讽的弧度,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

    这样寒冷的冬天,她几乎是四仰八叉地跌坐在地上,形象分数别说零,连个负数都打不上。木槿索性连动都不想动,重新又朝臂弯里伏了下去。

    “你的小竹马没带你回家过年么?”薄清寒嘴角依旧扬着淡淡的嘲讽,顿了顿才又问了句,“你怎么了?”

    木槿没说话。

    “摔着了?”薄清寒看情形也明白了八九分,眉头一皱,似乎是低低的一叹,反手脱了大衣裹在木槿身上,也不管大衣衣角拖在地上一大片,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木槿只是轻轻挣了一下,也知道自己根本就挣不过他,于是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你的钥匙呢?没带钥匙你的手机呢?大冬天的你以为你在干什么!”他边大步朝屋里走边瞪木槿。

    木槿抬头瞟了他一眼,低低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闭嘴!”他松了手把木槿放下来,一手还紧紧揽着她,一手去大衣兜里找钥匙开门。

    木槿果然不再说话,乖乖跟他进了门,缩在沙发上不动弹。

    薄清寒带木槿进了门就把她扔到沙发上就上了楼,隔了不多久手里拿了个杯子下来又钻进了厨房,丁零当啷一阵响动之后又站在木槿跟前把杯子递给她:“喝了。”

    “哦。”木槿接了杯子,被热腾腾的气给熏了眼睛。她抬眼瞟了眼薄清寒:“我忘带钥匙了。”

    “不带钥匙你不会给我打个电话么?难道你连手机也没带?”薄清寒皱着眉瞪她,“就算你连手机也没带,你不会找暖和的地方等?零下二十度你在外头顶着寒风傻站着,你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木槿被他训的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翻了翻白眼嘟囔,声音越来越低:“要不是阿姨告诉我昨儿你在外头等了两个小时,你当我乐意在外头吹冷风么……”

    眼前的薄清寒突然沉默了下来。木槿偷偷抬眼去看他,只见他还是站在沙发前,一双眼睛像是要喷了火,只是脸上带着可疑的红色。他突然不知道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声音冷的不可思议:“这算什么?木槿,你这算什么?还人情?你就这么急不可待,这么怕欠了我点什么?”

    木槿从没见过这样的薄清寒,她眼眶一红,一股气憋上来,把手中的水杯“当”一声放到了茶几上,顺势就站了起来:“我算什么!薄清寒,你倒是跟我说说,我又算什么!对啊,我就是怕欠着你,我着急,我厚着脸皮来等你,结果我等到了什么!”

    他怒极反笑:“你什么意思?”

    “你问我算什么,算什么?不过是你在冷风中等了我两个小时罢了,不过是你看到顾洵尧送我回来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问我,你有什么资格!”木槿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气势也没了,只觉得自己的软弱全部都铺在了他的眼前,“我不过就是你那么多女朋友之中的一个罢了,我只不过好运气有个这么好的哥哥罢了!怎么,你觉得受不了了?你觉得委屈了?你怎么不想想我委不委屈,我从下午四点等到八点看到你抱着另外一个女人回来,我委不委屈!”

    “我从高三顾洵尧出国那时候就没再叫过顾洵尧二哥,我昨天又改口改回去了。”木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声音也开始哽咽,“你知道那一句二哥意味着什么么?你知道么?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从来只爱你自己,你从来只爱着你自己!你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爱,你不知道……”

    “薄清寒,你不知道。”木槿喃喃地说,身体一歪跌坐在沙发上,“真的,你不知道。”

    木槿坐在沙发上用袖子擦眼泪,越擦越多,怎么都擦不完。她正手忙脚乱,突然一盒面巾纸被送到了眼前。木槿一抬头,就见薄清寒弯着腰,一手扶着膝盖,一手递过面巾纸,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脸,带着点迷惑,带着点不确定的看着自己。

    她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伸手抱了纸巾盒子,随手抽出一张来擦脸。

    “你叫他二哥?”他问。

    木槿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从四点一直等到八点?”他又问。

    木槿脸一红,转过去头不看他。

    薄清寒却不肯放过她,固执的把她又朝自己扳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是不是?”

    “不是!”木槿不耐烦,“你听谁说的?”

    他笑的眉眼弯弯:“没人说,我自己猜的。”

    木槿又抽了张纸巾去擦脸,却突然被薄清寒一把握住了手。他温热的手轻轻抚上了木槿的脸,声音突然温柔的不可思议:“木槿,我不想看到你哭。刚才那是个误会。”

    她上下打量了眼薄清寒,微微一哂,恶声恶气地说:“放心吧我再也不会让你看到的,世界上男人那么多,回头我就对别人哭去…………”

    话没说完,她就被薄清寒一把搂进了怀里。他的吻落的又急又快,带着点急促的霸道,声音低喃如同耳语,只是含含糊糊一声声叫她的名字:“木槿……木槿……”

    木槿使劲推着他,可怎么挣都挣不脱。她着了急,一口就咬到他的唇。

    薄清寒着了疼,却丝毫不肯松手,反而是更加深更加急促地去亲她。

    木槿缩在沙发上躲来躲去,怎么都躲不开。最好她的手好不容易挣脱,在他腰上使劲一戳,戳的他猛地站了起来,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点恼羞成怒:“木槿!”

    木槿狠狠地瞪他:“你以为这就没事儿了?我告诉你薄清寒,你不恼了,我可还恼着呢!”

    薄清寒嗤地一笑,立在沙发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哟?”

    “哟什么哟!”木槿朝他翻白眼,“说,她是谁!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赶紧招!”

    说完她就目光炯炯的盯着薄清寒。

    薄清寒哈哈大笑,伸手拿木槿刚才捧着的杯子喝了口水,停了停才说:“我一发小。年前不就跟你说我有一发小是模特,才从国外回来,估计少不了花边儿。就是她。”

    “切。”木槿不屑,“蒙谁呢你,有发小没事儿亲一口的么!”

    他在木槿面前呆了半晌,突然转身朝楼上走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他又突然转身朝木槿笑吟吟地说:“就许你有个小竹马,不兴我也有个小青梅了?木槿,党和人民教育我们要一视同仁。”

    “呸!我再说一遍,我跟顾洵尧那是纯洁的男女关系!你要实在闲的不行想乱套你就套吧,甭让我知道你龌龊的思想!”木槿恶狠狠地骂。

    薄清寒倒是不在意,朝她挑了挑眉,朝楼上一歪头:“一起上去换衣服?”

    “无耻!”木槿脸一红,又把头朝另一侧扭过去不看他。

    隔了会儿她觉得后头没动静,一扭头,就见薄清寒还是笑着站在楼梯口,眼神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他的嘴角还是微微扬着,却带着不可思议的柔和,像一条安静流淌的河。

    木槿脸又是一红:“你不上去换衣服么,磨蹭什么呢你!”

    薄清寒也不答话,突然问了句:“晚上我们吃什么?”

    一句话问的木槿也有些愣,眨了眨眼才想起来,今天是除夕。

    她抓了抓脑袋:“不知道啊,你没吃饭么?”

    薄清寒摇头。

    “没吃饭你大晚上去哪了这么迟才回来!”木槿怒。

    薄清寒转身朝楼上走去,声音飘飘荡荡的传过来:“煮饺子吃吧,冰箱里有昨天从家里厨房送过来的饺子。左侧那格是我从李妈那给你带回来的素馅儿,我吃遍这城里就数李妈做的最好,你尝尝。”

    “哎……”木槿叫住薄清寒,“你过年也不回家?”

    谁知道他没听见似的,也不回答,身影消失在了楼梯后头。

    木槿一看表,晚上十点,正是红火热闹的时分。小区里各家各户的隔音效果做的太好,窗外居然安安静静,连个放炮仗的都没有。她叹了口气,爬起来开了电视,转身钻进了厨房。

    冰箱里果然有饺子,几乎全是一般大小,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格。木槿给锅里盛了水,坐上锅,转身出去洗手。

    薄清寒还没有下楼,客厅中的电视机屏幕里又吵又闹,花团锦簇,音乐喜庆祥和,一派过年的气氛。可再转头回来看这里,满屋都是冷冷清清,一共两个人还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倒像是有点不相往来的架势。

    木槿又是一叹,这样折磨,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洗了手之后又钻进厨房,在冰箱里一顿搜索,居然除了樱桃番茄和黄瓜之外什么都没有。木槿捏着唯一能当菜的黄瓜忍不住皱了眉,薄清寒他真的是打算过个清清淡淡的年么?清淡也不能清淡成这样啊!

    现在出门去买菜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木槿拢了一部分番茄去浸水,间隙又洗了黄瓜,切成细细的黄瓜丝凉拌。她刀功岂止是不好,简直就是差,两根黄瓜切了大半天不说,粗粗细细一点也不均匀,卖相极差。好在做好也就是自己吃,木槿倒是很没有负担,边切还边轻轻跟着客厅传来的音乐轻轻哼着歌。

    从前在家的时候木槿一直都是号称凉拌黄瓜的高手,除了色相不好之外,香气和味道都是很拿手的。她也不用小碟子来盛,就在装黄瓜的大玻璃碗里倒陈醋加调料,搅拌了半天尝了尝后自言自语:“要是有点辣椒油就好了。”

    “左上方第一个柜子里有。”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木槿回过头去看,只见薄清寒换了身浅色衣服,肩头倚着门框,一只脚支撑身体重量,另一只脚交叉过去,脚尖悠闲地点着地。明明看起来他一副云淡风轻君子远庖厨的样子,可偏偏眼神幽暗深沉又有光芒隐约跳动,像极了情人节那一天桌旁的两束烛光。

    “算了,我帮你拿吧。”薄清寒挑了挑眉,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大步跨了过来,把手中的手机放在一侧,双手去柜子里找出一个小瓶子塞给木槿,皱着眉一副嫌弃的样子,很快的朝厨房外走去。他走的又快又急,连头都不回,只有声音传过来:“你小心点,别烫着手。”

    木槿嗤地一笑,看着他出去才拧开手中的辣椒油闻味道。瓶子外头没有包装,倒像是自己炸出来的,可是味道异常香浓,扑鼻满满都是香气,带着点花椒和五香粉的味道,更加浓郁。

    拌好了黄瓜,又洗好了小番茄,木槿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是来煮饺子的——她转头一看,忍不住要哀叹,居然没有点火!于是她又蹭过去点了火,等水烧开好煮饺子。

    谁知道就这点时间里头,薄清寒忘记拿出去的手机嗡嗡地震动了。

    木槿凑过去看,只有一个很亲昵的名字:小仙子。

    手机一直在震动,屏幕一闪一闪晃的耀眼。鬼使神差的,木槿一咬牙,推了开来,把手机放到了耳畔。

    那边一个风风火火的女声,清脆响亮,可有软软的带着点甜,连招呼都不打劈头就问:“薄清寒你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说让我去接阿童你一会儿就过来么,我跟阿童都到了你怎么还没回来!”

    木槿手忙脚乱的合上了手机,只觉得浑身好像都在抖,又不安又内疚,连锅里的水烧开了都没注意到。

    手机很快又震了起来,木槿转身去关了火,边朝外走边扬声叫:“薄三,电话!”

    薄清寒接了手机一看,又迅速地抬头看了眼木槿才接了起来。他“嗯”了两声,瞟了眼木槿,顿了顿说:“刚才手机没电,自动关了。”

    木槿只是咬着唇站在他面前。

    “你跟家里说一声,今晚我不回去了。明儿一早我再回家拜年吧!还有,告诉阿童,她想要什么礼物只管去挑,回头我去结账。”薄清寒淡淡地说,“我嫌家里人太多,又吵又闹的头都大。就这样了啊,你也甭见外,就当是自家,玩的开心点。哎还有,晚上跟我哥我嫂子搓麻将可别输了,给师父挣点气,不然输了他们回头又要嘲笑我这老师教导无方。”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薄清寒懒懒散散地回答:“得就这样了,明儿早上我回去接你们。”

    挂了电话,薄清寒抬头跟木槿解释:“我家。”

    木槿咬着唇,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甚至带了点犹豫:“要么……你回家吧。”

    薄清寒一扬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突然一皱眉打发她:“快去煮饺子,饿死我了。”

    “不。”木槿也拗了起来,“我要回学校。你赶紧回家去吃饭吧,今晚校长书记都在学校跟同学们一起过年,我也回去看看。”

    “木槿!”薄清寒明显带了恼意,浓眉锁在一起,浑身都仿佛带了点寒意和怒气,“你非要这么跟我别着来是不是?”

    木槿咬着唇不说话。

    薄清寒也不说话,随手把手机扔在一边,接着看电视节目。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仿佛空气中带着点微妙的气息,明明是寒冬,暖气也不算格外的足,却让木槿觉得浑身燥热不安。她时不时瞟一眼薄清寒看他动静,谁知道薄清寒愣是能泰山压顶色不变,气定神闲地悠然坐在沙发上,双眼只盯着电视屏幕一动不动。

    可饶是他这样不动神色,木槿还是觉得他在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

    木槿下了数次狠心,终于开了口:“之前她还打过一次,我接了。对不起。”

    “我知道。”薄清寒回答的很慢,可还是撩眼看了看木槿,“接就接了。”

    “我没出声儿的。”木槿又解释。

    “嗯?”薄清寒的眉又拧了起来,眼里带着怒火,几乎是咬牙切齿,“木槿,你就这么急不可待跟我撇清关系?”

    “没有!”木槿回答的干脆伶俐,“我原本就跟你没什么关系!”

    她这一句算是捅到了火药,薄清寒怒极反笑,嘴角微微一勾冷哼一声,眼神几乎要冷的冻伤人,声音都像是挤出来的:“很好,很好。”

    木槿张了张嘴,一句话脱口而出:“薄清寒,既然你这么生气,那你告诉我,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用什么来证明给我看,我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以随随便便丢弃的附属品?”

    薄清寒突然地沉默了下来。

    木槿也过去坐到了沙发上,双脚曲了起来,头枕在膝盖处,脸朝薄清寒:“我不想跟你吵架了,你还是回去吧。你有待在这里的这份心,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轻轻笑了起来,笑声低哑,伴随着电视里传出来的幸福喜庆听起来格外的刺耳:“这么想一想我还真是悲惨,稀里糊涂的当了次第三者。当了也就罢了,我居然后知后觉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连小三都当的这么没有专业素质。薄清寒,你现在要是留在这里,小心我日后死缠着你不放手,缠你个焦头烂额。我好歹也得有点专业素养,在你身上捞一笔再走。”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她还是枕着膝盖,脸上却笑的灿烂,安安静静地如同一朵深夜绽放的花朵,却含着尖锐的利刺,句句扎人,字字滴血。

    薄清寒也靠到了沙发上,抬手关了电视。瞬间客厅里幽暗了起来,只有厨房门口渗出一点冷光。他的神色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只是声音里含着疲惫:“不是那样的,木槿,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她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他隔了许久才微微一叹,“如果非要追溯的话,初安几乎是当时所有女孩子里最出色的那一个。漂亮,不管什么时候都有礼貌,可她一点儿都不娇气。小时候男孩子们出去玩总会比胆量比勇气,苏念影颜轻她们根本不行,唯独她,只会暗自咬牙顶着,眉头都不皱一皱。”

    “她成绩也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一个。小时候大家成绩其实都差不多,齐刷刷的上,等到高中的时候她就把我们远远甩在了后头。其实说甩也不怎么对,大家都成绩都不算差,只是没有人能跟她一样把物理学的那么好。蒋二当年是理科班的龙头老大,在物理上也不得不说小安比他厉害。就这样,在我们以为小安会顺顺当当拿了国际物理奥赛金牌然后出国的时候,她居然选择了做模特。”

    薄清寒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目光悠远仿佛回到了那些年:“要知道,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赛场上要是哪个国家有女生代表国家出战,整个赛场上个人都会起立为这名女生鼓掌。一个女孩子要在物理学上出成就,真的是太难太难了,可她说放弃就放弃了,说不要就不要了。大家都劝她,可居然真的能狠下心来,大学去修了比较轻松的管理,毕业就出了国。”

    “这次要不是她母亲身体不好,估计她也不肯回来。”薄清寒转脸朝木槿看过去,朝她微微一笑,“就这样。”

    这样漂亮的姑娘,居然还能这样的优秀。少年时代哪个男生的目光不会为她停留呢?就算表面上若无其事的不服气,心底也会暗暗为她赞叹,被她折服吧?

    木槿默默和薄清寒对视了一眼,又轻轻转开了头,把目光落在了电视机上:“哦。”

    她不说话,薄清寒也不再说话。他仿佛已经跌进了回忆,目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怔怔地出神。

    木槿偷偷歪过脑袋去看他,不禁想去探索他在想什么。是在怀念过去?还是在怀念那个时候单纯的感情?是不是想到那张让人惊艳的脸庞,想到他曾经年少的心动呢?

    这个幽暗的除夕,木槿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就像是一条松松垮垮的弦,突然被绷紧,然后轻轻一拨——不疼,却是轰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反复回响。原本以为只要努力,只要能一点一点去融化他,融化那一份深埋在内心的毒瘤,总有一天他能抛开心结,总有一天他能够被自己的爱感动——可谁知道,现在竟然连这一点点的念想,都没有了。

    如果说当初,知道薄清寒为什么要接近自己的时候是震惊和心疼难过,那么现在被薄清寒亲口证实的这个消息则彻底把她仅存的勇气一并打消了,没了意义,没了依靠,没了她唯一能够凭借的——爱的名义。

    她正朝着薄清寒出神,他却突然转过身来,幽暗中她只看到他的一双眼睛里有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深沉地仿佛是一汪深泉,恍恍惚惚让木槿想到了那天在顾洵尧胸前看到的那枚黑色的扣子。她转开了视线,玻璃茶几、暗不可辨的地毯、棱角尖锐的电视机,一幕幕明明熟悉的如同自己的家,可只让她觉得陌生。

    薄清寒突然叹了口气,慢慢伸手过来抱住了木槿。他把脑袋靠在了木槿的肩膀,微微搭着,也并没有全部都放实了,倒像是怕压着她,只是为了找个暂时休息的地方;可他的手却又明明拢的那样的紧,甚至勒的木槿有些疼。

    这样的深夜,这样的他,又让木槿有了微微的心悸。明明知道不可以,不可以再这么做,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了那个叫做心疼的东西,如水一般地四处蔓延,直到将她从头到脚全部淹没。

    这一瞬间,她只觉得没有依靠。

    两人就这样靠了许久,靠的木槿的肩膀都觉得又酸又麻,却谁都不说话。最后还是木槿没能忍住:“薄三,你知道么,那次公司爬山的时候,你烧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拉着我的手,问了我一句:小安,你回来了?”

    薄清寒鼻子里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去的是法国吧。”木槿又说。

    “嗯。”薄清寒又嗯了一声。

    木槿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心像被一把烙铁缓缓熨过,每说一个字都觉得疼:“那她现在回来了,你怎么不好好把握机会?”

    这次薄清寒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又隔了许久,他突然直起了身体看着木槿,欲言又止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重新把她轻轻搂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是真的暖,带着他特有的清香味道,让人迷迷糊糊的沉醉。他的呼吸均匀而轻浅,在安静的空间里慢慢浮动着,不真实的让人害怕。

    木槿几乎就要逃,几乎就要下意识地逃了。如果不可以有爱,如果不会有爱,这样孤注一掷的执拗只会一败涂地,只会被他毫不留情的狠狠踩下去。她后悔了……她后悔当初那么不顾一切的坚持着,坚持的相信着爱,相信自己能够去爱,能够幸福的拥有爱。

    可现在这样的坚持看起来,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木槿淡淡的微笑了起来,自己怎么就会那么单纯天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比的过爱呢?自己怎么就会认为,薄清寒心底里肯定没有一个人呢?

    只不过是当时自己不知道罢了。不知道他曾为了她跟家中闹翻,为了她在法国餐馆挽起袖子刷碗,为了她熬夜编程序,甚至在生病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她……不知道到底是多么深的爱,才能让薄清寒这样的人一直压抑埋藏着心底最深的念想,这么多年都不曾放弃和忘记。

    她正犹豫间,薄清寒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木槿,我要把握的东西,我一直把握的很好。”

    木槿一愣,抬头朝他看去,唇边还带了浅浅的笑:“是么?这样真好。”

    他俊眉微挑,突然朝她微微一笑。薄清寒很少这样笑,仿佛卸了所有的面具,从心底里带着温和柔软,脸庞的弧度柔和的不可思议,甚至就连唇角和眉眼之间都带着淡淡的欢喜。

    这是木槿第三次看到薄清寒这样的神情。

    她又是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薄清寒的唇就落了下来。

    没有丝毫的霸道,只是让人觉得温暖。他的唇带了点凉意,仿佛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覆过木槿唇的时候她忍不住微微一缩。薄清寒很快捕捉到了她的犹豫,一手伸过去扣在她的后脑处,一手越紧的揽了她的腰,却并不着急更深地吻下去,而是轻轻吻在了木槿还在扑闪的眼睛上。

    一点凉意从眼皮上传过来,仿佛是夏天手中的那支冰淇淋,又甜又凉,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迅速击中心底最后的底线和防备。薄清寒的声音在幽暗中带了点暧昧和蛊惑:“永远不要相信你看到的,木槿,我的把握从很久很久之前开始,就只在于你。”

    只在于你。

    这一句话如同暮鼓晨钟,一声声地在木槿脑海中铿然作响。她试图抓住仅存的一丝清明和理智,问薄清寒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他急促的吻紧接着就落了下来,那份薄凉此时如同火炭炙烤,轻易的烫伤了木槿的理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抱他,当指尖结结实实地接触到薄清寒的时候,木槿在脑海中对自己低低地说了一句:就这样吧,如果还能相信,那这一次真的真的真的再赌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这个急促的决定还没有彻底形成,木槿的双手已经出卖了她。薄清寒略微松了松她,松开了放在她后脑上的手,转而去把她额头的碎发撩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额头,在幽暗的光线中越发显得木槿的皮肤格外的白,如同一尊白玉瓷器,安静而美丽。

    木槿朝他微微一笑,主动环上了他的脖子,把唇贴了上去。

    半夜的时候木槿醒了过来,见身侧的薄清寒还在沉睡,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腰上。她悄悄移开他的胳膊,套了先前他穿过的T恤,开门转去了阳台。

    这个除夕过的真没有年味儿,没有团圆饭,没有烟花,没有春节联欢晚会——甚至原本打算要煮的饺子,也因为“某些事情”被直接无视。木槿站在阳台上朝外看去,路灯还是一片惨白,映得地上像是铺了层雪花;倒是因为方向的关系,能看到一个大红色的灯笼,给这个除夕带来点暖意。

    木槿手里捧了杯热水,脑海里想的都是薄清寒那一句:只在于你。

    薄清寒从没有这样对木槿说过,他对她好,可那些好总让她觉得不真实,仿佛此时越好,日后就会越发的让人疼。可先前他明明说的那么认真,他的神态那么温柔,晃神间似乎整个人身上都漫了一层融融的日光,带着旭旭的温暖,照耀四方,光芒万盏。

    如同万家灯火,唯独这一盏为她而亮。

    木槿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后半夜暖气不足,身上觉得冷才打算回去。谁知道她正要转身,突然发现窗外的灯光映出了细细的线条,竟然真的是下雪了。明明中午的时候还是天高云轻,谁知道现在居然会下雪。

    她转身换了杯热水,边小口啜着,边趴在窗户边儿上看。

    深夜的雪原来是这个样子。安安静静的雪花慢慢的飘着,仿佛一点儿都不急着要落下来,倒似在享受这个下落的过程,飘飘洒洒而又灵动剔透地摇晃着。透过玻璃窗,木槿甚至觉得连那路灯的灯光都柔和了起来,心上也似乎被雪熨了一蹭,略微含着点凉意,却是舒服妥帖。

    木槿又在黑暗中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到底想了什么,只是那么站着。黑夜中仿佛总是有许多平日里不曾会出现的思绪,有悲有喜,每一点都带着微微的湿意和凉气,缓缓地拂着,却又抓不住那关键的一点。

    突然,薄清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还带着点睡意的瓮声瓮气:“木槿?你在这里干什么?”

    木槿转头去看他,因为T恤被木槿穿走,他光着上身,也不嫌冷,就那么站在阳台门口。她一笑:“下雪了。”

    薄清寒朝窗户上探了探头,嗯了一声:“还真是下了。你穿那么少不冷么,赶紧回去睡觉。”

    木槿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随手把杯子塞进薄清寒手里,头也不回地回去了。倒是薄清寒盯着手里的杯子,仿佛还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微微笑了起来。

    年后的时间过的飞快,木槿开学后就开始准备毕业论文,转眼就又是六月盛夏。

    最后一次答辩完,木槿跟兜兜边走边聊天。兜兜考研顺利,初试复试都很好;老大和桃子也都在年前就签了合同,唯独木槿工作也没有找,考研也失了利,眼瞅着就要毕业都还没有打算。

    木槿正跟兜兜抱怨答辩的时候电脑突然不好用,折腾许久才打开PPT,突然手机响了。她一看,是薄清寒。

    自从春节之后,木槿就跟薄清寒一直联系的很少,仿佛那两天是火焰,烧尽了所有的氧气便渐渐熄灭。木槿刻意地去躲他,他倒是还会隔三差五骚扰她,只是仿佛突然工作忙了起来,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听起来他的心情很好:“木槿,答辩怎么样?晚上我带你出去吃饭!”

    木槿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今天答辩,愣了一下才回答:“啊,还凑合。晚上你没事么?”

    “没事。”他说,“那六点我去学校接你。”

    “好。”

    下午木槿到学校大门口才五点半,她正要给薄清寒打电话想问他到哪了,结果薄清寒的电话就过来了。

    谁能解释一下什么叫临时出了个岔子赶不过来,改约到明儿晚上?早知道晚上就能跟兜兜去蹭饭吃了啊啊啊!木槿穿着带了点跟儿的小凉拖,气的差点要暴走。

    最后她还是一扬手,打了个车朝薄清寒家奔去。

    家里果然没有人。

    木槿四处晃荡了一圈儿,又上楼找了几张碟听,直听到昏昏欲睡,肚子应景的咕咕叫了两声,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是过了九点半,于是她起身又去楼下厨房找吃的。

    冰箱里果然还是空荡荡的。木槿插着腰站在冰箱前皱着一张脸,心里暗暗琢磨薄清寒是一神仙么怎么家里一点儿烟火气儿都没有,除了水再就没其他能填肚子的东西!

    挣扎一番之后,木槿还是拎了钱包准备出门,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超市充当购物小超人。她边换鞋边想着薄清寒晚上回家后能看到一冰箱吃的,会不会觉得很欣慰呢?

    嘿嘿,嘿嘿嘿。木槿摸着下巴出了门,临走的时候她还朝厨房喊了一声:“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薄清寒在公司忙完已经过了七点,他先嘱咐了李小姐回家,然后自己一个人朝停车场走去。谁知道才出公司大门,就听到有人高声叫他的名字。

    他一回头,就见初安站在马路边儿的路灯下,笑意吟吟地看着他。初安见他回头,又是一笑:“薄三儿!”

    她略一扬眉,微微眯了眯眼:“你怎么过来了?”

    初安的笑容里带着点狡黠:“想你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你。颜轻说年后你都忙疯了,我就顺便当次迟到的圣诞老人,来给你送点爱心。走吧,我请你吃饭。”

    “我今天……”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初安的手捂了唇。

    “所有事情都推到明天再做吧,总得偶尔给自己放松一下才是。上车!”她一双眼睛亮闪闪,明明是更加的夺目灿烂,却让薄清寒突然想到另外一双眼睛来。他揉了揉额头:“好吧。”

    两人去李妈那里吃饭。李妈也是多年没见初安,见她来了特地去做她爱吃的菜。

    等菜闲聊的时候,初安突然问:“哎,你记不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冻伤了手,你就跟我说,日后给我弄一四季如春的院子来。哈哈,现在想一想,小时候可真有意思。”

    他淡淡一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儿,张口瞎说的。现在只有玻璃花房,最多也就一个屋子的事儿,要真把一个院子都弄成那样,整个室内的换气什么都成问题。”

    “对呀,所以才说小时候什么口都敢夸。”初安也笑,“我记得我放弃物理,改行去当模特儿的时候就跟家里夸海口,说我要不成个顶级的我就不回来见我妈我爸。你说我有多可笑,跟谁怄气不行,非要跟我妈我爸怄气。结果好了吧,这么多年不回来,就连现在回来都是因为我妈病了,我可真没良心。”

    “现在不是回来了么。”薄清寒喝了口茶,只觉得有些苦。

    “我要不那么固执,你也就不会那么固执。后来你回国之后,我一个人在房子里总翻来覆去的想,我到底带给了你些什么。”初安低了头,有些自嘲,又有些失落,“我什么都没给你,除了……委屈。你为我做了那么多,跟你爸吵,一个人来法国,去餐馆打工,拼命熬夜去编程……当时我只觉得烦躁,一是自己没有方向,不知道什么该把握什么该放弃,二是觉得沉重,你的感情让我觉得沉重和负罪。你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却成了我承受不了的重量。”

    “薄三,可是过了这么久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愚蠢。我一直自诩能够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最后却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推离了我身边。”初安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薄清寒,“薄三,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说好不好?”

    他突然就愣住了,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李妈笑呵呵的推门而入:“小安,来瞧瞧给你什么做什么吃的了!”

    初安的目光从他身上微微一划而过,紧接着就起身朝李妈迎上去,伸手接过了李妈手中的盘子:“我来我来,您小心烫。”

    李妈跟初安两人讨论起菜式,他却突然觉得一松。

    饭是三个人一起吃的,初安和薄清寒都不好说什么,陪着李妈唠了几句家常就出了门。

    一路上气氛古怪,薄清寒和初安两人谁都没说一句话。直到最后车停在了薄清寒家门口,他即将伸手推门,初安才突然开了口:“薄三。”

    他回过头来,微微叹了口气:“到屋里坐着说吧。”

    这是初安第一次进薄清寒家。她左右打量着,可也没有再往里走,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膝上。他见了一笑:“这是我家,又不是让你来谈判的,坐那么端正干什么。”

    初安却一笑:“不瞒你说,我紧张。”

    薄清寒正在倒热水给她,听到她的话手指一颤,热水打到杯沿,顺下来烫到了手。他“嘶”地吸了口冷气,正要换手拿杯子,初安却从沙发上跑了过来,神情带了点急促地:“你怎么了?”

    他一抬头,正巧就对上了初安一双带了点急慌的眼睛。

    多新鲜啊,向来做事四平八稳有根有据的初安,也会这样惊慌失措。他突然有些迷惑,略微眯了眯眼,笑了笑说:“没事。来,出去坐。”

    才一坐定,初安就开了口:“我不想跟你兜圈子,薄三,你告诉我,你在法国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当年他说过些什么?薄清寒靠在了椅背上,嘴角慢慢的勾了起来。原以为褪色的那些年少的事情,其实还深深的印在脑海里。

    记得刚去法国的时候,言之凿凿地对她说:“我要跟你在一起。”

    记得不肯收她的钱非要去餐馆打工,却被老板骂到狗血淋头的时候,咬着牙,紧紧抠着手掌,对自己说:“坚持,一定要坚持。”

    记得拿程序去公司的时候,法国老板轻蔑而不屑的眼神:“对不起,太差了。我们不能接受。”

    记得农历春节的时候用赚来的钱买力所能及到的最好的铂金戒指送她,盯着她说:“我会在遥远地方等你,直到你已经不再悲伤。只要你说好,我就永远都好。”

    记得情人节站在初安楼下等她,一直等到大雨把自己浇成一只落汤鸡,一直等到自己进了医院,都没有等到她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薄清寒突然想到了去年夏天的那一场暴雨。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雨啊,可一个淋在身上是透心的凉,仿佛整个身体一直就会那么冷下去,一直那么凉着,再也不会有温暖;可一个却有温暖的手,仿佛冬日里的一块炭火,就那么慢慢的融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吧,时间都过了这么多年,该退的该散的早就散了,当然不算数。”

    话音才落,初安就搂住了他的腰。她贴在他的胸前,眼泪簌簌而落:“薄三,我知道你恨我。你恨我在那个情人节不肯见你,你恨我对你那么狠心。可是你知道么,我真的不忍心啊……我不忍心看你跟家里闹那么僵,不忍心看你在法国受那么多委屈,不忍心就那么折了你的骄傲。可我又不忍心,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坚持,我只能选择逼你回国。可我现在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薄三,我现在不要什么坚持了,我也不要什么理想了,我只要你。好不好?”

    他却轻轻推开了她:“小安,我曾经爱过你。可对不起,现在的我早就不是当年的薄清寒,那个爱着你的薄三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初安眼眶红红,强忍着满眼的泪水,却还是盯着他看:“你爱上别人了是不是?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了木槿?是不是?”

    他叹了口气,身体朝前俯过去,双手交叉支撑着额头,隔了许久才说:“是。”

    “你不是说,只要我说好,你就好么?”初安双手捂着脸,哭的抽抽噎噎,说话也听不清楚,“可我说好,你却不要我了。薄三,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悄无声息的等我后悔的时候才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再说,你爱上谁我都能接受,可你怎么你怎么能爱上木槿,你怎么能爱上木槿!”

    他伸手轻轻搂住了初安:“小安,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可事实上,我还是没做到。我以为我肯定不会爱上她,可我没想到我还是爱上了。她不像你那么目标明确,可是她善良,嘴硬心软,又单纯。她比我活的简单快乐。我不想去想那些过去了,我倦了,它们像一场噩梦一样伴了我那么多年,我曾以为你能把我从那个坑里拉出来,可最后我等到的,是更疼的跌倒。我以为把我所有经历过的憎恶和疼痛通通都加在她的身上才能让我觉得快意,可当我越来越觉得下不了手,越来越觉得犹豫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到底在想着什么。”

    “我爱她,所以我不能再去伤害她。”薄清寒脸上带着薄薄的笑,“我只盼她永远不知道我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只盼她能在我身边得到快乐。那些我亲手毁过的原本应该是她的东西,我会全部都补给她。小安,对不起,我们不可能了,真的不可能了。”

    初安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双手拢上他的脖子把他带的站起来:“那最后一次好不好,像你在法国时候一样,给我个告别吻吧。你走了之后我总是会想起,每一次你送我到楼下,温柔的告别吻,温柔的拥抱。薄三,我再也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你就当给我个最后的念想,让我这辈子都永远记着这个教训,要珍惜眼前的。”

    他摸了摸初安的额头,眼神中也带了点悠远,仿佛是透过她看到了那些仓促窘迫的日子。

    终于到了彻底遗忘的时候,他轻轻的,吻在了初安的额头。

    初安的双手滑到了他的腰上,只是紧紧搂着他,仿佛想要把整个人都贴近他,仿佛这样就再也不会分开。薄清寒温热的唇印在她的额头上,仿佛是一个烙铁,烙出一个深深的印记。她的眼泪几乎是止不住地淌,砸在衣服上很快就洇成了一片湿润。

    她揪着他的衣服,浑身都在抖,一遍又一遍执拗的问:“为什么你不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为什么我明白的这么晚?为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把她轻轻搂在了怀中。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点悠长的叹息:“对不起。”

    谁知道他的话音才落,门锁就“嗒”地一声,开了。

    “薄三是你回来了么?怎么门口停了辆车子——”木槿清亮的声音传进来,可很快就嘎然而止,目瞪口呆的面对着房间内相拥的两个人,结结巴巴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木槿把手中拎着的购物袋胡乱朝地下一扔,转身就跑。

    薄清寒紧接着追了出去。

    “木槿!木槿你听我说!”薄清寒在大门口拉住了木槿,硬是把她掰了回来,“你听我解释,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木槿低着头,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缓了下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平静如常:“你不用解释的薄三。”

    “木槿,我再说一次,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急了,双手箍着木槿的胳膊,箍的她生疼。

    她却瞟了他一眼,淡淡的笑了:“那这样吧,明天中午我去公司找你,到时候你再解释给我行不行?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跟你说一说。今天太晚了,我得回学校了。”

    “知道太晚就住在这!”他对着她突然的冷静有些气急败坏,“我不许你回学校。”

    木槿“嗤”地一笑,眼神扫过站在门口的初安。

    初安咬着唇开了口:“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自己回去就行,车子是我的。”

    木槿听她这么说,从薄清寒手中挣扎了出来,一句话都不说转身进了门上了楼,顺便关上了卧室的门。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木槿果然给薄清寒打电话。

    公司附近唯一能算比较安静的地方就是星巴克。等薄清寒到的时候,木槿已经等着他了。

    他一见就皱了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早上一直在这儿。”木槿撩起眼皮看了眼薄清寒,朝对面努了努下巴,“坐吧。”

    薄清寒要了杯拿铁,伸手按了按眉心开了口:“木槿……”

    “我先说吧。”木槿打断了薄清寒的话,微微一笑,“还是我先说吧。”

    薄清寒一点头:“好,你先说。不过你要保证,说完了也要听我说。”

    “好。”木槿点点头。

    “还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木槿的手指顺着咖啡杯口旋转,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正午的阳光正毒,顺着玻璃窗爬满半个桌面,发出让人炫目的光。

    整个餐厅里飘着淡淡的歌:“自始至终都是你,让我投入太彻底,故事如果注定悲剧,何苦给我美丽,演出相聚和别离。”木槿深深叹了口气:“就从,我们相识开始说吧。”

    “要是暑假我不回家,恐怕我永远都会以为,我和你的相识只是因为那个冲动的巴掌。因为一个巴掌打破大少爷的惯例然后引起你注意,再然后一切几乎就是一个花心男人所有的通病,坚决不会忍受一个对他不屑一顾的女人——所以你几乎是疯狂的对我好,给外人看就是在追我——不过,看起来其实还真是那么一回事,甚至最后连我自己都以为你是真心对我好。”木槿浅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没有那一次,我们遇上的那一场大雨。我拍了你最最最土气的照片,没想到正是那张照片让我知道了一切。”

    薄清寒脸色顿时一变:“木槿……”

    “别插话,让我说完行不行?”木槿又打断了他,“很早之前我就好奇过,你家里那两张照片,究竟是什么人呢?现在我知道了,一个是初安,一个是你早逝的母亲,对吧。去年暑假我回家了,不巧的是,手机被我妈看到了——她同时看到了底下那一栏备注,薄三。我妈当时就变了脸色,一个劲儿追问我薄三是谁。我原本就没打算瞒我妈什么,甚至我根本就想不到会有这么多渊源在里头,我就告诉我妈你是谁——男朋友,实辉老板,传说中还是一二世祖。”

    木槿眼眶有些红:“我妈问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我说是。我妈当时就非常激烈的反对。她平常里性格非常温和,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她那么生气,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告诉我,要是不跟你一刀两断,就别再回这个家。我当然不甘心,非要问个为什么。就这样僵持了三四天,我妈终于说了。”

    “薄三,我真没想到,我居然能遇上这么狗血的剧情,真的。”木槿只是紧紧捏着咖啡杯,看都不看对面的薄清寒一眼,仿佛看一眼就会失去所有的力气,“我没想到你母亲流产以至于大出血,没想到你四岁开始失去母亲,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妈。我一直以为我妈是为爱才离开北京到了深圳,没想到是为了躲开你父亲。我没想到你明明那么温柔的接近我,就是为了报复你这么多年的恨意。”

    “木槿,我……”薄清寒终于听不下去了,一张脸上全是烦躁和怒意,声音也略微提高了些,“你听我说行不行?你先听我说行不行?”

    “不行!”木槿陡然提高了声音,直直地瞪着薄清寒,“我先说!我过了暑假几乎是完全顺着你,随便你怎么捏就怎么捏,你想把我捏成个圆的我绝对不会变成个方的。我替我妈难过,替你难过,每次想到你房间里摆放着的那张你母亲的照片,我就觉得像是在刀割。我考研的时候你摔了脚,我拿不准你是真摔还是假摔,反正结果都一样,我一晚没睡。第二天考试的时候我只觉得想哭,答了个选择题之后就没动笔,我想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那我就让你如愿以偿。之后建模比赛出车祸,虽然我只是撞了脑袋,可怎么说都是耽搁了。我不恼你这么对我,可是我不能不恨因为我让师弟师妹硬是错失了这么一次机会。可我再恨又有什么用,谁让我妈欠你一条命呢?哪怕你再狠一点,不声不响让那车撞死我,我也不怨你。”

    “你真会演戏,什么都像是真的。情人节的那整整一大个温室,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再遇上了吧。你要了我的人,我的心,我的前程,几乎拿走了我的一切。我原本以为只要我爱你,你总会原谅我妈,原谅那些不属于我们这一辈的东西,所以我拼了命的去爱你,我拼了命的想让你觉得温暖。”木槿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玻璃桌面上,晕开一片薄薄的水渍,

    “可我忘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因为你爱着另外一个人。去年夏天在山里你发烧的时候,嘴里呢喃的就是小安,后来摔了脚的时候,凌晨来看你的也是她,再后来连我都见了她这么多次,甚至你的手机里存着她的号码,名字都是小仙子。薄三,你骗不了我,我认识你虽然时间不长,可我知道什么样的你才是你。你看初安时候的眼神不一样,那是我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过年的时候我恍恍惚惚以为自己可以取代她在你心里的位置,可事实在昨天给了自以为是的我又一个响亮的巴掌。”

    木槿终于叹了口气,抬脸朝薄清寒看过去,眼睛里早已经是雾光朦胧:“原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做不到爱着你的同时,眼睁睁看你一步一步把我微薄的一切都毁掉。我做不到爱着你的同时,看着你对我虚情假意虚与委蛇。我做不到爱着你的同时,看你深深爱着别人。薄清寒,我爱你,所以我求你看在我爱你的份上,忘了那些过去,放过我吧。我以为我能替我妈补偿你,可我现在才知道,我补不起。你要的我从来都没有立场去给,更给不起。我求你,放过我吧。”

    薄清寒一张脸早已几近扭曲,放在桌面上的手也早已紧紧握成了拳。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几乎是咬牙切齿:“你也在骗我,你也在演戏。可是木槿,你演了这么久,究竟看没看出来,谁在戏里头,谁在戏外头?你真以为我处心积虑地毁了你的考研,毁了你的比赛?你真以为我用得着那么麻烦的去把自己的腿摔断,甚至不怕陪上这条命来陪你玩一场车祸惊魂?你真的以为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全都是出自我的报复心,把你捧到最高,然后再让你摔的最疼?”

    “不是这样,还能有什么解释!”木槿几乎是哭着吼了出来,“你还能怎么解释给我!难道你还能笑着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爱,所以我不能考研?因为爱,所以我不能去比赛?因为爱,所以你才跟初恋女友半夜在家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薄清寒蹭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身体微微朝她这边侧了过来,双眼如同两枚漆黑的手雷,带着隐隐的愤怒,口中却一个一个的蹦出字来:“你想让我放过你,木槿,你这就想走了么?这就受不了了?你以为十二个月就能抵消我的二十一年么?我告诉你,这事儿还没完呢,你想就这么一走了之?趁早别做梦了,想都别想!”

    说完,他看都不看木槿一眼,大步朝门外走去。

    木槿一个人坐在那里,听淡淡地女声在整个空间里飘荡着。她唱:“我不难过了,甚至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当我了解你只能活在记忆里头,我不恨你了,甚至原谅你的残忍理由,当我了解不爱了,连回忆都是负荷。我不难过了,甚至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当我了解你只能活在记忆里头,我不恨你了,甚至感谢这样不期而遇,当我从你眼中发现我已是,陌生人了……”

    她微微抿唇笑了,眼泪却扑一声掉在了桌面上。戏终于曲终人散,终究还是走到了这样的结局,就算曾经刻骨铭心过,可这短短的一年,时过境又迁,早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心血,耗尽了勇气,耗尽了爱。

    从此之后,好看或者难看,她都已经无力再去演下去,也没有资格去演下去。

    就这样陌生了。

    下午木槿就去找了顾洵尧,订了第二天下午的机票回深圳。

    之前顾洵尧问她回不回家,她一直都说不回。现在突然之间又走的这么急,顾洵尧难免要问她为什么。

    木槿只是敷衍:“没什么,想我妈了,回家看看。”

    “那薄清寒呢?”顾洵尧多问了句。

    木槿定了半天,才低低地说:“不管他。”

    她情绪低落,分明不想多说。顾洵尧也不好再多问,只叫人帮忙订了机票,又跟她吃了顿饭才送她回学校。

    薄清寒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顾洵尧打电话给他,开门见山的问:“薄先生,小槿回深圳,是代表着你彻底放弃她么?”

    薄清寒一愣,可很快就回答:“抱歉,顾先生你多心了,她只是回家一趟,并没有别的意思。”

    “是么。”顾洵尧的语气淡淡的,嘴角微微一勾,挂了电话。

    握着电话的薄清寒却边按了李秘书的内线,边拨电话给木槿。

    谁知道木槿竟然是关机。

    其实木槿也不是故意要关机。她昨天晚上睡不着,索性就拿手机上网看小说,这一看就看到了手机自动没电关机。早上九点四十起床之后她顺手把手机插着充电,一边转身去收拾行李。

    寝室里还有兜兜和桃子在。木槿其他的大件儿早就送到了顾洵尧那里,现在寝室里原本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兜兜和桃子默默地帮木槿打包被褥,帮她收拾一些零碎,最后兜兜终于抬起头来对她说:“木槿,日后要有机会来北京,一定记得来找我。”

    木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来深圳也别忘了找我。”

    然后她就看见兜兜眼眶一红。

    木槿也有些想哭。同室四年,四个人从来没有脸红脖子粗过,甚至就连一些细小的矛盾都不曾发生过,和睦的比一家人都亲。老大前两天都已经回了家,兜兜和桃子因为都是北京人,所以一直留在学校。

    这下木槿一走,两人估计也就都要回家了。四个人的同居生活就算是彻底画上了一个句号,连同整个大学时代,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桃子眼眶也是红红的,扁着嘴对木槿说:“记得常联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客气只管开口。要是还想回北京工作提前跟我和兜兜打个招呼,我俩好帮你物色物色。”

    木槿张开双手抱了抱桃子,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直直掉进了桃子的脖子中:“我知道。”

    桃子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也抽了抽鼻涕,回手搂了搂木槿,拍了拍她的背。

    木槿又转过身去抱兜兜:“兜兜,日后再见。”

    兜兜也哭,眼泪明明已经在眼眶中转着,可她就是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日后机会长着呢。冬天我就去深圳吃你的喝你的去,到时候你可别嫌我麻烦。”

    木槿眼里还有泪光,却是扑哧一笑:“你少吃点儿不就成了么。”

    兜兜笑着打木槿,可却笑出了眼泪。

    最后顾洵尧的车子在停在楼下,木槿终于擦了擦眼泪,对桃子和兜兜说:“别送了,我们第一次见就是在寝室里,就从寝室里告别吧。桃子,祝你日后想啃多少苹果就啃多少苹果;兜兜,祝你在研究生阶段顺利把自己推销出去。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吧!”

    一句话说的原本已经不哭的桃子和兜兜又开始掉眼泪。桃子掉着眼泪偏还要装着是在微笑,又扑过来抱了抱木槿,说了句:“再见。”兜兜更是哭出了声,抱着木槿直说:“我会想你的。”

    木槿也跟着两个人哭,站在门口朝寝室里看。熟悉的四张床,熟悉的窗台,熟悉的海报,从现在开始彻底告别。她一左一右拍了拍桃子和兜兜的肩膀,低低说了句“再见”,转身就下了楼。

    顾洵尧见到木槿的时候边帮她拎行李边说:“哭了?”

    “嗯。”木槿鼻子还是塞着的,可也不觉得丢人,只是抽了抽才又说,“哭了。”说完她就开车门钻进车里,从窗户里朝楼上寝室的窗口看——兜兜和桃子正挤在那里朝她挥手。

    她忍不住又是鼻子酸,伸手去前边拿纸巾盒过来,却不敢拉下车窗朝楼上两个人再挥一挥手。

    这样的离别因为单纯,所以越发显得珍贵和难忘,仿佛这样的一次告别便有可能是永别,这辈子也许再也再也没有机会相见。

    到机场的时候还早,木槿早早排队换了登机牌,顺便办理了行李托运,整个都办完之后一看时间,两点十分。

    飞机是三点半。

    木槿催顾洵尧回去上班,自己过安检再稍微等一等就可以登机。可顾洵尧东张西望左看右看,死活就是不肯走,一会儿说去超市帮木槿买吃的,一会儿说去帮木槿买本书路上看。直到过了两点五十,排队过安检的人都排了长长一串,顾洵尧还不让木槿去排队,木槿忍不住有些急了。

    她皱着眉问:“顾洵尧,我再不去排队安检,你觉得我还能赶上飞机么?”

    顾洵尧抬头一看对面硕大的指示牌,上面一排排红字闪烁变换。他再一抬腕看表,已经将近三点。

    他终于叹了口气:“走吧,我陪你去排队。”

    排队其实向来都比较无聊。木槿边跟顾洵尧瞎扯,听他交代的一二三四五,边去看四周巨大的液晶显示屏。黑色的底,红色的字,一排又一排。她伸手掏出手机来朝顾洵尧晃了晃:“现在就关了哦,等我到了深圳再给你打电话。我是回家,不是出远门儿,你就放心吧。”

    顾洵尧点点头。

    安检速度还算比较快,还不到三点十五就轮到了木槿。顾洵尧朝后退了退,看着木槿站在安全门前接受安检,朝她挥了挥手。木槿取了包,朝顾洵尧最后招了招手,比了个“再见”的口型,潇洒的转身而去。

    顾洵尧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到木槿拐弯看不到背影,才摇了摇头,缓缓转过身来准备回公司。

    谁知道一转身,他就愣住了。

    他面前所有的显示屏上都打着巨大的五个字:

    木——槿——我——爱——你。

    顾洵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远处薄清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各个安检队伍里找来找去。

    他忍不住朝薄清寒招了招手。

    薄清寒也看到了顾洵尧,又朝他跑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木槿呢?”

    “进去了,手机也已经关机。”顾洵尧朝身后安检门一努嘴,又朝薄清寒瞟了一眼,“我拖了很久都等不到你,我以为你不来了。”

    “为弄这个耽搁了。”薄清寒看了眼四周的显示屏,抿了抿嘴,又说,“她没说什么?”

    “没有。不巧,也没看到。”顾洵尧说完又顿了顿,朝薄清寒微微一笑,“我估计这一班的机票,还没有完全售完。”

    说完他头都不回,大步朝门外走了出去。

    留下薄清寒还站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也不知道想着什么。隔了不多久他抬腕看了看时间,深深叹了口气,也转身朝门外走去。

    他的身后,机场巨大的电子时钟显示着:

    二零一三年六月七日十五点二十一分三十九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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