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属-一整个宇宙,换一颗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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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讲,一个坏蛋恶人要转变为一个绝世大好人,那必须要有一个导火索或者是临界点的。

    比如武侠里的以德报怨,比如言情里的温柔呵护,比如神话里的如来点化。

    可薄三的改变偏偏跟上头这些都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关系,他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浪子回头,唰的一下变得金不换了。

    就连迟钝如木槿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薄三的身上是有那么一点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

    也说不准在哪里,只是让她觉得薄三整个人不再像以前那么难以捉摸,反倒像是一个标标准准的男朋友一样,会朝着自己温温和和的笑,会问自己下班以后想吃什么。

    他身边也不再见有其他的女人出现,非常迅速的从花花蝴蝶转移为了专情螳螂,甚至就连那两张连碰都不能碰的照片,都不翼而飞了。

    可越是这样一反常态的好,越让人觉得害怕,欲扬先抑口蜜腹剑,大概往往就是这样一种表现。

    更让木槿郁闷的是,薄三明明在自己身上捞不到一丁点好处。

    于是结论大概可以归结如下:某只鱼遇人不淑或者是交友不慎,桃花瞬间开放,心甘情愿的上钩了。

    下班之后木槿顺着阴凉的墙角朝下一个公交车站晃荡,谁知道还没到地方,身侧就停了辆熟悉的车子。车上那人朝她直努嘴:“在这里上车,快点,这个路段不能停。”

    木槿钻进车子,边揉着被晒的发红的胳膊边朝薄三皱眉:“哎你说,我怎么就一个把持不住答应你了呢?”

    薄三很迅速的瞟了木槿一眼,右脚略微给力,车子就平稳的滑了出去。

    好在木槿也习惯了薄三偶尔的沉默,自己念叨了两句就翻出手机来摆弄。摆弄了没多久,木槿就一拍脑袋,朝薄三说:“你说我是继续实习呢,还是回学校去准备考研好呢?”

    薄三浓眉一皱,左手开了转向灯,顺势扫了眼后视镜,也不朝木槿看:“怎么回事?不是还有近两个月的实习期么?”

    木槿挠头:“以前听说是考研的同学可以把实习放到大四下学期,可今年好像改了政策,考研的同学可以少实习四个周。”

    薄三低低的“唔”了一声,眉还是微微蹙着。

    木槿眼珠一转,稍微靠近了些,带着点试探的语气:“要么我回去准备考研?”

    话音一落,她就见薄三带着冷冽的视线停在了自己脸上。

    木槿几乎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老板果然是老板,威力丝毫不减。

    木槿纠结的重新缩回座位上,斜着眼打量专心开车的薄三。

    银灰色的西装,干净的衬衫,完美的下颔弧线,浓黑的眉毛,衬托的整个人皮肤格外的白,偏偏又没有一丁点儿的奶油气息,倒是有种逼人的锐气。

    最关键的是,这个人现在被贴上了“木槿私有,生人勿近”的标签。

    想到这里木槿“扑哧”一乐。

    她没头没脑的笑,薄三诧异地瞟了她一眼,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意:“木槿,你怎么总是能无时无地的自得其乐?”

    木槿嘿嘿一笑:“没有啊,我刚才想到了个比较搞笑的事情而已。”

    薄三颇有兴致,眉毛一挑:“哦?”

    木槿一乐,捋起袖子就开始胡扯:“这是一个关于凹凸的故事。话说……”

    话才开了个头,木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木槿一看电话号码,非常快的瞟了眼薄三才缓缓接了起来:“喂,是我。”

    顾洵尧语气中含着点担心:“好几天没见你了,腿好彻底了么?”

    木槿嘿嘿一笑:“好了好了早好了,现在绕操场跑个十来八圈都没问题。你出差回来了?”

    “那就好。”顾洵尧松了口气,轻轻一笑,“出来一起吃个饭吧,我这次顺便回了趟家,你妈妈带了些东西给你。”

    木槿舔了舔唇,又偷偷打量了一下专心开车的薄三,然后才说:“唔,今天怕是不行,明天或者后天成么?对了,你在哪出差呀怎么还能顺便回家?”

    顾洵尧嘿嘿一笑:“我其实是在上海,结果提前一天解决了事情,前阵子我妈老念叨我我就回家看了看。”

    “喔。”木槿点点头,“叔叔阿姨身体还好么?我都一年多没见他们了。”

    “都挺好。”顾洵尧说,“我妈还念叨着说起你,说你还念书就忙的不回家,日后要嫁了人就更见不着了。小槿你别说,我妈疼你比疼我还多。”

    “切。”木槿一哂,“你出国那时候我天天跑你家陪阿姨聊天啊收拾房子什么的,那感情……”

    话说到一半,木槿就听到薄三轻轻的一咳。

    木槿转过头去看薄三,只见薄三双手还在方向盘上,神色也还是镇定自持没什么变化,可偏偏就让木槿觉得:薄三不高兴了。

    “那个,我现在不跟你讲了,明儿见面再说吧啊。”木槿挠了挠头,皱着眉打发顾洵尧,也不听顾洵尧再说什么,直接就挂了电话。

    然后车厢里就变得非常安静。

    木槿小心翼翼的开口:“哎?”

    薄三正在右拐弯,瞟右后视镜的时候顺便瞟了木槿一眼,眼神异常的平静:“嗯?”

    木槿摇着手机,一脸无害加狗腿的笑:“顾洵尧回了趟家来跟我得瑟来着,回了趟家。”

    薄三突然就冷了脸,眉一蹙,嘴角微沉:“是回他家。”

    啊?木槿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点着头说:“对啊,回了趟家,说我妈给我带东西过来……”

    “好了。”薄三打断了她,“你当别人都跟你这么笨么?”

    莫名其妙的人身攻击……老板你不噎一噎人会死么?

    木槿龇了龇牙,把头扭向窗外。

    这一扭她猛地想到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啊……跟薄三住在一起的事情还没有告诉……顾洵尧!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冲动果然是魔鬼啊,这下要完蛋了。木槿黑着脸想,万一被顾洵尧知道,不止是被抽打的问题,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捅回家里,那可就全毁了!

    木槿脸上一青一黑色彩斑斓地想着怎么才能把顾洵尧也瞒个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时候,突然听到薄三低沉的声音:“木槿你想什么呢。”

    “在想怎么才能不让顾洵尧知道……”木槿头都不回,条件反射的回答,“万一被他知道我跟你的关系我就完了完了完了……”

    “嗯?”薄三在斑马线前停下车等红灯,扭过头来看木槿,“你说什么?”

    木槿很抓狂的揪脑袋:“啊啊啊啊被他知道我们的关系我就完了啊完了啊完了啊!”

    话一说完,木槿就觉得车厢里的温度“唰——”一下上升到了摄氏一百度。

    薄三那双看似冷漠的眼睛就是高温的源泉……他盯着木槿,一个字一个字的问:“什么叫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就完了。”

    他伸手一把把木槿的脸朝自己的方向掰过来,漆黑的眼对上了她,眼神里分明有一丝恼怒:“跟我在一起你怎么就完了?”

    木槿使劲掰开他的手,摸着自己的下颔嘟囔:“怎么不是完了?你家闺女莫名其妙跟一个男的同居,你知道不想抽她么?”说着还使劲白了他一眼。

    薄三缩回手去重新发动了车子,嘴角却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这个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一下,甭指望我替你遮着掩着。”

    木槿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我就压根儿没指望你。”

    薄三伸过手来摸了摸木槿的头发,声音轻松愉悦,一反刚才的阴郁,心情大好地说:“你想的对。”

    木槿呛了一下,难为有人理直气壮的这么理所应当。

    如何瞒过顾洵尧这个严肃的问题一直困扰了木槿一路,一直到进了家门坐在了沙发上,她还是抱着膝盖苦苦思索着。

    招还是不招,这是个问题。

    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这也是个问题。

    薄三倒是没上心,凑到木槿旁边扑棱扑棱她的耳朵:“晚上吃什么?”

    木槿歪了歪头远离毒手,继续思索。

    薄三锲而不舍地继续扑棱:“晚上吃什么啊小白兔?”

    木槿再歪……还是被逮住了,于是缓缓转过一张扑克脸:“请看我痛苦的眼睛。”

    薄三盯着她研究了一小会儿,赞同的点了点头:“天天想该吃什么虽然比较困难,可你用不着这么纠结的木槿。”

    木槿无言:“我没有很纠结,我只是纠结了一下而已。”

    薄三点头:“那我们吃什么?”

    老板你是饿死鬼在世了么……木槿腹诽,嫌弃的朝薄三龇了龇牙:“你想吃什么,反正我都不会做你天天问我吃什么是逗我开心呢吧你!”

    薄三心情大好的揉了揉木槿的脑袋,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嘴角边居然出现了两个木槿从没有注意到的淡淡酒窝:“没有啊,你想多了。”

    木槿被薄三的两个酒窝给迷倒了……她很不怕死的伸手去戳,边嘿嘿的笑:“老板你笑起来有酒窝啊有酒窝啊!”

    薄三嘴角被木槿一戳,又板起脸来,再次嫌弃的朝后仰了仰身体。

    她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地朝薄三跟前凑过去,试图仔细研究一下他笑起来嘴角的两个酒窝。

    可当她的大脑思维终于跟上肢体语言的时候,她猛地发现自己以一种非常好学谦逊的姿势凑在薄三面前。

    而被当成标本的薄三,目光深而沉的,紧紧盯着自己。

    隔日早上木槿不情不愿地被某人四处溜达的大手骚扰醒,一睁眼,就对上了面前薄三漆黑而笑意吟吟的眼。

    木槿不禁脸上一红。

    怎么自己总是会很无意识地做一些缺根筋儿的事情。木槿裹着薄薄的被单,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流水声,炯炯有神的想。

    比如昨天,自己怎么就面对着那个无敌可爱的酒窝,忍不住就伸手调戏了一下。

    结果自己反被酒窝的主人给调戏了,抹泪。

    木槿蒙着脑袋还能回想的起来,昨夜薄三原本清亮的眼神突然就黯了下来,一双黑的如同宝石般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突然就凑了过来。

    温热的唇。滚烫的手心。

    略微沉重起来的呼吸。

    如同电光火石般撩拨起来的颤栗。

    接下来是什么?仿佛自己被他凌空一抱,再然后……

    嗷!木槿你一大清早到底在想些什么嘛!

    木槿伸手“哐——”一声给了自己一拳头。

    恰好薄三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出来,伸上披着件薄薄的浴袍,领口敞着,腰上的带子也是系的漫不经心,仿佛随时都会滑落下来。

    美男出浴图。

    木槿不自觉的舔了舔唇,咕噜一声吞了吞口水。

    薄三擦着头发,见木槿坐在床上呆头呆脑的发愣,心情大好的嗤笑:“看够了没有?用不用我换个姿势和服装再让你好好的看一看?”

    木槿点头,又连忙摆手摇头:“不用不用,老板你这样已经很养眼了,真的。”

    “唔。”薄三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更喜欢看我再穿的薄一点。”

    噗……木槿红脸喷血。

    老板你可以不要说的这么直接么?好歹我也是一妙龄少女你怎么能说的这么露骨!

    可薄三分明没有看到木槿颤抖的眼神,继续拿手中的毛巾擦着头发,淡淡地说:“如果你要看的话,我可以不收你钱。”

    嗷……老板你分明在色诱我。

    木槿揪了揪被单,用很歧视的眼神瞟着薄三。

    薄三很落落大方的回瞟木槿,瞟了半天嗤地一笑:“木槿我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

    木槿翻翻白眼,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每天早上第一眼面对你更不幸么老板的大人!

    然后她就听到薄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现在时间上午九点二十五分。”

    嗷!迟到!

    木槿双眼一黑,恨不得立马躺倒装尸体。

    可木槿眼皮儿在面前的薄三身上一转,就浮起了一层奸诈诡异的笑:“老板。”

    薄三一挑眉。

    木槿笑的比较华丽:“老板,我迟到了……怎么办……”

    薄三不置可否的扫了她一眼,继续认真的擦头发。擦了好一会儿,他才顿了顿,说:“我帮你请过假了。”

    木槿大喜,巴眨巴眨眼,嘿嘿一笑:“老板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嗷!”

    木槿再次双眼一黑!

    老板……帮自己……请假……

    为什么会是老板帮自己请假?这个问题很引人遐想并且很容易就会浮想联翩好不好!这个问题出现在八卦中心台风风眼中的薄三身上那势必将以光速传遍整个实辉大楼的好不好!

    木槿含泪看向薄三,眼神颤抖:“老板,你怎么说的?”

    “唔。”薄三明显不知道木槿脑袋里转了多少道弯,边扑棱头发边随意地说,“我告诉孟华说你生病了,在家休息一天。”

    木槿深呼吸,淡定,淡定的再次问:“那,孟姐有没有比较疑惑的……吞吞吐吐的……指代不明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薄三一笑,修长的手指在额头上习惯性的揉了揉,斜着眼瞟木槿:“木槿你当别人都跟你一样笨么?”

    哗——木槿脑海中的不和谐场面自动马赛克。

    薄三一手握着毛巾,一手伸过来朝木槿的额头上一揉,轻轻一笑:“醒了就快起床,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

    木槿嘴一瘪,浑身一软歪在床上念叨:“情何以堪呐,情何以堪呐!!”

    薄三正要把毛巾放回卫生间,听到木槿的话转身一挑眉,很感兴趣地勾了勾嘴角:“嗯?”

    木槿自动屏蔽了薄三,自顾自爬起来去洗漱。

    薄三见木槿不搭理自己,一个侧身就挡住了木槿的路,眉梢还带着方才的笑意:“木槿。”

    “啊?”木槿神色恍惚,满脸呆滞地缓缓抬头看像面前这堵雄厚的墙,“干嘛?”

    “不干嘛。”薄三轻松愉悦的一耸肩,微微一笑,“提前告诉你个消息,下周公司要组织去爬山,来回三天两夜。”

    爬就爬呗,木槿黑着脸想。

    薄三一见她依旧呆滞的脸就知道肯定是没领悟,于是补充了一句:“我们一起去。”

    下一秒,他就很满意的看到木槿缓缓抬起来的扑克脸。

    那脸的主人还眨着眼,伸出一只手指来戳着自己的鼻尖:“老板,我们实习生也要去?”

    薄三点了点头。

    木槿一双秀丽的眉毛又拧在了一起,嘴也扁了扁,很是无辜的问:“老板,实辉钱多的没地方去了么?”

    薄三哈哈一笑:“公司一直都有这个传统的,这次正好是你们部跟我们这边一起罢了。怎么,不想去?”

    木槿还是拧着眉毛点了点头,又迅速摇了摇头,嘴角朝上弯了起来,一张脸皱成一团。

    薄三见她眉毛还皱着,嘴角却弯起来的古怪表情,忍不住嗤地一笑,一把把她朝卫生间方向推去,自己顺势转身出了卧室。

    边走薄三还边捏了捏鼻尖,嘴角不经意地就微微翘了起来。

    薄三上午也没上班,一直跟木槿待在屋里。木槿探头探脑去书房看了好几次,终于还是偷偷摸摸地退了出来,站在卫生间的巨大穿衣镜前发怔。

    莫名其妙的同居生活。鬼神莫测的某人反应。

    光速传播的八卦小道。风中凌乱的公司活动。

    哎……木槿伸手揪了揪耳朵,果然是流年不利,不宜出行。

    下午木槿跟薄三一起去上班。

    在公司前一站木槿下车之后,就见薄三降下车窗,扭头朝她淡淡说了句:“下班以后等我。”

    然后不等木槿说话,车子就一溜烟没了影。

    木槿边走边抓耳挠腮,昨天在薄三跟前接了顾洵尧的电话,就知道这厮肯定要想方设法的进行阻挠。

    可他也太淡定了些吧?撂了一句话就抬腿走人了,这怎么成?

    胡思乱想的多了,木槿摸着下巴一皱鼻子,自己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进了财务部,木槿很是小心翼翼地左右一瞟,试图从一些蛛丝马迹上观察一下众人的动态。

    可没等她进一步观察,小影就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关心:“木槿你没事吧,孟姐说你感冒挺严重的,怎么下午就来上班了?”

    木槿嘿嘿一笑,原本竖起来的汗毛也就很舒坦的平躺了下来。她不好意思的朝小影一笑:“下午好很多我就过来了。实习期请假,怎么都不好。”

    小影了悟的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朝门外走去。

    木槿坐在位置上,盯着面前新买的杂志心怀鬼胎地胡乱琢磨:照八卦女小影这表现,八成是暂时安稳没啥事的……瞧瞧这杂志上都写的是些什么嘛,薄家三公子携手当红女明星杜程雨……

    木槿瞬间就来了精神。

    她盯着封图上那个一副扑克脸的某男和明眸善睐的某女,咬了咬唇,伸手把杂志翻去了主题页。

    独家爆料:薄三公子出席庆功宴,表示跟杜程雨为私下好友。

    标题党,又见标题党。木槿的手指从书页最上方的那一排大黑字缓缓滑过,心里暗暗琢磨。

    再看日期,木槿猛地想起来了!

    这分明就是自己看到那辆杀千刀的甲壳虫的那一天!

    分明就是自己崴脚疼的要死却看着薄三转身的背影欲哭无泪的那一天!

    木槿怒。老娘在家里崴了脚疼的龇牙咧嘴要死不活,你倒好,四处泡美女舒坦着不说,居然后来还敢给老娘使脸色!

    我好歹还是跟顾洵尧,怎么说也是一从小长大的男人;你跑去跟旧情人纠缠不清有什么资格甩脸色给我!

    木槿的小宇宙再一次爆发了,刷一下推开了杂志,伸手就去掏手机打电话。

    薄三接到木槿电话时有些意外,挥手示意了正在面前汇报行程的李秘书稍停一下,然后才微微笑着接了电话:“喂。”

    电话一通,木槿倒有些没了底气,在办公室里又不敢太过分,只是压低了声音:“下午我有事情,你别等我了。”

    薄三眉梢一挑:“你干嘛去?”

    木槿没好气:“见顾洵尧。”

    薄三伸手捏了捏眉心,脸色一沉:“见他?”

    木槿说话噼里啪啦:“我妈让他带东西给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下班了你自己回家吧,就这样了。”

    说完,她也很有气势的挂了电话。

    薄三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想着电话那头那张皱成一团的脸,略微一怔,然后扑哧一笑,眉目疏朗,英俊潇洒。

    他把手机放到桌上,修长的手指顺势轻轻在桌面上一点一点,发出嗒嗒的轻响。

    回家?没想到某人笨是笨了点,角色转换的倒是挺快挺麻溜。薄三唇角笑意未消,脑海里却把某人的各色神情过了个遍。

    可是某人没头没脑怒气冲冲地打这么个电话,就是通知一下下班不用等他了么?

    他揉了揉鼻子,示意李秘书继续。

    “上午九点二十的会议被安排到了明天下午三点,中午跟陆总的餐叙还需要进一步跟CMI商量时间。”李秘书说着,“还有,上午傅先生曾打进电话来找您,说您手机没有开机,得知您不在公司后说请您回个电话给他。”

    薄三略微点点头:“嗯,知道了。”

    “还有……”李秘书有些犹豫,“本周的《明星》杂志登了您去杜小姐庆功宴的消息,我想是不是……”

    “不用。”薄三摆手止了李秘书的话,脸上仿佛带了点隐隐的笑意,“这个不用管了,我知道。”

    李秘书点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薄三见李秘书关上了门,才伸手拉开了抽屉,取出最新一期的《明星》来看。

    封图上杜程雨挽着自己,正在用手把头发拨向耳后,不自知的略微一回眸,神色似笑非笑,果然是美艳无双。

    薄三修长的手指从杂志封面缓缓划过,脸上又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木槿,这就是你打那一通电话的原因么?

    如果是的话,这个游戏是不是就能考虑收尾了?

    良久,薄三把面前摊开的杂志胡乱的扔进了脚畔的废纸篓。

    木槿满腔无名火憋了小半天没处发泄,于是下午茶时间小影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的时候,她很爽快利索地跟着小影下了楼。

    在木槿看来,下午茶时间完全是为了满足大家的八卦欲而出现的产物。比如现在,木槿才坐好,就听到身后两名不认识的女同事在那嘀嘀咕咕。一个略微沙哑的嗓音说:“诶,你们看没看今天的《明星》?薄经理是头条诶!”

    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看了看了,薄经理跟杜程雨站在一起可真是配啊,郎才女貌的典范啊典范!”

    先前那个沙哑的嗓音又起,带着点惋惜:“杜美人一出马,其他人就没什么指望咯。”

    木槿正认真听着,突然又听到侧后方两个低低的声音传了过来。

    说话的明明是李秘书:“我做了这么久薄经理的秘书,一直以为他特别严肃,帅是帅吧,可冷冰冰的看着挺害怕。”

    另外一个陌生女声响起:“薄经理不一直都是那样的么,话也不多,那么帅的脸就是不笑一笑。”

    李秘书扑哧一笑:“可我今儿在他办公室里头,恰好他来了个电话。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什么大头绪,倒像是个日常瞎聊天的。这样的电话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过,以前那位杜大明星打来的时候,薄经理就扫了一眼就切了线。杜大明星又打给我,我也没敢接,回头才偷偷告诉她当时在工作。”

    另外一个女声里有些惊讶:“呀?杜程雨?”

    李秘书说:“可不是,这一期《明星》上登的头条就是薄经理跟杜程雨的八卦,经理连她的电话都挂,我可真好奇今儿这电话是谁打来的。你没见当时薄经理的神态,眉毛一挑,嘴角含着笑,温柔得简直不像话。”

    那个女声也讶异:“真的假的?我来这么久都没见过薄经理在人前笑过几次,公司年终酒会上他倒是一直笑着,可那笑让人看起来就是礼貌有余,真心不足,一看就是在做表面工作。”

    李秘书也有些感慨:“对啊。我有时候会想啊,像薄经理这样万花丛中的人,会不会也有一天真心去爱上一个人呢?只对她一个人微笑,对她一个人好。阿way,这样白马王子跟白雪公主的故事是不是忒像童话?”

    那个陌生女声阿way答话:“你傻了吧你,现在这社会还哪有那么好的男人。”

    接下来她们的对话木槿根本没听进去,脑海里想的都是李秘书说的那一句,温柔的不像话。

    传说中的冷面帅哥,这是说薄三么?木槿喝了口咖啡,薄三一直不都是这样死皮赖脸让人恨不得去抽两巴掌的么?这厮也太能装了吧,居然在公司维持着冷面帅哥一枚的表像。

    当然这个也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李秘书说的那个电话,是自己打过去的那个么?

    嗷嗷嗷,如果是的话,这又代表了个什么问题呢?木槿眨巴着眼神游。

    这个问题一直纠结到了下午下班时分。

    木槿下班前就接到了顾洵尧的电话,一出公司大门就见顾洵尧站在树下等自己。他估计是直接从公司过来,西装外套还在胳膊上挂着。

    木槿朝他一笑,躲开了他的视线,紧走两步迎了上去。

    顾洵尧也看到了木槿,目光一直随着她越来越近,最后才轻轻一笑:“脚好彻底了?”

    木槿连忙乖顺地点头。

    顾洵尧双眉一挑,打量木槿的眼光就有些诧异:“木槿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格外的温顺。”

    温顺……你当我是你家养的猫么?木槿暗暗龇了龇牙,扬起脸来就又是笑颜如花:“哎顾洵尧,你是不是有被害强迫症啊?我哪天不虐一虐你,你还觉得不舒坦了是不是?”

    顾洵尧一愣,随即爽朗的笑起来:“这才像你啊木槿,一点儿亏都不吃。”

    木槿白了他一眼,朝他身后探头:“你车停哪了?我妈带什么过来了?”

    顾洵尧一笑,说:“等下就知道,你就在这等等我,我去开车。”

    等顾洵尧其实也就短短的一两分钟,木槿正无聊的在地上找了块小石子踢着完,突然就觉得面前黑,一个人影挡了光。

    一抬眼,果然是薄三。

    木槿看了薄三一眼,接着低下头孜孜不倦的踢着小石子。踢过来,踢过去;再踢过来,再踢过去。哎呀,国足有这么准的脚法,还怕走不出国门么真是……

    薄三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的站在木槿面前等着。

    木槿来回踢了两三次石子,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公司门前,来来往往都是同事,于是忍不住偷偷回头去看公司大门。

    她脑袋还没转回来,就听到薄三带着一点笑意的声音:“别看了,该看见的都看见了。”

    木槿一皱眉,一咬牙,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的仰头看薄三:“你在这干嘛?”

    薄三眯起眼睛看着顾洵尧车来的方向:“你跟别的男人约会,我得在旁边看着才行。”

    他说的轻描淡写,木槿却无端想起杂志上的他跟杜程雨来,恨的牙根直痒痒,说话也就没什么好脾气:“回头你跟别的女人约会,我也得在旁边看着。”

    薄三一笑:“你看到杂志生气了?”

    木槿鼻子里一哼,朝反方向扭过头去,没说话。

    薄三也跟着侧脸打量了下木槿的表情,还是淡淡一笑,俯身就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的印了个吻。

    木槿脸上又是一红,抿着唇,有些恼怒地瞪他:“你干什么!”

    薄三哈哈一笑:“木槿,这可不行。你天天跟我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亲一下就脸红成这样了?”

    木槿正要反驳,就听到薄三身后顾洵尧低沉的声音传来:“你说什么?”

    淡定,要淡定。

    木槿握着拳头,硬是按下了自己想冲上去朝薄三挥两拳头的冲动。

    薄三站在木槿跟顾洵尧中间,朝顾洵尧笑的温和而有礼:“你好,一直都没有机会正式认识一下。我是薄清寒,小槿的男朋友。”

    顾洵尧只是略微上下一打量,朝木槿扫过一个凌厉的眼神,然后也朝薄三淡淡一笑,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顾洵尧。”

    薄三还是得体的微笑着:“听小槿说你帮她母亲捎东西给她,所以她让我陪她一起等你,等下好一起回家。”

    木槿在对老板大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表示红果果的鄙视的同时,也感到由衷的敬佩。

    骗人不难,难的是睁着眼骗人,更难的是睁着眼骗人还满脸真诚地表示自己没骗人。

    这得多少年的修炼才能修炼出这么一个妖孽啊!

    果然,顾洵尧听了,又用凌厉的眼神朝木槿看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深不见底,却又冷如冰潭。

    木槿做了亏心事,看都不敢看一眼顾洵尧,只是低着头任由他用眼神宰割。

    反倒是薄三落落大方,伸手就揽住了木槿的腰,把她轻轻带进了怀里,声音里带着轻松的愉悦:“本来应该邀你一起吃顿饭的,可是今天实在还有别的事情。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再约个时间一起出来吃顿便饭怎么样?”

    当着顾洵尧的面,木槿窘的恨不得能立刻遁土而去。她飞快地瞪了薄三一眼,试图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可没想到薄三手腕上力道极大,扣着她的腰身偏偏就没法动弹。

    木槿使劲试图挣脱薄三的时候,就听到顾洵尧的声音略微一暗,旋即又扬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们改天再约吧。小槿,哪天得了空再找我吧。”

    木槿一愣,抬头就对上顾洵尧一张板起来的脸。他脸上平静如常,可木槿知道,这样的顾洵尧才是真正地动了怒。

    她吞了吞口水,不自然地绞着手:“顾洵尧……”

    顾洵尧朝木槿一笑,转身从车后座里拎出一个小箱子递给木槿:“你的。”

    薄三帮木槿接了过来,木槿打量着箱子问:“是什么?”

    顾洵尧一笑:“大概是你喜欢的小点心,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回去拆拆看吧。”

    他面色含笑,眼神却不带半分欣喜,阴沉的让木槿不禁有些窘迫。

    薄三一手拎了箱子,一手依旧揽着木槿,对顾洵尧微微一笑:“抱歉,我们得先走一步了。”

    顾洵尧微一点头,转身就开了车门。

    木槿见他要走,狠狠瞪了薄三一眼,挣脱他的胳膊,扑过去趴在车窗上解释:“我说……”

    顾洵尧轻轻降下车窗,歪着脑袋看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小槿,既然你做了选择,就不要后悔。在定下来之前,我会帮你保密的,你放心。”

    木槿舔了舔唇,终于还是只说了句:“谢谢你。”

    顾洵尧一笑:“谢什么,以后你别后悔就是最好的谢我。木槿,如果在他身边不开心,记得还有我在这里。”

    木槿微笑着点了点头。

    顾洵尧却仿佛意识到什么,又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木槿终于哈哈笑出来,伸手去拍了巴掌他的脑袋:“知道了!你开车小心。”

    木槿坐在薄三车子里有点沉默。

    见她一言不发,薄三又不乐意了。他趁等红灯的时候伸手揉乱了木槿的头发,也不看她,盯着前方的电子倒计时牌问:“又想什么呢你?”

    木槿原本就对薄三今天的不地道行为耿耿于怀,刚才又见他丝毫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抿嘴一咬下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薄三只注意着前边的路况,完全没有意识到此时有怨念的小电波正朝自己穿过来。等了几秒发现身边没动静,忍不住一转头,就见木槿气鼓鼓地瞪着自己。

    他嗤地一笑,问:“琢磨什么呢?”

    木槿叹一口气,也把视线转到了前方:“我今天听了几个八卦。你想不想听一下?”

    “唔?”薄三很有兴趣,“说说看。”

    “第一个八卦是关于一只囧囧有神的大熊猫的。”木槿说的面不改色,“大熊猫原本是在森林里的,后来就被圈养了。圈养它的牧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只黑眼圈的熊猫,天天以小虐待和小抽打熊猫为乐,高兴了给熊猫两根竹子,不高兴了就十天半月都不瞟熊猫一眼。”

    “然后呢?”薄三抽了抽嘴角。

    “然后被虐待的时间长了,熊猫就习惯了虐待。再然后,熊猫脑残了。再再然后,熊猫居然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行为叫做逃跑了。”木槿继续扯。

    “嗯?”薄三略微一转头,朝着木槿挑眉。

    木槿接着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仅人会脑残,动物其实也一样是会脑残的。”

    薄三轻笑,略微放慢了车速,歪着头看了木槿一眼。

    “第二个八卦是关于一只蝴蝶的。”木槿盯着前车的红色尾灯,“按常理来说,蝴蝶应该是夏天才会有的一种生物,可这只蝴蝶比较诡异,一直被误以为是从冻不死人死不休星球移民过来的。”

    薄三挑了挑眉。

    “在大部分花面前呢,这只蝴蝶是很严肃的。它不同意任何花的围观,不同意任何花的调戏,对待所有怀有不轨企图的花都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冷酷无情,当然,无形中也就拒绝的了更多的花。”木槿一本正经的说,“可是呢,某天有一根狗尾巴草不小心撞到这只蝴蝶,又不小心见过了蝴蝶万年不见的笑脸,又不小心接受了蝴蝶如沐春风般革命般的同志温暖。于是这根狗尾巴草就很没有骨气的败退了。”

    “可某一天,狗尾巴草突然发现蝴蝶其实不是只对自己吹春风的。蝴蝶其实是心胸宽阔博爱百家的人,于是狗尾巴草再一次的败退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木槿总结,“不仅人会脑残,植物其实也一样是会脑残的。”

    恰好又是红灯,薄三停了车,略微朝木槿的方向俯了俯身,一双漆黑的眼睛就直直地朝木槿看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眼底却弥漫着雾气:“木槿,你爱上我了。”

    木槿猛地一抬头,跟薄三隔着不到五十厘米的距离对视了几秒钟,视线一转,重新看向了前车亮起来的红色,声音低的不成样子:“是,我是爱上你了。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不爱我。”

    薄三嗤地一笑,缩回车椅上把原本只降了一半的车窗拉了起来,只留下一丝细小的缝透气。

    木槿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薄三,你对我不一样。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我能感觉的到,你对我是不一样的。我进了实辉这么久,八卦听了那么多,从没听说过你能这么耐的住性子对一个女人。可是……为什么是我?”

    薄三歪着头看她,眉毛一挑,嘴角浮了层淡淡的笑:“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木槿一愣:“在学校,我给了你一巴掌。”

    薄三发动了车子,目光却突然悠远了起来,眉心微微一蹙,若有所思地说:“哦,是在学校。你那一巴掌打的很有力啊,明明自己害怕的要死了吧,偏还要装的很强悍。木槿,你用这种披着大灰狼外衣的小白羊的姿势,激起了我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我当时就想,没有人是我得不到的,包括当时口口声声说着看不惯的你。”

    “然后?”

    “没有然后,一来二去接触的多了,就能看出你就是个学生。几乎没什么心眼儿,简单干净的,挺有意思。再然后,你来实辉实习。”薄三脸上渐渐浮起了笑意,“我就以我独特的人格魅力,成功地征服了你。”

    啊……呸!木槿第一反应。

    好在薄三也没看到她抽搐的表情,淡淡一笑,接着说:“不过到现在,我倒是觉得我当初的决定很正确。你就该站在我身边。”

    你就该站在我身边。

    老板气场实在太强大,木槿脸微微一红,几乎是被这句听起来轻描淡写的话瞬间秒杀。

    可下一秒她就再一次的清醒过来。

    “所以,这就是你第一次见我就能叫出我名字的理由?”这句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几乎是脱口而出。

    没过两天,部长就宣布了次日要去爬山这一重大消息。

    众人皆欢,木槿独悲。

    第二日木槿起了个大早,拎了昨晚收拾好的大包裹就要出门。不料还没下楼就被薄三堵在了楼梯口。

    他还穿着睡衣,有些疑惑地看着木槿:“你干嘛去?”

    “九点在公司楼下集合。”木槿翻了翻白眼,又突然想起来,“你不坐公司的大巴么?”

    薄三伸手把木槿手中的包拎了过来,转身朝卧室走去,边走边说:“前两天报上人数来我看了看,正好超载两人。所以我决定自己开车去,你跟我一起。”

    木槿惆怅的摸了摸脑袋,皱着眉毛跟在薄三后头:“我说,这不好吧?怎么说也是公司集体活动……”

    薄三回头,浓眉一挑:“集体活动怎么了?”

    木槿嘴角抽搐,暗恨面前某人是真傻还是装傻:“那不是有损你伟岸的形象么……”

    薄三动了动嘴角,眉梢轻扬,转身继续朝卧室里走去:“没事,我不嫌弃。”

    木槿挠了挠头发,转身去楼下热牛奶。

    吃过早饭,木槿很是自觉地上楼拎了包。再下来换鞋的时候,就见薄三正好从屋外走了进来。

    薄三站在玄关处一手接了木槿手中的包,一手自然而然的揽住了木槿的腰。

    木槿一怔,诧异地抬眼去看薄三。

    薄三嘴唇微抿,也低着头看发怔的木槿。突然他眉一蹙:“你发什么呆?”

    木槿吞了吞口水,朝薄三嘿嘿一笑,硬是把刚才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那一串话给吞进了肚里去。

    大清早坐老板的车到公司,木槿在路上无数次说服自己这没什么,这没什么。

    好在到公司门前的时候薄三伸过手来摁住木槿要开车门的手,朝她微微一点头:“别下去了,坐着吧。”

    木槿自然乐意,眯着眼嘿嘿一笑。

    薄三也没下车,掏出手机跟对面的财务部长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后就问木槿:“你去没去过千山?”

    木槿摇头。

    薄三也是一皱眉:“我也没去过。”

    木槿一乐,看着薄三的眼神就带了点鄙视:“没去过你还敢开车?要么我去那边大巴上坐着,给你换个认识路的人过来?”

    薄三斜眼一扫木槿,看她像看白痴:“我们跟在公司大巴后头,不认识路也没关系。”

    木槿咬了咬唇,重新缩回了座椅内。

    她正恹恹地缩着,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是小影发短信:“嘿嘿,妞,跟老板一定要相处愉快啊愉快!”

    木槿一龇牙,心想老板哪能让你称心如意的相处愉快?

    正想着,对面的大巴已经缓缓开动,薄三也跟了上去。

    去千山路不太好走,又远,得走八个小时。也就是说,从上午十点出发的话,得下午六点才能到。

    大概十一点刚过的时候车子就下了高速,顺着一条旧马路朝前颠簸。木槿被颠的头晕脑涨,随手拿了张碟放来听。

    偏巧还是上次听过的那一张。那个略微带着忧郁的男声浅浅唱着:

    “Would you tremble, if I touched your lips?Would you laugh, oh please tell me this. Now would you die for the one you loved?Hold me in your arms, tonight.”

    木槿一笑:“这声音听起来就没什么力道,怎么能成为英雄啊……要唱就唱那一首,lord knows,dreams are hard to follow……”

    薄三瞟了她一眼,伸手去换了一张碟:“这个不好听,换个其他的。”

    木槿怔了怔,突然一笑:“你是不是早就勘测了一下地势啊,知道路不好走,特地换一越野车来开?”

    薄三降了降车窗,笑了笑说:“这车底盘高些,路上方便。今儿天可真好。”

    木槿手里拿着那张原本应该在他车上的碟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才一抬头朝窗外看去,说:“那可不一定,夏天大中午下个过云雨也是常见的事儿。”

    路越来越难走,起先还是陈旧的柏油路,渐渐就进了山,蜿蜿蜒蜒地绕着山路朝上爬。

    大概是太颠簸,木槿越来越觉得胸闷难受,胃仿佛要颠出来的似的搅着,把车窗开到最大还是克制不住那股恶心劲儿。她把脑袋趴在车窗上,动都不想动弹,只是咬牙忍着。

    薄三终于发觉木槿不怎么对劲,略微降了下车速,一只手贴在木槿的脖子上挠她:“你怎么了?晕车么?”

    木槿皱着眉头转过脸来看薄三,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

    薄三一见她这样,靠边就踩了停。他下了车,转到木槿这边来替她开车门,浓眉也拧在一起,语气中含了点责备:“晕车你怎么不早说?”

    木槿有些不好意思,皱着一张脸,低低说:“你不是不认识路么……要停就得大家一起停……”

    薄三一听,火气蹭一下就窜了上来。他嘴角一沉:“就怕被同事看到跟我在一起,所以晕车难受也要咬牙忍着?”

    天边轰隆一声,一声闷雷格外应景的配合着薄三响了起来。

    木槿拧着眉就扑哧一笑,一边缓缓蹲了下去,双手搂住了膝盖,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薄三站在她旁边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担心她,俯下身去问:“你要不要喝点水?”

    木槿还没回答,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薄三连忙扶了木槿上车。

    雨越下越大,开始还只是半边天是明亮的,薄三只当是过云雨,又见木槿一张脸惨白,还是翻江倒海般地难受着,也就不着急出发,慢慢的等着雨过去。谁知道雨从开始的大雨点转成了黄豆大的冰雹,砸在车身上噼啪作响;冰雹过后整个天空居然渐渐阴了起来,雨势也不像有停的势头,倒是越来越大了起来。

    木槿的不适渐渐好了一些,她又从包里翻了袋姜片含了几片,终于脸色好了许多。

    薄三却是渐渐皱了眉头看着地上坑坑洼洼的小水塘出神。木槿挠了挠头:“要么走吧,我没关系的。”

    薄三瞟了她一眼,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脸,才说:“我听说晕车是胃和车共振了,要么我们边走你边吃东西?”

    木槿狐疑地看薄三:“真的假的,你这听说靠不靠谱?”

    薄三嗤地一笑:“以前有个朋友也是晕车晕的厉害,她每次只要坐车就会买一堆吃的东西在路上吃,说是吃东西就不会晕车。”

    木槿扁了扁嘴:“我没事儿,走吧。看这天是一时半会儿晴不了了,路也不好走,得赶紧跟上前头。哎对了,要么你给前头部长打个电话,让他们车子稍微慢点?”

    薄三一耸肩:“我刚才看了看,手机在这儿没信号。顺着路走吧。”

    木槿边看着窗外的雨边走神儿,怀里抱着一大袋薯片,隔三差五啃一口,在安静的车厢里嘎嘣清脆。

    车窗外雨沙沙作响,车窗内温暖如春。

    雨大,路又难走,薄三把车开的极慢还是会偶尔打个滑。他再一次坐直身体,皱着眉去尽力看清前方路况的时候,木槿突然说:“老板,你是不是从没遇过这么倒霉的事儿?”

    薄三失笑:“谁说的?”

    木槿一瘪嘴,白了薄三一眼:“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啊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你打小从糖罐子里泡出来的,一点儿苦头都没吃过。啧啧,不过也对,像你这样的要是还吃过苦的话,我们这样的就没法活了。”

    薄三嘴角一挑:“我高考那时候,因为点事儿跟我爸闹的挺僵的,回头我就出国去上大学。我爸气的不行,一分钱都不给我,我也跟家里倔,硬是没要我妈给我的钱。念大学的学费啊生活费啊什么的,都是自己打工赚的。那时候是真难,只有刚开始的那点钱,租了个小黑屋子,下课就去中餐馆打工。”

    木槿目瞪口呆:“不是吧老板,你也去餐馆打工?刷碗?”

    薄三轻笑:“可我第一天就摔碎了三个盘子,被辞退了。后来我也发现不行,于是就去一家IT公司帮人家做。开始人家不要我,连试的机会都不给我。可那份工作的薪水实在是高,我就熬了两天三夜写了个程序,三番四次往那家公司跑,说只要一次机会。”

    木槿惊讶,扭头去看他。只见薄三轻描淡写,嘴角仿佛还带着笑,木槿心里就突然一酸。她连忙转回了脸去看窗外,问:“然后就录用了么?”

    薄三说:“没有。人家给了我机会,可我以为我足够好了的时候,人家告诉我我用的程序和语句太陈旧冗繁,太差了。”

    木槿心里一紧,捏了捏手心,轻轻扯了个笑:“打击到你了么?”

    “打击到了。高中那时候我在学校里也算一电脑高手,没想到被人家这么直接的打了回来,冷嘲热讽的,心里特不是滋味。”薄三哈哈一笑,“不过大半年年后我拿了思科认证也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木槿也笑了出来:“你去美国么?”

    不料薄三却一摇头:“不是,我去法国。”

    木槿“咦”了一声:“法国有什么好大学么?我以为你要去就去哈佛耶鲁剑桥什么的,商学院混几年出来,那就是金字招牌。要是去剑桥,出来还能伪装成一诗人。”

    薄三沉默了挺久,才说了句:“我爸当时也说,支持出国学习,可只能在英国跟美国之间选一个。”

    木槿抿了唇,歪着头去看薄三,回想他努力认真的样子,就不禁就微微笑了起来。

    仿佛他真的是一块巨大的磁铁,不动声色的就牢牢地掌控了整个世界。

    这样的人,骨子里究竟是有着怎么样的骄傲和倔强。

    朝前走了没多久,二人就遇上了岔路口。

    薄三一皱眉,无奈地看着木槿:“雨冲了路,根本辩不清有没有车过去。”

    木槿掏出手机来左右摇晃着找信号,挣扎许久,也瘪着嘴说:“没信号。”

    薄三双手还在方向盘上搭着,突然转过脸来问:“你有没有印象,他们说是去爬主峰……”

    “走外边!”木槿指着右侧的路说,“如果正常的话,这条道才是通到主峰山脚下的才对吧?”

    薄三看着木槿亮闪闪的眼睛,朝她一笑,左手使力朝右一打方向盘。

    木槿选的路倒是不算难走,相反,倒有越走越宽敞的迹象。她不禁得意,摸着下巴又咬了口薯片,嘎吱一声,清脆响亮。

    薄三就一笑。

    木槿听到他笑,倒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缩了缩脑袋没说话。

    薄三含笑问她:“不晕了?”

    “啊?”木槿这才想起来,“不晕了。啊我什么时候开始不晕车了的?”

    薄三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天色阴暗,没法看清楚他的脸,唯独一双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如同最璀璨的黑曜石:“从我贡献我自己的私人经历开始。”

    薄三笑起来其实格外好看,浓眉大眼,侧脸的弧线完美之极。他此时的笑是温温和和的,没了在公司中的那股清冽,也没了往常的促狭,倒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的温柔。

    木槿脸就突然一红,吞了吞口水不敢去看他,伸手挠了挠头发,刻意狗腿地去营造轻松气氛:“老板你太有献身精神了!”

    薄三一听,嗤一声笑了出来,再看木槿的眼神就带了点满意:“嗯,所以你也得有献身精神。”

    木槿泪……怎么就戳到了这一头上。

    她讪讪地龇了龇牙,哼哼歪歪表示了一下附和老板坚决拥护,然后就埋头去攻克怀中剩下的小半袋薯片。

    谁知道薄三的手又伸了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木槿只觉得车厢了猛地热了起来,脸仿佛也烧成了火烧云,热气久久不散。她连看都不敢看薄三一眼,抱着薯片袋子的手仿佛也跟自己的神经脱了节,呆呆的任薄三握着。木槿的视线顺着薯片袋子滑到了自己的手上,只看到薄三修长的手指捏在自己的掌心,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安安静静的握着。

    可仅仅是这样的握着她的手,已经让她心跳的难以自抑,甚至在之前两人更多亲密的时候,都没有跳的这么快,这么的清楚明晰。

    木槿吞了吞口水,轻微咬了唇,手心慢慢沁出了细密的汗。

    薄三还是慢慢向前开着车,可偶尔一瞥看向木槿的眼神就带了些难言的深沉。木槿平日的伶牙俐齿仿佛顿时就没了,甚至有些希望这样的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听着车窗外雨声叮咚,车内温暖安稳,带着丝丝的甜蜜,又带着丝丝的不安和心动。

    可薄三并没有握了很久。

    不多时他就捏了捏木槿的手心,缓缓把手抽了回去,重新放在了方向盘上。木槿下意识地把手抬起来放到了脸上,滚烫的脸,滚烫的手,仿佛还停留着薄三手指上好闻的味道。

    木槿用微凉一些的手背在脸上胡乱擦着,试图降一降热气。可冷不丁薄三的手又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木槿下意识地转头去看他,只见薄三微微一笑,眼中带着一丝轻轻的暖,然后把木槿的手背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木槿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背碰上了薄三的脸,只觉得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滚烫。

    这么暧昧的雨,这么暧昧的车子,这么暧昧的手指和脸颊。

    还有这么暧昧的心跳。

    车子还在缓缓的爬着,薄三的眼睛还是看着前方,只是车内的气氛已经完全走了样。

    薄三慢慢把木槿的手挪离了自己的脸,视线也没有转,车子也并没有停,只是侧过脸去在她的手背上烙了一个淡淡的亲吻。

    木槿一颤,紧接着就觉得整个人朝右方轰一下陷了下去。

    薄三紧踩刹车,握着木槿的手使劲把她朝自己怀中搂过来,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迷迷糊糊中木槿只是在想,老板什么时候开始变的这么容易就让人心跳加速了?

    木槿被薄三护在了怀里,等了半天没有发现其他动静,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薄三慢慢松开了她,脸上也忍不住带了笑。木槿摸了摸鼻子,揪着薄三的胳膊转身降了车窗朝外头看。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车窗上满是水雾模糊,薄三开车又分了心,车子的右前轮陷进了一个比较巨大的泥坑。薄三从木槿这边的窗户凑着看了一眼,就转身开了车门,看着车外泥泞不堪的路不禁皱了皱眉。

    他终于还是没有下去,重新点火发动了车子,加大了油门,试图凭借车的力量从泥坑里爬出来。

    可那泥坑实在太深,右前轮几乎整个都已经陷了进去,车子都是一种歪侧的姿势在路上摆着。薄三努力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木槿皱着脸看他:“要么我……”

    薄三推开了车门:“你在车上呆着,我下去看看。”

    薄三正下车,木槿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朝他扬起手中的塑料袋:“这个!”

    折腾许久之后,薄三盯着脚上绑着的两个特大号塑料袋,忍不住微微皱了眉:“这个不会滑么?”

    木槿一笑,眼睛亮闪闪:“理论上来说,会很滑。可是老板你可以稍微小心一点嘛对不对,这样起码可以不沾上泥……”

    她一副二选一你自己挑的表情,倒让薄三微微失了神。他打量了下“雪白”的脚,毫不客气的踏了出去。

    雨还是很大。

    薄三站在泥坑边儿上研究了下深浅,见木槿也开着车窗朝外看,雨水顺着窗户打进了车里,淋的木槿整个前额和胸前的衣服都湿淋淋的,伸手就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回去回去,关窗户。”

    木槿咬牙:“没事儿的,我看看。”

    薄三一皱眉:“让你回去就回去,别磨磨蹭蹭的,快点!”

    语气像是教育小孩子。

    木槿咬着唇缩了回去,隔着车窗看薄三左右寻找可以用来垫坑的东西。车窗水雾弥漫,天色又阴沉,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大概到被水雾隔成了圆圆润润的轮廓。

    木槿心里突然就又是一暖。

    不多时薄三敲了敲车窗。木槿连忙拉下窗来问:“有办法了?”

    薄三皱着眉,整个人都被淋的湿透了,头发软软的贴在头皮上,有些傻乎乎的可爱。他皱着眉问:“你会开车么?”

    木槿缩了缩:“会,基本上会。”

    他说:“那好,你去开车,我再这边使使劲儿,看能不能推出来。雨下的时间太长了,附近根本没有东西来垫这大坑。”

    木槿点了点头,重新拉上了车窗,跨到了驾驶席上。

    一键启动。

    松手闸。

    加油……加油……加油……

    木槿终于还是熄了火,探手去开了车窗朝薄三说:“不行。”

    薄三转到左侧,拉开了后门钻进车里,对木槿说:“陷的太深了,我根本推不动。”

    木槿皱着脸看他:“那怎么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咱两总不能等这泥干了再走吧?”

    薄三看了看天色,脸也是阴的厉害,半天才说了句:“你就在车里等着,把车锁死,别出来。我刚才下车的时候见这坑里的土特别松比较奇怪,像是被人才填过似的。我往前走看看,说不准这附近真有人家。”

    木槿一把拉住薄三的胳膊,脸有些白:“我跟你一起去。”

    薄三浓眉一皱:“雨这么大,你还是在车上等我吧,小心下去感冒。”

    “我跟你一起去。”木槿只是拉着薄三的胳膊不放,“我害怕。”

    薄三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把自己早就湿透的的衬衫脱了下来,搭在了木槿脑袋上:“捂着,当伞用。”

    木槿见他身上只留一个贴身背心,也是早就湿透了,便死活不肯要。薄三脸一沉,一把把衬衫扔在木槿怀里,自己开门下了车。

    木槿连忙拔了车钥匙,抱着衣服下了车。薄三脚上还绑着塑料袋,左手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搂在怀里,右手伸手就帮木槿把衬衫撑开搭在头发上。木槿略微一犹豫,双手便搂住了薄三的腰,紧紧缩在了他的怀里。

    薄三扬起一个笑来,搂着她就朝前走去。木槿缩在薄三怀里,只盯着地面,也不管薄三把自己带到哪里,只是跟着他朝前走。

    道路泥泞不堪,薄三脚上套着塑料袋又是格外的滑。木槿也滑了好几次,鞋底儿上堆着厚厚的一层泥,像是穿了高跟鞋。刚开始还是薄三扶着木槿,到后来渐渐成了两人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朝前走。

    雨还是不停,细细密密的下个不停,打在四周的树木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木槿躲在薄三怀里听着雨声,感受着他身上淡淡的温暖气息,恍恍惚惚如同回到了小时候。印象中有一场最大的雨,爸妈都不在,自己一个人没有带伞,跑回家的时候全身已经被浇了个湿透。那时候自己多委屈,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被家长接走,唯独自己孤零零地呆在教室檐下,最后才一狠心冲进了雨里,大雨瓢泼,仿佛浇的从心里都觉得冷。

    那个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找一个温暖的肩膀,用衣服和怀抱,帮自己撑一把伞呢?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像也并不是格外的远,木槿就听到薄三愉悦的声音:“前边有灯!”

    她一抬头,就看到不远的前方,一簇簇明亮跳跃的灯光,铺成了天上最璀璨的星光。

    这个村子小的让人诧异。

    薄三跟木槿一进村就发现根本不可能有旅店这样的地方,于是挑了一家看起来挺大的房子敲了门。开门出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一见门外两人被淋成落汤鸡的样子,连问都不问一句就开了门,口里直说着:“快进来快进来,瞧瞧淋成什么样了!”

    木槿边跺着脚边不好意思的问:“大婶,顺这条路是去千山脚下么?”

    大婶一伸手就把木槿拉进了门:“快进来别跺脚了,瞧着淋的小心感冒。去千山不是这条路,再往前走一点一个分岔路口,朝山里头钻才是。”

    木槿把薄三的衬衫收了起来,抬眼就见薄三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头捞出来似的,头发上还滴着水,一股股顺着脸流下来,汇在下巴上滴在地下。她忍不住就“扑哧”一笑,伸手在薄三下巴上帮他擦了擦。

    薄三稍微偏了偏头躲开,皱着眉头问大婶:“请问,可以让我借用一下电话么?”

    “先擦擦。”那位大婶手里拿了两块毛巾出来,递给薄三和木槿一人一块,“家里没电话,要打的话,等一下我带你去隔壁老王头家。”

    薄三边擦头发,眉毛就拧了起来:“哦。”

    那大婶又朝里屋走去,隔了会儿才手里拿着两件衣服出来,絮絮叨叨地说:“不过听老王头说,这电话一直都是时好时坏的,好像是线路不对。姑娘,我拿了件我家闺女以前的衣服给你,你进去换换吧。”

    木槿接了衣裳,朝大婶一笑:“谢谢您。”

    “谢什么谢!”那大婶笑的憨厚,又朝薄三说,“小伙子,我要不找找我家老头子的衣服给你换换?不过我家老头子个儿没你这么高,怕是有些短,不合身。”

    木槿瞟了薄三一眼,抢在他前头笑眯眯的说:“没关系没关系,麻烦您了大婶。”

    大婶拉着木槿进了里屋换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又抱了两件衣裳递给薄三:“小伙子,给。”

    薄三盯着衣服看了看,一咬牙接了过来,也不说话,转头打量起屋子来。

    房子其实并不大,里外屋两间,外头这间地上摆着一个圆桌,靠桌一溜凳子;墙角一个高低柜,柜上摆着一个相框。另一个墙角放着一个铁架子,上头是个搪瓷脸盆;架子下还填着一个同样的盆。

    真闷。薄三揪了揪贴在身上的背心。他正想着,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木槿穿着个蓝色的布衫,铁灰色布裤子,头发胡乱的披在肩头,龇牙咧嘴的站在门口。

    薄三一见她,嗤的一笑。

    木槿朝他龇牙:“乐什么乐!”

    薄三揉了揉鼻子,脸上笑意越浓:“没事,挺好。”

    那大婶也笑着说:“好看,比我闺女穿着好看多了。小伙子,你也进去换换吧,小心感冒了。”

    木槿哈哈大笑,冲过来就拖薄三的胳膊:“去换换去换换,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赶紧去换换。”

    薄三浑身一僵,一把抓住木槿的胳膊,脸上就不好看:“木槿!”

    木槿笑的欢乐,眼角眉梢全是高兴,明明是眉飞色舞却偏要装的一本正经:“不然要感冒啦。”

    边说着,她还不忘边揪一揪薄三紧紧贴在身上的背心。

    大婶也附和着:“估计是不怎么合身,不过小伙子,你还是去换换吧,免得感冒。”

    木槿一笑,眼睛亮闪闪的:“我估计我们今儿是没法走了,你要不把衣服换了晾干,难道你打算明天穿湿衣服去见人?还是你打算明天穿大叔的衣服出门?”

    推薄三进了里屋,木槿转头问大婶:“大婶,家里就您一个人么?”

    “就我一个。”大婶坐了下来,“闺女跟老头子都在城里打工。我不识字儿,也没什么力气,就在家里种两亩地。”

    木槿站在当地,拿薄三刚才的毛巾边擦头发边问:“这村里有多少户人家?人还多么?”

    大婶笑眯眯的说:“我年轻那时候还多,现在就剩几个老人还在了,年纪大了,舍不得走。年轻人们基本都出去了。”

    木槿点头:“那还不错,老人们恋旧,年轻人们都读书出去,挺好的。”

    大婶嘿嘿的笑:“哪是什么读书出去啊,村里本来就没多少人,年轻小伙子大姑娘一共也就三五个,都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

    木槿“喔”了一声,没有再问。倒是大婶问:“你们是城里去千山玩的?”

    “对啊。”木槿皱着眉毛,从兜里摸出手机来摆弄,“我俩都不认识路,车子在前头陷到泥坑里去了。”

    “路不好走。姑娘,小伙子一表人才的,眼光不错。”大婶了然的点点头,又是感慨,“我家闺女啥时候也能找到这么个归宿,我也算是了了心愿了。”

    木槿一挠头,嘿嘿一笑没搭话。倒是大婶又问:“饿不饿?”

    “不饿不饿。”木槿连忙摇头,“不用麻烦的大婶,我俩打扰您已经挺不好意思了。”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出门在外谁没个困难的时候,甭客气。”大婶一皱眉,像是责备自家孩子,又突然朝里屋看了眼,“小伙子是不是衣服不合身,怎么还不出来?没比这身再大的衣服了。”

    木槿扑哧一笑:“我去看看。”

    木槿过去敲门:“薄三?你换好了么?”

    里边没人说话。

    木槿又敲:“大婶问你是不是不合身,不过这身是最大的了,没比这个更大的。你换好了就赶紧出来,把湿衣服拿出来晾一晾。”

    里边还是没人说话。

    木槿再敲,门却突然开了个小缝,一条裤子跟一个背心被递了出来。

    木槿一乐,伸手就去推门:“我进去一下。”

    薄三在里边挡着,怎么推都推不动。

    木槿忍着笑,声音低了些:“你还能一直躲着?赶紧出来,别让大婶笑话。”

    这次门倒是一推就开,里屋黑漆漆的没开灯,木槿把屋门推大,一探脑袋:“薄三?”

    门后露出个脑袋,一张脸比扑克脸还扑克,黑漆漆的没好声气儿:“干嘛?”

    木槿挠挠脑袋,扑哧一笑,伸手就去门后拉他的胳膊:“出来出来,甭在里头躲了,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躲着不见我。赶紧出来!”

    她一拉没拉动,倒是被薄三反手握住了手。他的手心灼热,木槿一抽没抽出来,于是歪着脑袋看薄三,只见他眉头紧皱,唇角微抿,满脸不高兴。

    木槿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脸:“没关系啦,不伤您形象,真的。要么我发誓我不说出去还不行么?”

    薄三抬眼上下一扫木槿,仿佛是一咬牙,松了木槿的手,从门后钻了出来。

    木槿就着外屋的灯光扫了他一眼,嘴角一抽,板着脸就朝外面的圆桌走去。

    大婶看见薄三出来,上下打量着一皱眉:“果然是小了。”

    木槿一手捂着嘴,背朝薄三坐在圆桌旁,笑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搐。

    薄三倒是破罐子破摔,大步跨过来站在木槿对面,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木槿。”

    “哎?”木槿一抬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脸上表情固定,身体却是笑的发抖。

    “要笑就好好笑,操心一抽一抽的脸抽筋。”薄三很淡定。

    木槿板起脸,嘴角含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老板,你穿什么都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天下无双。要么我用手机给您拍个照留个纪念吧,怎么样?”

    薄三板着脸一扫:“你手机里不知道进了多少水,还能用?”

    木槿下巴一抬:“怎么不能?我刚才试过了,没问题。”

    话音一落,她一步就跳远了些,跑到里屋门口一回头,手中就“咔嚓”一响。

    薄三伸手就要过来抢她的手机,木槿把手机搂在怀里,笑的蹲了下去:“不给。”

    大婶也跟着笑了出来。

    薄三没法抢,一双漆黑的眼里光彩变幻,却不是那么清亮,终于什么都没说,坐在了圆桌旁边对大婶说:“大婶,我得借用一下电话。”

    大婶笑呵呵的点头:“我进去拿伞,带你去老王头家。”

    大婶进了里屋,木槿还在地上蹲着,抬着脸看薄三,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老板,你现在真可爱。”

    薄三浓眉一皱,眼神一黯,没有说话。

    不多时大婶举了伞出来,薄三跟着她出了门。

    木槿这才从地上站起来,摊开手中的手机翻看。

    照片上的薄三穿着一身洗的泛了白的蓝色的运动服,胳膊和腿侧都有白色的侧边,前胸一个巨大的鲜红色的对勾,勾上方还写着NIKE,E字中间的一横被洗掉了,只留了半个框。他个子高,可衣服却太小,露出了一部分胳膊和小腿,抽吊着看起来格外的好笑。薄三皱着眉,一双眼睛里带着点困惑,薄薄的唇微微抿着,气鼓鼓地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可就算穿着这样有喜剧效果的衣服,他还是那么好看。

    木槿抿着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隔了许久,她才又盯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薄清寒”,然后又把后两个字删掉,改成了“三”。

    木槿在屋里转来转去等了许久不见薄三跟大婶回来,不禁有些着急。突然门被推开了,大婶皱着眉探头进来,对木槿说:“姑娘,小伙子发烧了。”

    木槿蹭一下站了起来:“他在哪?”

    大婶朝她招手:“老王头家。电话没打通,小伙子淋雨淋太久,烧的站都站不起来了。我带你过去。”

    木槿连忙跟着大婶出门。外头的雨比先前大了,唰唰地打在雨伞上;路也都是土路,早就成了泥浆。大婶只是安慰她别着急,木槿也不说话,根本不管脚下是什么路,只是扶着大婶朝前走。

    没走多远就见了一个小院子,大婶推了推木槿说:“这家。你进去,我去找找她三婶,看她家有没有退烧药。”

    木槿点点头,松了大婶的手,冲进了雨帘,一跳一跳朝屋里跑去。

    老王头家跟大婶家构造差不多,也是两间房。薄三躺在里头炕上,被子盖到了胸口,仿佛有些哆哆嗦嗦地发抖。

    木槿靠过去,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是烫的厉害。她咬了咬牙,突然想起先前在大婶家他握自己手的时候,他的手心灼热的温度。

    木槿咬了咬牙,眼眶就是一红,伸手把自己冰凉的胳膊轻轻放在了薄三的额头。

    老王头是个头发都花白的老头儿,上了年纪,耳朵有些聋。他坐在炕的另一边,大声对木槿说:“姑娘啊,别担心,小伙子年轻,底子好,捂一捂汗,睡一觉就好。”

    木槿朝老王头点点头,食指点在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只怕吵着薄三。

    薄三眉头紧皱着,脸颊上仿佛也带了点潮红,唇微微有些抖。木槿趴在炕边儿,把一只手伸到被窝里去握着他的手,双眼眨都不眨,一直盯着薄三看。

    薄三迷迷糊糊的好像清醒了些,眼微微睁开了个缝,声音有些哑,带着点不确定:“你回来了?”

    木槿一愣,正要说话,可再看薄三的时候,他又紧紧闭了眼。

    你回来了?

    木槿姿势古怪的坐在炕边上,微微俯着身,想着薄三这句话的意思。她正胡思乱想着,外头的门又开了,大婶的声音传了进来:“她三婶,你快进来看看。”

    木槿连忙松了薄三的手就要起身,不料睡梦中的薄三却一把握住了木槿的手,眉头又是一皱。

    木槿舔了舔唇,任由他握着,只是转过头去看门口。大婶带着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进了屋,指着床上的薄三说:“她三婶,你稍微知道点,你给小伙子看看。”

    三婶靠了过来,木槿被薄三握着手不放,只好脱了鞋转到了另一侧,目光却只是盯着三婶。

    那位三婶其实也稀里糊涂的,看着薄三潮红的脸,伸手去探了探温度,说:“姑娘,没事,别担心。我这儿只有功臣在欣,先喝三包,明天要是还不退烧的话,就让老刘赶车送他去镇上卫生所。”

    功臣在欣?这难道不是小儿感冒药么?木槿皱着眉头想。

    三婶转身去帮薄三冲药的空档,木槿又摸了摸薄三的温度,只觉得他像个大火笼,只好转头问老王头:“大叔,您这有酒精什么的东西么?”

    老王头听不清楚,眯了眼大声问:“什么?”

    倒是那三婶在外头扬声说了句:“我家有,我这就回去拿去。姑娘你别急啊,别急。”

    木槿扁着嘴直点头,又去探了探薄三的额头,跟大婶说:“大婶儿,帮我打盆水成么?我帮他擦一擦。”

    不多时大婶就端了一脸盆热水来,放在炕沿儿上,胳膊上还搭着块毛巾。木槿着急,探手就去摆毛巾。

    “水还烫!”大婶轻呼。

    水果然是烫,木槿吹着手,眼见手指就红了。她只是吹了吹手,接着就边吹边把毛巾拧干,去帮薄三擦额头和脖子。

    他浑身都烫的厉害,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皱着眉头。木槿摸了摸觉得不行,一咬牙,伸手到被中去想要帮他把外套脱掉。

    谁知道这个外套没有拉链,是个套头衫,薄三睡的昏昏沉沉的根本动都不动,木槿使了半天劲儿都没能好好地帮他把衣服撩起来。她一咬牙,咬着唇跟大婶说:“大婶,您能帮我找把剪刀来么?他身上太烫了,不能穿这么厚实。衣服的钱我赔给您,行不行?”

    大婶二话没说,转头就问老王头:“你家剪刀在哪?”

    老王头这下听清楚了,自床头上一个竹簸箩里翻了翻,翻出把大剪刀递了过来。

    木槿接过剪刀,犹豫了一下,才把被子撩开,捏起薄三身上的衣服一点一点剪了开来。

    她刚把上衣剪破,三婶就进了门,手里拿着个透明的小瓶子递给木槿:“这个。”

    木槿不好意思再问有没有棉球,掀开瓶盖闻了闻,把酒精倒进了脸盆里,然后摆了摆毛巾拧干。

    大婶此时也冲好了药,浓浓的一小碗粉红色,递给木槿说:“姑娘,给。”

    木槿朝大婶笑了笑,接过来抿了抿温度,然后推着叫薄三:“薄三,薄三,起来喝药。”

    薄三迷迷糊糊的皱眉头,眼都不睁一下,只是躲木槿拍他脸的手。

    木槿再拍:“薄三?快点起来喝药。”

    薄三微微一撩眼皮,很快又合了起来,就是怎么都不起来。

    木槿着了急,捏着薄三的脸就揉,都快要急哭了:“薄三,你赶紧起来喝药啊!快点起来,起来!”

    大婶也伸手摸了摸薄三的额头:“哎哟!这么烫!”

    木槿抬脸去看大婶,眼里亮闪闪的:“大婶儿,帮我找个小勺子成么?”

    大婶转身出去,翻找了半天在外屋扬声说:“姑娘,他家没有勺子!”

    木槿正把薄三扶起来,让他躺在自己腿上,一手撑了他的背把他抬高些想喂他喝药。听了大婶的话,木槿只好把他再往高抬,让他彻底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只手环着他不让他摔下去,然后才去重新端了那碗药,一点一点喂薄三喝了下去。

    薄三喝了药,木槿又重新把他扶的躺了下去,开始拿沾过酒精的毛巾一点一点去擦他的脸跟脖子。毛巾擦到薄三锁骨的时候,木槿不禁微微转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大婶。

    大婶脸上倒是带着笑,见木槿转头来看自己,朝木槿一笑:“别着急,他就是淋了雨发烧,别着急啊。”

    木槿脸一红,又重新去回过去头去继续帮薄三降温。

    大婶突然问:“姑娘啊,你跟男朋友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木槿手一滞,然后把毛巾扔进盆里摆着,边说:“大婶,他其实是我老板。”

    大婶“哦”了一声,说:“我去给你俩开门那会儿,他整个人搂着你,一件衬衫都给你挡着雨,他自己淋成那样都没想擦一擦,一双眼就看着你。哎,不知道我家闺女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小伙子,我这一辈子也就算踏实了。”

    木槿正帮薄三擦脸,听大婶一说,目光忍不住就在薄三脸上多停了一会儿。

    他眉头还是皱着,嘴角抿成了薄薄的一条线,像是不耐烦,明明轮廓还是自己头次见过的那样,可现在却成了最好看的样子。

    木槿把手轻轻放在薄三的脸上,只觉得他烫的厉害。她咬着唇,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出来。

    大婶一见慌了神,连忙哄她:“姑娘,别哭,别哭,就是发个烧,不会有事的啊,别哭。”

    木槿擦了擦泪,也有点不好意思,朝大婶笑了笑,瓮瓮地说:“都怪我不好,早上我要吃颗晕车药,他也不会淋雨。诶对了,电话打没打通?”

    大婶摇头:“没通,估计又是线坏了。这边儿线时好时坏挺久了,一直都没人来修。”

    木槿点了点头:“大婶,您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守着他。”

    “孩子,别担心啊。”大婶摸了摸木槿脑袋,朝她笑了笑,又朝老王头大声说,“我回去了!”

    大婶走了以后,老王头也合衣在炕的另一边休息了。木槿睡不着,摸着薄三的额头只觉得越来越烫,心里更是急躁,一遍遍地拿酒精去帮薄三擦身体。

    她折腾了大半夜,脑袋也开始晕晕沉沉的不听使唤,眼眶也突突直跳。可薄三喝了药,还是不见降温,木槿又分不清楚到底是该拿酒精降温还是让他拢着被子发汗,她自己急躁的不行,额头上也渗了密密的一层汗。

    外头的雨渐渐小了,仿佛也不再沙沙作响。木槿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两点多的时候薄三还是浑身滚烫,木槿又是急又是后悔,再次帮薄三擦脸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哭。她抬手去抹眼泪,没注意手上还有酒精,不小心把酒精沾在了眼睛里,更是疼的直冒泪。她坐在薄三身边,手里攥着块毛巾,心里想着万一老板要高烧一晚上烧成个傻子,自己可怎么跟人家交代呢?

    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想哭,终于还是没忍住,抱着膝盖开始抽抽噎噎起来。

    木槿正哭着,突然听到外头有汽车的响动。她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蹦到了地上就朝门口跑。

    木槿才开门跑到路上,顾不得细雨打在身上,只看到雨帘中两道车灯迎面打了过来。她被刺的一缩眼,就听到扑克脸部长高亢洪亮如同天籁的声音:“木槿?”

    木槿只听到大巴车“吱——”一声停了下来,部长跟几位同事朝自己跑过来,自己好像胡乱地朝屋里一指,下一秒就软软地晕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

    木槿迷迷糊糊中做了好几个梦,最后慢慢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头顶上一片惨白。她一转头,就见对面病床上躺着薄三,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木槿一呆,脱口就问:“你还烧么?”

    薄三只是盯着她,没说话。

    木槿心想不是真烧傻了吧,眨了眨眼就要爬起来凑过去看,还没掀开被单,就听到薄三说:“乖乖躺着,别乱动。”

    木槿一乐:“老板原来你没烧傻啊……”

    薄三嘴角一抽搐:“你还好么?”

    木槿嘴角一撇,却突然发现自己右手背上居然扎着一根针。顺着这根针看上去,一个硕大的药瓶吊在支架上,晃晃悠悠地朝她示威。

    木槿脸一僵,动都不敢动一下,缓缓扭过头去看薄三,脸上表情像是要哭:“老板,为什么你不打吊瓶?”

    薄三挑挑眉:“谁让你发高烧怎么敲都敲不醒?”

    木槿龇牙嘀咕:“你以为你能好在哪里……”

    她嘀嘀咕咕又突然想起来,冲着薄三嘿嘿一乐,促狭地眨眼:“老板你比较帅一点,穿了身儿引领时尚潮流的衣服被部长看着了吧?”

    然后木槿很欢乐的看到薄三的脸又黑了下来。

    薄三眉梢微动,盯着木槿瞅了半天,若有所思地低低说了声:“昨晚是你。”

    木槿很不屑的瞟他:“你以为是谁?老板你太差劲了,居然淋了一点雨就烧的昏迷不醒,要不是我身强体壮帮你降温,指不定你现在就烧成一二愣子了,好好感谢我吧你。”

    薄三一笑,正要说话,门突然被推开了。

    木槿转头朝门口看去,部长跟几位男同事手里拎着果篮走了进来,见了薄三脸上直堆笑,连声解释:“昨天实在是雨太大,我们等来等去没等到……”

    “都怪我。”薄三打断了部长,“找不到路又没跟好前头的车,耽误大家了。”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那么大的雨也没法爬山。”部长嘿嘿直笑,又转头对木槿说:“木槿你也好好养病。”

    木槿缩着脖子点头。

    见薄三明显不怎么想说话,部长跟几位同事坐了坐就告辞出去了。木槿一见他们出门,眨着眼就对薄三说:“我昨天把大婶给你的衣服给剪坏了,我走的迷迷糊糊的,都没给大婶衣服钱。”

    薄三面无表情:“我告诉小李了,让她去办。你就甭操心了。”

    木槿一点头,突然又想起大婶儿的话来,揪了揪被子说:“那位大婶人真好,和和蔼蔼的。”

    薄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木槿眼睛一转,又说:“大婶说你淋成那样了都还顾着我,让我甭跟你计较。”

    薄三明显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才又问:“计较什么?”

    木槿哈哈一笑:“没什么。”

    薄三上下打量了木槿一圈,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说:“我昨晚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木槿瞪着眼睛装傻,“哦,你就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你回来了?”

    薄三一笑,淡淡转开了视线:“哦。”

    木槿一咬牙,目光灼灼地盯着薄三:“谁回来了?”

    那边病床上的薄三半天没有出声。木槿一问之后也有些后悔,讪讪地重新缩回被子里,看着输液管中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滴。

    隔了许久,薄三突然慢慢开了口:“我在法国的时候,也因为淋雨病过一次。”

    “嗯?”木槿转头看他,“难道也是迷路了?”

    薄三轻轻一笑:“不是。我昨天糊涂了,以为我还在法国。你别介意。”

    木槿心里闷闷的,咬了咬牙,歪着脑袋继续去看吊瓶。

    薄三侧过身来看木槿,突然伸手撩开了被子,朝木槿这边走了过来。

    木槿一转头,就见薄三撩开了她的被子,高大的身体迅速的钻了进来,还不忘朝她嘿嘿一笑。

    木槿脸一红,伸手就去推薄三:“你干什么!医院里这么躺着像什么样子,你赶紧过去!”

    薄三侧过身来一把搂住木槿,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声音里含着笑意:“别动。”他昨天淋了雨,身上泛着淡淡的雨腥味儿,仿佛还带着点淡淡的青草香。木槿被他揽着,突然就僵住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的额头贴着薄三的下巴,迷迷糊糊只是想着,他好像退烧了。

    木槿被薄三搂了许久,她自己都要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突然听到薄三低低的声音:“木槿。”

    “嗯?”她声音也很轻。

    薄三沉默,又是隔了许久,才说了句:“没事。”

    薄三跟木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晚上木槿打完吊瓶之后就出了院。

    木槿还穿着在大婶家换过的那一套衣服,被薄三搂着的时候格外的不爽。她皱着眉,盯着薄三身上锃亮的衣服问:“怎么没有我的?”

    薄三一把揽住她的腰,推着她朝病房外走:“我的就是你的。”

    木槿把着门框死活不走:“你先下去你先下去,我马上到。”

    薄三一歪脑袋:“你要干嘛?”

    木槿淡定抹了抹脸,转眼看见病房里的卫生间:“我去卫生间。”

    “哦。”薄三恍然大悟状,朝她温柔一笑,“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木槿甩开薄三钻了进去,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咬牙切齿地发呆。

    农夫跟蛇那是怎么说来着?薄三他他他他他就是个白眼狼!

    木槿在卫生间呆了大半天,探头探脑地朝门外瞧,赫然就见薄三双手环胸,风度翩翩地斜倚在门口等着自己。木槿一咬牙,壮士断腕般地抬头挺胸出了门。

    ……无非就是都市精英和草根村妞的差异嘛,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木槿在薄三怀里缓缓穿走廊过大厅直到上了车,才很有气势的转头看薄三,眼神里满是鄙夷:我太鄙视了你某人!

    薄三看了木槿一眼,松了搂着她腰的手,揉了揉自己鼻子挡了嘴角的笑意,朝前头开车的张特助说:“走吧。”

    木槿接着一下一下的表示鄙视:恩将仇报!老板你太差劲了!

    薄三淡定接受着木槿的鄙视,隔了好久突然凑在木槿耳畔低低说了句:“木槿,你要再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会吃不消的。”

    啥?我用了啥样的眼光?

    木槿茫然的转头去看老板,却见老板嘴角含着诡异的笑,视线平稳的停在前方。木槿歪着脑袋瞅了薄三两眼,突然就面红耳赤,转头朝车窗外看去,再不敢看薄三一眼。

    薄三又隔了许久,轻轻笑出声来,伸手又把木槿揽在了怀里。

    木槿任由他抱着,脸埋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只觉得自己脸都要烧起来了。她躲在薄三怀里咬着牙想,到底是老板解读眼神水平太不靠谱,还是自己太不纯洁了呢?怎么就因为老板一句话,联想到了某些儿童不宜的画面……

    儿童不宜儿童不宜……木槿伸手“哐”一声,狠狠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

    薄三又是闷闷地一笑,另一只手伸出来捏了捏木槿的脸,微微俯下头来在木槿耳畔低低地说:“甭敲了,你以为这么敲一敲就能敲散你脑子里的某些不良思想么?”

    木槿脸又是一红,尽量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朝薄三说:“老板你太没有思想觉悟了,太差劲了,太小看我崇高的思想道德了。”

    薄三表示肯定的点头:“唔,到底差不差劲,晚点你就知道了。”

    这一声说的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木槿下意识地就从薄三怀里直起身,扭头去看前头开车的张特助。瞄完了张特助并且确定张特助没有啥特殊反应,她才回头来看薄三,紧接着就见薄三眉梢微挑,脸上又是一副不怀好意偷了腥的笑。

    木槿抓狂,抓狂,抓狂。明明是老板你思想不单纯,为什么每次吃瘪的都是自己!

    木槿怒,双手紧攥,就要给薄三一拳!可拳头没挥出去,她倒是被薄三又紧紧抱在了怀里。

    薄三把她搂的那么紧,脸贴在她的头发上,隔了许久,突然轻轻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木槿最终还是提前回了学校,开始认真准备考研。回校之前她回了趟家,待了一个礼拜之后回了学校,一回来就搬离了薄三的公寓,重新住回了寝室。

    寝室还是一如既往的闹腾,老大还是天天抱着电子书看的很欢乐,兜兜还是日啃一苹果,桃子还是天天打网络游戏打的不分白天黑暗。

    木槿还是接着跟兜兜一起上考研班,自己一个人去上建模辅导。开始大家还会讨论一下各自的实习,盘问一下木槿跟薄三的进展,后来木槿除了承认自己爱上薄三,其他的遮遮掩掩不说实话,大家也就不再多问,各干各事儿,各寻各家。

    木槿天天跟兜兜一起起早摸黑去上自习准备考研,累的浑身都要散架。薄三每周都会来找她一两次,每次见她都要惊叹一声木槿你怎么又瘦了?

    木槿皱眉苦笑,大四不考研,天天像过年。可大四要考研,天天就是在抗战,从心理到生理,全都是冰火两重天的考验。

    基本上接下来的这半年,木槿的日子还算过的平稳。除了十一月份的时候兜兜捞了本杂志给木槿看,上头赫然又是薄三跟某位女模特儿的携手照片。

    木槿淡淡瞟了一眼,只见上头的大红标题无非又是薄家少爷跟某名模等等等等等,也觉得没趣的厉害,扁了扁嘴就接着看数学题。

    兜兜倒是有些替木槿生气,一只手指戳着身材高挑的名模咬牙切齿:“木槿啊你家这人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知不知道该避避嫌?”

    木槿一把抓过杂志,笑眯眯的解释:“薄三之前跟我说过这个,说这一位家里跟他家是世交,人家老爷子开了口,他自然也不好多推脱。”

    兜兜还是扁嘴:“世交怎么了?我怎么就不见你跟顾洵尧有什么不清不楚的?”

    顾洵尧知道木槿考研,隔三差五会送一大包吃的东西给木槿,美名其曰物质补充。他为人温和好说话,又请寝室同学吃了几顿饭,大家对他的印象那都是格外的良好。

    木槿暗笑:“兜兜,要么回头我把顾洵尧介绍给你吧?”

    兜兜斜眼:“好啊怎么不行,人帅又踏实,给人的安全感比你家薄三儿强了去了!我就怕人家看不上我,他要是点头,我那是一百个乐意!”

    木槿就嘿嘿地笑。

    其实薄三是真的跟她说过,电话里含含糊糊地一提,只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归国了,少不得会多一些小花边儿。木槿哼哼一笑当是知道了。

    没想到还真出了花边儿。

    转眼就过了元旦。木槿越发忙的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每天三餐都像是在应付差事,见薄三的机会就更是少了起来。倒是薄三还会隔三差五给她打电话,有时候是在中午,有时候是在晚上,可只要听着他特有的声音从电波中传过来,哪怕是看着手机上闪烁起来的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就让木槿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木槿想着刚才接到的电话,摸了摸额头,笑眯眯地接着整理因为准备考试而放在图书馆里的书。

    兜兜在她旁边,见她笑的诡异,笑嘻嘻的打趣:“怎么,你家某人要过来做考前慰问么?”

    木槿一把把桌上的书全都抱起来,瞟了眼兜兜说:“说下午得陪某重要客户跟几位领导吃饭,晚上还有个什么慈善活动得出席,没法过来了。兜兜同学,明天就上战场了,你今儿还有心情八卦,果然是准备足了。”

    兜兜嘿嘿一笑,也一把把书抱起来:“我这不是看你面若桃花红霞飞的,关心关心你么。”

    两人一出图书馆,屋外的寒风就扑面而来,木槿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哆嗦。谁知道就在她打哆嗦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一个声音夹在风中传了过来:“木槿!”

    木槿一扭头就乐了,拽着兜兜就冲了过去。

    顾洵尧笑眯眯的看着木槿跟兜兜把各自怀里的书塞进车后座,边跟钻进车里的兜兜打哈哈:“我来的太及时了,这么冷的天儿,你们俩有没有感觉到如沐春风般的革命温暖?”

    木槿哐一声关上副驾驶席这边儿的车门,白了顾洵尧一眼:“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兜兜也早跟顾洵尧混熟了,听了木槿的话笑嘻嘻的:“顾哥哥你快给我献殷勤啦,我保证不抵抗!”

    木槿“扑哧”一声笑了,回头很鄙视的看后座上的兜兜:“重色轻友!”

    后座上的兜兜就嘎嘎地笑。

    顾洵尧边送她们俩回寝室放书边问:“今天还要继续看书么?要不别看了,我请你俩吃饭吧,全当给明天考试做物质准备!”

    木槿跟兜兜那自然是举四只手热烈鼓掌。兜兜还很欢乐的问:“地方能不能由我们选?”

    顾洵尧哈哈大笑:“不能。”

    木槿扁嘴狐疑:“你该不会带我们去麦当劳吧?”

    兜兜指着木槿鄙视她:“你傻了吧你木槿,你见谁请客吃饭去麦当劳的?”

    木槿一挑眉毛,扁了扁嘴,摸了摸下巴没说话。

    三个人没远走,就在学校附近挑了家颇有人气的湘菜馆吃饭。木槿二话不说,菜单都不看就点剁椒鱼头,又被兜兜很不屑的鄙视:“木槿你知不知道吃那个很没有形象?”

    木槿面不改色:“哎呀咱俩还要什么形象?”

    兜兜迅速跟顾洵尧对视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到木槿说:“跟他那就更甭提了,我还有形象么我?”

    顾洵尧大笑,伸手过来就揉木槿头发:“小槿你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

    木槿侧开脑袋一躲,扫眼就见隔壁桌上两个女生的视线直往这边瞟。她一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洵尧。

    他外头穿着浅色大衣,坐好后自然的脱了大衣,露出里边浅灰色的毛衫。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还真是风度翩翩,木槿琢磨,可怎么一说话就想噎噎人呢?当年那个白衣飘飘的青葱少年,怎么一眨眼就成了现在这么个看起来颇为诱人的青年才俊呢?

    想着想着她就又乐,自己的眼光真不错,那么早就发现了这么一枚潜力股。

    她正想的高兴,脑袋上又是被一拍!

    拍脑袋这个动作外表看起来亲昵无比,实则是毁人与无形——既让旁人有不纯洁念头,又会让被拍者出现暂时性的肉体疼痛。木槿眼瞅着隔壁桌上两位小美女冲自己戳来不屑打量外加探索无极限的眼神,忍不住就眯了眯眼,朝顾洵尧龇牙咧嘴的怒目而视。

    顾洵尧很淡定,朝木槿微微一笑,声音温柔的简直令人发指:“吃饭的时候走神儿不好,木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改不了?”

    木槿一个哆嗦,汗毛竖了大半,紧接着就看见顾洵尧不怀好意的眼神。

    明白了,明白了。原来他也知道隔壁桌的小美女把他当大熊猫围观了。

    领悟到事实真相的木槿淡定了,笑眯眯地伸手扑棱扑棱理顺了头发,朝顾洵尧笑的溺死人不偿命,媚眼儿一抛,嘴角含笑:“你刚下班就过来了么?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来见人家的。”

    兜兜正在喝水,听了木槿的话一呛,咳了出来。

    顾洵尧嘴角也一抽搐,可还算维持着淡定,继续走温柔路线:“你不着急,我着急。”

    木槿一个胳膊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做纯情无辜少女状,含羞带嗔地白了顾洵尧一眼:“死相!”

    这下兜兜“噗”地一声喷在了地上。

    木槿维持妖孽状扫了眼隔壁桌,只见两个美女也均是龇牙咧嘴做吐血惊恐状。她内心暗爽,演出也就越发卖力,朝顾洵尧放电放的越发起劲。

    难为顾洵尧还能淡定自如,朝端菜过来的脸红服务生礼貌的点头致谢。

    没等他感谢完,就见对面某女收敛形状,捋起袖子朝盘子里挥去。

    这才是本色演出嘛。顾洵尧摸着下巴微微一笑,全然不知道又一次电翻了隔壁。

    木槿挥舞着筷子,脑袋还难得的灵光,拧着眉问:“说真的,你刚下班就过来了么?”

    顾洵尧点头:“嗯。”

    木槿想说个什么,一时半会儿又抓不住重点,举筷呆滞了一下又重新埋头去吃饭。吃了半天才又抬起头问:“你不是E&;T的大陆总BOSS么?”

    顾洵尧不置可否的点头:“嗯。”

    木槿满脸黑线……好像薄三晚上要陪的客户就是E&;T的某些传说中的高层吧!

    顾洵尧仿佛也明白了木槿在想什么,摸了摸额头解释:“这两天德国老板在,我就找个借口溜了。”

    木槿摸着下巴犯疑,啥时候顾洵尧混的这么牛掰了,居然连薄三同志都没法跑的饭局上他都能随意翘了?

    好在这也不是啥大事情,或者是对木槿来说不是啥大事情,三个人依旧其乐融融地吃饭,木槿也在刺激了大半天隔壁桌小美女后终于暴露了本性,张牙舞爪吃的形象全无。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酒没饱饭足之后已经是将近九点,顾洵尧就送两人回寝。木槿临下车前被他一把揪住了衣领,紧接着一根手指就戳上了她的额头。

    顾洵尧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这叫神仙指。包你顺利过关!”

    木槿一愣,歪着脑袋哼哼两句就下了车。她跟兜兜目送顾洵尧走了之后一起上楼,兜兜好奇的问:“他最后戳你那一下是干什么?”

    木槿打哈哈:“没什么,他偶尔会发个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度量一个不正常的人。”说完她就埋头爬楼梯,脑海里想的全是,他怎么还能记得?

    当年顾洵尧高考的时候,木槿还是个幼齿萝莉。大晚上的她不睡觉,跑去顾洵尧家钻进他的卧室,伸手点上他的脑袋,学赫敏的动作中西交杂着施魔法:“这叫神仙指,二哥你一定能顺利过关!”

    一眨眼都八九十来年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让自己忆苦思甜。木槿在黑暗的楼道里眨巴着眼睛想,突然手机就响了起来。

    电话里薄三一听就喝高了,稀里糊涂颠三倒四的念叨:“木槿你得好好努力,明天考完了我带你出去玩……”

    木槿皱眉:“你在哪呢?”

    “在家。”薄三才回答,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一声“哐”地巨响从手机里传了过来。

    木槿心急火燎地冲进门,就见薄三眉头紧皱躺在楼梯口,上半身还在台阶上靠着,一只手捂在腿上,疼的直打颤。她连门都顾不得关就冲到薄三跟前,扶着他的腰和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急匆匆地问:“你怎么了薄三?摔着哪了?”

    薄三额头直冒冷汗,脖子上跟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抬眼一见木槿,嘴里嘶嘶地抽着气说:“别动……手机……”木槿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原来他的手机被摔了很远,四分五裂地胡乱散在地上。她一只手伸到薄三背后去扶着他,让他靠着自己,把重量全部放在自己身上;一手摸了自己的手机去打120。

    打完电话,木槿又低头去看薄三。他还穿着外套大衣,身上带着薄薄的酒气,眼睛几乎是紧紧闭着的,黑密的睫毛却在微微地扑闪。

    不多时120抬了担架来,木槿趁势帮他把大衣脱了盖在身上御寒,又去卫生间帮他拿了日常用品,也跟着上了车。一路上木槿紧紧握着薄三的手,只觉得他的手掌冰凉,自己的手心也全是冷汗,贴在一起又滑又腻,阴冷难受。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把手从薄三手中抽了回来。

    薄三从二楼楼梯上踩空摔了下来,小腿轻度骨折,带有骨裂,周身擦伤数处。

    他折腾了许久才沉沉睡去,木槿正站在薄三病床前,皱着眉毛打量他的腿,突然觉得门一开。她先前因为着急冒出的汗此时被风一吹,忍不住也打了个寒颤。

    进来的人穿一件黑色大衣,身材挺拔高大,一张脸像是画出来似的几乎没有一丝瑕疵,就连微一挑眉的惊诧也好看的紧。他的目光只是在木槿脸上停了一停,紧接着就眸光一闪,声音沉稳好听:“木小姐?”

    木槿一呆,不自然的点头。

    那人微微一笑:“我是蒋倾南。我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给他秘书打电话说他估计是喝高了偷偷溜了,我不太放心就去他家看了看。果然他就躺医院来了。”

    他说话明明一本正经,偏偏就让木槿觉得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扑哧一笑,看了眼病床上的薄三,朝蒋倾南耸了耸肩:“骨折外加骨裂,还真是……”

    蒋倾南眉一蹙。

    木槿连忙又补了句:“是轻度的,医生说不会有大碍。”她没说完,就听到身后薄三低低的声音:“蒋二?你来干嘛?”

    蒋倾南越过木槿朝薄三看去,顿了顿才说:“某人找不到你,大半夜的打发我来跑腿。你以为我乐意?”

    薄三听了突然沉默了下来,隔了许久才说:“就说我出差了。”

    蒋倾南一挑眉:“晚了。估计这会儿她已经上飞机了。”

    薄三突然不耐烦了起来,浓眉一皱,连声打发蒋倾南:“回头再说吧,得你也早点回去,甭跟这儿凑热闹了。”

    蒋倾南嗤地一笑:“你也知道挺热闹的?我走了,明天要去国外签个单子,回头等你出来了咱哥儿几个再一起吃个饭。”

    薄三笑骂:“滚!什么叫出来了?”

    蒋倾南哈哈大笑,拍了薄三的胳膊一把:“好好养几天,我走了。”说完他转过身,背朝了薄三对木槿说:“麻烦木小姐了。”

    蒋倾南出门没多久,木槿帮薄三盖好被子,又问了问他有什么东西得从家里带过来,然后找了个借口出了病房。

    一拐弯,木槿就见到蒋倾南修长的身影靠在墙上,左手中夹了支烟,悠闲地抽着。木槿慢慢走上去:“蒋先生。”

    蒋倾南掐灭了烟头,手中犹自揉捏着那半根烟,突然微一扬眉:“要么木小姐今天还是回去吧!薄三这儿,我会找人来的照顾他的。”

    木槿心里一颤,像是被针突然捅了一下似的疼了起来。她咬了咬牙:“我明天早上就走。”

    蒋倾南扬手把烟头扔进垃圾桶:“如果没错的话,你明天早上要考试。”

    木槿点头。

    蒋倾南沉默了半晌,终于嗤地一笑:“那你随便吧。我就先走了。”

    木槿双眼明亮,直直地朝蒋倾南看过去:“谢谢你,蒋先生。”

    蒋倾南眉毛一挑,仿佛有些诧异:“谢我?你知道了?”

    木槿咬着唇,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脑袋里一片浑沌仿佛是一锅粥,乱七八糟的横冲直撞。她也停了停,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她看到我手机里的照片。”

    蒋倾南听了一顿,隔了许久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木小姐,我原本不是什么面慈心软的人,可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你没必要做这个盲目的牺牲。”

    木槿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的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在空旷的走廊里一圈一圈地回响着:“我明天早上会一早就走的,不会让别人看到。还有,请您不要告诉他。”说完,她朝蒋倾南微微一点头,转身折了回去。

    倒是蒋倾南停在原地,看着木槿一步步走开,拐弯,身影消失在医院雪白色的墙后,停了很久。

    木槿推门回了病房,就见薄三瞪着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自己。木槿皱眉:“你酒醒了?”

    薄三眨了眨眼,一哂:“我原本就没喝多少。”

    “切。”木槿不屑,“不知道谁给我打电话那时候连话都说不伶俐,还嘴硬。”

    “有么?”薄三眼睛一转,又恶狠狠地皱眉,“木槿!说!除了我你身边儿还有什么男人?居然大晚上喝的醉醺醺地给你打电话?”

    木槿扑哧一笑,仔细回想:“唔,也不多,估计只有半打左右。哎这样的成绩跟某些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见人啊……”

    薄三哈哈大笑,不小心牵动了腿,又疼的抽气。木槿脸上一变,凑过去就问:“碰到哪了?”

    不料薄三一把抓住木槿双肩,凑过去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笑的格外欠揍:“我骗你的。”

    木槿却脸色一变,没好气的白了薄三一眼,掰开他的双手,戳他的脑袋:“赶紧睡觉!我刚才出门见蒋先生还没走,他说他明天早上通知你的秘书来这里。哦对了,他还说,你那点酒量太差劲了,更发指的是酒量差也就罢了,酒品也不怎么样……”

    “他跟你说什么了?”薄三漆黑的双眼紧紧盯着木槿的脸,“我就不信他叫你出去,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些。”

    木槿一挠头,脸上带着懊恼:“我就知道骗不了你,想着主动招供吧还是骗不了。蒋先生其实也没说什么,说谢谢我送你过来,还说听说我明天早上要考试,要不今天就先回去,他另外找个人来陪你。”

    “那你怎么还在?”

    木槿脸上笑意渐渐扩大,突然伸手就戳在薄三的肋骨处:“我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欺负你实在是个好机会,所以就主动留下了!你是不是特别感激我?其实你不用那么感激我的,真的。”

    他脸上微露笑意,一把抓住了木槿的手腕:“那就上来跟我一起躺着吧。”

    木槿脸一红,一根一根掰开了薄三的手指:“我去洗脸。”

    说完她也正好掰开了薄三的手,一个转身,手忙脚乱地冲进了卫生间。

    最后木槿还是在病房的沙发上躺了一夜。

    她心里惦记着事情,一直都睡的不沉,半夜醒来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木槿看了看表,早上五点四十。薄三还在睡熟,木槿轻轻穿好外套,抓起手机出了门。一出门她就先给兜兜发了个短信,拜托兜兜帮她把准考证之类的考试用品带去考场。

    发完短息也正好到了电梯口,还没等木槿摁向下的按钮,电梯就“叮”地一声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了出来,她面色有些苍白,可却是让人惊艳的美丽,浓烈的黑色风衣长及脚踝,唯独一件正红色底色上满是大花的披肩泼在肩头,流苏随着她的行动一摇一曳,越发衬的明眸善睐,翩若惊鸿。

    木槿一侧身让了让,那名女子礼貌地朝她点了点头,大踏步就跨了出去。她走路极有节奏,一双修长的腿,笔直地走成了直线,倒像是个模特。木槿心念一转,再回头看的时候,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她叹了口气,再次摁下了下行键。

    虽然是深冬将近年关,医院附近买早点的小店铺还是早早就亮了灯。木槿抱着热气腾腾地豆浆牛奶重新上了楼,正要推门,就听到里边有说话声,于是她慢慢移去窗边朝里看。

    先前那名满身都是浓黑的明眸女子已经脱了外头的风衣,正蹲在薄三的病床边,一只手握着薄三的手,一只手抚在他受伤的腿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不过是去上海拍了个平面,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薄三也不辩驳,只是微微笑着看她。木槿分明看的清楚,薄三脸上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冷冽,只是满满地柔和。

    这样的柔和,木槿好像只见过一次——那日瓢泼的大雨,那件早已经湿透的衬衫。这明明是夏天里才发生的事情,却让人觉得仿佛是过了很多很多年。

    木槿正发着怔,突然看到薄三仿佛朝窗户这边一抬头,她慌忙朝后一缩,急急忙忙顺着走廊朝电梯口跑去。路过垃圾箱的时候,木槿把怀中还滚烫的早餐轻轻放在了上头。

    木槿到考场的时候兜兜已经到了,她边递给木槿袋子边发火:“你怎么回事啊你,昨晚一晚上不回来打电话也不接,你去哪了?”

    木槿笑了笑:“突发状况……晚上回寝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接薄三电话嘛,谁知道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昨晚在医院陪他来着。”

    “那他怎么样了现在?”兜兜倒抽口冷气,“你一晚上没睡?”

    “睡了睡了。”木槿连忙解释,“我在沙发上凑合了一晚上,现在都脖子疼。”

    兜兜恨恨地瞪木槿:“你可真是爱情至上,为个薄三差点连试都不考了是不是?要是薄三今儿早上才摔一跤,你是不是就头也不回的跑了?木槿,你现在怎么这么轻重不分?”

    木槿挽兜兜的胳膊,笑眯眯地说:“我这不是来了么。你别生气了,好好考试啊,我还指望着你考上请我吃饭呢!回头等你去上财了,我什么时候去上海玩的时候也好有个免费蹭饭的地方。”

    “甭打岔!”兜兜还是瞪她,恨铁不成钢的绷着脸瞪她,可最后还是还是忍不住拍了她一把,“你也好好考,出来以后我们在学校门口见!”

    木槿朝兜兜扬扬手,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V字,还调皮地曲了曲手指:“加油!”

    第一门是政治。木槿翻着卷子一道道地往下做,越做越觉得头疼欲裂,晕晕沉沉仿佛被贼敲过。开始她还能坚持,后来索性放下笔,卷子一合,双臂曲回来当枕头,趴在了桌子上。

    然后木槿就睡着了。

    梦里还是夏天的正午,好像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大雨倾城而来,打在墨绿色的树叶上唰唰直响。夏日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天就放了晴,太阳从乌云中露出头来,给云染了一道亮丽的金边儿,好看的紧。院子里的小朋友们纷纷穿着雨靴冲出家门,在地上的水塘里踩的噼啪作响。

    院子里那么多的小朋友,唯独没有顾洵尧。木槿只知道自己偷偷去找他,只见他捧着一本书在窗前看的仔细,微微倾了身,专注而认真,好像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木槿才猛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气质。于是还未曾长大的内心开始朦朦胧胧地期盼,开始努力学习让自己也能够拥有他那样的神定气闲,却又仿佛运筹帷幄,仿佛没有什么不能解决,没有什么不能够达到。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让木槿从那么小的时候便开始有着一份期盼,期盼着那一份胸有成竹,欣赏着那一份锐气,也让她在若干年后对几乎自信到甚至有些强势霸道的薄三毫无还手之力。

    木槿参加过研究生考试之后就埋头钻进了建模,早出晚归,天天连个人影儿都抓不到。兜兜因为考研早就放弃了建模,于是也极少跟木槿碰头。

    这天兜兜离校准备回家过年,终于一大早堵着了木槿:“你怎么了近来忙成这样?”

    木槿挠了挠头,表情很无辜:“没怎么啊我能怎么了,忙建模呗。”

    兜兜上下打量她一眼,恨恨地说:“建模我也参加过,我怎么不知道是你这么忙?再说你怎么也不准备复试?”

    “哦。”木槿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回答,“我肯定过不了初试的。考政治的时候,我睡着了。”

    “什么?”兜兜脸色大变,“你说你睡着了?”

    “嗯。”木槿点头。

    “放屁!”兜兜发飙,“我跟你一个寝室四年了,哪一次考试之前不是通宵到四五点才去睡一小会儿然后上考场?我不知道别人我还不知道你么木槿,头天晚上熬的越晚第二天白天越清醒,你蒙谁呢你!”

    木槿苦笑:“我真的睡着了,头一天晚上出了汗,被风一吹感冒了,头晕沉沉的。结果考试的时候就没支撑住,睡着了。后边大题我几乎一个字都没写,选择题也稀里糊涂的。政治没考好,其他的受了影响,就算是侥幸过了国家线,也绝对没希望过学校线。”

    兜兜愣住了,半天才喃喃问了句:“那怎么办,你都没找工作。”

    木槿一笑,戳了戳兜兜:“别管我了,大不了我去顾洵尧那当个打下手的,再不行我回家等家里安排呗,实在都不行,考个GRE啦托福啦我出国混两年,回来那也是一金灿灿的海龟。对了你过年可别光顾着吃喝玩乐忘了接着复习,听着没有?”

    “哎呀我知道。过年要是还留着,记得找顾洵尧或者薄三来陪陪你,啊?”兜兜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木槿的表情,终于拎包出了寝室门。

    见兜兜走了,木槿才松了口气,原本打算去实验室也懒得动弹,直接趴在桌上开始看自己手中的纯英文教材。可看来看去怎么都觉得那书上的蝌蚪文都像是活了似的乱蹦,无奈之下木槿只好抓起钥匙钱包,下楼去买水果。

    谁知道刚到楼下,手机就响了起来。木槿一看号码,咬了咬唇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头的薄三语气悠闲:“我出院了,我住了这么久你居然一次也不关心关心我。”

    木槿一笑:“我忙啊,天天昏天暗地的恨不得一天三十六个小时,哪跟你似的又闲又空。”

    “切。”薄三一晒,顿了顿才又问,“那天早上你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不闻不问,你怎么就这么狠心?”

    “五点半我就走了。”木槿在冷风里打了个寒颤,“我见你睡着就没叫你。前一天晚上蒋先生说过,第二天会让你的秘书过来的,所以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等着安慰你的人多了去了,差我一个也没什么。”

    “哦。”薄三仿佛松了口气,“我说呢。”

    关于那天的医院,他就只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把话题拉扯到了其他地方。木槿心里憋的郁闷,又明明知道为什么,听的也是意兴阑珊,隔了不多久就打断了薄三的絮叨:“我要去实验室了,回头再跟你聊吧。你腿就算好了,这段时间也别自己开车,注意点总是好的。”

    “知道了。”薄三轻笑一声,又说,“去忙吧,回头我去找你。”

    挂了电话,木槿也懒得去买水果了,坐在寝室楼下大厅的木质沙发上,只觉得硌的浑身都疼。她慢慢的,一点点的回想着,自己的人,自己的心,自己的前程,自己的未来,几乎能给的都已经双手捧给了他。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呢?

    反正都是疼,死都不怕,还怕鞭尸么。木槿抱着双膝怔怔地想。

    建模大赛恰好在春节前夕,木槿跟两名同伴整日都泡在试验室里,不分白昼黑夜的苦熬。周教授也没有回家准备过年,天天跟大家一起呆在实验室里苦战。

    比赛正好是二月十五号上午九点开始,十四号上午周教授就笑眯眯地宣布大家回去好好休息,15号早上7点到实验室开始准备进入为期四天的高强度比赛。

    跟周教授告别之后,木槿裹着围巾慢吞吞地朝楼下走去,准备回寝室蒙头大睡一觉。

    谁知道她刚出教学楼门,就见马路对面那辆依旧拉风的保时捷。

    薄三斜倚在车旁,黑色大衣越发显得他身型修长清俊,寒风里也不嫌冷,脖子上的格子围巾松松垮垮地围着,手里夹的半支烟悠闲地发着一星红色。

    一见木槿出门,薄三就朝她一笑,微微扬了扬手示意。

    跟木槿一起的都是师弟师妹,小师妹显然还没有经过革命洗礼,对待帅哥还停留在花痴阶层,冲着木槿就眨桃花眼,音调都激动的发颤:“师姐,帅哥来接你过情人节。”

    木槿自认为已经修炼成了老妖精,淡定的扶了扶忘了摘的黑框眼镜:“唔,是你近视没看清楚,那最多是个疑似帅哥。”

    师弟不爽了,一把拽着小师妹的胳膊:“人家那是来找师姐的,你甭瞎凑合!”

    看着小师妹恼怒的瞪师弟,木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师妹的肩膀,却对师弟说:“你们先走吧,晚上好好休息,明天记得早点来哦!”

    小师妹还没来得及冲薄三表表花痴心迹,就被飞醋漫天的师弟给拖走了。

    木槿远远看着两人一路扭来扭去,小师妹试图偷窥却被师弟堵了个严实之后渐渐远去,才转过头去歪着脑袋看薄三。

    两人隔的并不远,木槿都可以看得到薄三脸上淡淡的,带着他专属的,有点漫不经心的,却是诱惑之极的微笑。木槿笑着挠了挠头发,一步步走了过去。

    薄三也不迎上来,依旧靠在车身上看着木槿朝自己走过去。等木槿近了的时候,才一笑:“木槿,我好歹也是个伤残人员,你就忙的连个电话都顾不得给我打么?”

    木槿笑的疲惫,仿佛是真的累:“我忙。”

    薄三伸手把她环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声音低低却仿佛带着点戏谑:“看你这么累,我会心疼的。”

    霎那间仿佛是触了电,一股寒意从脚上噌一下传遍了全身;却又仿佛是一股热流,哄一下的冲昏了头。她手忙脚乱地推开薄三,脸上还是大方的笑:“别介!小心我当真了!”

    薄三一挑眉,上下打量了木槿一眼,唔了一声点点头:“那就当真吧。”

    木槿嗤地一笑:“让我想想啊,如果某一天真成了薄三公子的女朋友的话,我得用怎么样的形象来示人呢……是妖孽女还是清纯女,是拜金女还是清高女?嗯……这个问题值得我仔细研究研究。”

    薄三耸着肩膀笑,一双眼睛里带着点不怀好意:“难道你以为你现在不是么?不过随便你怎么折腾,我希望大部分比较正常一点,某些情况下可以适当的不正常。”

    明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木槿却觉得自己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她没好气的白了薄三一眼:“腿好了?这才多久啊,你自己开车行不行?”

    薄三推着木槿上车:“你放心,我好的很。我要不好能出来么?”

    木槿想着明天还有比赛,硬是从薄三双手里挣脱出来:“干嘛去?我明儿早上比赛。”

    薄三凑在木槿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的说:“我知道你明儿比赛,估计接连三四天你都没法安稳吃顿饭,我今儿给你提前补一补,甭饿瘦了。”

    “瘦了正好。”木槿嘟囔,“我就当减肥了。”

    “谁说的。”薄三反驳,又是上下打量了木槿一番,唇边的坏笑明明显显的摆出来,“肉肉的比较有手感一些。”

    “薄!清!寒!”木槿恼羞成怒,挥拳就朝他胸口打去。

    不料还没到他眼前,手就被他拢进了掌心。他剑眉一挑,还认认真真补了句:“我说的是真的。”

    木槿彻底败了,气鼓鼓的钻进车里不说话,一张脸涨的通红。

    薄三俯下身,从窗口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从另一侧上了车。

    原本不过是吃顿普通的饭,谁知道等木槿再次见到师弟师妹的时候,已经是整整两天后。

    其实二月十四情人节,木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跟个男人一起过。大学之前她被顾洵尧保护的无微不至,周边儿略微有点歪脑筋的男生在还没勾搭到木槿的时候就会被顾洵尧一巴掌打回去;大学之后她又意兴阑珊懒得动弹,平白伤了无数颗青涩男生的玻璃心。

    最为彪悍的就是那次,某机械系男生在楼下苦等木槿不见佳人之后,终于忍不住发飙,朝着女寝楼就仰天长啸:“木槿!我爱你!”

    此男架势直逼那句经典的“安红,俺耐你!”,引得整座楼的无聊姑娘们纷纷围观,同时作为晚间卧谈的绝佳资料进行评判。

    谁知道当时老大跟男友约会,桃子跟一疑似男友搞暧昧,兜兜郁闷跑出去逛街,唯独木槿一个人在寝室万般无聊,正在开电脑听歌上网,愣是没听着楼下那高亢嘹亮的深情呼唤。恰好机械男呼喊的当时兜兜拎着大包小包回寝室,一脚踹开寝室门劈头就问:“木槿你怎么回事,你不出去也跟人交代一声儿啊他在楼下大呼小叫的像个什么?!”

    木槿一愣,摘了耳机就听到魔音贯耳一声又一声。她满脸黑线的打了个哆嗦:“我早跟他说过,不去。他乐意在楼下站,那就站着吧。”

    兜兜瞪了木槿一会儿,叹了口气:“木槿,这样太伤人了。要么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别喊了。一个大男人站在楼下喊一晚上喊不出个人来,那得多丢人。”

    木槿抿了抿嘴,抓着头发冲下楼:“张国庆你甭叫了,我从一开始就摆好了立场咱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能不能成熟点儿别这样?”

    张国庆手里拿着一大捧花儿,看木槿的眼光有些沮丧,好像还闪闪亮,只是盯着木槿看。

    木槿有些不忍心,舔了舔唇信口开河:“我有喜欢的人,他出国了,明年就回来。不是你不好,只是咱俩没在合适的时候遇到。你能不能别这样折腾了,给全楼的人看笑话。”

    张国庆还是瞪着木槿不说话,眼神阴暗深沉,让木槿有些害怕。她抿了抿唇:“回去吧,我先上去了。拜拜。”

    说完她转身就走。

    谁知道她刚转身,就被张国庆给从身后搂住了。寝室楼的入口在侧方,张国庆却站在楼的正面,即使从楼上的窗口中映出光,角落里还是阴暗的。

    他的一只手手就搂在木槿腰上,紧紧地箍着她,甚至开始渐渐向上发展;他的另一只手开始努力把木槿朝自己的方向掰过来,凑脸就要吻下去。木槿心里又气又怕,拼了一口气从张国庆怀里挣扎出来,扭过身冲着张国庆的腿上就狠狠踹了一脚。

    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到了他的小腿上,木槿自己都觉得力气有些大了。一脚踹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听见身后张国庆一声声叫着木槿,心里只觉得害怕,莽莽撞撞间撞了人都顾不上道歉,一路冲回了寝室。

    自此,木槿对情人节就有了说不清的心理阴影。

    可此时薄三公子难得在情人节都能腾出空档时间来找木槿,于是即使吃的是木槿很是反感的曰本菜,她还是格外假以辞色的陪他去热火朝天地吃了顿饭。

    席间两人还颇有兴致地喝了几杯清酒。

    酒饱饭足之后,薄三一看表才是下午两点,于是兴致勃勃地提议去看场电影。

    情人节,看电影的人格外的多。木槿一看人山人海那架势就想走,谁知道薄三把她推坐在椅子上休息,转身去买了大桶爆米花递给她,然后悠悠闲闲地朝售票处踱了过去。

    木槿瞠目结舌地看着薄三面带笑意地排在长长的队尾,忍不住敲了自己脑袋一下。

    三公子傻了么?他家楼上就有个小型的放映厅,连CD都摆了整整两面墙,犯得着专门跑这里来看个片子么?

    木槿眨了眨眼,凌乱了,莫非美女给薄三气受了连情人节都不陪他过,于是他一怒之下就想到自己了?

    喵了个咪,还真蹬鼻子上脸了!木槿怒,朝着薄三咬牙切齿,老娘什么时候真成你众多选择中个一个了?

    这么想着,木槿抬脚噼里啪啦蹭到薄三跟前,笑颜如花地叫他的名字:“薄三。”

    木槿对着薄三,不是鼻孔朝天就是满脸不屑,就连吃瘪的时候也是微微红了脸,几乎没啥好颜色。现在她笑的这么欢乐,倒让薄三不适应地一皱眉,嫌弃而戒备地看她:“干嘛?”

    木槿摸了摸鼻子,低头看怀里的爆米花:“电影院情人节搞活动的。”

    “嗯?”薄三听了一挑眉。

    木槿淡定一指不远处围着的一群人:“我们去那儿。走吧。”边说,边把薄三从队伍中拉了出来。

    电影院的确是在搞情人节互动,男女情侣中男方穿厚实笨重的米奇套装,抱着女方,在女方的指挥下绕过数个障碍物取到象征成功的气球。通过的队伍根据时间长短评判一二三等,最高奖励是一对情侣手机外加一对电影门票。

    难度在于,男方穿的米奇套装是封闭的,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而只要两人中任何一人触碰到障碍物,他们就算输。

    不出木槿所料的,薄三一见就皱了眉。

    木槿心里暗乐,却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又带着点期望地看着薄三。

    薄三拧了半天眉毛,终于还是败给了木槿小狗状眼神:“想要?”

    木槿连连点头。

    “那我们楼下买一对。”薄三拉着木槿就要下楼,“这个牌子又不好。”

    “不行。”木槿死命拖着薄三,“掏钱买的跟换来的能一样么?”

    薄三满脸黑线,沉默半天终于点了头。

    木槿乐颠颠地举手报了名,乐颠颠地帮黑脸薄三套上巨大又可爱无比的米奇套装,乐颠颠的隔着厚实的衣服戳了戳薄三的水桶腰,又乐颠颠的拿手机给米奇哥哥薄三拍了个全身照。

    哇啊哈哈哈哈……在某人眼皮子地下这么肆无忌惮,真的是很爽快啊哈哈哈哈!

    木槿盯着手机里那个巨大的米奇哥哥正乐,突然就想到了之前拍的那张土里土气的薄三,心里一酸,关掉了手机屏幕。

    被笨拙无比的米奇抱起来的时候,木槿仿佛是自己被提在了半空中,突然就悬了起来。她原本是使了坏,不禁想让他在众人前出糗,也想让薄三穿卡通套装撞墙,结果自己被抱起来,后一个猥琐的念头只好打消。

    木槿紧紧搂着米奇哥哥的粗脖子,嘴里呼喊着指挥:“左一步,右两步!哎呀要撞到了要撞到了别动!别动!好……往左一步,不对你那个是左上方,稍微下一点……诶这下好了就这个方向前进……”

    正吆喝的起劲,木槿突然听到厚实的套装下一声轻微的哼笑。

    她一白眼,眼看着薄三缓缓朝前的步子要够到左前方的柱子,稍微蜷了蜷身体,脑袋朝薄三怀里一钻,任由薄三咚一声撞了上去。

    周围“哎呀”声一片,都是为这一对登对的情侣惋惜。

    薄三还抱着木槿,声音低低地透过衣服传在她耳畔:“我隔了这么厚的衣服,撞一撞又不会疼。木槿,该不会是你想投怀送抱,故意的吧?”

    木槿挣扎着跳下地来,一拳就打在了米奇哥哥圆鼓鼓的肚子上。

    薄三撞了障碍物,两人自然是被淘汰出局。好在木槿也不是冲着手机去的,想使坏又没得逞,挠了挠头发就要撤退。

    谁知道两人才转身,就被工作人员叫住:“先生小姐,我们的活动还有抽奖环节,奖品是神秘礼品一份。二位这么登对,不着急的话何不稍等片刻?”

    木槿一扁嘴:“我从小到大就没中过一次奖,连百事可乐瓶盖里的再来一瓶儿都没喝出来过。我估计这次还是没戏,待着也是一炮灰。”

    倒是薄三看了眼木槿,朝那位工作人员微微一笑:“谢谢,我们会等的。”

    木槿怔怔地看着工作人员笑眯眯的远去,才目光呆滞地朝薄三看过去:“老板你傻了?”

    ……

    “老板刚才难道不是你满脸不屑死活不参加?”

    ……

    “老板你怎么能这么贪财啊神秘礼品再神秘也神秘不过那两手机了!”

    这下薄三脸上一抽搐,淡淡的看了眼木槿:“我手气向来好,我留着试试手。有意见?”

    当然有啊!

    木槿淡定的摇了摇头:“没有。”

    薄三瞟了眼木槿的茄子脸,突然好脾气的一笑:“我今天把我的好运气借给你。”

    “老板你不知道啊,运气要借出去的话可就再也收不回来了。”木槿故意气他,“也就是说,日后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你确定你要借我?”

    薄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抽奖还得等一小会儿,期间薄三去了次卫生间,木槿漫不经心找了把椅子,坐在着晃荡两条腿等的百无聊赖。好不容易等开始抽奖,木槿就听到台上主持人高声说:“我们的幸运号码是……8号!8号情侣请上台!8号!”

    就知道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向来不会发生,再说了谁跟他是情侣……木槿揉了揉眼睛,困了。

    身边的薄三一推木槿:“傻了你?”

    “什么?”木槿茫然。

    她表情太过镇定,到让薄三有些疑惑:“我记错了?你手里的号码牌不是8号?”

    “啊!”木槿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翻看手中的牌子,一双眼亮晶晶地看薄三,“我真的是八号!”

    薄三微微一笑,双手搭在木槿肩膀上,推着她就朝台上走去。

    主持人看到上台的两位,男士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女士明眸善睐娇俏可人,引得台下呼声阵阵,也是笑逐颜开。他先把两人一顿吹捧,捧的原本就不自然的木槿越发窘迫,不停的揉搓背包的带子。薄三也注意到了木槿的尴尬,轻轻一笑,右手伸过去握了她的右手,左手顺势就揽住了她的腰。

    他的声音压的有些低:“又不是什么大阵势,木槿你太差劲了。”

    木槿习惯性地朝薄三怒目而视,却迎上一双含着笑的眸子。

    主持人还在念叨:“看二位就觉得天造地设一对,这位先生又对女友如此照顾体贴,真是让人羡慕。请问这位先生,您为什么会参加抽奖活动呢?”

    木槿几乎下意识地想鄙视一下这傻呆主持,抽奖有东西白拿,为什么不抽?

    薄三侧着脸看了看木槿,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因为某人从来都没有中过任何奖,倒是我中过不少。在上台之前我就跟她说把运气都借给她,如果这一次中奖能让某人开心,我愿意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中奖的福气。还好,结果没有让我失望。”

    他的声音真的好听,双目漆黑如潭,柔情满满。台下早有人尖叫,口哨,仿佛忘记了这里只是影院一角。

    木槿舔了舔唇,似乎走了神,又似乎躲躲闪闪地瞟了薄三一眼。

    只是半句话的差别,竟然有着这么不可思议的魔力。木槿呼吸有些急促,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薄三左手在她腰上一带,示意她游魂速归。果然,主持人的话筒就凑到了木槿面前:“这位小姐,听到这样深情的话语,有什么感受?”

    木槿不好意思的皮笑肉不笑,一个劲儿点头配合:“感动。感动。”

    台下有人尖叫:“美女,光感动是不行的,要有行动啊!”

    主持人也嘿嘿一笑,朝台下说:“感动是不行的对不对?”

    “对!”

    主持人乐见气氛高涨,朝木槿跟薄三眨眼眨的坏极了:“女士怎么行动一下表示?”

    木槿看了眼主持人,又习惯性地向薄三求救。薄三微微一叹,左手伸回接了她的右手,他的右手握了木槿的左手,盯着她还有些茫然失措的脸看了半天,终于扶上她的腰,慢慢吻了下去。

    他的唇落下那一瞬间,木槿终于被烫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滚滚而下。

    台下众人跟主持人只当木槿是喜极而泣,主持人更是一个劲儿地逗木槿:“男友深情又出色,小姐感动到哭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位先生,请问看到女友的眼泪,你是什么感觉?”

    薄三微微一笑,一把把木槿揽进怀里,低头看她的眼神异常认真:“心疼。”

    木槿被薄三圈在怀里,听到他那句“心疼”,又是心酸又是难过,眼泪更是止都止不住。主持人说了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脑海里想的全是薄三如同真的认真般的语气和温柔。

    果真是花丛中流连过那么久,说谎骗女人骗的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几乎就让自己当了真。甚至是,下意识地想要当真。

    如果自己不知道,如果到现在自己一直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喜极而泣了呢?

    木槿想。

    可偏偏不是,不是这样。薄三想着什么,做着什么,明明已经没有自己插手的立场,也没有自己去反抗的立场。

    只能任由他把自己捧上天,然后再等待粉身碎骨的那一瞬间。

    神秘的礼物其实也不神秘,就是情人节常见的情侣银戒,男宽女窄,男戒上嵌浅浅的碎花细纹,女戒则是满天星,都也不是什么很好的质量,只是细细小小看起来秀气非常。木槿瞪着薄三手里握着的戒指盒子,龇牙咧嘴地听着主持人乐呵呵地要求男士为女士戴上戒指。

    也许是她表情太过严肃,薄三忍不住凑到她耳畔说:“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

    木槿哈哈一笑:“从小没怎么被人围观过,紧张,紧张也是应该的。老板只有你酱紫的奥特曼才习惯时时刻刻被人围观的大熊猫生活……”

    话没说完,木槿就被薄三捂了嘴。

    可他动作还是迟了一步,木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了出去,引发台上台下一阵静默。

    “哈哈,这位小姐真风趣。”主持人反应最快,迅速出来打圆场,“怎么会想到叫男友为老板呢?”

    “我们算是办公室恋情,我是她上司。”薄三淡淡的笑,还不忘看了眼怀中的木槿,然后朝主持人一笑,“她很有意思,不是么?”

    木槿只是缩着脑袋,讪讪的笑。

    折腾了大半天,木槿终于被薄三牵着下了台。她嫌弃地看着手里的两个盒子,胡乱地全部塞到薄三手里:“那那那,全给你。”

    薄三一挑眉:“哟木槿,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拾金不昧了?”

    木槿默。

    最后还是薄三去排队买了情侣座的电影票,两人循规蹈矩地并排坐在一起看了场电影。

    拿着票的时候她还乐滋滋地说:“古天乐帅。”

    完全无视了某人的黑脸。

    在漆黑的电影院,木槿偷偷摸出了手机,翻出了前两天才放进去的歌。那个有着低沉声线的男人唱着:“烛光照亮了晚餐,照不出个答案,恋爱不是温馨的请客吃饭。”她悄悄侧过脸去看身旁的薄三,大荧幕的光芒照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映得他的肤色越发白了起来。木槿只见他微微眯着眼,不知道注意力是在荧幕上,还是在闭着眼走神,只是很久很久都没有睁开,估计也就没有发现自己的偷窥。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木槿才慢慢把视线转回到大荧幕上,紧接着就看到小米许愿牌上的那句“希望爱我的人永远不要离开我”。突然一只手慢慢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薄三的手指特别冷,木槿从没发现薄三的手能冷成这样,只觉得他的手指探入自己掌心的时候让自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薄三的手掌慢慢慢慢收紧,紧紧握了木槿柔软的手,然后维持了一个固定的姿势再不动弹。木槿又转过头去看他,只见他还是微眯着眼,也没动,仿佛握着自己的手跟他无关。

    看了半天,木槿又缓缓把视线转到了大荧幕。

    谁知道她才转开视线,薄三就把她的手交到了自己的左手上,右手探过来拢了她的肩,慢慢把她搂在了怀中。

    木槿靠在薄三肩头,缓缓抬脸去看他,幽暗中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在荧幕的映照下格外的闪亮,波光潋滟地盯着自己。木槿一震,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有反应,就觉得额头上微微一热,薄三一个轻飘飘的吻就落在了自己的额头。

    她拿捏不准这个吻的意味,只好选择沉默,安安静静地靠在薄三肩头看着电影,鼻息中充斥地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香气,熟悉而温暖的让人安心。

    好像还是恍恍惚惚之间,木槿几乎是不自觉地抬了抬右手,终于还是落了下去。

    她只是倚着薄三苦笑。

    这样的手握着手,肩靠着肩,又算什么?这样安排的情人节,又算什么?这一些到底是原本就是他要做的,还是临时起意加上的即兴节目呢?

    改变主意的一种承诺?还是一个无聊打发时光的消遣?这样的谜题猜来猜去,结局只怕都是一样。

    身侧的人,只会是自己爱的,永远不会是爱着自己的。而这样看似平淡幸福的情人节,大约只此一次,此生不再。

    木槿神思恍惚地看完一场电影,出门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没看清台阶,一个趔趄,脚一软就要摔倒。薄三眼疾手快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的从前方环住了她。木槿整个人几乎是彻底跌进了薄三怀里,只觉得他的外套上格外冰凉,贴在脸上像是贴了块冰。

    刚才他身上让她觉得暖和的味道和温度,仿佛突然间就没有了。

    薄三揽了木槿,边把她带到台阶下边侧俯下身体问她:“有没有崴着?”

    “没有。”木槿从薄三怀里抬气脸来,“没有。”

    “唔,真可惜。”薄三慢慢松了手,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老板说了什么……真可惜?木槿黑线,不带你这么理直气壮的等人受伤的吧!

    她罕见的沉默倒又勾起薄三折腾折腾的兴致,他看着木槿憋的通红的脸轻轻一笑:“想吃什么?”

    “啊?”木槿正在腹诽老板,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什么?”

    薄三斜睨:“你又琢磨什么呢!”

    “没有没有……”木槿歪了歪脑袋,“我在琢磨晚上吃什么这个严重的问题。”

    “唔,那吃什么?”薄三接话。

    木槿面条泪:“我真的……不知道。”

    这次倒是薄三轻轻一笑:“不知道,那就跟我走吧。”说着就拖着木槿下了楼。

    木槿发誓薄三带她来的这个地方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是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真不知道他哪里找到这么多小胡同里的四合院儿,车子七拐八拐之后,直接停到了一个院子前。

    “下车。”木槿还在目瞪口呆,薄三就已经推开了车门。

    木槿跟着他进了大门,探头探脑地朝里头瞧。院子不过是个寻常的二进深的四合院,只是瞧了半天,她终于狐疑地问薄三:“没人?”

    “嗯。”薄三牵着木槿朝里头走去。

    一过垂花门,木槿就惊在了当地,嘴因为惊讶张成了一个巨大的O。

    薄三看她看的仔细,拍了拍她的脑袋轻笑:“傻了?”

    “老板……”木槿目光呆滞,“这是什么?”

    “唔。”薄三挑了挑眉毛没说话。

    木槿吞了吞口水:“老板,现在几月几号?”

    “二月十四号。怎么了?”

    “二月十四号还是冬天吧老板!”木槿默默转过脑袋,用兔斯基的表情呆视着薄三,“可这个院子里头怎么是春天老板,你能否给我个合理并且不是太惊悚的解释……”

    薄三微微一笑,眉目全部舒展,挑了挑眉说:“冬天里的新鲜蔬菜怎么来的,这里的花就是怎么开的。”

    整个后院像是进了夏天,地上用天然竹木板铺出来,像个小花园儿。左右两侧没有厢房,倒是用竹子砌出个两个篱笆,爬山虎顺着篱笆蜿蜒而下,在灯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的跳跃着,像极了绿色的瀑布。

    两侧还有小从的灌木,开着小小白白的花朵,花团锦簇的好看。

    院子偏左侧摆了个小木桌子,桌上两个高耸的烛台,烛火一闪一闪的跳跃着,却是不往左右两侧偏那么一丁点。烛台中间摆了一大捧大红色的玫瑰花,衬着洁白的、垂着流苏的桌布,却丝毫没有俗气。

    只是觉得好看,梦幻般的好看。

    木槿目瞪口呆的吞了吞口水,不自然的动了动脸,朝薄三一歪头:“老板,这是?”

    薄三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也不看木槿,朝桌子方向努了努下巴:“你过去坐,把外套脱掉。”说完,他就朝另外一侧走去。

    “哎……”木槿下意识地出声喊他。

    薄三脚下不停,回身朝木槿微微一笑:“木槿,坐。”

    木槿还是不挪脚步,怔怔地看着薄三的背影。突然他手一动,原本吊在棚顶的灯“唰”一下熄灭了。

    要是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木槿也真算笨的可以。她眨着眼看薄三一步步又朝自己走回来,脸上带着笑,对自己伸出一只手。

    他的神色那样的温和,笑那样的好看。薄三恰好背着光,在远远的烛火映衬下整个人像是隐进了阴影里,唯独一双眼睛明亮有光泽,仿佛能够直直的看进木槿的心里去。

    木槿也是一笑。她笑着转开了视线,朝着屋顶硬把眼睛里的湿意重新憋了回去,然后才翘着嘴角,把手放进了薄三的手心里。

    他的手掌真是大,仿佛大的无边无际,满满的包了木槿,包了木槿的整颗心。那一瞬间木槿决定让自己沉沦这一回,在这样漂亮的地方就这一回,哪怕结果是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也许这一辈子,也只有这么一回铭心刻骨,浓墨重彩。

    薄三帮木槿拉开了椅子,扶她坐好,帮她把衣服挂在椅子背后,又亲了亲她的额角,然后才起身坐去了对面。

    桌上的玫瑰还在,在原本就红色的烛光下照映的越发红艳欲滴,一朵朵都好像在细细的叫嚣着美丽,幸福,我爱你。

    木槿紧张的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的盯着桌上的花,扑鼻而来全是玫瑰浓郁的香气,像是小时候闻过的糖,甜丝丝的,好闻的不得了。

    她仿佛也在这样甜的香气里醉了,心甘情愿的醉倒了。

    薄清寒盯着木槿,木槿盯着花,花盯着烛火,烛火跳跃着庆祝幸福。

    这样幸福的情人节,这样甜蜜的二月十四。

    盯了许久,薄三终于伸手过来摸了摸木槿的脑袋,回身朝外头招了招手示意。木槿就见从前院里进来三位身着旗袍的小姐,一名撤走了玫瑰花,一名手中端着托盘,一名把托盘中的蛋糕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蛋糕其实也不大,只是花样繁复,点缀起来精致美丽,溜边儿一圈小蜡烛,烛火一闪一闪地跳着。木槿傻傻的看着,这样俗气的情景,简直比TVB还TVB,比八点档还八点档,可她只觉得快乐。

    最后三名小姐又慢慢退了出去,薄三坐在对面,双肘支在桌上,身体略微前倾,对上木槿的视线:“木槿,生日快乐。”

    木槿一愣。

    薄三又说:“我知道你一直过的是阴历生日,所以你的阳历生日只属于我。”

    他一本正经地说甜言蜜语,仿佛连眼神都带着温柔,漆黑的眼睛里只看的到亮闪闪的光芒,如同九天繁星,璀璨夺目。

    木槿只觉得心跳的太快,紧张的浑身都要绷断了弦。她故意轻松的笑:“你早说是过生日嘛,我还以为……”

    话一出口,她才猛然发现自己说的不对。

    果然,机会稍纵即逝,薄三把握的牢固。他连眼睛里都是笑意:“你以为什么?”

    木槿脸一红,瞟了眼烛台上红彤彤的蜡烛,抿了抿嘴角不说话。

    薄三倒也不着急,只是歪着脑袋打量木槿。他的视线从头发到眉,从眉毛到眼,从眼睛到鼻,从鼻子到嘴一一丈量过去,丈量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这样的美丽和静谧幸福究竟是真,还是假。

    这样的良辰好景,看起来真的是再圆满不过。

    木槿盯了会儿薄清寒,倒是被他盯的面红耳赤不自在,只好干笑:“老板你怎么找了这么好个地方,啧啧,冬天还跟夏天似的,果然是资本家。”

    薄清寒嘴角一抽,也盯着面前的蛋糕说:“不过是个旧院子合理利用了一下罢了。”

    好不容易找着话题,木槿自然不放过:“老板你又骗我,谁家没事儿冬天弄个大棚来种花花草草?”

    薄清寒明显不想跟她就这个事情进行深入探讨,朝蛋糕努了努嘴:“吹了吧。”

    “哦。”木槿点头,深吸了口气就要吹过去,突然又松了劲,朝薄清寒嘿嘿一笑,对着蛋糕闭上了双眼。木槿嘴里低低地念了两句,这才睁眼朝薄清寒一笑,一口吹灭了蜡烛。

    薄清寒嗤地一笑:“许了什么愿?”

    “愿薄清寒家庭和睦,平安喜乐。”木槿笑嘻嘻的,说的一本正经。

    薄清寒略一挑眉,瞟了她一眼也笑了出来:“说的还真像是真的。”

    “可惜我骗你的。”木槿得意的笑出了声,“许的愿说了就不灵了,我不告诉你。”

    他又是一笑:“也就你这样的人才能许出这样的愿来,我就知道你也许不出个什么宏伟大志来。”

    木槿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把双手缩在胸前,抵着桌子,炯炯有神地看着蛋糕,像个贪心的小孩子:“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薄清寒失笑,声音里都带了点不自觉的温柔:“那就切吧。”

    木槿只是撩着眼皮看他,盯了半天才叫了声:“老板。”

    “嗯?”

    “没什么。”木槿有些懊恼,抓了抓头发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是二月十四号,木槿。”薄清寒却突然开了口,声音还是淡而低的,却让木槿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

    木槿眨了眨眼,莫名地就想起很久以前听过的一首歌。那个女歌手唱的深情:“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在同一天发现爱在接近,那是爱,并不是也许……”

    她忍不住低下头微微一笑,再抬起脸来的时候已经是笑颜如花:“薄清寒。”

    木槿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叫他,薄清寒一挑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却不再说话,只是让目光直接跟他的相对,丝毫不退缩。木槿盯了他许久,久的薄清寒都有些觉得疑惑,忍不住出声叫她:“木槿?”

    木槿淡淡一笑,脸上依旧是笑着,依旧是跟平常一样的灿烂,可是却让薄清寒觉得带了点寒意。

    他突然有些紧张,略微侧了侧头,朝木槿俯过身去:“怎么了?”

    木槿微微摇了摇头,又是一笑,眼睛突然放亮,晶晶亮的如同是蓄了水,又像是水晶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来绚烂的光华:“我爱你。”

    她的眼睛还是在直视着薄清寒,神色平静又带了点孤注一掷的勇气,突然间就让薄清寒有些不自在。他听了微微一笑,略微探起身来,隔着桌子去吻了吻木槿的额头,语气低柔的不可思议:“乖,吃东西吧。”

    木槿也没有追问,安安静静地切了蛋糕,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因为蛋糕的美味而欢呼雀跃。

    只是她看似欣喜的外表下越是平静镇定,越让薄清寒觉得不安。

    除了这个“我爱你”的时候有点气氛诡异,总体来说这顿晚餐吃的还算不错。木槿充分发挥了她一贯迷迷糊糊跟狗腿的风格,于是宾主皆欢,甚至最后还很有默契的碰了碰杯。

    只是薄清寒没想到木槿几乎没有酒量,两杯红酒就稀里糊涂的乱了阵脚。好在她酒品真是好的没话说,不哭不闹,连话都不多,眯眯笑着看桌上的菜,眯眯笑着扒拉碗中的米饭。要不是薄清寒眼尖,觉得她拿筷子的手有点不稳,还真没看出来她喝醉了。

    两人最后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外头风大,薄清寒只好紧紧揽着她,又怕里头太热外头太冷,索性拿自己的大衣把她裹了个严实,搂在怀里上了车。

    木槿乖乖坐在副驾驶席上,缩着脖子,一双眼睛越发像要滴出水似的明亮,只是盯着薄清寒看。她盯着薄清寒帮她关车门,盯着薄清寒上车,盯着薄清寒发动车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薄清寒,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就认识我的?”

    薄清寒坐在驾驶席上,起步就微微加了速,眼睛里仿佛带着雾似的,沾着些许朦胧的气息,却又清楚分明:“我第一次见你的确不是那一巴掌的时候,而是去年冬天你踹了别人一脚的时候。后来夏天的时候我见你,你又是一巴掌甩过来,当时我就想啊,这还是个女人么,怎么每一次都是这么暴力?”

    他说着,自己倒淡淡的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全都朝斜上方挑起来,下颔的弧线柔和的不可思议。

    “那个男生在你身后一直叫你的名字,木槿木槿木槿,一声接一声。”薄清寒微笑起来,“你跑的慌慌张张,居然朝我冲过来。可你撞了我连个道歉都没有,甚至连头都没回。我就又想,你这个女人未免也太不讲道理。”

    薄清寒一说,木槿就想起来是什么时候了,不就是上个情人节的张国庆事件么?一想到这儿着,她脸又一热——原以为没什么人注意到的事情,怎么偏偏就被薄清寒给看着了?好死不死的,自己撞到的人居然就是他!

    木槿迷迷糊糊的琢磨着,眼皮儿都沉的不行。正在努力回想着,就听到薄清寒的声音传过来:“木槿,系安全带。”她左手伸上去摸安全带,摸了半天都没摸到。她转过头去看,明明看到了,也摸到了,可这次却怎么都揪不出来。

    她正跟安全带奋战着,薄清寒转眼就看到她揪安全带时使劲儿的方向不对。他微一抿唇,稍微降了点车速,单手扶着方向盘,右手伸出去帮木槿拉安全带。

    帮她扣安全带的时候,薄清寒看到木槿整个下巴几乎都缩在了高领儿的毛衣中,脸颊微红,一双眼睛扑闪着,扁着嘴像是有点生气,又像是在想着什么却不得要领的懊恼。

    他忍不住就一顿。

    木槿脸色却突然大变,猛地转头朝薄清寒看过来,一双大眼睛中满是惊慌。薄清寒也斜眼看到了对面那辆歪歪斜斜的车直直冲自己撞过来,他猛力朝右一打方向盘,一脚踩死了刹车,顺势朝木槿扑过去。

    一声尖锐而刺耳的刹车声传进了木槿的耳朵,下一秒,她的身体因为惯性甩到了右侧,脑袋咚地一声撞到了玻璃窗上。

    薄清寒仓皇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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