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震撼:揭秘中国地震预报-海城,震撼世界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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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锁定目标:海城—营口

    1975年2月4日19点36分,辽宁海城发生7.3级地震,震中位于海城县岔沟公社(现岔沟镇),震源深度12公里,震区范围16个市县,城镇房屋毁坏580多万平方米,农村民房毁坏90余万间……然而,这是一次成功的预报,令世界瞩目。

    仅以人员伤亡率而论,按照邢台地震震区总人口15%的伤亡率概算,海城地震应伤亡18万人,而实际伤亡18308人,其中仅有1328人死亡(这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那些不相信地震发生而拒不出屋的“犟人”),伤亡人数仅占全区840万人口的0.02%。

    震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海城地震预报是全球唯一成功的地震预报。美国、日本、德国、罗马尼亚、新西兰等多个国家的地震科学专家来考察取经,他们将海城地震的预报称为“科学的奇迹”。

    海城地震预报成功究竟“神”在哪儿呢?

    前国家地震局副局长岳明生,1974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球物理系。当年,岳明生接受任务,与地震大队部分人员一起,在大连一带建立流动观测台站。

    此时,辽宁南部地区一些台站和群众测报网点相继出现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异常现象:地下水位大幅度升降,井水变浑变味儿;冬眠的蛇竟冒着三九严寒爬出洞外,冻死在雪地里;老鼠成群出现,表情惊呆而不怕人;家禽牲畜如临灭顶之灾,惊恐万状……时任国家地震局局长的刘英勇,率专家组前去考察。通过分析研究,专家一致认为:参窝4.8级地震可能不是预期将要发生的地震,辽宁地区仍可能会发生一次较大地震。

    他们开始缩小包围圈,把危险区缩小到营口、大连一带。

    大震前一天,住在单位宿舍的岳明生被正在值班的李欣叫去帮忙,因为几部电话都在报警,她一个人应付不了。岳明生立马跑过来接电话,做记录。小震频繁,不断升级,到翌日凌晨已升到4级多,他们感到形势严峻,决定上报。

    2月4日早上6点30分,发生了一次4.7级地震,省里一位领导打来电话问,震情简报和预报意见看到了,刚刚发生的这个地震,是不是你们要报的地震?

    负责分析预报的顾浩鼎回答说:刚刚发生的这个地震只是4.7级,可能是大震的前兆。

    2.惊心动魄的11个小时

    2月4日上午8点,辽宁省委听完省地震办业务组长朱凤鸣关于震情发展趋势的汇报后,当即指示朱凤鸣带领有关人员即刻奔赴海城县,召开海城、营口两县及当地驻军负责人参加的防震紧急会议,研究具体的防震措施和部署。

    此刻距大地震来临只有11个小时了。

    上午10点30分,省委又向各市、地委以及沈铁、锦铁、东电等有关部门发出电话通报,指示各地要提高警惕,发动群众认真做好防震抗震工作;并针对海城和营口地区的具体情况,提出五条防震措施,即:要划出戒备区;采取紧急措施,组织昼夜巡逻;房子不坚固的可他处借宿;工厂、矿山、建筑物、水库、桥梁、坑口、高压线等要有人戒备,坚守岗位,专人看管;发现震情要报告。

    于是,中国减灾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幕拉开了:

    厂矿企业、机关、学校、医院、商店乃至街道居民和村舍农户,全都紧急动员起来,强令一切单位停工停产,人员撤至户外。空地上搭起帐篷,广场上停满了装有药品和食物的救灾车辆;电影院贴出了“因地震改为露天放映”的布告;医院住院病人都被转移出来;连拖拉机和大牲畜也都离开了可能会倒塌的棚圈。成千上万的人被疏散到滴水成冰的旷野上,人们裹着棉被棉大衣,在寒风里坐等着地震到来……

    躲避地震的人们并不知道地震何时降临,暮色苍茫的辽南大地,有线广播和流动宣传车一遍遍发出严厉警告,阻止快要冻僵的人返回自己的住屋……

    就在大地震发生半小时前,正在营口县礼堂参加军民春节联欢会的某野战军官兵和地方群众,接到紧急防震通知后当即中止联欢演出,组织撤离,地震袭来时他们刚刚撤完。十多秒之后,这个礼堂轰然倒塌,仅一名战士受伤,而几千人躲过了这场大劫难……

    也是这个当口,大连至北京的31次特快列车驶进极震区的唐王山车站。司机忽然发现前方出现大面积蓝白色闪光,马上意识到是大地震来临之前的地光,当即减速,就在列车慢慢滑行中地震骤然袭来,但列车没有倾覆,全体旅客安然无恙……

    19点36分,海城7.3级地震爆发。

    震了!震了!果然震了!……旷野里,广场上,四面八方传出一阵阵尖声呼喊。当人们亲历了天灾降临的可怖瞬间后,心被重生的灯火照亮,痉挛的大地归于平复。

    海城,以人类第一次在强烈地震之前成功预报,并采取防范措施从而大大减轻伤亡和损失的辉煌,载入人类防御地震灾害的史册。

    笔者对海城地震预报成功的“偶然”与“必然”进行了多方查证,探访了与此相关的重要当事人,试图还原历史的本色——

    海城地震前一年间,辽宁营口、海城一带接连发生了100多次小震,且越来越频繁,震级逐渐升高。省地震办预测意见是,近期在营口、海城一带很可能发生破坏性地震,并不断将震情上报,引起省委高度警惕。省委电话通知营口、鞍山两市,即日晚起,辽南地区海城、营口两县,所有人员都不要住在室内;生产队的牲口、农业机械也都要拉到室外。各级干部、党员、民兵全部下去,挨家挨户动员群众。在生产队和城镇居民区,用大喇叭广播动员群众。不听劝阻者,须采取强制方式。

    2月4日,7.3级强烈地震发生了,灾情比估计的严重,救灾部队迅速到达灾区。时任省委书记的毛远新也前往海城、营口等地查看灾情,组织救灾。据灾后估计,如果没有发出地震预报,死亡人数将接近20万。

    1975年9月下旬,毛远新到北京看望病中的毛泽东,汇报了海城地震情况。

    毛泽东欣慰地说:听说你们有预报,损失不大,这很好啊!

    毛远新说:别提预报的事了!发了预报后,我心里更加紧张,如果大地震迟迟不来,影响了生产和群众生活,那还不成了笑柄?我和省委还有何脸面去见关东父老?

    毛泽东说:那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无非是后人再给你编一个“辽人忧地”的故事。

    3.营口的父母官们

    现任营口市常务副市长的郝庆会,当年是营口县防震救灾总指挥部副总指挥。那年他24岁,血气方刚。海城地震前,郝庆会负责营口“八三”输油管线工程,大家都称他为“郝八三”;闹地震了,人们又叫他“郝指挥”。

    郝指挥说:当时是“内紧外松”,广泛宣传防震知识,叫大家知道“地震来了,你该怎么办”。大震前三天各厂矿都停工停产了,农民可以下地干活,但必须撤离房屋。2月4日下午开完紧急动员会,全县进入严防死守状态,从城里到乡村,一呼百应。县地震办公室主任曹显清,人称“曹地办”,开着我给他的专车(一台破吉普),架着高音喇叭,走街串巷地喊:“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小震闹,大震到,小震一多一少要报告”,他一遍一遍地宣读省委紧急通知:地震可能随时发生,各家各户,争分夺秒,撤到户外……

    郝指挥又说:当时北京石油公司援建“八三”输油管线工作有100多台解放牌卡车,这些人放弃返回北京的机会,全听我和“曹地办”的指挥。地震时供电中断,这100多台车就把车灯全打开,给广场上、操场上的群众照亮……

    说起“曹地办”,郝指挥十分感念,说他与这个曹显清是哥们儿。“曹地办”对地震预测预报充满自信和热情,曾多次到邢台学习“方法”,向专家请教。

    一天,县委正在开会,“曹地办”贸然闯了进来,手里拎着一条蛇,说:打扰各位领导了,这是从阳光街路边抓到的,你们看,你们看!冬眠的蛇都跑出来了,这说明什么?这是蛇给我们发出的地震危险信号!见此情景,县委不得不把防震工作摆上议事日程。

    得知大礼堂正在举行春节军民联欢会,“曹地办”急匆匆赶到礼堂,向军首长和地方领导下令:“停止演出,迅速撤离!”

    果然,晚上7点36分,7.3级地震就发生了。

    72岁的祝凤稳,当年是营口县新华影剧院主任。他回忆说,防地震从1974年下半年就开始了,“曹地办”三天两头跑来给观众讲防震逃生知识,有时把“郝指挥”也请来给大家讲解相关知识。后来,地震的风声越来越紧,“曹地办”就来传达防震总指挥部的决定,电影改为露天放映,在市委广场。祝凤稳亲自用毛笔写了一张“启事”,贴在一块木牌上,立于影剧院门口——

    接上级通知,近期可能发生地震,电影改在露天广场放映。

    新华影剧院

    1975年2月1日

    每天晚上都是样板戏,《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海港》《龙江颂》……人山人海,挺壮观。天冷啊,不少人看一会儿就往家跑,街道干部就去喊,让大家都出来,一遍一遍的,很用心。地震紧急报警器信号是“两短一长”,一旦听到警报,必须马上疏散到空旷的地方去。那天地震袭来时,电影还在放,霎时地光忽闪,地声隆隆,大地剧烈颤抖摇晃,放映员没来得及收拾机器,人和机子就都倒在地上了。观众一阵骚动惊喊,但都没跑,都趴在了广场上……

    80岁的老妈妈苏纪云,慈祥和蔼的面容让人感到温暖亲切。她当时是营口阳光街(现为立新社区)居民委员会主任兼党支部书记。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但她对防震避难的经历依然记忆清晰——

    开始防震,大家都还感到心慌,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有人谣传,说营口、海城都要陷到海里去,这里得变成一片汪洋!一些人挺悲观,就乱花钱乱吃喝,说有好吃的赶快吃,有好穿的赶快穿,等大地震一来,咱这一疙瘩就沉到海底去了,不管你是穷人还是富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当官的还是平头百姓,全都完蛋啦!于是上面就派来了宣传队给大家讲,地震是一种自然现象,要相信科学,破除迷信,还对造谣传谣的进行了教育和相关处理。

    一天,马路边爬出一条快要冻僵的蛇,又粗又长,爬得很艰难,好多人围上去,说抓住它炖炖吃了。正巧“曹地办”来了,他把蛇抓起来,像缠麻绳似的在胳膊上缠了几圈,然后对大家说,这蛇绝不能吃,它是给我们报信号的。临走,“曹地办”又跟我说,有什么异常赶快报告。

    我们居委会共七个人,都不敢有半点儿松懈,先普查危房有多少,立案登记;又检查全街道病号有多少,残疾者有多少,临产的有多少……那些天,隔不多长时间我们就给小石硼地震台打电话,询问震情。2月4日早上,小石硼地震台来电话说有地震,得加紧防范。我们就马上开会,挨家挨户动员,嗓子都喊哑了。把吃的用的穿的都搬到空地上,还架起几口大锅熬粥做饭。又搭了个大帐篷,让老弱病残和孕妇住。有个倔老头儿说什么也不愿撤出来,还骂骂咧咧,说我这条老命豁出去了,不用你们管!我严肃地劝他说,你豁出命了,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任!最后我们叫来民兵,硬是强迫着把他抬了出去。还有一个姓李的壮年汉子,说啥也不相信有大地震,脚跺着地说,它能震吗?等我们一离开,他就偷偷溜回家,当晚就睡在自家床上。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地震说来就来,先是南北摇,后是东西晃,他家的房子倒了,他光着屁股逃出来,差点儿把命搭进去,我们赶快找衣服给他穿……

    苏纪云老妈妈说,地震那一天的经历让她终生难忘。从早上7点开始,直到晚上7点半,清完了人,1000多户,3000多号人,没死一个,没伤一个,没病一个,还有五个孕妇顺利生下五个孩子,一个没冻着。

    她说,这一切,要感谢的是我们的“曹地办”和小石硼地震台。

    4.被强震击中的岔沟、丁家沟

    海城县,现已改为市。岔沟镇,那时还叫公社,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半丘陵地带。镇的西北角独独地冒出一座小山包来,这里的人们给它起名叫德家后山。山上有草有树也有鸟,远远望去像似一座小盆景。一条溪流在山北的鹿鸣河谷分出一汊,贴着山脚悠然绕来,又漫不经心地转了个弯,然后又向东飘逸而去。岔沟由此得名,岔沟镇就坐落在这条小河湾里。当地人说,岔沟河是德家后山的一条项链,岔沟镇就是挂在这条项链上的一块玉坠。当地人还说,这都是天赐的,都是老祖宗积的德,所以叫德家后山,也叫靠山。

    这是那年的震中。

    陈文东,58岁,时任生产大队副大队长,现任岔沟镇岔沟村委会主任。

    陈文东回忆说:腊月二十三是小年,那天阳历2月3号,不断有小震发生,地底下隆隆地响,好像人拉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儿又一阵儿,房子有点儿抖。腊月二十四晚上,大震就来了。头天,公社武装部长许春旺值班,通知各大队一律把人请出屋,把吃的穿的用的都搬出来,把大牲口都牵到空地里打木桩拴住。我们都紧急行动起来,我还找出一张大锣,让人敲着喊着挨家挨户动员。可忙活了一天之后也没见震,大震来前很平静。有些人在外面冻得实在受不了想回屋,我就严肃地对他们说,万一震了你把小命搭进去,那后果不堪设想!谁要是回去就扣工分!扣口粮!要说冷,谁都冷,我们可以想办法,把破木头、树根稻草找来烧着烤火。安排完,我就回家了,一进门就喊娘,娘说她先去趟厕所,我就进屋抱孩子。就在这时候,震了。虽说是小震,可房子倒了,孩子被埋,黑灯瞎火的,光听见孩子哭,却不知道他被埋在啥地方。突然,像踩了个皮球,抱出来一看孩子还活着。接着又去救我娘,万幸,娘只伤了一条腿。第二天晚上,大震来了,井水冒出几米高,人都在地上打滚儿……

    陈文东等人还告诉我:大震前有小震,尤其是大震当天早上,那个小震还挺强烈,后来听说是4.7级。公社通知要继续防震,有人说都震完了,公社里的人说还有大震呢,一定要防,不能麻痹。有胆大的、年纪大的不信,就偷偷摸摸溜回屋住。谁知当晚大震来临,电光闪亮,地声轰鸣,村前河水暴涨,把冰坨子一掀老高,把刚建好的桥都冲垮了;后山震裂,一棵百年大树陷进地缝里只冒个树尖;村东边的地裂缝,一米多宽,望不见底,现在还有呢……全村2860多人,死了319人,大都是些“倔驴子”,尸体都不全;房子全倒了,没有一间是完整的……当夜,部队就开进来了,接着直升机也来了,卸下来好多吃的穿的用的,锅碗瓢盆、棉衣棉被、药品器材,帐篷,全是军用品。不久,华国锋副总理来视察慰问,后来又来了不少领导和专家。除夕晚上,我们家家户户都给解放军包饺子。大年初一又来通知说还有余震要发大水,解放军就指挥乡亲们往后山上跑。确实有余震,却没见发水,大家都被地震闹怕了。劫后余生,这个遭难的却又难忘的春节。一晃几十年,没想到能活到现在。现在盖的房子结实多了,首先考虑的就是能防震能抗震……

    再来看看丁家沟。

    丁家沟村离岔沟镇村有30多公里,同是海城地震的极震区。一路上,看见这里的丘陵逐渐多了起来,周围的山也高了起来。

    村支书兼村委会主任叫甘元礼,现年69岁,前不久才把身上的担子让给了年轻人。不是他不想交,而是村民们不让他交。他19岁就是县劳模,25岁是省劳模,海城地震后三年,他当选第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全国劳动模范。

    他提起当年犹如昨天:从1974年下半年,我们就开始防震了,没想到会震得那么凶。全村900多亩地分散在80多块坡地上,没想到被地震糟蹋得更加七零八碎,面目全非。本来是一片洼田,突然一下子被抬高了好几米;明明是一块高坡地,却突然一下子陷成了一片大坑。全村253户,几乎在那一瞬间全都夷平了,抬眼望去是一片片废墟,好多人都认不出自己原来的家在哪儿了……那个惨状,无法形容,现在回想起来还揪心地疼啊!

    甘元礼回忆说,收罢秋,就到农闲“猫冬”了,可谁知防震闹得人一点儿不得闲。全村6个生产队分散在18个地旮旯里,集中起来相当困难。好在他这个老支书在大家心目中很有威信,他说什么大家都听。他把一个庄严的承诺通过高音喇叭传到每个社员的耳朵里:从现在起防震,不管它啥时震,全大队910口人,一个都不能少!

    于是,长达一百多天的防震在丁家沟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村干部包片包组包户,搭建简易房,当时叫“马架房”,也就是像看庄稼搭建的草庵子。大喇叭、小喇叭天天广播宣传,还天天放电影。甘元礼说,地震不可怕,只要防得好。有新闻报道称:群雁高飞头雁领,丁家沟的带头人甘元礼带领全村群众防地震。

    老支书说:百日煎熬,最终躲过了一劫,全村910口无一伤亡。震后,人与人的感情更亲了,邻里间相互慰问,挨家串。我们把18个居民点变成6个,把80块坡地变成6大块,形成小平原。三年恢复重建,引水上山灌溉良田,每亩产量900多斤,卖公粮40万斤,留50万斤口粮;种3万棵果树,每年采摘三四万斤。那年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出席劳模会,华国锋主席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甘元礼同志吧,你带领大家干得好啊!

    5.死守的石硼峪和金州台

    60岁的王贵珠是营口市地震局一位老资格的干部。就连省地震局震害防御处副处长徐平和营口市地震局局长肖萍都管他叫“老科长”。

    他“老”就老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末就去了刚刚建成的石硼峪地震台,当了一名监测员。

    王贵珠本是水利学校毕业,先“服从组织安排”搞了地震。他回忆说:从1974年下半年到7.3级大震发生,我们都在台上坚守着,几乎没离开过半步。到了1975年1月下旬,监测到的小震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台长高金生立刻把这一震情向上报告,上级说严密监视,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到了2月1日,小震越发密集,而频度和强度呈不断上升势头。更让人惊疑的是,小震出现的地区,是建台五年以来很少发震的地段,并且观测到震中距地震台约20公里,也就是营口、海城一带。

    正值春节前夕,周边一些村庄不时响起鞭炮声,高金生就吩咐我快给周围村庄打电话或者让人捎口信,让他们不要放炮了,以免干扰我们的仪器监测。那两天,做的饭都在火上放煳了我们都顾不上吃。

    2月2日一天,3至4级地震有7次,到了3日,突增到几百次。我们四个人相互配合,一个人量,一个人记,一个人守电话报信息,嗓子都喊哑了;另一个作为预备队员,跑去观察仪器,拿东西。

    2月4日是我值班。上午出现了两次较强有感地震,一次是4.2级,一次是4.7级,之后就平息了。一直到晚上掌灯时分,记录仪器显示很平稳,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我们都不说话,全神贯注,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那情景平静得让人窒息。

    晚上7点32分,地震记录仪突然摇摆颤抖起来,我正要喊,高金生跑了过来,抓起电话向上级报告:要震了!要震了!现在马上就震了!

    喊着喊着电话断了,地动山摇!

    韩桂元拼命抱起仪器冲出屋外,我和台长也抱着资料朝外冲,猛烈的地震波旋把厚厚的积雪掀卷起来,把我们淹没在雪浪里。高金生挣扎着对郝德仁喊:小郝,快去大桥驻军报告,他们有无线电台,请他们火速增援!

    很快,驻军派车送来两套无线电台。台长高金生抱着话筒向省军区、沈阳军区报告说:石硼峪地震台,人在阵地在!……

    金州地震台坐落在大连市金州区一个叫七里村的半山坡上,如今它的周边已被雨后春笋般的商品住宅楼包围,那楼一座一座的,盖得比山高。

    台长史成林介绍说,金州台是当时最为先进的地震断层形变观测站,开始只有四个人,第一任台长韩刚盛,技术负责人马秉圭,统领两个监测员。海城地震发生前两个月,这个台监测的短水准曲线大幅度异常,而地倾斜形变观测曲线也出现明显的提前转折,并有打结、加速等现象。当时,已被冻烂手脚的马秉圭感到事态严重,一拐一瘸地跑回地震台,把记录资料交给台长韩刚盛,说:上报吧,一场比邢台震级还要大的地震,很有可能在近期发生。

    韩刚盛:你判断发震地点会在哪里?

    马秉圭:辽南。鞍山、营口至金县一带。

    韩刚盛:金县,这么说就在我们脚下?

    马秉圭:很有可能。至少严重波及。

    韩刚盛:会是几级?

    马秉圭:6级,甚至7级以上。

    韩刚盛:就按6级左右报吧!

    马秉圭:好吧,保守一点儿。

    韩刚盛:把这情况也跟金县地办说一声。

    史成林当时在金县既管工交又管县地办,得知情况后向县委提出防震预案。县委在县、公社、大队三级扩大会上部署了防震措施,并向大连市领导作了汇报,得到批准。

    此时,省地办正速派一批技术人员赶赴大连,建立流动观测台站。

    史成林回忆说,虽是隆冬,但各种异常现象剧增,反常地域扩大,各种动物的奇怪反应剧烈。有一家农户的母猪把刚生下的9只猪崽咬死了6只。有一家喂养的大黄狗,趁主人不注意,竟把他家的婴儿叼到屋外去了。主人听到婴儿哇哇哭声,赶快跑出来把婴儿从狗嘴里夺下,说这条狗可能疯了,要用绳子把狗勒死。狗跑掉了,两天没回家。第三天狗又偷偷回来了,趁主人不注意,又把婴儿叼走了。主人听到婴儿哭声,赶紧跑出来,狗丢下了婴儿躲到一边,远远地回头望着主人和婴儿。邻居看见后说:你家的狗是忠臣,是你们的保护神!这地震闹得人心惶惶,这狗啊,比人灵!话说着就到了1975年2月初,小震活动频发,甚至可以形容为“蜂拥而至”,2月3日竟达数百次。可之后突然平静下来,给人一种偃旗息鼓的假象。但是,我们金州台仍严阵以待!

    一连数天,马秉圭和他的助手都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2月4日,小震活动突然平静下来,这引起马秉圭警觉,他很不安,一种大难临头的不祥之感涌上心头,他一直守在仪器旁盯着,冻伤的手脚流出的脓血已结成冰……他对台长韩刚盛说:快给省地办报告,大地震可能马上就要来了!

    2月4日晚7点32分,当韩刚盛拿起话筒再次向上级报告“情况十分危急”的时候,海城7.3级强烈地震以隆隆的地声和大地的剧烈震颤骤降辽南大地。金州台的三间平房东摇西晃,他抱着话筒钻到桌子底下喊:震了!震了!来势凶猛得狠!……电话突然断了,灯也灭了,眼前的世界霎时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此时的马秉圭,倒在仪器旁昏迷过去……

    震后第三天,马秉圭被专车接到营口,受到了华国锋副总理的接见。也就是在这次接见中,马秉圭见到了“曹地办”。曹显清握住他冻伤的手说:老马识途,你是一匹好马啊!

    营口市常务副市长郝庆会回忆说,海城地震预报成功,对震区的老百姓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面对一片片废墟,人们并没有过多的感伤——人在,就能重建家园!而对地震工作者,老百姓简直把他们视为救星,奉若神明了。成千上万幸免于难的人们,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夹道欢迎这些降妖伏魔捕捉地震的英雄,那场面让人感动也让人陶醉!

    一直陪同笔者采访的徐平把我们一行引见给顾浩鼎时,他正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专注地修改一篇关于“地震机缘”的稿子。

    66岁的顾浩鼎,从辽宁省地震局副局长的岗位上退下来已六年了。稀疏斑白的头发胡乱地蓬松着,面容清癯、目光如炬,讲起海城地震的经过时,神情显得很平淡,时而嘴角上挂出一丝微笑,让人感到一种不屈的力量。

    他说,海城地震预报的成功不是偶然的,基本上是借助“长、中、短、临”这种预报方法逐步推进,分阶段做出预报的。中期是1974年华北会商会,根据辽宁和华北几省市的震情趋势,形成了国务院69号文件。短期是1975年1月在北京召开的会商会,我们已把可能发生地震的范围缩小到鞍山(海城)一带——营口。以上中、短预测预报意见都是我执笔写的。临震预报只有11个小时,是经省政府权威发布的,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1999年11月29日12时10分,在辽宁岫岩发生了5.4级地震。这次地震的预测和临震预报以及所采取的相应的预报决策,也是相当成功的。

    无独有偶,岫岩恰恰位于当年海城地震区的东南部边缘地带,其震中就在海城地震带上。时隔24年后,地震这个魔鬼像是在敲打一下人们的记忆神经。

    岫岩地震前一两个月,小地震就开始活动起来,到了11月25日,中小地震的频度、强度显著增高。辽宁省地震局立即进入全天候警戒工作状态,27日深夜又紧急召开震情会商会,副局长顾浩鼎和预报中心的人员,初步判定岫岩一带从25日开始的震群活动可能是前震序列,未来几天内可能会发生5.5级左右的地震。

    这个会一直开到28日凌晨还在继续。局长徐心同于凌晨1点30分要通了国家地震局局长陈章立的电话。徐心同对地震序列的特征和紧急会商的意见做了详细说明,并强调说经省局领导班子研究,要向省政府提出发布临震预报的建议,想听取国家地震局的意见后再进一步研究决定。陈章立对徐心同说,请给国家局几个小时的时间,并请他们立刻把地震序列的数据传给分析预报中心。放下电话,陈章立命令专家紧急会商。

    27日,省政府召开省长办公会,决定立即向鞍山市有关市、县公开发布临震预报,并采取紧急社会动员,召集有关市、县领导做了部署。市、县领导连夜向有关乡镇做紧急动员,动员居民撤离危房,动员学校不要开课,动员矿工撤出矿井并做好救援准备工作……当得知有几个小煤矿的矿工们仍在井下作业时,当地政府强制命令,派公安人员把井下作业的矿工全部撤离矿井。一小时后,即12时10分,岫岩即发生了5.4级地震,6000多间房屋倒塌,十几个小煤矿坍塌,但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

    不幸的是,海城地震预报成功,却让人误以为中国地震专家已经掌握了地震预测技术,即使次年发生唐山地震的大悲剧,人们仍以为那是因为某些人的失职,乃至压制某些“大师”的预测意见所致。

    辉煌是真实的,正如日后的灰暗也是真实的一样,这是科学在探索中走过的路。

    在海城地震30周年之际,辽宁省人民政府与国家地震局联合立碑,以示纪念——

    辽南海城,渤海之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自秦汉开埠,世代旺生。然一九七五年二月四日,七点三级强震始发于十九时三十六分,震区七百六十平方公里,烈度罕见,天下震惊。幸赖我地震工作者,藉科学昌明,开当世先河,创成功预警;党和政府心系民众,及时疏迁,百万众仅殁一千三百二十八人。震后,仰中央关爱,倚制度优势,举国襄助,部队驰援,军民团结奋战,全省倾力倾情,月余即复民生。三十载而今,沐改革开放春风,跻华夏百强名城。特立此碑,镌以永志:崇尚科学,珍爱家园;和谐自然,泽被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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