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少年南-浮生若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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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我们三个人坐在一个还算宽敞的包间里,面前的烤肉嗞嗞地响。

    顾帘嘉满脸的愧疚,她二话不说端起杯酒一饮而尽:“是我太鲁莽,对不起了,周笙!”

    周笙沉默良久,也开始拼命灌啤酒。

    几杯过后,她终于开口:“和你没关系,他对我没好感,这也是早晚的事。”

    借酒浇愁这个建议是顾帘嘉提出来的。

    这场饭局的主角不是我,乃是心灵导师顾帘嘉和情感上受到伤害的周笙,我干脆就用饭菜堵住自己的嘴巴,能不说话,则不说话。

    二人开始不要命似的灌酒,一会儿工夫,好几瓶啤酒就见了底,顾帘嘉的话更是多了起来:“你也不用这样失魂落魄的,我们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美好的生活还在后头,不是吗?”

    微醺的周笙似乎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以后……可能很少碰到陈帆这样的人了。”

    我给她夹了块牛肉,也安慰起来:“以后会有很多,你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这也正是顾帘嘉想说的,她连忙赞同地点头,附和道:“世上男人千千万,你别钻牛角尖!”

    周笙垂下头,没有回答。

    我和顾帘嘉交换了一个眼神,其实心里都十分清楚,这种事情别人说破了嘴,作用也不过是微乎其微。

    最重要的是当事人能否想得开。

    半晌,一直用筷子捅着盘子里牛肉的周笙耸了耸肩,换了一副很轻松的表情:“其实也是我自作自受,要是今天这样的话不说出口,或许以后的日子陈帆会和我接触得频繁些,就和茴昭一样,做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听到我的名字,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不自然。

    我十分肯定,关于我和陈帆的关系,周笙依旧没有释怀。

    她继续说:“但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我也接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任谁都听得出,她说的这些并不是真心话。

    就连巧舌如簧的顾帘嘉也张了张嘴巴,满肚子开导的名言警句全都咽下了。

    酒过三巡,之前沉闷的话题也一带而过,我和周笙醉眼蒙眬地望着顾帘嘉,她嘶吼着和我们讲述她曾经那些令人啧啧称赞的奇葩往事,越发觉得时间有些难熬。

    最终还是周笙熬不住,摇摇晃晃地起身:“我去洗手间,顺便给家里打个电话。”她摸出手机,突然皱起了眉头,“手机没电了,茴昭,借一下你的好吗?”

    喝得满脸通红的顾帘嘉抢先递过自己的手机:“用我的,用我的!”

    反应迟钝的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却见周笙先是微微迟疑,随后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用茴昭的手机用得习惯些……”

    我一头雾水地在自己的背包里找了半天才找到手机,缓缓放在了周笙的手中。

    顾帘嘉瞪着桌子上的菜,不满地嘀咕:“我和茴昭的手机是一样的啊,有什么不习惯的……”

    因为酒精的作用,很多话我都听不真切,只能凑合着应付:“什么一样不一样!”

    可能是语气不大友善,激得顾帘嘉“哐”地将筷子摔在桌子上,继续慷慨激昂地讲述她如何和高中老师大战三百回合。

    陈帆见到我的时候神色有点古怪。

    温柔的奶茶店老板正在教我怎样在一分钟内做出一杯好喝的卡布奇诺,我笨手笨脚地捏着奶油,手一歪,挤掉了大半。

    他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盯了我半天,还是犹豫着摆了摆手。

    经过之前几次接触,我自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错,便端着几杯失败的成品拿去让他品尝。

    眼看着陈帆龇牙咧嘴地喝下了大半杯,我才满足地发问:“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他被我那杯咖啡弄得神志不清,半天才回过神来:“对了,我来找你是有两件事要问你。”

    我点了点头,表示洗耳恭听。

    “第一件,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这种神秘兮兮的对话让我很不适应,我仔细回想一下,我好像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大大方方地回答:“和室友一起吃饭啊,还喝了点酒,怎么了?”

    搞不清楚他怎么了,竟然又喝了一口咖啡:“你手机丢了?”

    听到这样的话,我很是气愤,将手机“啪”的一声扔在了他的面前:“你咒我?”

    丢了两次钱包已经让我生不如死,我怎么还会丢掉手机?

    陈帆愣愣地看着我,眼中先是闪过一丝释然,随后又是一丝失望,最后他叹了口气,竟把那杯极其难喝的咖啡一饮而尽。

    我看得呆住了,关切地问他:“你还好吗?”

    陈帆自言自语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他立刻打起精神来,“第二件事,你可听好了,很重要。”

    我翻了个白眼:“我一直在听,是你的行为太异常了好吗!”

    他满脸通红,最后还是决定不和我一般计较:“你参加学校摄影大赛了?”

    我皱起眉头,问道:“那是什么?”

    他看我这副白痴样子也明白了:“你的照片被挂在摄影墙上,还获奖了,真是个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我建议你快点去看看……”

    2

    当我赶到摄影墙前的时候,发现已经围了不少的人。

    墙上挂满了照片,有学校的风景,有绿草蓝天,中间那几张最大最显眼的,正在卖早点做兼职的……不好意思,好像就是我本人。

    陈帆站在我身边,幸灾乐祸地说道:“拍得不错,摄影师的技术很好嘛。”

    我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只想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竟敢明目张胆把我的照片挂在这里,还拿了一等奖。

    半晌,我浑身颤抖地指着那张照片下面的名字,哆哆嗦嗦地说:“我要杀了这个臭不要脸的,千刀万剐……”

    陈帆问道:“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

    我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陆绡垣”那三个字清清楚楚地写在照片下面,简直就是在向我宣战。他是不是还在记恨着我给他添过几次麻烦,借过几次钱?

    就在这时,来欣赏照片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她不就是一等奖照片上的那个人吗?”

    我满头冷汗地缩起脖子,希望自己薄弱的存在感可以发挥作用。

    几秒钟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那种被几十双甚至上百双眼睛盯着的感觉确实不太好。

    陈帆的声音响起:“还站着干什么?快走啊!”

    回到奶茶店,我很认真地思考,我和陆绡垣之间发生的事情到底算不算得上恩怨。

    我好像耍过他那么一次,还死皮赖脸地向他借钱,还把他扯进了顾帘嘉和阿海的烂摊子……

    想到这些,我觉得有些悚然,原来他也被我无形中折腾得挺惨。

    倒是陈帆看得很开:“是你想多啦,我看那些照片的确很好啊,说不定就是巧合拍下的?”

    我恶狠狠地瞪向他:“你怎么不去上课?不去做兼职?”

    他露出少有的暖洋洋的笑容来:“今天最轻松,我来帮你的忙。”

    都说世界上不可能会有完美的人,像陈帆那种八面玲珑,好像什么事情都很熟练的男生,我以为他会在下厨方面缺乏天赋,可当我看到他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做出奶茶、甜点和各种炒饭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他很坦然地说道:“开始的时候也不会弄,后来兼职做得多了,就不是问题了。”

    我由衷地感叹:“你好厉害,我可以把你视作偶像吗?”

    陈帆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想打一辈子的工啊?”

    我忘记了,他在毒舌方面也有造诣。

    短短一个下午,就有五六个男男女女满脸八卦又十分兴奋地问我:“你是不是摄影墙上一等奖照片上的人?”

    奶茶店的老板一直教导我顾客就是上帝,而此刻面对着众多嬉皮笑脸的“上帝”,我坚守着自己最后的底限:“不是我。”

    “上帝”锲而不舍地说道:“可我看着好像。”

    我开始不要脸地说道:“我一直觉得我长得像林志玲呢。”

    几名“上帝”脸色一黑,好像是要呕吐。

    我微笑着说道:“洗手间在后面。”

    在第十个顾客贼眉鼠眼地问我同样问题的时候,我知道,心中的底限已经完完全全被冲破了。

    陈帆正端着一杯做好的咖啡,看我满脸悲壮地站在柜台前,不由得发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你帮我看一会儿,我要上战场了。”

    找到陆绡垣的时候,这个捅了马蜂窝还不知道逃跑的勇者,正一身清爽地坐在图书馆翻着一本书。

    他神色专注,偶尔拿出笔记些什么,还拿出手机拍下来。

    记起那次在学校门口相遇,他捡到我的钱包,手中就拿着一个显眼的单反相机,如此看来,陆绡垣应该是摄影发烧友,骨子里是伤春悲秋的文艺男。

    图书馆里都是爱学习的人,我觉得在这里大吵一架不太合适,就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缓缓坐下。

    和当初在麦当劳里一样,他看得入神,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这次我并没有保持基本的礼节,因为一想到这个让我心烦意乱的下午都是陆绡垣导致的,我内心的愤怒就开始翻江倒海。

    于是我抬起脚来,先是看了眼桌子下面,确定好方位,然后狠狠地对着他的椅子踢了一脚。

    踢完这一脚,我觉得身心舒畅。

    陆绡垣吓了一跳,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微微皱起眉头,看到面色不善的我,先是打量了几秒,便懂得了我的来意。

    他看了看四周,合上了书,淡淡地说道:“我们出去说。”

    我觉得这件事情无论出去说还是在这里说,或是飞到天上说,他都无法得到我的原谅。

    而他本人……我回头看了看浑身轻松的他,似乎也没有想要求得我原谅的意思。

    我们二人相对无言地在校园里走了好久,最后我开门见山地问道:“摄影墙上的照片是你照的?”

    他倒是坦荡:“啊,对。”

    我直直地盯着他:“你怎么不经我同意就随便挂上去?你知不知道这样是侵犯了我的……”

    听我说到这里,陆绡垣竟然笑了。

    我看得出他这个笑是发自内心的嘲笑,他打断我,说道:“侵犯你的什么?肖像权啊?”

    我气急败坏地说道:“对!你信不信我……”

    他再次打断:“告我啊?”

    他说完,我这个从来不红的厚脸皮竟然脸红了。

    我觉得自己幼稚。

    陆绡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比我高出不止一个头。我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这个距离我们要是打起来了,绝对是我被收拾得很惨。

    而陆绡垣这个人,通过我对他的了解,一向是不吃硬,软也吃得很少,但既然硬得不行,那就动之以情。

    于是我立刻换了副表情,像个慈祥的大妈:“其实我知道你的照片拍得很好,但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你看能不能撤下去,我请你喝饮料?”

    没想到难得温柔一次的我却遭到了拒绝,陆绡垣斩钉截铁地说出两个字:“不行。”

    我耐着性子追问:“为什么呢?”

    其实我在心里早就把他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我在不要脸的时候明明心中还会有那么一点愧疚,可陆绡垣分明就是理直气壮地不要脸。

    他给我的理由也十分简单:“挂上去的东西撤不下来。”

    我彻底崩溃了。

    我不管不顾,之前放在肚子里的话全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玩我很有意思啊?之前向你借过钱,我已经道谢了,麻烦你,我也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你懂不懂礼貌?我身上还有伤,你爸爸妈妈没教过你要尊敬老弱病残吗?”

    面对我的一番话,陆绡垣依旧保持着平静,他眼神飘忽地看着我,说道:“放上去了真的拿不下来。”

    我一翻白眼,马上就要当场栽倒,我肯定他就是在耍我。

    于是我铆足了劲,对他吼道:“拿不下来也要拿!”

    3

    此后的十分钟内,我们就“为什么拿不下来”这个问题进行了一番深入探讨,其实大多时间都是我在浪费口舌,陆绡垣只是配合着回答我几个字,算是安慰。

    可说了这么久也没说出什么结果,陆绡垣看着口干舌燥的我,终于变得不耐烦起来。他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要钱。”

    我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这个反应让陆绡垣以为我的心事被他说中:“要钱直说就好了,费了这么多的心思,你不累啊?”

    我愣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那一瞬间,我几乎是暴跳如雷,如果手里有刀,我早就对眼前这个家伙砍下去了。

    这个世界到底还有没有道理?明明是他随意挂了我的照片,却把我说成了一个只知道讹诈的骗子。

    我气得喉咙冒烟,陆绡垣还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发表自己的观点:“第二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那种追求物质的女生,现在也真的明白了。我再告诉你最后一次,照片撤不掉,你要是真打算对我死缠烂打,那你开个价吧。”

    午时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我默默地看了他许久。

    陆绡垣再次误会了我,以为我在思量价格:“开吧。”

    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一把将他推开,毫无形象地骂道:“我开你个头!”

    骂完我转身就跑,可跑了几步又觉得不甘心,回头指着傻在原地的陆绡垣,说道:“你拿不下来,我今天就拿给你看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我南茴昭不是什么君子,但现在气成了这个模样,看上去也和男人差不多了。

    怒火驱使着我跑到了仍旧人山人海的摄影墙前,我的那几张照片挂在最中央,很多人脸上带着笑容,指指点点。

    我已经下定决心,今天不把这个东西摘下来,我就不姓南!

    拨开人群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耳边是他们不满的嘀咕和抱怨声,我在心里冷笑,好戏还在后头呢。

    可当我近距离地站在摄影墙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高也是个问题。

    我试探性地伸出胳膊,踮起脚尖,却连那几张照片的角都碰不到。

    我想了想,并没有放弃,而是从旁边拽来了一张椅子,一路走来,椅子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我却觉得畅快。

    我微微转头,发现了跟在我后面的陆绡垣,他显然没想到我会像女疯子一样真的打算付诸行动,再次愣在那里。

    看着他吃惊的表情,我简直心花怒放了。

    很久以后,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事情,陆绡垣都是一脸的后怕,他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我当时以为你带了炸弹,要把那块地方炸了……”

    虽然我没有把摄影墙炸掉,但毁了那几张最大、位置最好的照片,整个墙看上去也是惨不忍睹。

    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安静无比,谁也没有说话。

    我手里死死地捏着那几张已经被撕得不成样子的照片,再次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我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将那些照片烧成了灰烬。

    虽然我单枪匹马、英勇上阵手撕摄影墙照片的这个事迹在校园里广为流传了一段时间,我也成功地成为了公众人物一段时间,可我忘记了,我这样明目张胆地毁坏学校的公物,简直是在太岁的头上动土——我可能活腻了。

    教导主任毫不留情地将我传唤到了教务处喝茶,他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试图让我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其余一干老师也面色不善地打量我,像是打量一个冥顽不灵的小太妹。

    原本没有多大的事情,为了学校的面子,主任也只是走个程序,我要是主动承认错误,写篇检讨,就没什么大事。

    可好巧不巧,我的火气还没有消,更是觉得这件事情我做得很对。在一群老师的怒视下,我昂首挺胸,别说道歉了,丁点服软的态度都没有。

    我说:“说什么我都没错,你们为什么不去追究那个拍照的人?他没经过别人的同意就能随意拿别人的照片参赛吗?”

    教导主任头痛欲裂:“学校的活动重在参与,你怎么计较这么多?”

    好好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今天就算有一百张嘴我也未必能说得清楚,干脆就一错再错,错到底。

    于是我挑高了眉毛,一声轻蔑的笑声当作了回答,再没有说话。

    教导主任彻底愤怒了,大手一挥:“给你家长打电话!”

    从小到大,我最不害怕的就是这句“给你家长打电话”的威胁。

    如果不是闹出了人命,我相信他们也会找到很好的理由推脱。

    更何况我那不负责任的妈和还在监狱里的爸,我很自信地认为,手撕照片这个理由并不足以让他们大驾。

    于是我趾高气扬,毫不在意地看着教导主任找到了我妈的电话,先是一番控诉,我的行为如何严重,我的态度如何恶劣,最后一句“马上来学校”做总结,彰显他们作为教师的威严。

    我觉得好笑,这里又不是小学中学,哪里有家长说来就来?

    可电话那边,我妈不知道说了什么,教导主任的神色竟然舒缓了许多。

    几分钟后,他挂掉电话,看着我,扔下了一颗炸弹:“你在这里等着,你的家长说马上就到。”

    错愕过后,我反倒是有些好奇。

    平日里大事小事都对我漠不关心的她,今天真的会出现吗?

    老天还是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我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站得双腿发酸,期间还接了陈帆的两个电话,简单地向他描述了一下我现在的状况。

    电话那边,陈帆恨铁不成钢地叹气:“说句抱歉就能解决的事情,你何必这么倔?”

    我靠着墙壁:“就是觉得心情不爽。”

    他拿我没有办法:“你在那里等着,我想想办法。”说着,他又很不放心地补上一句,“不要乱说话!”

    因为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我的心情也比之前好了不少,所以此刻面对陈帆的嘱咐,我还能面带笑容、乖巧伶俐地回答“是”。

    可当我那个所谓的家长出现在眼前时,我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来的人不是我想象的妈,也不是那个远在监狱的爸,而是……

    说得好听些、亲近些,是后爸。

    4

    他和平日一样,浑身酒气,只是今天喝得似乎要比往常多了很多,走路的时候都摇摇晃晃。

    主任狐疑地看向他,开口确认:“你是南茴昭的家长?”

    男人还没开口,我就冷冷地回答道:“他不是。”

    话音刚落,男人已经迈开大步,眨眼的工夫走到了我的面前,二话不说,一个耳光抽过来。

    清脆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震惊得张大嘴巴,好像看到了外星人和UFO。

    他的力气真大啊,虽然早已领教过,可突然再领教一次,我还是没办法承受。

    我原本还想装得有骨气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可身体出卖了自己,我的站立时间还不到一秒,就栽倒在角落里。

    下一秒,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温热黏稠的东西缓缓地从鼻子里流淌下来。我伸手一抹,一片血红。

    看着满手的鲜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脑袋里有些荒唐的想法,还有一些我不懂的情绪,让我想要放声大笑。

    事实上,我也笑了。

    这笑声引得男人再次向我走近,他大着舌头,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笑什么?”

    我一手捂着流血不止的鼻子,一手扶着墙壁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扯着嗓子对他怒吼道:“我笑你是个神经病!”

    疯了,我只觉得自己完全疯了。

    眼前的人是谁,身边是怎样一个地方,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我的仇人,我今天豁出自己的命也要把他打得人鬼不分。

    刚才还扬言要惩罚我的主任傻了眼,慌忙上前按住已经失去了理智的我和红着一双眼的男人。他满身的酒臭,拼命甩开那些拽住他的人:“老子给你拿钱是让你来惹祸的吗?早知道那天在楼梯上摔死你了,你今天要不给老子说清楚了,就打断你两条腿!”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摸出一个什么东西就向他扔了过去:“你算个屁!你有什么资格?”

    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头,当年我们因为什么而激烈地争吵,他又因为什么将我推下楼梯让我落得一身伤遭到了同学的嘲笑,我原以为脱离了他们就可以过上安静的大学生活,他又半路杀来,搅得我不得安生……

    其实心中更深的是对我妈的仇恨。

    她为什么会让这个男人出现在这里?

    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重叠,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而此刻做出的动作也仅仅是出于本能。

    教导主任的脸上也不知道让我划出了多少道口子,可他们看着我不要命的架势,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要不是陈帆半路赶来,今天的事情,或许就是我和男人两败俱伤,主任们光荣挂彩。

    据陈帆的描述,他距离教务处办公室50米开外,都听到了我们喋喋不休的争吵和各种物品碎裂的声音。

    他慌慌张张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了头发凌乱、满脸是血的我。

    那一刻,时间都静止了。

    我印象中的陈帆,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愤怒而会找出合理的方法解决的沉稳学长。

    连他自己都曾和我说过:愤怒对他来说,是早已丢弃掉的多余情绪。

    然而当看到已经混乱不堪的办公室和像是战败的士兵的我时,我吃惊地发现,他脸上的那种神情绝对是滔天的愤怒。

    在好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陈帆开始还可以保持基本的从容,先是随手将一张倒下的椅子扶起,然后态度强硬地推开那些还在目瞪口呆的主任,握起我的手,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伸出胳膊,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别怕,我来了。”

    短短几个字,竟让我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

    身上的多处伤口也开始疼得厉害,不知是委屈还是因为受伤,我死死地抓着陈帆的胳膊,落下一串眼泪。

    陈帆像是一棵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大树,无论雨打风吹,天崩地裂,他都不会让我脱离他保护我的枝丫。

    他看着眼前还在破口大骂的男人,眼神冰冷得像是冬日的湖泊:“是你打的她?”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突如其来、气势非凡、似乎要教训他一顿的少年,觉得很没面子。

    可在陈帆这样的目光下,他竟然有些退缩,只能壮着胆子反问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陈帆没有理睬他,左手微动,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和男人恶战一场。

    如果陈帆因此受了伤,我一定会和这个男人同归于尽。

    事实就是,我还是想多了。

    陈帆在任何时候都是理智的,他没有傻头傻脑地冲上去和男人厮打成一团,他只是掏出手机,按下了三个键,低声询问:“110吗?这里发生了严重的事故,麻烦来处理一下。”

    在听到“110”三个字后,几名主任的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五颜六色。

    他们胆战心惊地看着陈帆,颤抖着低吼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样会对学校造成多大的影响!”

    面对教导主任,陈帆毫不退缩,反而神色冷冽地质问道:“今天她在这里伤成这样,你们还和我谈影响?”他冷笑一声,“很好,再等一下,去和警察解释吧。”

    男人听到“警察”两个字后,双眼变得迷离,似乎也很害怕,酒也醒了大半,便开始找尽理由开脱:“笑话!你有什么证据是我,我……”

    话没说完,就听到相机快门的声音响起。

    陈帆拿着手机,不到10秒钟就把一片狼藉的办公室全部拍进了手机。

    他将手机在男人面前晃了晃:“办公室的走廊外有监控器,你们两个人走进来的时候都是完好无损,怎么还没出去就浑身是伤?”因为愤怒,他的声音越来越大,“你别告诉我是她自己摔的!我今天还不信了。要么你给我爬上顶楼从上面跳下来,我就信你是摔的!”

    陈帆的怒吼声回荡在办公室里。

    几名主任颤抖着双唇,似乎也拿陈帆没有办法,开始放下之前的姿态,好言相劝:“陈帆,你怎么说也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要为学校着想。你看,今天这个事,你说怎么才好?”

    男人也哆哆嗦嗦地望着他,真的像是在求饶。

    我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只觉得浑身都疼得要命。我疲惫至极地摇了摇陈帆的胳膊:“算了,我们走吧。”

    可已经晚了。

    陈帆的眼神告诉我,今天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所有人感到不寒而栗:“我今天就要他跪在这里给南茴昭道歉。”

    5

    陈帆用他的行动来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他说出口的事就一定可以做到。

    在等待警察到来的那段时间里,办公室的空气因为紧张的气氛仿佛已经冻结了,陈帆一边帮我简单地处理伤口,一边不冷不热地对男人说:“我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你没有多少时间思考,自己决定。”

    男人跌坐在椅子上,没有回答,他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手,青筋暴起。

    看不出他的情绪是怒是惧,可今天可以观赏到他这种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我真的是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爽爆了。

    几名主任也已经无计可施,他们只能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得饶人处且饶人,陈帆,你看如何?”

    陈帆并没有回答,他一直在望着早已呆若木鸡的男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只等待男人表态。

    可男人不知是喝得太多还是吓得太傻,整整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只是像木偶一样坐在那里,直到几名警察来了,才如梦初醒一般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嚅动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望着满屋子瞪大眼睛的人,陈帆淡定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男人:“他闹的事,我身边这位是受害人。”

    我靠在陈帆的怀里瑟缩了几下,其实不是我装柔弱,而是我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警察叔叔面色不善,说道:“都跟我们走一趟吧。”

    教导主任唉声叹气地冲到最前方:“其实今天的事情是误会,这位家长喝了点酒,这位学生犯了点错误,没必要闹得这么大吧?”

    我一听到“家长”那两个字,就恶心得像是喉咙里吞了只苍蝇:“他不是我家长,我觉得今天的事情很有必要向警察同志说明一下。”

    陈帆悄悄地握了握我的手,表示他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在和警察对视了几秒钟后,男人摇晃着走了,在经过我们身边时,竟然还有胆量怒视我们。

    我尽量装得柔弱一些,哆哆嗦嗦地质问道:“你……你还要干什么?”

    男人瞪了我半晌,竟然露出一丝微笑来。

    他轻声说道:“你挺有胆量的啊,两次把老子弄进局子。”

    我一愣,也向他报以微笑:“你要是还敢惹我,就不止这两次了。”

    陈帆皱起眉头,将我扯到了他的身后。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希望我再和男人计较。

    在警察同志的簇拥下,在教导主任痛惜的目光下,我终于重见天日,走出了仿佛经历过七级地震的办公室,可一抬头,冤家路窄,我就看到了造成此次事件的罪魁祸首陆绡垣。

    他显然是刚刚到的,据我猜测,他大概是想看我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万万没有想到会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

    我看到他就觉得心烦,更不屑于和他吵架,身边的陈帆还不知道眼前的陆绡垣是何许人也,对挡在我们面前的陆绡垣很礼貌地开口:“麻烦让一下。”

    陆绡垣并没有让开,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有震惊、愧疚和欲言又止。

    半晌,他终于憋出几个字来:“南茴昭,你……”

    我没工夫和他再吵一架,头也不抬地送给他一个字:“滚。”

    说完,我也没去研究他的表情是喜是悲,是惊是怒,只知道他乖乖地让开了道路,让我们通过。

    将这件事情处理完毕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警察叔叔看着浑身是伤的我,怜悯又严肃地嘱咐道:“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千万不要冲动,第一时间联系我们,知道吗?”

    我拼命点头,露出了无辜的微笑:“我知道了。”

    警察叔叔还是不放心:“一个姑娘,性子不要这么倔,万一脸上落了疤多不好。”

    我仍然点头:“我会注意的!”

    陈帆站在一边斜着眼睛看我,有点调侃的意味,我满脸无辜地看回去:“怎么?我毁容了啊?”

    他摊开了手:“你要是再那么做作,干脆毁容也好。”

    做了一天的战斗,就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住,我和陈帆到附近的一家快餐店,零零碎碎地点了不少的东西,原本就有些饥饿的我更是支撑不住,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在我解决完了一碗蛋炒饭后才发现陈帆根本没动筷子。

    我有些心痛地向他靠近了一点:“不吃还点这么多?浪费粮食啊……”

    他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听到我的声音,茫然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了我半天。

    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是不是真毁容了?”

    陈帆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便秘,这种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真算是奇观。

    就在我颇感兴趣地欣赏着他扭曲的五官时,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筷子,诚恳地问我:“南茴昭,你觉得我怎么样?”

    我夹了一块红烧肉,没头没脑地回答道:“挺好的啊,你指哪方面?”

    我回答得太过敷衍,有眼睛的都可以看出来。

    陈帆露出一抹苦笑,他挑着自己饭碗里的青菜,低低地说道:“你觉得我做你男朋友怎么样?”

    “啪”的一声,红烧肉在桌子上打了几个滚,掉到了地上。

    我痛心疾首地看着那块已经脏掉了的肉,龇牙咧嘴地对陈帆吼道:“你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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