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夜-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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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在上周星期四,谢东信报案说儿子谢小军被人绑架,绑匪让他拿一百万赎儿子的命。谢东信是东信集团董事长。东信集团可是全市妇孺皆知的大集团,谢东信这样身份的人,报案自然不走常规,直接给局领导打的电话。顾大伟和陆小蝶受命赶到谢东信家,发现谢小军并没有遭绑架,正在电脑前打游戏,枪炮声大作,整幢别墅就像硝烟弥漫的战场。谢东信说是你们领导听错了,孩子没被绑架。顾大伟松了一口气―基本可以断定为勒索了。只要人没有被绑架,案子就不棘手。这几年他遇到过几个绑架案,都是先绑了人后索要赎金,很是棘手,有一个案子人质死了,有两个案子至今悬着。

    顾大伟和陆小蝶守在谢东信的家里,按谢东信说绑匪要他等电话。第二日一大早,绑匪来了电话,谢东信按顾大伟交代的回答:一百万不是小数目,银行规定需三天前申请提款,今日已是星期五,只能等到星期一。绑匪说了几句威胁的话就挂断了电话。查那个号码,不出所料是公用电话厅的号码。接下来两天,绑匪再没来过电话。顾大伟断定案犯是新手,像谢东信这样的大老板,一百万还要去银行取?就是去银行取,谢东信当然是银行的钻石客户,会像一个普通客户那样排队报批?不要说一百万,一千万也未必需要报批,对于这样的大老板,不要说银行,哪里都会特事特办的。

    顾大伟问谢东信是不是得罪什么人结下仇家,谢东信声称绝对没有,说我这人做事很宽容的,过了知天命之年,行事就更宽泛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你看我这墙上都写着哩。顾大伟抬头看看,是一个叫孟什么的书法家写的,许多字不认识。顾大伟问生意上也没有?谢东信说没有,有钱大家挣,这是我的宗旨,这世界上的钱一个人是挣不完的。顾大伟说果真没什么恩怨情仇掺杂其中,只是为了钱,相对就好办多了。

    星期一早晨八点半,绑匪的电话就来了,谢东信又按顾大伟交代的以金融危机为借口,说一百万实在一时难以筹齐,正在筹钱。绑匪说跟我们玩是不是,听听你儿子的哭声吧。电话里就传来了孩子的哭声。绑匪说少给我哭穷,明日上午是最后的期限,带着钱等电话,不然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之后,那孩子又哭叫了几声。谢小军没被绑架,电话里孩子哭声何来?顾大伟头皮一阵发麻,立刻叫来谢小军问学校还有没有跟他重名的?谢小军说我们班就有一个,我为大,他为小,我叫大小军,他叫小小军。顾大伟交代陆小蝶几句,匆忙往市二小赶来。找到一年级二班班主任一问,班主任说两个谢小军都没到校,大小军家长来了电话,小小军家长还没联系上,打电话手机老关着。顾大伟说小小军几天没来了?班主任说上周星期四到现在。顾大伟顾不上问一个孩子几天没上课,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去家里找,就慌忙按班主任提供的地址往锦绣村而来。

    锦绣是个城中村,楼房见缝插针,街巷各种摊点占道经营,车开不进去,顾大伟只能步行。费了老大的劲才在拥挤的楼房间找到谢东方家。这是一间在两栋房屋之间的过道搭建的棚房,门窗都是拆迁下来的老旧门窗,一块老旧的木板门半掩着,门板斜触地面,需要往起抬着门板才能推动。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污浊气息热乎乎地扑面而来。因为没有侧窗,即使是上午九点多,屋内光线也很暗,进门便是床,顾大伟抬脚进去差点就扑上了床。借着门里扑进来的阳光,顾大伟看到一个女人在缝纫机上忙活,缝纫机发出的“嗒嗒嗒”的声音犹如拖拉机加大油门发出的,他感觉房屋都在声音里颤动。女人头也不抬说,老板,活下午就全赶出来了。顾大伟大声说你能不能停下手里的活计。女人踩着踏板的脚停下了,抬起头看看顾大伟,站了起来。顾大伟问谢小军是你儿子?女人点点头。顾大伟问他不在家?女人说上学去了。顾大伟说啥时候去的学校?女人说早晨。顾大伟说从家里去的学校?女人说不是从家里走的,是从他姑家走的。女人说着又坐了下去,打算继续干活了。顾大伟说你赶紧问问他姑。女人说咋了,小军闯祸了?顾大伟说没有,想问他点事。女人说一个娃娃知道啥?问事你找别人问去吧。顾大伟加重语气说赶紧问他姑。女人瞥了顾大伟一眼说你是干啥的?顾大伟说警察。说着亮了一下证件。女人这才慌乱起来,说他、他闯下大祸了?顾大伟说他没闯祸,快问他姑。女人说肯定在学校,这娃再胆大也不敢旷课,他爹手重。顾大伟说我是从学校来的,他没去学校,你几天没见小军了?女人说星期四还是星期五就没回来,不回来都是去他姑家。女人掏出手机打电话。

    已近六月,天气燥热,房子屋顶是铁皮的,又不透风,简直就是个蒸笼,顾大伟一身一身的汗出,他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水。女人打过电话说几日都没去他姑家了,狗日的敢旷课,看他爹咋拾掇他。顾大伟说给小军爸打电话。女人说他爹在工地上干活,手机老关着。顾大伟说把有可能去的地方都问问。女人接连打了许多电话,“哇”一声哭起来,说我小军出啥事了?你们把我儿子到底咋了?看女人瑟缩成寒风中的树叶,顾大伟说你别急,没出啥事,我是有事想问问他。顾大伟掏出名片递给女人,说小军有消息立马给我打电话。出门来,顾大伟感慨地想,一个孩子四五天不见了,家里人竟不知道,要是城里人家的孩子,几天不见,满城的人都知道了,这就是城乡差别啊。顾大伟回头看看这间破旧的出租屋,长吁了一口气,心里说点儿可真够背的,这抓阉都不一定抓上的事,咋就让他摊上了。

    基本上可以确定绑匪绑错了人。顾大伟把情况给局里做了汇报,就往谢东信家赶。快到谢东信家门口,陆小蝶打来电话说谢东信走了。顾大伟问去哪里了?陆小蝶说他说几天没去公司,堆下一大堆事情等他处理,我拦了没拦住。顾大伟心里骂了声妈的,谁嘴这么长,刚给局里汇报,他就接到了消息。顾大伟明白,像谢东信这样屈指可数的大老板,警察队伍怎么会没几个“好朋友”呢?顾大伟打谢东信手机,不接,又往办公室打,占线,再打,又没人接了。这时,一辆奔驰开出来,错车时顾大伟看到是谢东信的小老婆(他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最多也不过三十岁,而谢东信应该是奔六十的人),第一天进人谢东信家,他曾经怀疑过这个女人。老板身边的这些小女人都是不安分的,在外面养小白脸的不少。有一个案子就是老板杀了小女人和小白脸,还有一个案子就是这样的小女人与自己养的小白脸绑架了老板的女儿。顾大伟打了手势截停了车说你不能出去。那女人说为啥?顾大伟说还要细说?女人说不是说跟我们没关系了吗?顾大伟说谁给你说没关系了?女人说老谢说的,他说是绑错人了。顾大伟心里骂声妈的,说你能不能为替你儿子受难的孩子想想,你这是借刀杀人知道不?女人嘟嚷着把车退进车库。顾大伟对陆小蝶说从现在起,这个家里一个人都不许出门。

    顾大伟不敢耽误,奔东信集团而来。必须找到谢东信,因为绑匪只跟谢东信联系,而且绑匪声明交换必须是谢东信本人,再说时间紧迫,一百万赎金现在也只有先从谢东信这里先拿上,局里是指望不上的。车流就像一条河,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顾大伟着急,他怕谢东信离开公司,那可就麻烦了,上哪里去找。他打着喇叭,最后打开警灯警笛,可是车就像陷人泥潭,挪动都难。

    好不容易到了东信集团大门口,顾大伟又被保安拦住了,顾大伟掏出证件,保安看了看说董事长不在。顾大伟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董事长?董事长交代过了?保安张张嘴,却没说话。顾大伟直接往里走,另一个保安拦在面前说请您约好了再来吧。顾大伟笑笑说,还挺客气的,让开。保安说我们有制度,您别让我们这些人为难。顾大伟说制度没有告诉你不可妨碍公务?让开!顾大伟拨开保安,问董事长办公室在几楼?两个保安齐齐摇头。顾大伟往前走,耳缝里听到保安说没拦住,进来了。这让顾大伟心安,说明谢东信在公司。

    碰上一个夹包的,顾大伟问谢总在几楼。那人说八楼,不在。神神秘秘的。进了大厅,顾大伟向电梯走去,一个姑娘跟上来说董事长不在。顾大伟笑了说知道我找董事长?姑娘也笑了,说那您找谁?顾大伟说董事长。姑娘拦在前面说几天都没来了。顾大伟说门卫没告诉你我的身份?姑娘摇摇头,顾大伟亮了一下证件,姑娘说你就是警察,董事长也真不在。

    上了八楼,顾大伟在楼道里走了一遍,没见“董事长”的牌子,走进集团办公室,一个姑娘站起来说董事长不在。顾大伟说你告诉我董事长办公室是哪间就行了。姑娘嫣然一笑说董事长真不在。顾大伟沉下脸说告诉我董事长办公室是哪间。姑娘咬咬嘴唇说您约好了再来吧。顾大伟看见小马坐在一台电脑前,身子伏得很低。小马是谢东信的司机,这几天顾大伟在谢东信家,见过几面。顾大伟走过去拍拍小马的肩膀说装作没看见我?小马抬起头来说顾警官来了,董事长不在。顾大伟说董事长不在,你怎么在?小马说董事长会开车,有时自己开车出去。顾大伟笑笑说你也不会告诉我董事长办公室是吧。小马不接话茬,却递给他一根烟。顾大伟要用办公室电话给谢东信打,那姑娘立刻按住电话说公、公司电话,不能随便打,我们有规定。顾大伟笑笑。

    出了集团办公室,顾大伟又在楼道里走了一遍,所有的门上都挂了牌,只有一个门没挂牌,有三间房子大,窗户就有两个,他确定这是谢东信办公室。用手机拨了谢东信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房间传来电话铃声。半天没有人接,姑娘说警官,我说不在,你看不在吧,我们董事长事多,您得提前预约。顾大伟知道办公室一般会有董事长办公室的钥匙,因为要打扫整理,就说你把董事长办公室打开,我进去看一眼,董事长不在,立马走人。姑娘说我没有董事长办公室的钥匙,没有董事长的话,董事长办公室我们不能随便进去。顾大伟站在门前,拨谢东信的手机,手机铃声从里面传来,只响了两声就断了。顾大伟虽然面容平静,甚至带着笑意,可他的内心已燃起怒火。他抬手敲门,敲了许久,没人开门。顾大伟越敲越重。姑娘拉拉顾大伟说董事长真不在,您把电话留下,我约好了给您打电话。顾大伟甩开姑娘的手,他像擂鼓一样擂门,最后用上了脚。

    踹门声在楼道发出很大声响,惊出了所有办公室的人,他们从两头围过来,叽叽喳喳嘁嘁出出谈论:

    董事长不见他,走了就算了,以为是警察就了不起?

    这些人就是狗皮膏药,黏上了你撕不离的。

    不自量,咱们董事长是怕他的?

    一看就个愣货,他们局长来了也不敢这么敲哩。

    过来两条汉子,顾大伟认得他们,这几日在谢东信家里出现过,想必是内保或者谢东信的保镖。汉子甲说顾警官,改日再来吧。说着挤到顾大伟前面,靠在门上。顾大伟阴沉着脸说请让开。汉子乙说董事长不在,您不要让我们为难。说着也挤到门前靠门而立。两人一人靠一扇门,顾大伟被从门前挤开了。顾大伟说让开,我这是在执行公务。汉子乙说是啥样的公务?顾大伟火了,说你算老几,我要告诉你?汉子甲说既然你不能告诉我们是啥公务,那就请离开。

    顾大伟扯开一人,拼命似地踹门,边踹边吼谢东信,开门!由于愤慨,顾大伟用足了力气在踹门,他要把门踹开。门板像陕北大鼓一样发出吼声,整个楼道发出很大的回响。两个汉子扑上来扯顾大伟,顾大伟拔出枪来说让开!两汉子一惊,闪在一边。

    哟,还带着枪,你们说他敢不敢开枪?

    敢。

    我说不敢。

    咱俩打个赌,一张老人头?

    当我是傻瓜,明摆着的事,董事长跟他们头儿论哥们,他敢开枪?

    警察开枪只能在危及生命的时候。

    楼道里的人越聚越多,顾大伟对着门锁子就开了一枪。

    当警察十年了,尘俗间的风雨,早已把他的性子磨柔了,棱角磨没了,不像当初那样爱冲动了,这样挑衅甚至是侮辱的话语他也承受得了,开枪的后果他也清楚,他们说得没错,除非生命受到威胁的紧急状况,否则警察开枪是要受处罚的。可现在的情况在他看来就是紧急状况,人命关天,必须把谢东信找出来,绑匪要求明日一早交换,而且要谢东信亲自去送赎金,那肯定是认识谢东信,谁也替不了,谢东信不出面,引起绑匪的怀疑,极有可能出人命。

    随着枪响,人群发出一片锐利的尖叫,就像鸟群受到鹰隼的攻击发出的。顾大伟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有一声尖叫是从门里传出来的,他以为子弹击穿了门板,定睛去看,子弹是打在了门锁那块钢板上,钢板被击出一个小坑,并没穿透,而子弹被弹射到对面的壁灯上,灯罩破碎,玻璃碴子四溅。

    随着尖叫声,拥挤在楼道的人一阵骚动混乱,往后撤去。顾大伟也有些后怕了,他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开过枪,他以为门锁那块金黄是一块铁皮包衣,会被子弹击穿,没想到是一块厚度硬度足够的钢板。他明白自己是受了美式枪战片的影响,那些枪战片里门锁都是能被手枪击穿的。

    门开了,谢东信出现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顾大伟长出了一口气。

    谢东信跨出门来,往楼道两边扫视,员工一窝蜂往办公室钻,谢东信说所有员工本月奖金全部扣除。说完冲顾大伟笑笑,请进,请进。还在顾大伟的肩膀上拍拍。

    顾大伟有些吃惊,他原以为谢东信定会咆哮,没想到他会这样平和,倒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本想说几句抱歉的话,但又想自己并没错。

    谢东信拍着沙发说请坐,请坐,提心吊胆几天,实在困得不行了,竟然倒头就睡着了。

    顾大伟心里冷笑,懒得和谢东信虚与委蛇,开门见山地说谢总,明早交换,绑匪声明交换必须是你亲自去,人命关天……

    谢东信摆摆手打断顾大伟的话说顾警官,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既然绑匪绑错了,这事就跟我没关系了,我不想再扯进去。

    顾大伟一愣说谢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开不起玩笑。

    谢东信一绷眼睛说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顾大伟从椅子站起来,说谢总,这事可是冲着你来的,是……

    谢东信又摆摆手说你听我说,这事是冲着我来的,敢对我这样的人下手,不是街上敲诈勒索小店主的地痞混混,他们想打我的主意也得掂量掂量,打我的主意都不是一般的来头,肯定是有黑社会背景,我不想招惹他们,这样吧,不让你为难,我给你们领导打电话。

    谢东信去抓桌上的电话,顾大伟忙按住电话,说谢总,你就是给领导打电话,这事也还得你去,别无选择。

    谢东信说大伟……

    顾大伟打断谢东信的话说谢总,这事因你而生,是你把别人扯进事里,只不过是绑匪绑错了孩子。希望你换位思考,站在那孩子和他家人的角度想想,说穿了那孩子是在替你儿子受罪,假如绑匪不愚蠢,这时间该是你……

    谢东信打断顾大伟的话说我们不做假设,这世上因为假设,才造成了许多矛盾仇恨,说个实话,如果是我的孩子,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辞。

    顾大伟咬住不停哆嗦的嘴唇,说谢总,你想过没有,如果绑匪这次抓不住,他们会放过你不再打你的主意?如果有下次,你还会这么走运?

    谢东信说没有下次,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他们不会再打我的主意,绑错了,他们会认为这是天意,会认为我是个命硬的人,会认为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他们这些人很迷信的。如果我配合你们抓捕他们,我跟他们之间就交了恶,他们就不会放过我,再说来交换的都是小喽啰,抓了无济于事,真正厉害的都在背后,深不可测啊。

    顾大伟冷笑着说就是你们这些大老板的懦弱才怂恿了这些人的嚣张气焰。

    谢东信笑着说不是我们懦弱,破财免灾,明哲保身,好兄弟,体谅体谅我吧。

    顾大伟说你体谅体谅那家人,体谅体谅那个孩子,你不出面他会有生命危险。

    两人都沉默了,谢东信眉头皱成了一疙瘩,在那里走来走去。

    顾大伟点了支烟,一根烟抽完,又续了一根烟。

    谢东信从保险柜拿出一沓百元大钞推到顾大伟面前,顾大伟说你什么意思?

    谢东信说破财消灾,花钱买平安。

    顾大伟脸子沉了下来,没有说话,谢东信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顾大伟说你是这样看我的?

    谢东信说我没那意思,为我的事你也操心了几天,现在都这样。希望你也换位思考,站在我这个角度想想。

    顾大伟把钱推了回去说这关系到一条人命,一点闪失都不能有,你必须出面,别无选择。

    谢东信说事很明白,就是要钱,他们绝对不会撕票,谁也不愿背上人命,要说他们和你们一样怕出人命,孩子不会有危险。

    顾大伟说如果我们这样做,就是拿孩子的命在赌,出了事你我一辈子心里都会不安的。

    谢东信“呃”了一声,两手往后搂着稀疏的头发说那这样吧,我找一个人替我去,绝对不会露出破绽。

    说着把钱又推了过来说你通融通融,只要答应让人替我去,替我的人保证像我,这事岂不两全其美。

    顾大伟断然否定,说那不行,绑匪指名要你去,肯定对你特别熟悉,万一露出破绽,那孩子就很危险,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谢东信两个指头捻捻说给我一支烟。

    顾大伟说你也抽烟,这几天没见你抽过。

    谢东信说戒了几年了,现在想抽一根。

    顾大伟说那你最好还是别抽了。

    谢东信说没关系,来一支。

    顾大伟说十块钱的烟你也抽?

    谢东信说烟吗就是冒股烟。

    点了烟,顾大伟说谢总,说穿了,这事你我都没有退路。

    谢东信笑笑说如果我不答应去,你该怎么办呢?

    顾大伟说公民有公民的权力,也有公民的义务,你有这个义务。

    谢东信说大道理,可如果我只享受权利不尽义务呢?现在这样的人少了?

    顾大伟说谢总,真相会迟早水落石出的,媒体最爱炒作这些事。

    谢东信笑着说这是威胁我哩。

    顾大伟说不敢,是讲实情,想想那个孩子吧,想想他正在替你儿子受罪,你还有什么害怕的?做事最好不要留下遗憾而后悔,万一出个啥事,你有再多的钱也减轻不了心灵上的负担。

    谢东信说大伟,你还挺认真的,问个不合适的话,你怕死吗?

    顾大伟说蝼蚁尚且偷生,只要是人,都会怕死。

    谢东信说咱们说俗气一点,如果你有我这么多钱,会不会怕死?

    顾大伟说怕死跟钱多钱少没关系,难道钱多命就是命,没钱命就不是命?!

    这时顾大伟手机响起来,一接是谢东方。谢东方哭着说我是谢小军的爹,警官同志,我儿子到底出啥事了?顾大伟说没啥大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谢东方说警察同志,我就这一个儿子……顾大伟忙说你放心,小军没事。

    挂了电话,顾大伟盯着谢东信说这孩子的爹叫谢东方,你叫谢东信,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你们是弟兄。

    谢东信伸出手来说不扯这个话题了,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顾大伟握住谢东信的手说就是朋友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谢东信说这我明白,敢当着我的员工的面对我开枪,又拒绝十万,我就知道这事没商量,你放心,我配合你。

    顾大伟心情松弛下来,又递给谢东信一根烟点上,说谢总,你放心,一点危险都不会有,我们会给你准备防弹衣,我们既要保证那孩子万无一失,更要确保你万无一失,请你相信我。

    谢东信嘿嘿一笑说我都不记得多久没相信过人了,但我信你。

    顾大伟说一百万赎金准备好了吧?

    谢东信说钱你们得想办法。

    顾大伟说谢总,一百万不是个小数目,局里经费紧张,没钱,现在几点了?就是想办法也来不及,会误事的。

    谢东信说不让你为难,我给你们局领导打电话。

    顾大伟说不是我为难不为难的问题,领导也解决不了,绑匪说的是明早,看不到钱会出人命的。谢总,这样,就算我借你的,我给你打欠条。

    谢东信说你借我的?一百万?

    顾大伟说我知道我不值一百万,但我会还你一百万。

    谢东信说我不是那意思。

    顾大伟说我们不是要拿钱赎孩子,赎金就是个诱饵,我保证一百万一分不少给你拿回来。我给分管局长打电话,让派个财务过来出个手续,算局里借你的。

    谢东信说不用,我信你,不信局里。

    顾大伟看着谢东信说你不信局里信我?

    谢东信笑笑说钱进人公安局那是侯门一人深似海了,收回的就只有发票了,我就认你。

    谢东信打了个电话,说把一百万送过来。

    一个小伙子把钱送过来,顾大伟趴在那里打欠条,谢东信说不用打欠条,我信你。

    顾大伟说万一我死了呢?

    顾大伟打好欠条,谢东信说把小陆叫来,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顾大伟说这么大的案子压着,还吃饭?

    谢东信说神经别绷得太紧,吃饭可以缓解压力。

    顾大伟说我得好好想想,千万别出纰漏,案子破了我请你。

    因为案件发生在五月二十九日,就被定为“5.29”案件。倘若不是谢东方忽然冒出来被绑匪刺了一刀,"5· 29”案破得近乎完美。

    绑匪选的第一个点是香炉寺。香炉寺在香炉山上,香炉山是4A级旅游景区。香炉寺建于唐朝,香火极盛,香炉寺庙会更是远近闻名,绑匪选的这天正是庙会的正日子。根据经验,顾大伟判断很可能这是虚招。一般情况下,绑匪不会在第一个点就进行交易,往往会三番五次改变地点,观察是否有报警,然后才确定地点进行交易。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绑匪抓住他们这种常规心理就会出事,因此想可以这样想,该做的准备却一点都不能马虎,尤其是绑架这种事。但绑匪选择香炉寺庙会正日子交换,让顾大伟觉得很有头脑,庙会日香客多,易于乔装和隐藏,易于扰乱视线,趁机溜掉,但有利就有弊,人多也利于更多的警察伪装成香客混迹人群,而且香炉山进出一条道,利于围捕。因此顾大伟对大家说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谢东信穿了防弹背心,还要求保镖跟着。顾大伟说你那保镖没经过正规训练,弄不好会暴露,几十个警察都撒在香炉寺,都是你的保镖,我的拳脚功夫不比你的保镖差,跟着你还信不过?再说真正的保镖不是身强力壮。谢东信说让他们跟着吧,千载难逢的机会,考验考验他们的忠诚度。顾大伟笑了,心说你倒会充分利用,真是老奸巨猾。怕惹得谢东信不高兴不好好配合,顾大伟只能应允。出门时,谢东信与儿子和小自己二十几岁的老婆拥抱道别,一副赴死殉难的模样,矫情得他不忍去看。

    到了香炉寺,穿过大雄宝殿时有抽签的,抽签的人很多。谢东信压了一百块要抽签,顾大伟从人群中挤进去拉了谢东信一下悄声说小心暴露,心要安,别胡思乱想。谢东信也悄声说命中注定有一劫,人是没办法的,我既然来了,就认命了,我习惯了抽签,见签必抽,也是一种施舍。说着抱起一个签筒摇。顾大伟也只能压了十块钱,抱了一个签筒摇。谢东信摇出一支签来,展开一看,脸色灰白,额上汗水如豌豆滚落下来,手抖如霜叶。顾大伟扫了一眼,是个下下签:莫说春花开不败,算尽机谋天无奈。独木桥上霜如雪,无须灾难有中来。顾大伟后悔没有制止谢东信抽签,往前神神脖子悄声说镇静点,不会有事的,多少人在保护你。他展开自己摇出来的签一看,却是上上签:贺君步步好前程,出人求谋事事通,人似中秋明月夜,运如杨柳遇春风。顾大伟想两支签调一下该多好。

    几个小时过去,绑匪来了电话,恶声恶气说你报警了?我们看到好多警察。谢东信说我哪敢报警,连我公司的人都不知道,钱我不在乎,只希望孩子平安。绑匪说那为啥会有警察?谢东信说大哥,警察也是人,也求神拜佛,你选这地方这时间,啥人不会有?绑匪警告谢东信别耍花招,另等时间。谢东信挂断电话,顾大伟竖个大拇指说话说得真好。接着批评谢东信,这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思抽签?这会增加那孩子的危险,也增加你的危险。谢东信说我抽签就是让绑匪看,我很淡定,不就是钱吗,我有钱,给你钱,让他们感觉出我就是花钱买平安。顾大伟知道谢东信没说心里话,那张汗津津的脸和湿透的衣衫欺骗不了他。他看过一项调查,说有钱人怕死比普通人高出十几倍。顾大伟说把这个孩子解救出来是最好的积德行善,一个积德行善之人老天爷会保佑你的。谢东信说你相信抽签?顾大伟摇摇头,谢东信说你不也抽签了吗?顾大伟说我抽签是一种掩护。谢东信说抽签那就是一种游戏。

    之后绑匪又选了两个点,都没有交换,完全是虚招。第四个点绑匪选在了城郊一个已经开始拆迁的旧货场。按绑匪要求,谢东信将钱箱放进一个喷着“拆”的门面房门边的垃圾箱里,然后离开。过了许久,一个捡破烂的来了,四处捡破烂,巡视了许久,才取了钱箱,又捡了一会儿破烂,才上了一辆“东风”小康。专案组沿途布了点,一直盯着“东风”小康,顾大伟尾随着“东风”小康,说一定要接到孩子安全的消息,再下手围捕。同时对谢东信说打电话催绑匪放孩子。谢东信按顾大伟教的说我就是花钱买平安,就当我施舍。绑匪却不回应。“东风”小康出城上了109国道,出了布控区,谢东信又按顾大伟教的给绑匪打电话说你们很安全,这事自始至终就只有我和我老婆知道。绑匪才说出了孩子所在的地方。孩子很快找到了,专案组开始对绑匪围追堵截,“东风”小康被逼停在一片农田,就在对罪犯实施抓捕之际,出了意外,又一辆“东风”小康驶进了现场,车上冲下来几个人挥舞着刀棒镐锹,场面一时大乱。顾大伟吃了一惊,以为是绑匪的接应,他朝天放了一枪,却没有镇住。绑匪借机反扑了,一女绑匪高叫着剁了狗日的,扑向谢东信,一口唾沫啐向谢东信,谢东信那张大脸盘就让一口唾沫覆盖了,与此同时,一个黑塔一样的绑匪,挥舞一把斩马刀冲谢东信劈来,阳光下斩马刀发出一道白光。那真是一条壮汉,让你想到黑旋风李逵、花和尚鲁智深,他扑向谢东信时踏得大地震颤。所有人都往后闪去,包括持枪警察。谢东信的两个保镖自顾不暇,掉头就跑。而谢东信竟然呆若木鸡,都不知道躲避。顾大伟在朝“黑塔”腿上打出一枪的同时,一跃扑过去几乎是撞开了谢东信,“黑塔”倒下时斩马刀就砍在了顾大伟的胳膊上。“黑塔”倒地,就像从高空坠落重物,发出巨大的声响。场面很快就控制住了。

    从惊吓中醒过神来的谢东信狂煽两个保镖耳刮子,吼道你两个狗日的,滚!

    却说第二辆“东风”小康上冲下来的不是绑匪的接应,而是谢东方和一伙工友。近日来他们一直跟踪着顾大伟。在打斗中,谢东方扑向绑匪,被一个绑匪戳了一刀,这一刀伤得太重,送进重症室抢救。

    这个谢东方又是如何突然出现在现场的呢?

    谢东方是老婆找到工地才知道儿子出了事。谢东方当过三年兵,复员回村后娶了媳妇,夫妻俩进城打工。小军出生后,一直在老家由父母抚养,到了上学年纪,才接到了城里,因为没有户口加上择校,花了不少钱才进了二小。老婆哭哭啼啼地到工地说小军不见几天了,警察都找上门了。谢东方看着老婆带来的那张名片,觉得“顾大伟”这个名字有些眼熟,细细想想却又模糊。他预感儿子出事了。给顾大伟打电话,顾大伟说你儿子没事,你放心。他听出来话外音,儿子既然没事,让他“放心”什么?

    谢东方心里“咯噔”一下一阵下沉。他又找一位战友通过七拐八套的关系,找到了刑警队里的熟人,拐弯抹角确认了这个“顾大伟”“重案组”“儿童绑架案”之后,猜测儿子小军被绑架了,急得不行。谢东方当兵时是武警,是在南方当的兵。南方经济繁荣,各种案件频发,武警跟公安合作非常多,常常是三更半夜一块儿出警,突发、杀人、绑架等恶性案子他接触过不少,听到的也不少。谢东方从顾大伟那里打听不出太多东西,于是他叫来了几个要好的兄弟,把自己的猜测说了,让他们和他一起蹲守盯人。蹲守跟踪这样的事谢东方是有经验的,当兵时武警配合公安行动这是常事,而他进城之初跟着人给人家讨过债,也是需要蹲守和跟踪的技能的。后来,这种讨债公司在这座城市致残死人的事都发生过几起,国家开始打击这种讨债,他就脱离了这个行业。几日来谢东方他们就一直蹲守跟踪着顾大伟、陆小蝶等,还真给他们跟着了。

    顾大伟倒没什么大碍,就是失血过多,虽说伤了骨头,大夫说不碍事的,这年龄骨头修复能力极强的。顾大伟躺在病床上感慨地想,倘若不是半路上杀出个谢东方,这个案子可以说破得完美。顾大伟虽不是个完美主义者,但这类案子,他追求完美,如果有缺憾,定然是有人命了。至于他挨一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并不影响这近乎的完美。

    东信集团专门定做了营养餐,一日三餐专供,还专门派一位漂亮女士陪护。老婆萧思棉说疼不?因为有止疼泵,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顾大伟还是矫情地说针扎一下你都掉眼泪,巴掌大的一块肉都削掉了,你说疼不疼?咱娶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婆娘。萧思棉说那就多看那小姐两眼,那是最好的止疼药。顾大伟看了小姐几眼,说还真止疼,哎呀你说这些大老板,做事就是想得周到,再派两个更止疼。

    全城的媒体都不惜篇幅报道了“5.29”案,写得极其详尽,配发了他接受治疗的照片。但报道几乎全部聚焦的是谢东信,把谢东信写得跟英雄一样,一个身价多少亿的企业家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配合干警完成人质解救的。什么“临危不惧”“大义凛然”“高尚情怀”“楷模表率”之类的词全用上了,看得顾大伟都觉得肉麻。

    谢东信每天都来两趟,搞得顾大伟很不好意思。他不喜欢黏乎腻歪、婆婆妈妈,他喜欢清爽利落,事过了就了了。不过他从内心感激谢东信,与绑匪打交道,那可真是冒生命危险的,绑匪中不乏亡命之徒,如果谢东信不配合,他还真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案子就很麻烦,谢东信做得确实够可以了。他对谢东信说我这点小伤,你别往来跑了,快忙你的去,那么大的集团,这几日肯定积了好多事等你处理。谢东信却说现在这就是我最重要的工作。顾大伟觉得谢东信矫情了,为了让谢东信心安理得不用再来,他说要说吧我也是为我自己,我们可以受伤,受害人绝对不能受伤,这是原则,再说谁不惜命,我也怕死,我是权衡过的,我是练过的,也有经验,比你能扛。要说我还得感谢你,难为你冒了那么大的险,事过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别再费心了。谢东信说对我来说事情没有结束。

    第五天,大夫说可以适当活动活动。顾大伟和萧思棉把大家探望带来的营养品水果全提了去看谢东方,才知道这一刀伤了肝肺,谢东方还在重症监护室,可因为交不起费用面临弃医。萧思棉说妈的,什么大老板,恶心!顾大伟牙齿咬得嘎巴作响,他以为谢东信对谢东方的医药费已作了安排。回到病房,顾大伟问萧思棉家里有多少钱?萧思棉说一二百万吧。顾大伟“噗”地笑了,萧思棉说你弟买房把零头都取走了,你不知道?顾大伟拍拍脑袋说一分都没了?萧思棉说就两个月工资。顾大伟说先取来垫上,让谢东方先看病。

    顾大伟给分管的方副局长打电话,把谢东方的情况说了,希望局里能给予资助。方局长说不要说局里寅吃卯粮,就是有钱也没这项开支,他这又不算是见义勇为。顾大伟说能不能动员大家捐一点。方局长说这类事一年要发生多少起,让大家都去捐?再说一年地震、水灾、局里一些大病特病的各种捐款本就不少。

    谢东信来了,说这说那的,顾大伟沉默了许久,说起谢东方的情况,谢东信说救助是政府、社会的事。顾大伟不客气说这阵跟我讲大道理、抨击社会、抨击体制有意思吗?医院都要赶他出去了。谢东信没说话。

    顾大伟还是对谢东信寄托了厚望。他一趟一趟跑缴费处,直到晚上,谢东信并没有替谢东方缴费。第二天他又跑了一个上午,长长叹了一口气,给李凡打了电话。李凡是都市报跑公检法司口的记者,绑架这类深度报道最吸引读者眼球,当然是他关注的重点。李凡很快就到了,说案子有进展了?顾大伟摇摇头说给谢东方写篇报道,呼吁社会各界给捐点款。李凡说写报道没问题,可别抱过高的期待,社会上需要救助的人太多了,大灾大难大病呼吁捐款的报道太多,领导说报纸都快办成慈善公益报了,人们也都疲了,前几天我们还报道过两个,没什么效果。顾大伟说你报道一下,未必没人捐,能捐几个捐几个。李凡说让老谢捐点,他财大气粗的,这事怎么说也因他而起,他一出手一下子就把问题解决了。顾大伟摇摇头说穷舍命富抽筋,他说救助是政府、社会的事。

    顾大伟出院当日,谢东信在大豪酒店摆宴庆贺。陆小蝶说不去,这么自私的人以后见了面我会装不认识的。顾大伟说去吧,这么大的老板,那么大家产,谁不惜命,要说也够配合的了。吃饭时,谢东信给了顾大伟和陆小蝶一人一张卡,说奖励你们,密码就是卡后的八位数字。顾大伟笑笑,接过来就装上了。陆小蝶看了顾大伟一眼,把卡放在桌上,给顾大伟发了个信息:真收?顾大伟回信息:收!

    宴席结束后,顾大伟从酒店出来直接去了医院,到缴费处把卡递给收费员说全交在谢东方名下。缴费员问多少钱,他说你看卡上有多少。缴费查过后说十万,都交?他说都交。交了钱,他来到病房,谢东方还在重症监护室。谢东方老婆搓着双手说李记者送来一万六千块钱,医疗费又续上了。顾大伟说有人捐助了十万,刚刚交到了账上,让东方好好治疗,别为医疗费担心,医疗费不是问题。谢东方老婆说那咋也得见见恩人,让娃给人家磕个头。顾大伟说他很忙,已经走了,以后再说,别动不动就让儿子给人磕头。

    从医院出来,陆小蝶打电话说你、你真收了?顾大伟说收了,你不也收了?陆小蝶说我才不想收,可我看你收了,怕坏了你的事。顾大伟说收,咋不收,他有钱又不是没钱,你卡里多少?陆小蝶说三万。顾大伟说那就当嫁妆吧。陆小蝶说那么恶心的人,把我的婚礼污染了,我这就退给他,拿他的钱恶心恶心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顾大伟忙拨过去说你退他钱,他以为你嫌少,会重新给你一张卡的。陆小蝶说十万二十万我都不稀罕,拿了我一辈子都会恶心我自己。顾大伟说他再给你卡你就要……陆小蝶说你怎么成了这样的人。顾大伟说你要来给谢东方呀,他正缺钱哩。陆小蝶说哦,我就想你咋那么奇怪,收他的钱。顾大伟说记着,卡一定要当面交给谢东信,而且要表现出嫌少的意思。陆小蝶说谢东方的医疗费都不出,退给他他怕真就收下了,我明白给我三万,是为了给你十万。顾大伟说或许你把他想得太那个了,我觉得他会给你十万。下午,陆小蝶打来电话,顾大伟说老谢给了你十万?陆小蝶说我分析了,那老家伙不会给我十万的,别把三万也丢了,三万能救谢东方的命哩。陆小蝶也是部队转业,虽是姑娘,但有男子气息,厌恶了其他部门执法时乱七八糟穿越的人际关系,申请调整到重案组的。陆小蝶说妈的,遇到案子那就是对手,你死我活,没人说情,单纯。

    第二天,顾大伟去了田晓琼家里。住院的第三天,田晓琼曾给他打电话说卫生间的灯泡不亮了。他说换个灯泡呀。田晓琼说我怕电。他说让小区物业帮你换。田晓琼不说话了。他说我在外办案,我让朱亮去给你换。田晓琼说那算了吧,等你忙完了,我先黑着。他说咋能先黑着,我得几天后才能回去。田晓琼说我这两天也有事要出门,等你回来吧。田晓琼不挂电话,他说还有事吗?田晓琼停顿了许久,才说没事了,挂了电话,他觉得田晓琼有些不对劲,对萧思棉说你去趟田晓琼家,看有没有啥事。萧思棉说我去给她当灯泡?萧思棉一语双关。

    五年前的一天,本该他值班,可女儿小玉拉肚子,萧思棉又出差,他只能让搭档郝小民顶班。谁知道就出了个突发事件,郝小民赶赴现场处理时被捅了一刀没抢救过来。尽管郝小民被追认为烈士,享尽哀荣,但毕竟英年早逝啊。这在他心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尽管没有人对他有丝毫埋怨的意思,而且都在安慰他,但这安慰分明还是表达了如果郝小民不替他顶班怎么会出事的意思。大家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想的。要说替班的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家没有事?他也不止一次给郝小民顶班,可是,出了事自己难以推得一干二净,这件事让他很纠结很压抑。

    田晓琼和郝小民两个人都是考上大学留在这城里的,父母都在乡下,孩子才三岁,刚上幼儿园,正需要人照顾。不让英雄流血又流泪。局里安排他照顾烈士的家属。他心里绾个疙瘩,老大不爽。倒不是他不想照顾,他和郝小民是搭档,亲如兄弟,两家也走动频繁。但按规矩讲,照顾烈士的家属是老干部处或工会的事,二者都有这样的职能,至于他个人怎么照顾,那是组织以外的事,局里不安排他也得照顾。局里这样安排,局领导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却明了,郝小民是为他替班牺牲的,让他去照顾田晓琼母子就好像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这他倒也不在乎,可问题是田晓琼即使是烈士的妻子,但也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去找方副局长,方副局长说你想多了,谁也不会这样想事,你跟小民好得跟兄弟一样,再说又是组织决定的。这样照顾田晓琼母子就成了他的一份工作。周末不加班,他带着老婆孩子去公园、小长假自驾踏青赏花,也都是将田晓琼母子带上。问题还在于田晓琼本来生活自理能力就差,越来越依赖他,鸡毛蒜皮的事都往他身上靠,去幼儿园接田晓琼儿子春天也成了他的常事,结果搞得人家把他当春天的爹。他经常往田晓琼家里跑,久了知情者都不一定理解,不知情者就更会说三道四,何况郝小民是个公众人物,田晓琼家左邻右舍包括那门卫,看他的目光都很暖昧。渐渐的同事也有了议论,半真半假地开玩笑。这导致从不吃醋的萧思棉也怀疑他,忌讳他去找田晓琼。

    萧思棉说你知道外面怎么说吗?一夫二妻,都可羡慕你了。他说没说一夫三妻?萧思棉说有说的,还有陆小蝶。他说信了?郝小民牺牲后,他与陆小蝶搭档,男女搭档同事都开玩笑叫“搭档”,但他知道萧思棉重点怀疑的还是他和田晓琼。萧思棉不说话,只是一眼一眼地扇他,毛茸茸的眼睫毛就像蝴蝶的翅膀。萧思棉受了委屈就是这样。他说你想想,我的搭档,我的兄弟,牺牲了,我……我做那样的事还是人吗?你还是大学生,思想境界到哪里去了?萧思棉却说你换位思考,要是你,你会有多高境界?有些人跟人家父母是哥们朋友,还勾引人家女儿哩。他说看来你中毒不轻。他曾经动员田晓琼再嫁,他说小民不会让你为他守寡,更不会看着你受罪的,也没哪条规定烈士的妻子就得为烈士守寡,别活得太沉重了。可田晓琼只是摇头。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萧思棉。萧思棉前后介绍了几个对象,田晓琼都不见,捎带地连萧思棉也不愿见。萧思棉说她心里有你,没别人的位置。他不是傻瓜,哪能感觉不出来。他说管住你的嘴好不好?萧思棉说装,你就装。又说女人活的就是个年龄,要有跟人家好的意思就跟人家好起来,我给你们腾位置,别把人家青春耽误了。

    正因为如此,郝小民在他心里的阴影就无法被轻易拂去。五年了,再不能这么下去了,他有许多话想和田晓琼好好说说,他得把田晓琼的心结打开了。

    顾大伟到了田晓琼家,田晓琼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第一眼就看见挂在客厅里的郝小民的照片没有了,只剩下曾经挂照片的印痕,像个虚拟的相框。但郝小民分明还在那虚拟的相框里,像他每次来时冲他笑着。他曾劝田晓琼把相片收起来,他说让一个人在那世安息,获得新生,就是活在这世的人不再牵念他,可田晓琼并没有把照片收起来。

    顾大伟说今儿咱们出去吃顿饭吧,把春天接上,一起去吃德克士。

    田晓琼说在家吃吧。顾大伟说做起来多麻烦……

    田晓琼说小民走后你还没在家吃过一顿饭,以前你最爱吃我做的饭。

    田晓琼生活自理能力差,但厨艺很好,好几样菜做得很地道,小民活着的时候,他动不动会对郝小民说让你婆娘把饭做上,我和我婆娘一起过去吃。郝小民说我婆娘又不是你婆娘,要不你去我家吃,我去你家吃。田晓琼喜欢他们一家去吃饭,总是准备得很充分,做得很精致。小民去世后,田晓琼多次做好了饭给他打电话,为了避嫌,他没吃过一顿,去田晓琼家他也总是饭后去。

    顾大伟就不好再说去外面吃的话,看看时间说晓琼,你做饭,我去接春天。

    田晓琼说春天有人接,你帮我摘菜吧。

    顾大伟摘菜,几次想扯起话头,可总是扯不出话头―他实在不知如何说。

    四菜一汤很快上了桌,田晓琼还拿出了一瓶红酒,顾大伟没阻止田晓琼打开酒瓶,他想喝点酒有些话就好开口了。

    吃过饭,酒喝了有半瓶,顾大伟觉得和没喝差不多,话题还是扯不出来。顾大伟点了支烟,田晓琼却打开了“Bose",放起了音乐。郝小民和田晓琼都是音乐发烧友,"Bose”音响一套老贵的,两人买房只交了三分之一首付,连装潢的钱都是贷款,却买了一套昂贵的音响,小日子过得蛮有情调的。音乐响起来了,是舒缓的慢四舞曲。

    田晓琼夺过顾大伟手里的烟掐了说跳个舞吧。

    顾大伟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坚持着候在一边的田晓琼,只得站起身来。

    田晓琼舞跳得有专业水平,顾大伟舞也跳得不错,以前他们两家也是经常一起跳舞K歌,有了孩子就没时间了,也就渐渐失落了那份情趣。今儿他舞跳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一抬头就看见那虚拟的相框,看到郝小民在那虚拟的相框里对他笑,而他更感到了田晓琼对他的依赖。跳了几支曲子,田晓琼换了一张碟,说你抽烟吧,我给你跳舞。

    田晓琼一曲接一曲地跳,跳得实在太投人,顾大伟坐在那里抽烟,越抽越别扭也越痛苦,又不好打断田晓琼跳舞。田晓琼跳完了一张碟才停下来,顾大伟把水递过去,田晓琼接水时手触到他的手,他感到那手很冰凉。

    田晓琼说我把小民的照片收起来了。

    顾大伟说收起来好。又说记在心里就行了,人生聚散无常。

    田晓琼说明天我就去深圳了。

    顾大伟刷地站起来说你……你要去深圳?

    田晓琼说谢谢你。

    顾大伟说你……孤儿寡母去深圳……

    田晓琼说谢谢你。

    谢东信又策划赞助了“5.29”专案庆功会,各大报刊的记者均被邀请来了,东信集团奖励顾大伟和陈小蝶每人十万,奖金牌匾做得好大,记者的照相机咔嚓声响成一片。因为奖励的事事先没透任何口风,会场一时很轰动。

    省、市所有媒体都进行了大篇幅报道,依然聚焦谢东信,聚焦东信集团,省报都市报半版整版的通讯,省台市台几十分钟的专题。李凡拍着报纸说你说人家这免费广告做的,这头脑,不发财能行?顾大伟说免费广告?李凡说“5.29”专案庆功会是谢东信为新闻报道制造的新闻a头,他要在这么多的媒体上这样宣传自己,给你们俩的二十万奖金,能买多少版面?

    周末,谢东信约顾大伟打高尔夫,顾大伟说不会。谢东信说我也不会,你只管把球打出去就行了,有什么会不会,咱们又不是运动员。

    晚上,谢东信又在太子龙摆宴,顾大伟推辞说我晚上值班。谢东信说调个班,你不好说,我给你们局长打电话说。顾大伟看推辞不过,说调班哪能让局长出面,我找个弟兄替一下。

    进了雅间,才发现像宴会厅一样豪奢,能坐三十人的桌子已坐满了人,只有主席和左手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给谢东信和他留的。左为上,看来他是这桌的重要客人。顾大伟看看在座的人,年龄都比自己大,五六十岁的不少,就坚持往下坐,可没人给他让位置,都把他往上推。谢东信硬把他按在左边的位置上,说今儿是为你摆宴,你是主角,下面没有你的位置,他们以前都有过这样的待遇,今儿是来陪你的。顾大伟坐得就有些别扭,他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应酬。谢东信一一做了介绍,介绍时既介绍如今的职位,又介绍出身―以前的职务。顾大伟听明白了,这些人都曾是官场上的,多数是退休的厅局级干部,有几位是从党政重要部门跳槽过来,有几位还在职,但在公司兼职。有两个同行,大名他听过。

    开席后,大家都围绕着顾大伟敬酒,顾大伟能喝酒,在青藏高原当兵,酒可是离不开的。可今儿场合不是喝酒的场合,他推说伤口还没痊愈,只能表示一下。

    宴席散后,谢东信对顾大伟说去洗个澡。

    顾大伟说回去洗。

    谢东信说不是色情的,瞎子按摩,就想和你说说话。

    果然很正统,按摩后,又去八仙楼喝茶。

    谢东信说今天这顿饭你有什么感想?

    顾大伟说没什么感想。

    谢东信说知道我为什么要养他们?

    顾大伟说都是以前对你有帮助吧。

    谢东信说有的有,有的没有,有的帮助的当时也都答谢了。

    顾大伟说你会白养他们?

    谢东信说不懂了吧,在中国做企业是在跟政府打交道,跟政府打交道就是跟官员打交道,一大半精力都是在应付官员。这些人大都是在要口岗位上做过官的,别看不在职了,可在位的都是他们栽培起来的,有的则有背景,关系四通八达,有些事我们去办不了,要办成比登天还难,他们出马就易如反掌。政策是死的,执行政策的人是活的,关系就是生产力,这话是真理啊。你那两位同行,别小看他们,收不来的呆坏账他们去就收来了,来闹事的他们一出面都作鸟兽散了。

    顾大伟说你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脚。

    谢东信摆摆手说咋说到挖社会主义墙脚上去了,这叫我搭台他们唱戏,企业做大做强纳税就业,不也是为社会做贡献,怎么能说是挖社会主义墙脚。要说挖社会主义墙脚,你当他们挖得少了?不到我这里来他们照样挖。说个实话,他们都不干净,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干净也办不了事。

    顾大伟说要说你这才叫绑架,绑架政府。他本想说“寄生虫”,还是留了口德。

    谢东信嘿嘿一笑说用词不当,这叫依托。

    谢东信拍拍顾大伟的手说他们现在也都有几百万资产,都是正当收人,经得起组织审查的。按他们为东信创造的利润,年薪几十万不多。

    谢东信话题一转说你有没想过要换换工作。

    顾大伟说换工作?

    比如跟着我干。谢东信点了一根烟咂了两口说。

    顾大伟有过换工作的想法。他是大学毕业后当的兵,面对严峻的就业形势,当兵也是不错的就业。在青藏高原服役五年,他转业到市公安局。起初是交通警察,干了一段时日就开始烦这个工作。不是烦警察工作,而是烦热带植物的触须般疯狂延伸的人际关系,车祸、碰撞、追尾、剐蹭、超速,只要出了事,首先想到的是找关系,有的像串糖葫芦一样串几个人才找到关系,却乐此不疲,一个进城打工的都能把关系找到局里。就连闯红灯这样的事都要找关系解决,给了面子,放车走人,扔给你一条烟几百块,还要请你吃饭,罚款也不过百元,就是不愿受罚。有一个时髦女子,开着宝马X5,闯了红灯被他截停,不接受处罚,打电话找人,一个找一个,串了七个人才找到他这里。他说串了七个人才找到我,你又何苦呢?有找七个人的工夫,你能消消停停过多少个红绿灯。女子说我乐意啊。他一时语塞,只好说一百元的罚款都不想缴,不说你开宝马,就你那些指甲上的绣花,怕也得几个一百元吧,这样很有意思吗?女子说不是一百块钱的事,一千块也不是事,问题被罚了款那多没面子,会惹人耻笑的,找不出关系解决以后还怎么混?再说我不找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为了泡我在吹牛皮还是真有办事的实力?他说我奉劝你一句,你用什么样的方式验证都可以,千万别拿闯红灯验证,要是出了事,你就啥都验证不了了。女子说这话很有道理啊。他说不管你听进去听不进去,我还是要劝告你,闯红灯……女子打断他的话说闯红灯就像闯鬼门关,那不,墙上写着哩。他开罚单,女子说你对我这么有耐心,我想知道你是真关心我要我感谢你还是想泡我?他笑笑说我还觉得你想泡我哩。女子接过罚单嘻嘻一笑说看来他们都是狗屎。他对女子打了个走的手势,女子却说你不想留我的电话号码吗?他说你的电话号码知道的人太多了。女子一踩油门走了。

    这让他困惑,倒是吃拿卡要也倒罢了,为人家负责人家却不领情,有一个家伙超速被他截下,那家伙说不就是为了罚几个臭钱吗。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甩给他,说拿去吃药去。反被认为刁难。有一个闯红灯的被拦下后,那家伙说你想找事?他说你想找死。结果人家一个电话打到了局领导那里,局领导一句话两个字:放了。才过一周,那人就在闯红灯的路口让一辆大卡车撞飞了,事故还是他处理的。他曾经扣过一辆车,司机喝多了,有人说情,他烦躁地说罚单学习单都开出来了。女儿上小学,托关系好不容易报到一个好班,结果班主任竟是那醉驾,冲他说不是冤家不聚首啊,你也有求人的那一天啊!他说你不知道酒驾的危害吗?班主任不耐烦地说你上次就问过了。这让他很感慨,很无奈。

    人人都找关系解决,人人都得互相关照。都是同事,你给了面子吧,夏日烈焰炙皮,冬日寒风割面,整日灰尘尾气扑面的,到头来演了一出捉放曹,这工作还有意义吗?你不给面子,公事公办吧,那就里外不是人了,“为了个烂屎荣誉你至于吗?”这让他震惊,咋又跟荣誉扯上了?事实上这种状况大家都烦得要命,牢骚满腹,可都做得一丝不苟,兢兢业业。他觉得实在是无聊又无奈。他喜欢规规矩矩做人,清清爽爽做事。

    后来他要求调整工作,以为到刑警队会好一点儿,都是跟犯罪打交道,结果更麻烦。扫黄制暴,抓赌抓毒,所有的行动都会遭遇人情关。关系就像热带丛林中疯狂生长的绞杀榕,将你死死地捆绑着,想畅快地出口气都难。抓了人,你要维护关系给面子,同事会撂来一条烟,或者撂下一句哥们,改日请你喝酒,领导就两字:放人,说得就像放屁一样轻松,还阴着一张脸,倒像是你错了。不给面子,人得罪下了不要说关系不好处,连正常工作都没法开展。后来又进了重案组,可有重案的时候倒好,说情的人少,没重案的时候依旧要做牵扯人情的工作。这让他烦躁疲累。

    他想过转行,可没有关系,转行实在不易,但他从没想过辞职,更没想过跟着谢东信这样的老板去干,否则他早就转行了。他知道东信集团的中层干部都是拿年薪的,二三十万。像他进去,至少也该有个十万的年薪,这比他干警察一年的收入要多出一倍多。

    谢东信说我身边最缺的是你这样的人才。

    顾大伟说我没有他们那样积聚的人脉,也没有背景,为你创造不了财富,你白养我呀?我不是你需要的人才。

    谢东信神个懒腰说他们这样的人才我不缺,要多少有多少。说实话想到我这儿来的人很多,不仅是仕途无望的,仕途无量的也不少,走仕途还不就是图个以后日子过得宽裕阔绰吗?到我这里年薪几十万,十年就是几百万,做官十年工资能有多少?搞腐败弄几百万就得整日提心吊胆,没好觉睡。

    顾大伟笑笑说那你要我干什么?看大门、当保镖?我有一战友,特种兵,功夫了得,五六个人近不了身,正找事做哩。

    谢东信摆摆手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要说功夫,我那两个保镖也是特种部队出身,他们中任何一个跟你动手,你不是对手,但那天你看到了,你为我挡了一刀,他们闪得比孙子都快。

    谢东信站起来走了几步说你身上有他们都没有的东西!

    顾大伟看看谢东信,谢东信说忠诚!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像你这样忠诚本职工作。

    顾大伟说你太夸张了。

    谢东信说我这人不吹捧人,说实话,我许久没有见到你这样的人了,从一开始我就在观察你,现在的人都是什么都可以变通的人,什么是变通?变通就是放弃原则,丧失忠诚,当你开出的条件达到一定程度,他们就会顺着你的意来。可你不一样,就说那几天,你限制小军出门,小军怎么闹你都不答应,还吼小军,我说让保镖带着不去远处,你也不答应,你还凶我。要换了别人,他们不会对我的孩子和我那样凶蛮,我只要说了,他们就会变通同意,我前后给你二十万……

    顾大伟说是三十万。

    谢东信说后面那十万是公开的奖励,前面二十万我是有用意的,想试探试探你,第一次你拒绝了,第二次你收了,但你捐给了谢东方,我就觉得从始至终没看错你。

    顾大伟说你怎么知道我捐了?

    谢东信说我在试探你,当然要知道了。

    顾大伟说你、你跟踪我?

    谢东信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你没多少钱,工薪阶层,老婆还带家教。

    这话让顾大伟脊骨发凉。谢东信说我遇到的人只有嫌少的,没一个不要的,只要你收一次,我可能都不会对你动心。

    顾大伟说你并不了解我,我知道我的毛病在哪里,用我这样的人你心里会不舒服的。

    谢东信说人无完人,用一个人也只是用他的优点。

    回家的路上,谢东信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想过没想过,你在我的公司当着我员工的面对着我的办公室开枪,会给自己惹很大的麻烦的。

    顾大伟说这我知道,但我就想着逼你现身。人命关天,你不现身下一步咋办?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谢东信拍拍顾大伟的肩膀说你不用道歉,我是感慨啊,能够把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事一样负责的人现在真是凤毛麟角。

    顾大伟说那是你没有接触到。

    到了小区门口,顾大伟下车时,谢东信说考虑考虑我的建议,考虑好了给我个信儿,我接你过来。

    顾大伟说谢总,你真的不了解我这个人……

    谢东信说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好好考虑考虑。

    回到家顾大伟跟萧思棉说了,说年薪至少应该有十万。

    萧思棉说跟着谢东信,能过个好日子,重要的是心情。跟了谢东信要没有好心情,要钱又有什么用?不跟着谢东信,日子也能过。

    顾大伟说有钱了,心情有何不好呢?

    萧思棉说如果你感觉会有好心情,你在告诉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平静了。

    顾大伟吻着萧思棉说知夫莫如妻,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

    萧思棉说你不是伺候那些人的人,挣不了那种钱。

    审讯犯人的黄金时段就是抓捕之后,抓住犯人遭受意外打击和巨大心理落差以及对情况的不清楚而造成的极度恐慌绝望,马上展开侦讯。然而,对绑匪的审讯不得不延后,一是因为顾大伟受伤住院,一是因为主犯高秀莲被捕时一头撞向“东风”小康,头上撞开了五寸长的口子,骨头都看得清楚,人晕死过去,不得不送医院救治。

    绑匪是一家人,高秀莲和两个哥哥以及她的丈夫。已提审过两回,高透莲说都是我的主意,跟他们无关,没啥说的,你们判我吧。然后就紧闭双目,坐禅般一言不发。高秀莲的两个哥哥也是一言不发,而高秀莲的丈夫却是个半成人―痴呆。

    顾大伟和陆小蝶在高秀莲对面坐下,高秀莲坐禅一般,闭着眼睛看都不看他们,说没审头,想咋判就咋判吧。他们再问,她一言不发。

    顾大伟说给你明说了,你想就这么解脱。没那么容易,这事要不了你的命,要不了你的命,你就永远解脱不了,你的日子还得过,你只有好好配合我们,把该说的都说了,争取宽大处理,早点出来。停顿了一下,又说,想想你三个孩子吧,就你那男人,能把孩子带好?

    高秀莲虽然双目紧闭,但手就像针扎了一样哆嗦了一下。顾大伟知道对于一个母亲,“孩子”像一把利刃,内心的盔甲再坚硬都能刺穿。拿孩子说事,就是要挟,是专砸软肋,这很不道德,但审讯就是这样残酷,他抓住时机说你能放心让孩子跟着呆痴的爹过上一辈子吗?那就是你将来流不尽的泪水。可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又怎么能争取到宽大处理?

    高秀莲眼睛睁开了,盯着顾大伟,顾大伟趁热打铁说如果你有理由,或许我们可以根据你的家庭情况,为你争取宽大处理。

    又跟了一句,还有你两个哥哥。

    高秀莲说能给我根烟吗?

    顾大伟把烟递给她。高秀莲抽完一根烟,又续了一根,讲述了一切。

    高秀莲家在一个小山村,叫胡家湾,90%的人都姓胡。她的爷爷是新中国成立前拉长工拉到那里的,新中国成立后就落脚在了那里,又只生了一个儿子,单门独户,凡事就都得看胡家人的眼色,被人家欺负是经常性的,她爹的一条腿就是给胡家人打折的。她爹想回老家,可老家包产到户了,地无一亩,瓦无一片,回不去了。她有两个哥哥,爹就拼尽全力供他们读书,希望他们考上学,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至于她,长大让她嫁回老家。那年,她两个哥哥一同考上大学(大哥复读了一年),家里既喜且愁。喜的是一家的根再也不用扎在这个鬼地方了,愁的是家里供养一个大学生都艰难,何况两个。大哥说他去打工,让二哥上大学,二哥的学习比他的好。爹坚决不同意。爹东求西借只借到了两千块钱,只能去求胡大有家。胡大有家开着一个沙场,很有钱,但人家提出一个条件,她必须嫁给胡大有。那胡大有是个痴呆。爹答应了。当下就摆了订婚宴,胡大有家上了六万元彩礼,喜日子定在了腊月初八。两个哥哥上学走后,她偷跑了出来。她不想守着一个痴呆过上一辈子,她想挣钱还胡大有家。到了城里,经人介绍,她给谢东信家做了保姆。没出一月,谢东信就对她下手了。开始她反抗,后来也就同意了,她想从谢东信那里拿到六万块钱,把家里的危机解了。她听人说谢东信给过一个女人一百万,谢东信那么有钱,给她六万块钱没麻达(问题)。一天晚上,她把家里的情况给谢东信说了,提了八万,胡家本就一直放高利贷,要还胡家的钱肯定要利息,六万本钱一年没有两万的利息是还不清的。谢东信说你这样一个可人儿,不要说八万,八十万都值。还说如果我高兴了,我会娶了你,我有多少你就有多少。她不敢奢望八十万,也不敢奢望他娶她,她只乞求把自己的事了了。可是,眼看三个月过去了,谢东信还没有给她八万块钱,她不知道胡家人把爹逼成啥样子了,更怕胡家弟兄追到城里来。胡大有弟兄六个,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胳膊粗的树活得旺生生的,弟兄六个比赛着拔,都能拔得起来,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货,老大胡大民人们都叫屠夫。眼看到腊月了,她着急得不行,她一提,谢东信总说你急啥,年底给你十万,你回去把事解决了。胡家弟兄几个人找到城里来了。他们说是修下水道的,骗过了门卫,直接扑到谢东信家里来了。她说我还你们钱,我有的是钱。胡大民一巴掌扇得她满嘴喷血,说你个贱货,卖下钱了。说着一把就把谢东信的杯子摔了,说你钱很多是不,一百万,给老子拿来。谢东信说好好好,你们的家务事,我不管,你们赶紧带她走,离开我家,不然,我就报警。

    她被胡家人带回去后,就成了痴呆胡大有的女人。胡家把她看得很严,门是防盗门,窗子是铁栅栏,吃喝拉撒都出不了门。胡大有虽是个痴呆,那事上却是懂的,力气又大,她把裤带系成了死疙瘩,胡大有抽出一尺多长的刀子挑开了。在一间房子里她被圈了五年,生下了三个娃,娃是拴娘的石头,她也就认命了。那年,胡家老汉死了,胡家分家,弟兄几个没给他们分多少家产。娃一天天大了,村里人都进城了,村上的学校也撤了,她想着要到城里去,咋也得让娃把书念成,她把这辈子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胡大有虽然痴呆,但啥活都能干,力气大,打工倒不存在问题。来到城里,才知道娃念书要掏大价钱,哪里有钱啊,她去找谢东信,她不能让他白占了几个月的便宜。谢东信却说不认识她。她气昏了头,就想出了这一招。她不想把两个哥哥扯进来,可这种事只能亲人一起上。她要一百万,也是想着给两个哥哥能成家立业。两个哥哥大学毕业,找不到好工作,跟打工没啥区别,都已过了结婚年龄。

    那天本打算在香炉寺交换,电话打过后,她小儿子就摔了一个跟头,头磕一大口子,流血不止,她想一定是神灵在给她一个兆头,她后悔了,不打算干了,她这辈子已经没有好日子过了,不想做下恶把儿子的日子搭进去,更不想把下辈子也搭上,下辈子她想转个好世,可想了一个晚上,后来还是干了,谁知道一个班有两个谢小军,把人绑错了,“唉,连老天爷都瞎了眼帮有钱人,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啥都不说了,你们判吧,我认命。”

    高秀莲始终没有流泪,但她胸脯在一起一伏,顾大伟知道她的心在哭,在号啕大哭,她把眼泪咕儿咕儿全咽进了肚里,他多么希望她放声大哭出来。

    陆小蝶拍着桌子说认命,你就知道认命,当初你为什么不告呢?

    高秀莲说告?上哪里告?不要说我在这城里两眼墨黑,他那么有钱,我能告赢吗?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高秀莲的嘴角突然流出殷红的血来,顾大伟吃了一惊,他担心她把舌头咬掉了。

    陆小蝶扑过去,掰高秀莲的嘴巴。咬伤的却是唇角。高透莲说你们说得对,我有三个儿哩,我咋会咬舌自尽,我没干成的事他们还要干哩,麻烦你们传个话,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狗日的,我儿长大也不会放过他狗日的。

    陆小蝶给高秀莲倒了杯水,高秀莲说谢谢。

    侦讯室素有黑房子之称,光线极暗。顾大伟走出侦讯室,被阳光强烈地刺激,太阳穴狂跳不止,眼里金星乱冒,瞬间一片赤白。他靠着墙根站住,深呼吸了几口,靠着墙抽掉了烟盒里最后三根烟,又去对面的小卖店买了包烟,往东信集团而来。他百分之百相信高秀莲说的全是真的。

    谢东信坐在办公桌后面闭目养神,见到顾大伟,谢东信很高兴,第一句话就是想通了?

    顾大伟说想通了。

    谢东信拍拍顾大伟的肩膀说我就说,没有人想不通的。

    顾大伟说谢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高秀莲你真不认识?

    谢东信愣了一下,说高秀莲是谁?

    顾大伟说女绑匪。

    谢东信脸上泛起一丝不悦,说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顾大伟说我想再问一遍。

    谢东信没有回答。

    高秀莲说你把她给糟蹋了。顾大伟目光盯死了谢东信,把话说得很扎实。他知道像谢东信这样的人,就是咸肉腌菜,撂到太阳底下都坏不了,但他要让谢东信的心里不好受,因此他用了“糟蹋”这个词。

    谢东信面不改色,手里捻着一串珠子说这话你信?有句话咋说的,人怕出名猪怕壮,你说像我这么大的老板哪个有个好名声?还有人说我为睡一个女明星,花了几百万,街谈巷议的你没听说?许多人百分之百相信是真的,我能有什么办法,一张嘴一张嘴去捂?这些日子正整顿谣言惑众,你看那些大V们,多么恶劣。

    顾大伟盯着谢东信说老谢,高秀莲真是虚咬你一口?

    谢东信没有说话,顾大伟这样的问话让他很不舒服,可顾大伟又说那天那么多人,高秀莲为什么偏偏就唾了你一口?你这张大脸盘让一口唾沫覆盖了,那口唾沫为你准备了多长时间,你能说是无缘无故的吗?

    谢东信说一口唾沫又能说明什么呢?就说我曾经那啥了她,也得有证据,没有证据,我可以告她诽谤的!不过这我也能理解,反咬我一口无非是想减轻刑罚,我不会去追究。

    顾大伟说老谢,我干警察十年,如果说证据,这世上有百分之八十的证据都在人心里,老谢,说实话,我百分之百相信高秀莲的话。你能说她编造了这么一个故事背负这样的名声就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刑罚?

    谢东信脸上的笑意没有了,顾大伟说老谢,她奈何不了你,但这事你搪塞了别人,搪塞了整个社会,但你搪塞不了自己,你会遭受自己的折磨的。人会放过你,事不会放过你。夜深人静之时,当你面对的不是法官、警察、部下、官员、记者,而是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这事就会从你心里浮现出来。对那个高秀莲,你干过什么,对别人不重要,对这个社会也不重要,但她就是你心里的梦魔,你害了她前半生,又害了她的后半生。

    谢东信不说话,把肥胖的身子靠进椅子里,盯着顾大伟看。

    顾大伟说看你这满屋的健身器材,想必对生命是无限热爱的,但你要知道最健康的人是心里没有亏欠的人,倘若你心里装着事,锻炼也未必能够获得健康。不会忏悔,这是你致命的弱点。

    谢东信勉强笑笑说忏悔?如果大家都去忏悔,上帝能听得过来?你看过《非诚勿扰》吧,一个人的忏悔,一所教堂都盛不下。

    顾大伟说教堂里没有上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上帝,就是他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教堂,就是他的心,要想健康,你至少得让自己的上帝快乐,让自己的教堂干净。

    谢东信说这话有新意。

    顾大伟说高秀莲让我给你带个话,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谢东信点了根烟,顾大伟说你都戒烟十年了,又复吸了,这说明什么?你心里有事!

    谢东信看看顾大伟说我想不通,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这样较真。

    顾大伟说你不是说我有一种品质,忠诚?

    谢东信说对她忠诚?

    顾大伟说不,是对当事人忠诚,对当事人忠诚就是对自己忠诚,对上帝忠诚,这事我遇上了,如果我不让事情向着正确的方向走,那就是对自己不忠,我的上帝就不会快乐。

    谢东信不语。

    顾大伟说老谢,你奔六十的人了吧,你需要别人对你忠诚,忠诚那是双方面的,你对别人忠诚,别人才对你忠诚。你对别人忠诚吗?

    对了,顾大伟说我还想问问谢总,你去看过那个谢东方吗?你看过那个谢小军吗?他为你儿子受了多大的难,你就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顾大伟知道他的质问挖苦已经让谢东信很难受了,但他就是要这样说,他不能让谢东信心里好过。

    顾大伟说就拿这个案子来说,我的心里没有留下后遗症,我对得起我的工作,也对得被绑架的孩子及所有人,包括你,可是你呢?这件事会在你心里装着,将像梦魔一样让你今生不得不时刻想起那些人那些事。还是那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你再有钱,也摆脱不了。

    谢东信舐舐嘴唇,顾大伟看着谢东信忽然笑起来,笑得时间太长,把谢东信笑得莫名其妙,极不自然,顾大伟对自己的这种笑声也感到奇怪。他从来没这样笑过,这种笑就像是一个诗人忽然来了灵感的那种。

    谢东信说你笑什么?

    顾大伟说我这笑让你毛骨惊然了吧。

    谢东信说是有些让人毛骨惊然。

    顾大伟说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境界吗?

    谢东信说什么境界?

    顾大伟说你现在的境界还在挣一百万未必高兴,却会为花掉的一块钱而痛苦。

    顾大伟往外走,谢东信说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终归有个目的吧。

    顾大伟说目的就是出气,我得把气出了,要不会把我憋死的。

    顾大伟睡得正香被手机吵醒,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想想便接了。对方说我是南湖的李光。顾大伟笑了,说还南湖的李光,当南湖是中南海呀。

    李光是个老邻居,有十多年不联系了。结婚后的几年里,顾大伟都租住在南湖,那时候这个城市还是很老旧的,楼也少,高楼大厦就更少了,最高的楼是十六层楼百货大楼,城里多是集体宿舍式的平房。南湖是平房区,去年改造的脚步才踏过去。

    电话里寒暄过后,李光说你这阵在哪里?

    顾大伟说我在家。

    李光就说你家在哪儿,我马上过去,有急事。

    顾大伟说了地址,李光说我马上就过来,千万别走。

    不一会儿李光就来了,提着两大包东西。

    顾大伟说你这是干什么。

    李光说哎,家门不幸呀。

    顾大伟说出什么事了?

    李光说还记得我家门前的那片空地吗?

    顾大伟说记得,你和瞿志前总是在那里下棋,冬天一个炉子,夏天一把大伞,动不动掀了棋盘,有时候为了一个卒子都翻脸,过不了一个小时,棋又摆开了。那个时候人可真是单纯,有意思啊。

    李光说别提那个老王八了,就是他把豆豆给害了。

    顾大伟问怎么回事?

    李光说事就出在那块空地上。那块空地按照我们两家的住房来划分,是一人一半的。瞿志前的大儿子结婚了,家里小没处住,就在那块空地上盖了房子。他给我打过招呼,当时我想,盖就盖吧,他家有困难吗。可是现在老城区要改造,我们那里要拆建,政策就是按现有建筑面积补住房。于是我就找瞿志前谈,他应该把那片属于我家的空地给我们的。可是一谈他不承认那块空地有我家的份儿。你说还有这样的人,你说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个世道。

    顾大伟给李光倒了杯水,说你喝点水慢慢说。

    李光喝了几口水说我跟他谈了几次,他态度越来越恶劣,他的大儿子就更不是个东西了,竟然骂我不要脸,拳头在我面前扬来扬去。豆豆你还记得吧,爱往你家里跑,爱动你家里的手铐和警棍。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一直干临时工。他也到结婚年龄了。他说爹,你不要去,我去。我没有阻拦。他去了就被瞿志前几个儿子打了个鼻青脸肿。我找他们说理,他们蛮不讲理,瞿志前和大儿子将我推搡了几个跟头。可是我没有想到第二天,豆豆就找来了十几个人,将瞿志前一家子打了,屋里也砸了个七零八落。结果豆豆就让公安局捕了。

    李光又喝了杯水说豆豆犯了事,该捕,可是现在人家活动哩,人家大儿子的小舅子在公安局,说要判豆豆黑社会,人家有人咱没人呀,想来想去就想到你这儿来了。我不要什么宽大处理,我只是希望能公平公正,不要拿偏刃子斧头砍人就行。

    顾大伟说不会的,怎么会呢?

    李光说不管咋说豆豆的事就靠你了。

    顾大伟说我问问情况,不过你还是应该相信公安的。

    李光说那是,公安怎么能不相信呢,我就是不相信一些人罢了。

    顾大伟问豆豆的大名叫什么?

    李光说李大。

    顾大伟说怎么起了李大这名字,太霸道了吧。

    李光说本来是飞黄腾达的达,可他自己改成李大了,个驴日的,把事弄大了。

    顾大伟又问老瞿大儿子的小舅子叫什么名字?

    李光说叫朱大海,那是个混混,后来咋就成协警了。

    顾大伟说协警没那么大能耐……

    李光拍着手说你可别小看他,一来耀武扬威的,耍得大得很,说公安局领导跟他这么那么铁的。

    顾大伟把李光提来的烟酒水果又给李光提上,李光坚决不提,说你不收就是不诚心办。再说你找人说话总不能连个烟都不带吧,现在就这么个事。

    李光将东西硬硬放下走了。

    顾大伟看看时间,便给南湖派出所的朱放打了电话。

    朱放说这事麻烦,这个案子定性具有黑社会性质。

    顾大伟说怎么可能?

    朱放说这一帮家伙三十多号人呢,是你什么人?

    顾大伟说原来的邻居的儿子。

    朱放说那你甭管了,现在正专项整治抓典型,触到风头上了,局里当大案抓哩。

    挂了电话,顾大伟想了想,便不再想这件事了,听天由命吧。过上几天,看趟李光,把礼物送回去就行了。

    顾大伟躺在沙发上看书,陆小蝶带着谢东方一家来家里,陆小蝶说他们去局里找你,我说你还没上班,他们非要让我带他们来家里。

    谢东方提着一大包东西,顾大伟接过放下说你在家好好休息,还乱跑。

    谢东方说好了,没事了,再过几天就能上工了。

    谢东方还时有咳嗽,顾大伟说多休息几天,让身体好好恢复恢复,别落下老毛病。

    谢东方说没事的,大夫说恢复得很好哩。

    顾大伟摸摸谢小军的头说你还害怕不,那些坏人已经抓起来了。

    谢小军说我不害怕,他们没打我,给我巧克力吃,牛奶喝,就是不让我出去玩,那房子里有老鼠,可大可多了。

    顾大伟笑笑说一定要好好念书。

    他掏出几百元钱塞给谢小军,谢东方一把接过去塞回顾大伟手里说这咋行。

    顾大伟又把钱塞给谢小军说给孩子的。

    他们还带着一面锦旗,顾大伟看看陆小蝶,陆小蝶说我让他们把锦旗送到局里,他们坚持要等你上班了再送过去。

    顾大伟说那就放家里吧。

    谢东方说还是送到局里好,等你上班了我们送到你办公室去。

    顾大伟说谢谢你,就别麻烦送了。

    谢东方说咋能不送,一定要送哩。

    这几日,亲戚朋友陆续来家里看望他,送来不少果篮、牛奶和营养品,顾大伟拿出来一大堆,让谢东方两口子提回去。谢东方两口子不提,顾大伟说放在我家就坏了。谢东方搓着手说这咋好,这咋好。

    送走了谢东方一家,顾大伟回来,发现给谢小军的钱压在茶杯下了。

    周一顾大伟一上班,局大院敲锣打鼓,鞭炮大作,顾大伟从窗户往外一看,谢东方竟然带着四十多号人,高举着锦旗。

    方副局长打来电话说快下去接锦旗。

    又说也不早点说一声,好把媒体记者请来。

    就在局里给顾大伟和陆小蝶报请立功的时候,谢东信告了顾大伟,告顾大伟在他的办公大楼内开枪。既有监控录像,又有手机照片,证据确凿。人们在吃惊的同时,都觉得顾大伟真是点背运。抛开别的不说,就按论资排辈,顾大伟也早该提拔了,局里虽然职数紧张,每年总有升职的,升职这种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比方说局长升了,就意味着每一个官阶都会有一个机会―当然外派这种情况除外。那年空出个职位,领导也有过提拔顾大伟的动议,结果郝小民为他顶班出了事。这次又是在关键时刻―刑警队队长退休了,副队长升队长,顾大伟要被提拔为副队长,都传开来了,而“5.29”这个案子办得近于完美,副队长非顾大伟莫属,偏又出了这事。

    谢东信是政协常委,又是全国、省、市三级人大代表,他这一告分量就重了,局里压力很大。局领导出面请谢东信吃饭,谢东信说饭可以吃,其余免谈。席间,方副局长才扯起话头,谢东信放下筷子就走。

    陆小蝶去找谢东信,谢东信说如果是顾大伟的事,就请回吧。

    陆小蝶说别的不说,他可为你挨了一刀。

    谢东信说那是他的工作职责。

    陆小蝶咬着嘴唇说他马上要升职了。

    谢东信说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陆小蝶“呸”了一口掉头就走了。

    方副局长对顾大伟说先休假吧,好好放松放松。

    顾大伟却无所谓,不过,这倒引起他对自己那天的冲动的反思,他也有些后怕。后怕的不是自己开枪,而是如果谢东信当时真不配合,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

    几天来网上和局里因为这事吵得沸沸扬扬,各种说法都有。局长把顾大伟叫了去,中指蜷着厾着桌面说你咋能这样干,开枪,谁给你的权力?你是个老公安了,做事还这么冲动,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授人以柄,网上都炒成啥样了?

    顾大伟说这不是冲动,是万不得已逼出来的,如果不把谢东信逼出来……

    局长一摆手说还犟?!你请示过局里还是请示过专案组?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

    顾大伟听得这话,就什么也不想说了,就说我错了,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毫无怨言。

    接着是方副局长找他,方副局长说不冷静啊,你看现在执法部门开枪惹出多少麻烦。

    顾大伟说当领导当然可以这样说了,你们想过没有,绑匪只跟谢东信联系,而且要谢东信提钱交换,如果不把谢东信逼出来,你知道什么后果。

    方副局长说先写一篇深刻的剖析材料。

    顾大伟不想再纠缠了,说我知道这事让局里很为难,还是跟局长说过的那句话:我错了,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毫无怨言。

    方副局长说你去找找谢东信,怎么说也替他挨了一刀……

    顾大伟打断方副局长的话说你别说了,我不去求他。

    局领导班子轮流跟顾大伟谈过,警务督察就上阵了。对于这一波一波袭来的谈话调查,顾大伟是理解的,机关就是一台机器,一旦一种程序启动开始运转,那这个程序就一定得进行完。因此对于督察处的干部他很配合,尽管他们的问话是那么的无聊,甚至幼稚,但他有问必答,一一解释,即使是说他逞个人英雄主义他也认了,最后还是那句话:我错了,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毫无怨言。

    即使到了这时候,顾大伟感到纠结、无聊,但他没有过辞职的念头。然而,督察中一个文质彬彬的家伙忽然这样问他,开枪的时候,你能说你没有仇富心理?顾大伟暴怒了,他一拍桌子,吼道老子仇富,去你妈的。说着抓起笔记本,砸了过去,掉头就走了,到了门口他又回过头来说老子辞职总可以了吧。

    顾大伟知道自己的事让局里很为难,也不想干公安十来年最后背个处分甚至落个被辞退的下场,就写了辞职书,想想他直接递交给了局长。

    方副局长来找顾大伟,说大伟,你也别置气,事情还不到这个地步。顾大伟说不是置气,我也想换个工作环境。方副局长说这样吧,我尽量给你协调个好点的工作岗位,说实话吧,重案组也不能长期待下去,我想你也明白。顾大伟笑笑说我倒不这么认为,重案组单纯,遇事就是你死我活,其余的太烦人,扣一辆车人家都能找到局长副局长。方副局长摆摆手说不说这些了,相信我,千万别辞职,先休假去。说着把辞职信放在他桌上。

    顾大伟看着辞职信,抽了根烟,又写了封辞职信,连同第一封信一起送往局长办公室。局长不在,他把信从门缝塞了进去。从大楼出来,他感到一种彻骨的轻松。

    正值暑假,顾大伟决定带着萧思棉和女儿小玉去青海。一是他早就答应和萧思棉去青海,现在女儿都大了,还未成行,他也想青海了;二是有些战友朋友想见见,也十多年了。更重要的是去参加洛佳坚赞的婚礼。洛佳坚赞是他在青海当兵时资助的一个藏族孩子。有一次,他开车去刚察县,回到营地,发现车厢里不知何时何地钻进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藏族小孩。他就资助了这个小孩,一直资助到洛佳坚赞也当了兵。洛佳坚赞临近转业时,向他询问该转业到什么地方,他参谋说公安局。

    几周前,洛佳坚赞打来过电话,说这个月他结婚,请阿爸带阿妈和阿妹来咱青海瞧瞧,同时喝他的喜酒。

    在火车上,顾大伟一阵阵亢奋。望着窗外,火车已经进人青藏高原,白云、雪山、草地、寺庙、信徒、牛羊、油菜花、路边纯朴小店,像放电影似的,一幕一幕闪现,一切都像画一样。大美青海,依旧大美。青海还是那么漂亮。自退役以来,顾大伟这是第一次来青海,很有些游子回归的感怀。

    顾大伟在青海当兵五年,开着大卡车跑遍了青藏高原,那真是壮丽的旅行。一路上鲜花相伴,歌声相随,藏族民歌、回族花儿竞相嘹亮。

    这些歌在阔远的天地里唱响,比起那些城市舞台上的音乐更纯朴,更有味,更震撼人心。

    洛佳坚赞带着朋友在火车站迎候,哈达献上,青棵酒满斟。顾大伟说你搞这么隆重,洛佳坚赞说阿爸阿妈阿妹是我尊贵的客人啊。顾大伟对萧思棉说看着,跟我学。萧思棉说你喝你的,都学过多少遍了,洛佳坚赞来了两次,我做得不好?洛佳坚赞来过顾大伟家两次,顾大伟教过萧思棉藏族的礼节,说失了礼节他们该多心了,一辈子就不会再来往了。顾大伟双手接过酒杯,一手拿杯,一手的中指伸进杯子,轻蘸一下,以拇指和中指朝天一弹,再蘸一下,朝地一弹,再蘸一下,朝空中一弹,这分别代表敬天、敬地、敬佛。然后在五谷斗里抓一点青棵,向空中抛撒三次。藏族认为美酒的来历与天、地、佛的慷慨恩赐分不开,所以先要敬天、敬地、敬佛。顾大伟做得虔诚而认真,因为如果你不认真虔诚,就是对天、地、佛的不敬,就是对他们的不敬。不要说萧思棉,连小玉做得也很虔诚认真,不过小玉的酒是洛佳坚赞喝的,洛佳坚赞说阿妹不能喝酒,把脑子烧坏了就不认得阿哥了。

    洛佳坚赞的婚礼在八天后举行,顾大伟说有什么要帮忙的,洛佳坚赞说我都没忙的,陪阿爸阿妈就等到那天喝酒吃肉。说着,洛佳坚赞一甩袍袖唱起来:

    格色那热甲得末拉

    答捏只捏耶末色杜吉

    沃油者乍韦格针那

    宁得拉白比娘列嘎

    阿拉穷色罗……

    拉依格麻乍过油尼

    穷得奏色末切棒伯

    亚得麻击波种佳耶

    里龙答答沃并基耶阿拉穷色罗……

    萨嘎龙别麻答吉拉

    节嘎切捏答嘎素甲

    龙弄切乐甲跌拉者

    吉挫哇亚吉放耳耶吉

    阿拉穷色罗……

    这是藏族《饮酒欢歌》,无词有调,每逢喝酒他们都要唱。顾大伟和洛佳坚赞一同又跳又唱,小玉简直开心死了,拿个手机又拍又录的。洛佳坚赞一把扯过小玉,带着小玉跳。

    顾大伟说你别陪我们,忙去。洛佳坚赞说全都有人干着,我就是陪尊贵的阿爸阿妈阿妹。顾大伟说我到青海要你陪?忙你的去吧,第七天我们就出现了。他知道藏族婚礼,新郎天天都有事,要忙上半月的。他开着洛佳坚赞的北京吉普,一天走几个营地,营地就在大野之中,美景如画。一起当兵的有许多藏族兵,转业到了当地,顾大伟没有给他们打电话。打电话他们肯定要陪,他不想让人陪。但在快离开青海的时候,他会和他们喝几场酒。那可是一场场大酒。

    那些天在青海湖边,见到了磕等身长头的朝圣者双手合十高举过顶,仰望蓝天,念念有词,匍匐在地,如是往复。女儿惊呼,又拍又摄又发微信。顾大伟想到他第一次见到磕等身长头的朝圣者,听人说一直要磕到布达拉宫,磕到雪峰,觉得简直是太愚昧了,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他们是有信仰的人。顾大伟现在觉得信仰对一个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洛佳坚赞的婚礼办三天,顾大伟醉了三天,本来给战友朋友只留了一天时间,“谁的酒不喝,你说?”他们质问,结果又醉了三天。各种特产弄了五大箱,洛佳坚赞说带上太麻烦了,我给阿爸邮回去。

    从青海回来,顾大伟把第三封辞职信塞进了局长办公室。局长找顾大伟谈了一次话,顾大伟表明去意已定,说局长你就批了吧。

    顾大伟辞职被批准的消息传出来,大楼里炸了锅,有安慰的,有谩骂的,有竖大拇指的,有说他妈的我也要辞职。

    顾大伟把办公室收拾清理完毕,一一道过别,从公安局出来,见谢东信在大门外。他倒想看看这个家伙还想干什么,就走过去。

    谢东信说上车吧。

    顾大伟上了车,谢东信看看顾大伟,说到八仙楼坐坐。

    八仙楼是个茶楼,来到八仙楼,在雅座里坐定,服务员开始摆弄工夫茶具的时候,谢东信说上两杯龙井就行了。

    服务员上了两杯龙井退出去后,谢东信笑笑,顾大伟也笑笑。

    谢东信把一张纸递给顾大伟,顾大伟接过来一看是为他设计的未来:一、职务:董事长助理、副总经理,配备一辆奥迪轿车。二、待遇:年薪三十万,孩子出国留学的所有费用由集团承担。三……顾大伟没往下看,说我这是丢了芝麻,捡了西瓜。

    谢东信说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公证,小玉出国的钱和你今年的年薪,我都可以一次性打到你的卡上。

    顾大伟抽着烟,没有说话。

    谢东信说尽管那天你对我很残酷,不,应该是残忍,但我还是无法遏制对你的喜欢,真心话。

    顾大伟笑笑说如果我跟你干,你见到的将会是另一个我,和你现在身边的人没什么两样,到时你会很后悔的。

    又说因为你把我对你的忠诚毁了。

    谢东信说是吗?

    顾大伟说我这人不容易被改变,一旦改变后,就更不容易再改变。

    谢东信说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来不来。

    顾大伟摇摇头。

    谢东信说一点都不考虑了?

    顾大伟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谢东信说很遗憾啊,这样吧,如果你想回去上班,我可以让你回去上班,而且保证升职。

    又说,说实话,不是为了你,我告你?惹这闲事干吗?!

    顾大伟笑笑走了,到了门口,谢东信一拍桌子说妈的,别把我看得那么一无是处,我真要一无是处也不会有今天。

    隔了两天,顾大伟接到局里的电话,要他回去上班,调往东山坡监狱任副局长。顾大伟推辞说我已经跟公司签约了。

    大家都热心给顾大伟介绍工作,有给老板开车的,有做保安的,顾大伟都谢绝了。他还没搞清自己要干什么,就做着宅男,一天在家做饭,接女儿,看看书。

    这天顾大伟拖地时,看到李光提来的烟酒,便出门买了烟酒向着李光家而来。

    南湖区已给拆得七零八落的。李光似乎老了很多。他坐了会儿,问及李大,李光说还关着,最近要判,我找了个有门路的人,想花点钱判轻一点,判得重了这辈子就完了,可一听钱数咱花不起,哎,有啥别有难,没啥别没钱,和李大一起的一个孩子已经保外就医了。

    顾大伟安慰了李光几句,出门来,看看原来的那片空地,长叹一声。

    李光说他狗日的什么都得不到,上面明确了,空地是国家的。

    回家的路上,顾大伟看到一家公司招保安,想想就进去了,跟经理谈过后,经理说先填张表,顾大伟填表时发现表格抬头印着东信集团字样,原来这家公司属于东信集团。他放下笔告辞,那经理说咋不填了,我看你当保安应该不错的。顾大伟笑笑,经理说现在工作不好找。

    真正开始找工作,顾大伟才知道找工作比他大学毕业时更艰难。先后应聘了几家公司,竟都是东信集团的。方副局长给他介绍了个工作,去一家公司做保安科长。方副局长说先干着吧,我再托托关系。顾大伟去了,公司很大,效益看上去不错。干了一月,领工资时他才知道公司还是东信集团的子公司。他想难道整座城市都是谢东信的吗?

    一个月后,顾大伟成了一家物流公司的卡车司机,跑青藏线运输。起初萧思棉不同意,说跑长途太辛苦,尤其是青藏高原上跑长途,既辛苦又危险。顾大伟说沿途有那么壮美的景致,心情多开阔,一路有那么多朋友,生活纯朴,天籁般的歌声伴行,辛苦什么?萧思棉说一个月两趟也太辛苦,你一个月跑一趟吧。

    在青藏线上跑运输,当然是辛苦的,但顾大伟心情很好。

    玉树大地震时,顾大伟正在青海。逗留了半月,打听朋友都安好。回来后,休息了两天,公司通知开大会,说董事长要来看望大家,通知全部都要到。到了公司,看到公司就像政府工程奠基仪式,阵势老大的,顾大伟心里说董事长来看望大家搞这么大阵势。

    当董事长出现的时候,顾大伟大张着嘴半天没有合拢,董事长竟然是谢东信。他问旁边的老牛,说这公司董事长不是李成峰吗,咋就成了他的?老牛说让人家吞并了。老牛又说吞并了对咱们这些人好,东信多大的集团,背告大树好乘凉。顾大伟说李大少干得好好的,咋就让人吞并了?老牛说东信集团的老总盯上了,能跑脱?东信集团想吃啥吃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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