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少年南-梦中搁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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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和陈帆相比,有一点我永远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这也是让我对他十分钦佩且刮目相看的一点——他适时的冷漠。

    这种冷漠和平日里黑着脸像是全世界都欠了他钱一样的陆绡垣完全不同,他将这种冷漠隐藏得很深,以至于很少有人可以发现。

    比如在面对其他人要思虑很久的抉择,比如遭遇了那些违心的请求,再比如面对曾经发生的事情。

    虽然大家都活了不过二十个年头,但多多少少会遇到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这种痛苦藏得再深,也会被生活中的某个片段挑起,毫不情愿地回忆起来。

    受伤的时候不是最痛,愈合的时候也不是最痛,当愈合的伤疤被挑起时,那种痛简直超越了身体和心里的痛。

    很少有人可以将往事真正放下,不被束缚,轻轻松松,陈帆就是很少人中的那一个。

    而我一直都明白,我只是假装很洒脱,假装对一切都云淡风轻,对往事不再介怀……

    可所有的事情都是欲盖弥彰。

    这一刻,我发现,我对那个将我带到世界上的女人有着多么深的仇恨。

    那是父亲服刑半年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要忍受身边人的指指点点,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妈带回陌生的男人和我一起生活。狭小的屋子里,我们每天都像两只一触即发的愤怒的野兽,稍有矛盾就会大吵一架。

    这种争吵没有一丝意义,或许是因为煮的饭有些硬,或许是因为我打电话的声音有些大……

    最激烈的一次是那个男人喝得酩酊大醉,嘴里说些难听的话,我鲜少就他计较,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谁承想他竟然得寸进尺地指着我骂骂咧咧:“果然是没良心的狗东西,自己的亲爹都被抓进监狱了,你看看她,整天冷着脸,像和自己没有关系一样。呵呵,家里养着一只狼呢!”

    我听着这样的话,不知道是可笑还是愤怒,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顺手将桌上的玻璃杯扔到了他的头上。

    我说:“没良心的狗东西也比吃软饭的废物好上不知道多少。”

    那个时候比现在年轻,比现在不懂事,换作现在,我一定不会和他计较。

    因为我每冲动一次,得来的都是血的教训。

    男人勃然大怒,扯起我的衣服就要狠狠揍我一顿。我暗自打量了一下,他的手臂比我的小腿都粗,要是打起来,我一定死得很惨。

    可我能做的只是没出息地挣扎几下,慌乱中在男人的脸上挠出了几道血印,他手一松,将我推下楼梯。

    当时也不知道摔成了什么鬼德行,总之我眼前都是蹦来蹦去的星星,而男人看到自己惹了大祸,立刻清醒了大半。

    我那时候的性子倔得连九条牛都拉不回来,硬是忍着身上的疼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才让男人误以为我没什么问题。早知道我就应该躺在地上装死,吓他个魂飞魄散。

    但终究是我吃了亏,为了避免其他不必要的伤亡,我也没有继续挑衅,只是捂着几处受伤的地方,回到房间,睡得比死猪还要香。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因为昨晚的争执,脸上有许多处青紫的痕迹,还有些地方渗出了血。

    张律师的儿子说过,他曾经在饭桌上和我冷眼相对,是因为他觉得我太过冷静,好像没心的僵尸,所以对我心生嫉妒。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人没有心?

    满身伤痕的我怀揣着已经溢出喉咙的怒火来到了学校,平时没什么伙伴的我理所当然遭到了嘲笑,还在洗手间听到了几个女生的窃窃私语:“南茴昭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是不是被报复了?”

    另一个女生不屑地说道:“有其父必有其女,被那种爹带大,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骗别人的钱,全家都坏得冒水……”说着说着,好像越发厌恶,还狠狠地朝地上吐口水。

    怒火喷发的我完全失去了理智,管他东西南北是人是鬼,歇斯底里地扑上前去,又很勇猛地和这两个女生干了一架。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女生的指甲都修理得非常漂亮,也非常尖锐,理所当然地,我的脸上和身上又多了不少的血痕。

    而因为昨晚跌下了楼梯,头脑原本就有些不清醒,在这场乱斗中,我很没骨气地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其实那个时候我委屈得想要大哭,原来身边的人竟然都那样恶毒,而这些恶毒的人都针对我。

    梦里不知道诅咒了这些人多少次,让他们一定要下地狱,我才终于在学校的医务室醒过来。

    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隙,就瞬间看到我身边密密麻麻地站着不少的人。

    这个时候南茴昭还知道“害怕”两个字应该怎么写。

    于是我哆哆嗦嗦地再次闭上眼睛,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了什么重要的审判。

    我在心里反复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先传进耳中的是老师的声音,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不耐烦:“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您说怎么办?那两个学生也伤得不轻。”

    这分明就是把矛头指向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再继续忍下去,我就要比窦娥还冤,大不了再大闹一场,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忽然,我听见我妈的声音,要比平日里柔和了不知多少倍:“都是南茴昭的错,从小娇生惯养的,都被宠坏了,我回去好好教训她,再给那边的家长赔礼道歉。”

    不止是躺在床上的我,就连老师也愣在那里。

    我身上的伤口其实要比那两个女生严重得多,想必无论是谁的家长都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倒也不至于教训……你看南茴昭也昏迷了一段时间,我怕出什么事情,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老师终于回过神来。

    “不是死不了吗?”她的声音竟带了一丝调侃,“伤得不重就别去医院了,废财伤神,我家的孩子没那么娇滴滴的。没什么要紧事也不用联系我了,我先走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曾经的点点滴滴都一股脑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她对我的那些忽视和冷淡虽然很过分,但当我浑身是伤地躺在她面前时,她竟然能无动于衷地说出这种话来。

    房间里顿时寂静无声,饶是再冷心冷肺,我也没有办法继续装死了。

    可当我起身的时候,除了面带怜惜的老师,早已没有了其他人的身影。

    2

    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将牙齿咬得发酸。

    陈帆的神色阴晴不定,在我们谈话的空隙他还给我削好了一个苹果,剥了两个橙子。

    水果的清香混杂着医院里浓烈的药水味,让我毫无食欲,却还是勉强拿起一块苹果,木然地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茴昭。”短暂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我猛地抬起头来,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因为下雨的关系,房间里的光线极暗,他高挺的鼻梁也被黑暗淹没,只能看到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淋雨后濡湿的睫毛。

    看着那双眼,我竟然有些抗拒,好像内心一直在坚持着的东西轰然倒塌,灰飞烟灭。

    “你说过去了……”我哑然,“过去了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他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顾左右而言他:“你恨他们吗?”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恨。”

    陈帆却突然笑了:“你告诉我,什么是恨?”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擦拭着刚刚给我削完水果的刀子,声音也很平静:“什么是恨?千刀万剐?冷目相对?或许谁也没有办法解释明白,就像是我抢了你的东西,你却没有办法抢回来,那种无能为力或许就是恨。”

    “可你对他们分明不是恨啊。”

    “你对他们应该就是一种委屈、不甘心吧?”

    我脸色惨白地看着陈帆,心里在大声呼喊:你说得不对,你根本不懂我。

    可到底是什么力量,让我竟然无法反驳?

    见我没有回答,他继续说:“感情这种东西和金钱不一样,从小到大在物质方面你什么都不缺,却看到自己身边的孩子能抱着父母的胳膊撒娇……这些都是你买不来的,那种无奈和不甘日积月累,让你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我之前和你说过,过去这么久了,你好像没有变,可我发现,我的感觉错了,原来你被这些东西压得很累。”

    陈帆的双眼越发明亮,仿佛黑暗中的两颗星辰。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却看到自己颤抖着双手。

    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揭穿谎言后的慌张:“你说得不对,你什么都不知道。”

    见我这副模样,陈帆只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好,我说得不对,这些只是猜测,到底是怎样,只有你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冷,原本只是双手,随着这种寒冷的蔓延,我浑身都颤抖得厉害。

    陈帆也终于发现我的不对,他皱起眉头,将手放到了我的额头上,然后叹了口气:“傻丫头,你发烧了。”

    我根本没有在听他说,只是呆滞地盯着洁白的被子,抖得像筛子。

    无论是平日里还是关键时刻,陈帆的脾气都好得让人惊叹,见我没什么反应,他也没有丁点不耐烦,小心地扯起被子来,将我冰凉的双手放进去,打算倒一杯热水。

    可是好巧不巧,被我打发走的顾帘嘉就在这时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她左手提着炒面,右手抓着滴水的雨伞,之前的愧疚荡然无存,一边怒吼着一边走了进来:“南茴昭,你故意玩我是不是?这么大的雨要我买炒面,现在好了,我连能换的衣服都没带,我……”

    话没说完,她愣在了病房门口。

    她的目光停留在陈帆握着我的手上,好半天,才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不是应该退避一下啊……”

    我的内心深处一直自诩钢筋铁骨,从小到大虽然因为打架受过不少的伤,但感冒发烧这类的小毛病几乎是没有的,所以在身体方面,我一直不是特别上心。所以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没淋雨没吹风的我,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发烧。

    陈帆真是操碎了心,旷了课来开导我这个心理阴暗的人,还淋了一身的雨。

    顾帘嘉虽然在我的身边,但有眼睛的都可以看出来,她那大大咧咧的性格,照顾好自己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被陈帆用被子裹了个严严实实,也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忙来忙去,脸皮再厚也有些于心不忍:“你回去吧,我没什么事,睡一觉就好了。”

    顾帘嘉边吃着炒面边应和:“是啊是啊,这里有我呢。”

    他没理睬我的请求:“先把药吃了吧,一会儿要打针,今天太晚了你就住这里吧,有她陪着你,我晚点走。”

    我再三推脱:“打针不算什么,你那么忙……就算我想睡觉,你这个大男生看着我,我也睡不着啊!”

    说谎这个功夫我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满嘴胡话,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其实睡了一下午的我,现在比猴都精神。

    陈帆好笑地看了我一眼,看着精神满满的我,并没有揭穿,只能转身嘱咐顾帘嘉:“那就拜托你了,明早吃点清淡的,烧退了就行,身上都是擦伤,没什么大问题。”

    顾帘嘉拼命点头,眼里仿佛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学长,你是茴昭的男朋友啊?”

    我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

    陈帆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眉:“不是。”

    神经粗条的顾帘嘉继续追问:“那你怎么对她这么关心?”

    陈帆微微一笑,很不要脸地回答道:“我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是新世纪的活雷锋,怎么,你要我签名吗?”

    顾帘嘉脸一黑,像是吞了一只苍蝇,连连摆手。

    看着陈帆渐渐走远,憋了很久的顾帘嘉终于再次复活,折腾起了脆弱的我,连连质问:“快说,你和陈帆真的什么都没有?还有之前,之前那个……”

    我看她说得艰难,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陆绡垣。”

    “对,陆绡垣,你们都是什么关系,怎么都为你两肋插刀啊?一个帮你垫医药费买水果,一个照顾得体贴入微,简直是爱得深沉啊!”

    我抬头望着天花板,觉得顾帘嘉的语文应该是体育老师教的:“都没什么关系,和陈帆是旧识,陆绡垣是我的债主,你想多了。”

    八卦女王顾帘嘉分明确定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可看我的表情异常诚恳,找不到一丝破绽,只能不甘心地抱怨:“真无聊,爱情电影让你毁了!”

    我干笑几声:“都是我的错。”

    3

    因为病房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就连唯一可以娱乐的手机都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顾帘嘉无聊地坐在我的身边,对陆绡垣留下的水果痛下杀手。挺好看的一个苹果,眨眼间就被削得剩下了一个核,如此暴殄天物,我看得很是心疼。

    她倒是一脸无所谓,最后竟然拿着那个核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我正闭目养神,打算好好消化一下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听顾帘嘉没头没脑地开口:“对了,周笙有没有和你联系?”

    听到这个名字,我瞬间精神起来:“没有,怎么了?”

    说到她,我心里还是有一丝愧疚的。

    虽然她太过多疑,可我和陈帆的确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我已经不知道再找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让她相信。

    自从那次在寿司店不欢而散,我就再没见过周笙,竟然连寝室里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我不由得暗自咋舌:她的内心怎么会如此脆弱?

    顾帘嘉还在说些有的没的:“我瞧她这几天都心神不定,是不是看上哪家小伙子不敢出手啊?”

    我看着一脸天真的顾帘嘉,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左思右想,周笙的不悦多少还和我有那么一点关系,于情于理,我似乎都不应该在这里心安理得地躺着。

    我转头看到吊瓶里只剩一丁点药水,长叹一口气,对顾帘嘉说:“打完这瓶药,就让我回学校吧。”

    铁打的身体就是扛得起折腾,出了医院后,只是在寝室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后我就发现烧已经退了大半,身上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我心满意足地活动了一下筋骨,觉得第二天又可以站在兼职的岗位上,开心地挣来我白花花的银子。

    顾帘嘉依旧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像照顾月子里的妇女一样给我买来了鸡汤和红枣,体贴入微地吹吹热汤,生怕我被烫着。

    我有点无语:“你当我是七级残疾啊?”

    她倒是挺认真:“手脚和心智健全的人怎么会被推一下就撞自行车上呢?”

    我的胸腔里有一股怒火熊熊燃烧着,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简洁的字:“滚。”

    其实玩笑归玩笑,我可以看得出来,顾帘嘉心里还是十分愧疚的。

    这段时间,阿海好像老实了许多,再也不见她张牙舞爪地拿着手机怒骂一些有的没的。

    寝室楼下也不见了那个执着的身影。

    破天荒地,我第一次打探了人家的隐私:“阿海没有再来找过你吗?”

    顾帘嘉拿着鸡汤的手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没有。”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补上一句,“这也是好事。”

    开了这个头,我就收不住尾了:“你们这算是……分手了吗?”

    顾帘嘉轻咳了几声,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认认真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很诚恳地解释道:“我从来没说过他是我男朋友。”

    我彻底呆在那里。

    原来这么久都是我一个人的想象。

    见我吃惊的表情,她倒是很善解人意:“我知道你们都误会了,我以前和他只是哥们儿,但后来……嗯,现在缠我缠得很烦,我也从来没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这下倒是换我尴尬了,毕竟不知缘由地猜测了人家那么多,算是我的错。这个疙瘩放在心里的确不好受,我刚想开口道个歉,就见寝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这个时间回到寝室的人,除了周笙,不会有别人。

    她倒是没有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先和我来个冷眼相对,反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笑着和我们打招呼。

    这下竟让我一头雾水。

    顾帘嘉欢呼一声,从床上跳下来,摇着她的肩膀:“你都干吗去了?玩失踪啊!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

    周笙一脸的疑惑:“我爸来这边办事,顺便看看我,我已经请假了,你们……”说着,她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还略带愧疚,“对不起啊,忘了和你们说。”

    话毕,她的目光落在了头上依旧缠着纱布、躺在床上欲言又止的我的身上。

    “茴昭,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人们都说,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最可怕,就像此时此刻,我在周笙的脸上看不出丁点情绪波动。

    电视里的那些大反派哪个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啊,最后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我生怕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刺激到她。

    “就是和自行车碰了一下,倒是那天的事,你别在意,陈帆他不是有意……”

    “没有,是我的错。”周笙笑眯眯地打断我,“其实我那天心情有点不好,问了不该问的话,陈帆一定对我没什么好感了吧。”

    看着周笙诚恳的表情,听着她诚恳的解释,我竟然越发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就连吃饭那天陈帆对我的教诲都一股脑地抛到了脑后。

    我连忙说道:“没有,他那天也遇到了不开心的事,而且我和陈帆真的只是以前认识。”

    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的顾帘嘉终于憋不出了:“不可能吧!在医院里,他照顾你照顾得那么体贴入微……”

    看着她说得尽兴,摇头晃脑的模样,我真想一碗鸡汤都淋在她的脸上。

    这个没脑子的……我该拿她怎么办?

    要是这件事情再不挑明,顾帘嘉绝对会拿我和陈帆的关系当段子,再配上一块竹板,在学校门口来那么一段单口相声。

    为了不让她节外生枝,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我们没关系,陈帆不是也和你说清了吗?现在你要忙的,就是怎么把他和周笙凑在一块,懂吗?”

    说完,我长舒了一口气,往床上一栽,再也不想起来。

    别人是死是活,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寝室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我们三人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几分钟后,回过神来的顾帘嘉气沉丹田地发出了一声高达几百分贝的惊叹:“我的天啊!”

    4

    得知了周笙喜欢的男生是我们的当红学长陈帆的时候,顾帘嘉先是含蓄地表示了一下抱歉,因为她真的没有看出来,随后就是弥补刚刚犯下的错误:“我是在医院问过陈帆啦,他和茴昭没什么关系。”

    我相信顾帘嘉说的话要比我说的有用得多,于是也就安心躺在床上,听她出谋划策。

    “虽然你走的是优雅路线,但也不能太闷了啊,你至少要有点行动!”顾帘嘉说得一板一眼,“你瞧瞧别的姑娘,不是送花就是送情书,昨天陈帆打篮球的时候,旁边至少站了三四个女生加油鼓劲,你呢,你在干什么?”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去追啊!”

    周笙显然也十分困惑,顾帘嘉的豪迈程度超出了她可以接受的范围:“不好吧,我们才认识几天。”

    “要的就是先机,一举拿下,别人都会傻眼!”自己的计划受到了质疑,顾帘嘉很不愉悦地拍案而起,“我告诉你哦,追他的女生可不少,你要是再不下手,说不准就真没机会了。”

    看她口水横飞、扬扬得意的模样,好像自己就是上天入地都难得一见的感情大仙,估摸着早已忘了自己在感情方面的那点事,还是个烂摊子。

    周笙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可这个姑娘从小接受的是保守教育,走的也是保守路线,这种大胆的建议对她来说还是种挑战。

    于是她将烫手山芋扔到了我这里:“茴昭,你觉得……”

    我躲还来不及,连忙点头应承:“她说得对,先下手为强。”

    话刚说完,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我觉得自己真是害人不浅。

    周笙白皙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红晕,她垂着头,思索了半晌,被我们的胡乱轰炸炸得大脑迟钝。

    好在她还是点了点头,勉强答应:“那我就试试?”

    凌晨两点,浑身是伤的我被顾帘嘉威胁地拉下了床,说是自己去厕所觉得害怕。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眼前这个虎虎生风、大半夜依旧很精神的女金刚,由衷地感到恐惧,生怕自己死在这个地方。

    我们二人在恶臭的厕所对视了半天,最终还是我示弱:“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能让我回去睡觉。”

    顾帘嘉看白痴一样看我:“我图你什么?财我不缺,劫色……呵呵,我不好那口。”

    我松了口气:“你劫什么都行,只要别劫财。”

    顾帘嘉白眼一翻:“低俗!行了,别说没用的,就问你一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我啊,你和陈帆真的什么都没有?”

    穿着睡衣睡裤站在幽凉的厕所里,我真想一头栽进马桶里,好歹可以死得快点。

    短短几天,多少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数一数啊……

    我该怎么做?剖腹自尽?下跪磕头?

    头顶暗黄的灯光一闪一闪,我屏住呼吸,伸出三根手指头对着灯泡发誓:“姐姐,我对灯发誓,什么都没有,清清白白!”

    我觉得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诚恳过,顾帘嘉如果还不相信,我会直接喷出一口血以示忠贞。

    好在她信了。

    倒是我有点好奇:“这件事你怎么这么上心啊?”

    她握起拳头,双颊激动得通红:“促成一对情侣,可是难得的乐趣!”又补上一句,“而且是我的朋友!”

    我默默地看着她,对她这个奇怪的兴趣不做任何回答。

    都说女人是老虎,今天看着顾帘嘉,我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顾帘嘉是个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人。

    早晨5点半,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中的时候,她突然打了鸡血一样从床上蹦起来,从自己的抽屉里捣鼓那些瓶瓶罐罐。

    第一个难于幸免的是周笙,她睡眼蒙眬地被顾帘嘉从床上拽了下来,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被迫洗脸、梳头,然后被死死地按在椅子上。顾帘嘉开始对她的脸发起了进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武装”完毕。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还没有从梦中醒过来,就被她指使着陪同周笙一起奔赴她的情感之路,我何德何能?

    约好了陈帆后,顾帘嘉率先跑路,她对我挤眉弄眼,表示要做周笙坚强的后盾,然后一溜烟地跑去食堂了。

    我像木头人一样站在较远的地方,看着被约出来的陈帆一头雾水地走过来,我万分小心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周笙手中捧着一杯饮料,缓缓递到了依旧满脸迷茫的陈帆手中。

    我尴尬地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并且摆了摆手,表示我就会站在这里,不会靠近。

    陈帆握着饮料的手一僵,打量了一下周笙,瞬间什么都明白了,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在这一刻松懈下来,软软地坐在那里,点了一支烟。

    或许是累极了,一支烟过后,他才缓和过来:“今天的天气太热,你们怎么样,寝室还住得惯吗?”

    我刚张开嘴巴,却又把话憋了回去,打算给周笙留给机会。

    果然,她坐到了陈帆的身边,温柔地将西瓜递给他,笑得眉眼弯弯:“还好,和我们家相比算是不错了。”

    “哦?”陈帆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南方人?”

    二人明显找到了话题。

    周笙欣喜若狂,平日里话不多的她也开始滔滔不绝:“是啊,虽然从小在那边长大,但一到夏天,还真是觉得烦呢。”

    我尽量站得离他们远些,抬头看看天,望望鸟,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变成空气最好。

    或许是顾及我的立场,期间陈帆并没有和我有直接的接触。眼看着他们二人聊得相当不错,我找准时机打算溜走,就听到周笙突然换了个语调,柔得仿佛棉花一样。

    她说:“陈帆,其实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

    我一只脚迈下了凉亭的台阶,听到了这个开头,急得撒腿就想跑,不想自己在这里做一个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却听原本语气还和善的陈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周笙准备许久的告白:“你如果不说出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其实我也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陈帆对周笙没有好感,这是我敢拿十个灯泡去起誓的事实。

    可如果我说出了口,在其他人看来,我应该就是个挑拨离间的人,剥夺了别人追求爱情的权利。

    我一直都告诉自己,过分的善良就会变成愚善。

    更何况周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要头破血流继续撞下去的倔强性子。

    陈帆很多种拒绝的方式,我已经在脑海里想得清清楚楚,周笙被拒绝后的反应我也想得明明白白。可千算万算,愣是没有想到叶鱼会跟在我们的身后,还撞见了这一幕。若不是我站得远些,也不会看到她的高跟鞋和火辣的小吊带,还有脸上那一抹轻蔑鄙夷的笑。

    恶毒的太阳一直从早晨挂到了晚上,别说是人了,就连块石头都能被烤化。

    周笙惨白着脸,像是失血过度。

    我们三个人气氛诡异地走了很远,老远我就看到了顾帘嘉。我突然觉得一阵心慌,不知道接下来会迎接怎样的狂风暴雨。

    陈帆和我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顾帘嘉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有结果吗?”

    周笙勉强一笑,没有回答。

    顾帘嘉的脸立刻拉下了。

    我对她连连摇头,暗示她不要继续问下去,而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顾帘嘉也终于安生了一次,竟然真的闭了嘴。

    应该是看到周笙的神色,她不忍心。

    我们三个各怀心事,很有默契地都不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开了每个人的心脏。

    一路跟随来的叶鱼傲然地抱着双臂,以女王的姿态站在我们面前,毫不避讳地将周笙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她的声音是那种小人得志后的扬扬得意,更是带着鄙夷和怜悯:“我没有做成的事情,你以为你可以吗?”

    我开始还很茫然,不了解她口中所说的“我没有做成的事情”是什么。

    可刹那间,我突然明白,她所指的是前几日在寝室楼下她那场轰动一时的表白。

    自我认识周笙开始,她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更不会像其他女生一样在别人背后讲是非,若是遇到叶鱼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挑衅,她多半是不会理睬的。

    在我们面前,她就是个没有脾气的乖乖女。

    都说从不生气的人,一旦触碰了他们的底限,那么必定要迎接一场狂风暴雨。

    周笙的面色依旧苍白,可神色是淡淡的,看不出丝毫波澜。

    让人气愤的事情不是恶语相向,而是那种近乎漠然的无视。

    倒是早就看不惯叶鱼的顾帘嘉一个箭步上前:“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丢人现眼还不够?”

    叶鱼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愤怒,她只是挑了挑细长的眉毛,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笙,幽幽地说道:“说到丢人现眼,我们难道不是半斤八两?”

    周笙没有回答,她只是很平静地微笑,再次开口却是不相干的话题:“你家那辆车很漂亮啊,如果我没记错,是保时捷吧?”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奇怪之处,可叶鱼原本得意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像是看到了鬼。

    周笙继续发问:“还有你父亲,看上去也很年轻,很懂得保养吧?”

    叶鱼咬紧嘴唇。

    她似乎很不甘心,却又在忌惮着什么,最终还是恶狠狠地瞪了周笙一眼,讪讪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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