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夏天-建军饭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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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伢子把四万二千元分别藏在四处地方,他把两万块钱包好,放在一只坛子里,他感觉没有人会注意那只破坛子;他把一万元用塑料袋捆上,塞在屋梁上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他把另外一万元放进枕头里,他用刀片将枕头线割断,把一万元放进去,再缝上枕头,每天就枕着那一万元睡觉。另外两千元是需要慢慢用的,为了便于拿放便塞在床下的工具箱里。这只工具箱一直就是他的保险柜,因为没人会注意他床下这只破烂的工具箱。他觉得万无一失了这才爬到铺上睡觉。他睡了整整两天。第三天,他才彻底镇静下来。他走进由义巷口的一家饭铺,开饭铺的是名下岗职工,饭菜卖得很便宜。他要了一个蛋炒饭和一个蕹菜,这一点也不奢侈,因为加起来才三块钱。吃饭时,他以为会听到关于大毛被杀的消息,结果什么消息也没有。老板姓黄,名建军,曾是镇糕点厂的职工。糕点厂垮后,他到邻县的一家私营企业打了几年工,现在回来开了这家建军饭店。三伢子说:“细毛呢?”

    细毛是建军饭店的帮手,是个二十几岁的乡里伢子。建军说:“他走了。”

    “走了?”

    “别个请他做大师傅去了。人往高处走啊,那个老板给他七百元一月。”

    细毛在他饭店里掌勺,吃他的,拿四百元一月。三伢子见饭店里洗菜、炒菜和收拾碗筷都是建军一个人,便灵机一动地笑笑说:“建军鳖,要我来帮几天忙不?”

    建军望他一眼,“我请得动你三伢子的?”

    三伢子咧嘴笑笑:“反正我没事,我也喜欢搞饭菜呷。”

    建军感到这是不可能地道:“那不太委屈你了?”

    三伢子需要一个地方排遣他内心的恐惧,杀人的事情让他想起来十分恐惧。这两天睡觉,他做的全是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噩梦。醒来之后,他额头上总有冷汗沁出来,而且任何经过他家门[J的脚步声都让他神经紧张。三伢子说:“无所谓,我是觉得我太无聊了。”

    建军咧嘴傻笑了下问:“那我们怎么算账呢?”

    “赚了钱,你就随便给几个钱,没赚钱就算了。我无所谓。”

    建军盯着他:“真的?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做事?”

    建军不是一个很聪明的男人,他的老婆因为嫌他蠢早在五年前跟他离婚了。三伢子觉得和他一起做事不用设防,便强调说:“我像是开玩笑吗?因为我不想再这样玩下去了。我也玩够了。我以前开过粉铺,我又不是没呷过苦。要呷苦我也舍得呷。”

    从那天开始,=三伢子就在建军饭铺里干了。三伢子晓得怎么炒菜,自然就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炒红烧肉和青辣椒炒肉有一套,让人呷得满头大汗地赞叹菜的味道。三伢子也很高兴,觉得自己还是有一门手艺。有一天傍晚,他忽然听见来吃饭的几个人说:“大毛被人杀死在自己家里,尸体都臭了,生满了蛆。”他听到这话时脸都白了,好在他正在炒拿手菜青椒炒肉。他用一分钟让自己镇定下来,将菜起锅,端出来问那几个人:“刚才你们说什么?”

    一个人网答:“在县城开花木公司的大毛死了。”

    “大毛死了?”他故作惊讶地瞪着那个人。

    “死了,”另一人告诉三伢子,“被人杀死在自己书房里,尸体都生了蛆。”

    就在这个时候,阿笋穿一件黑衬衫走进来,他是告诉三伢子有关大毛的情况的。他一进来就望着三伢子说:“晓得不,大毛鳖被人杀死了!”

    三伢子想幸亏过了将近一个星期,他内心平静下来了。他用惊讶的目光望着阿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道:“我也是刚听他们说。”

    阿笋说:“上个星期的晚上我们还在大毛鳖家打牌……难怪这几天我打他的手机、他总是关机,而家里的电话又没人接,原来他被人杀死了。”

    三伢子说:“什么时候杀死的?”

    阿笋说:“我听别人说杀死有五六天了,因为尸体生满了蛆。很可怕。”

    三伢子对自己说一定要镇静,如果不镇静自己就完了。三伢子说:“真太可怕了。”

    阿笋说:“我是来通知你去参加大毛的追悼会,明天晚上,”“我不敢去。”三伢子说。阿笋突然把目光集中到他脸上:“不敢去是什么意思?”

    “我怕沾死人的晦气,”三伢子望着阿笋,“我们玩了这么多年,你也晓得的,我从来就不参加追悼会。哪个的追悼会我都不参加。”

    阿笋不甘心:“大毛的追悼会你也不去?”

    大毛的追悼会他更加不敢去,他害怕大毛的灵魂找他的麻烦,想想自己站在那里腿发软的情形他就哆嗦了下。“我信这个东西,就是死人身上有晦气。”他笑笑对阿笋说,“再说,大毛鳖那样看得起我三伢子。我去就去了,没去就没去,不要把我当回事。”

    上午九点钟,他还在梦里,有人敲门。三伢子迷迷糊糊地起床,开了门,门口站着两名穿制服的年轻民警。民警用眼睛盯着他,三伢子揉揉眼睛,问两名民警:“请问什么事?”

    “我们是镇派出所的,”一个民警说,走了进来,打量着,二伢子的住宅,“问你一些有关大毛被杀的问题。”

    =三伢子脸色一白,但那只是一瞬,很快又镇静下来。“你们请坐,”他赶紧找椅子给两位民警坐,他望着一名先坐下来的民警又说:“你们想问什么?”

    坐下的民警问他:“七月十五日那天你是不是在死者家里?”

    三伢子装糊涂地望着民警说:“七月十五是哪天?”

    坐着的民警说:“就是上个星期三。”

    三伢子摆出回忆的样子想了想说:“是的,我在。”

    站着的民警说:“你怎么会在大毛家里?”

    “我们是朋友。”

    站着的民警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三伢子:“你晓得大毛被人杀了吗?’’

    “晓得,”三伢子说,“我今天还准备去参加死者的追悼会。”

    “你是怎么晓得的?”站着的民警说,“谁跟你说的?”

    “阿笋,他通知我今天开追悼会。”

    站着的民警出了口粗气,走了几步,站住,回过头来望着三伢子。“你七月十五日那天是因什么事到死者家里的?”

    三伢子说:“正好碰上的,他开车回来,在路上碰见我。要我上他的车。他说他老婆和孩子去北京旅游了,他一个人在家没点味。”

    坐着的民警盯着他:“在哪条路上碰见的?”

    “改革路啊。”

    坐着的民警继续问:“你去改革路搞什么?”

    “随便走走。”三伢子放下心来了,从他们问话的内容就知道他们只是出于工作性质地问问,便说:“随便走走也犯法么?”

    站着的民警说:“十二点钟的时候你一个人先走了?”

    “我累了,又没牌打就回来睡觉了。”

    站着的民警问:“那天晚上建军饭铺有几个人吃宵夜?”

    三伢子早就把路线摸清楚了,走背街不会有什么人注意。事先他问过二牛,二牛说他来的路上,背街上没人。他回答两位民警:“我是走背街回来的,没注意建军饭铺。”

    两位民警相觑一眼,走了,走时交代说:“这段时间你不能离开黄家镇,如要离开必须向镇派出所讲清楚。”三伢子点点头,说保证他不离开半步。送走两位民警,他的心才扑通扑通直跳。“好险,”他自语说,“好险啊,搭帮这几天让我镇静下来了。吓死我了。”

    晚上十点多钟有几个人走进建军饭铺,他们是去参加大毛的追悼会,完后,还在那里待了会儿。然后走来的。他们要吃饭,他们嚷叫着说肚子饿了。三伢子拿着他们点的菜单进去准备菜,建军坐在一隅抽烟,同他们几个人说话。他听见一人说:“有一百多人参加了追悼会。”那人又大声对建军说:“派出所的民警分析,肯定是大毛的熟人干的,因为门没撬烂。窗户也没有被撬棍撬烂的痕迹,而大毛是被人杀死在书房里。”

    另一人指出说:“大毛身上什么都没穿,只有一条裤衩,这证明当时大毛已睡了,能够于半夜里把睡觉中的大毛叫起来,这就更证明是大毛的朋友干的。派出所的人说,那个杀人犯肯定晓得大毛的电话,如果不是打大毛家的电话让大毛开门。就是事先潜伏在大毛家里。因为门和窗都是好好的,没有撬烂和破坏的痕迹。”

    三伢子的耳朵很尖,每一句话都落进了他的耳孔。他的心在战栗,因为他满脑壳都是大毛倒下时的形象,还有大毛脸上的冷笑。他腿都软了,蹲了下来。他费了点劲才站起身,把菜扔进烧红的锅里,他刚刚把菜炒完,坐下来抽烟,二牛来了。

    二牛进来看他一眼,要一个蛋炒饭和一个苋菜。他进去忙着,将苋菜随便洗了洗,他想他不该来,又想二牛贱得很,用不着那么讲卫生。就抓起苋菜往锅里放,随后又炒了个蛋炒饭。他们这是那个晚上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约好了不见面的,二牛忍不住还是来了。三伢子将苋菜和蛋炒饭放下时,小声说:“吃过饭你就赶紧走,一切平安无事。”

    二牛听懂了,傻傻的样子一笑说:“三三伢子你做做做大师师傅了。”

    三伢子说:“是呀,活得太无聊了,想做点事。”

    二牛听着那些人谈论,还时不时地望一眼三伢子。三伢子却不望他,同那几个参加大毛追悼会的人讨论有关大毛被杀的案子。二牛很惊讶二三伢子怎么能如此平静!他这几天真是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好。在街上,只要看见穿警服的人走来他就脸色蜡白,以为是来抓他的。还好,那些人没留意他脸上的表情。二牛吃过蛋炒饭,装模作样地打个饱嗝,付完款,走出来时见三伢子站在了门外就说:“没没没事吧?”

    “有事我还能在这里?”三伢子望一眼黑乎乎的四周,小声回答,“不会有人怀疑你,你只不要显自己有钱就是了。你走你的。”接着,他亲热的样子拍拍二牛的肩,故意大声说:“二牛鳖,打牌赢了钱就多来照顾一下生意啊。”

    二牛粗声回答:“好好好的。”

    一个月后,三伢子又回到街上的桌球台上,打桌球或玩麻将了。大毛被人杀死在家的事已成了明日黄花,没有人再关心这事。有人偶尔议论一下也没多少人跟着讨论,因为杀死的人毕竟与他们没有直接关系。再则,什么事翻来覆去地谈论也没那么有趣。大家玩大家的,关心的是自己的输赢或一天的饭钱。这一天,三伢子去了县监狱,去探视他过去的女人黄琳。他用建军开给他的五百元工资,炒了一大碗红烧肉,买了三斤桃酥和五斤红富士苹果,走进了监狱的探视室。半个小时后,黄琳走了出来。她比他上次来看她时更加灰头灰脑,脸色很差,一看就缺乏营养和女人必要的修饰。他对她一笑,那种笑容是真诚的。她不像上次那么感动,而是不冷不热地坐下了。他说:“我给你带来了你喜欢吃的桃酥。”

    女囚犯望一眼笑嘻嘻的三伢子说:“谢谢。”

    她又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

    三伢子点上支烟,“我一直就想来看你,真的。没事的时候我经常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生活。那时候你是个非常纯洁的姑娘。”

    女囚犯低下头,她脸和手上的皮肤都有些粗糙了。她说:“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是很重感情的,”三伢子自己把自己都感动了,“只怪当时我太不在乎你了。”

    女囚犯叹口气,“你以后最好不要来看我,”她说,“免得我对你有牵挂,这很难受的。”

    “为什么呢黄琳?”

    女囚犯不看他,把目光放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句标语上。“你上次来看我后,我几乎每天都在等你来看我,尤其是过年过节的日子。但是你没来。”她把头低了下来,“所以我不愿意有牵挂,也不愿意想外面的事情。所以你把我忘记吧。”

    三伢子觉得她非常可怜,便说:“好的,我接受你的意见。”

    女囚犯如释重负地吐口气,望着他。“你的脸色不好三伢子,你自己要注意身体。”

    “我身体很好,”三伢子说,“只是这几天我玩得太晚了,没休息好。过一段时间我会去西部看看,我想去西部的什么地方做生意,去过七八年,也许那时候你已经出狱了。”

    女囚犯笑了下:“但愿我能提前出狱。”

    一个看守走进来,告诉他们已经到时间了。女囚犯拎起三伢子送给她的食品,转过头来对三伢子说了声“你要来看我”,就随看守走进了通向内部的门,那张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三伢子傻了。她刚才还要他忘记她,怎么又说“你要来看我”呢?他觉得女人真是古怪,随后一脸笑容地走出了监狱的铁门。他左右望望,望见的是九月里明净的天空和九月里炽热的太阳。他点上一支白沙烟,抽着,缓缓走到空荡荡的公共汽车站牌前等车,他忽然忧伤地瞪着前面绿油油的农田想:假如是我蹲在监狱里,谁会来看我三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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