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少年南-流火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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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那个冷血的妈给我传授过经验:男人嘛,要求不要太苛刻,年过三十清一色的啤酒肚,清一色的坏脾气,有时候选得再好,也未必可以好到最后。

    虽然我觉得她说的这段话不是特别有道理,但话粗理不粗,以至于身边有男生接近的时候,我总会想象他们年过三十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而且来到这个学校之前,我也曾认认真真地照过镜子,打量过镜子里其貌不扬的自己。

    我知道自己不是个美女,却也不至于惨绝人寰,总之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那种类型。而且我根本不懂打扮,每天早晨顾帘嘉拿出她那些瓶瓶罐罐,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开始忙碌,我却只是匆匆忙忙地洗脸刷牙,在脸上拍拍乳液,算是对得起自己的皮肤。

    记得某次顾帘嘉打开我的衣柜,差点追着我整栋楼打:“南茴昭,你还算是女生吗?没裙子也就算了,怎么都是黑灰黑灰的运动服!”她又瞥了一眼,“你是不是想一辈子单身啊?”

    我看着自己的衣柜,觉得没有反驳的理由:“你说得对,哪个男生要是看上了我,可能是瞎了眼。”

    不是我热衷于贬低自己,只是这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哪个人不想自己的青春多一抹亮丽的色彩,哪个男生不想在自己最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位长发飘飘、明眸善睐的姑娘,哪怕最终没有好的结局,也能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所以此刻望着眼前神色还算认真的陈帆,我无法判断他到底是瞎了眼,还是觉得自己的青春太过绚烂,想要添那么一丁点灰色。

    可能是看我的反应过大,陈帆连忙端来一杯水放到我的面前,才语重心长,用五六十岁的老头子的口气开导我:“我并没有和你开玩笑,你不用顾忌什么,有想法就直说。”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能有什么想法?”

    他啧了一声:“自己拿镜子照照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就不是你。”

    我连连摆手反驳:“我不是害羞,更不是顾忌什么,只是好奇。”

    追求陈帆的姑娘那么多,其中不乏周笙那种相貌姣好的,也不乏叶鱼那种家境富足的,而我,一穷二白,长得再普通不过,丢在人堆里,我妈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我。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对我的疑问,陈帆倒是很直白:“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和你在一起挺轻松的。”

    我觉得他吃错药了:“你瞧瞧,才认识我多长时间啊,就折腾了你这么多次,轻松?你是不是用词不当?是体育老师教的语文?”

    他不在意我的尖酸刻薄,更是对那几个问题避而不答:“南茴昭,我只问你,如果今天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室友,或者是你其他朋友,你会怎么想?”

    我并不在意:“其他的人当然也……”

    突然,我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一个要命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短短几秒钟内,我将自己认识的人都筛选了一遍,包括顾帘嘉与周笙,包括我妈,包括我那个仍然蹲在监狱里的爸。

    我竟然发现,无论他们哪一个出现在我的面前,都不会让我这样毫无疑虑地依靠。就算受了很重的伤,我也只会告诉自己,咬咬牙就能坚持,不必让他们为我操心费神。

    可陈帆对我的帮助是如此顺其自然,我接受得也如此坦荡。

    我的顾虑呢?我的客套呢?

    想到这些,我顿时哑口无言。

    陈帆一眼将我的想法看透,更加悠然自得:“不相信他人已经在你的心中根深蒂固,但为什么你会选择一次又一次地相信我?”

    无数句话语涌上心头,可没有一句是我想要的回答,在艰难地张开嘴巴又紧紧闭上后,我终于选择了放弃。

    他垂头挑着桌子上的饭,自顾自地说:“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我的本能告诉我,在你受到伤害、需要帮助的时候,在你身边的一定要是我,也必须是我。而现在你告诉我,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这个世界中,需要维持一对爱人感情的东西有很多,像是物质,像是兴趣,像是二人间的相敬如宾。

    我不知道哪一种东西更加长久,只是和短暂的生命相比,每一种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任何涉及自身危险的东西,都让每个人避而不及。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就连相濡以沫的结发夫妻在大难来临之时都会选择抛下所有,远走高飞,更何况在这个虚虚实实的红尘之中越发珍贵的情感。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在我每次有难时都会马不停蹄赶到我的面前,为我遮风挡雨的少年,他那样坚定地告诉我,只要我遇到了危险,他一定会守在我的身边。

    如果说在听到了这样的话后我还无动于衷,那老天真的会劈下一道闪电,惩罚我的铁石心肠。

    只是不善言辞是我长久以来无法改变的缺陷,半晌,我只能发自内心地对他说:“谢谢你,陈帆。”

    他露出一丝苦笑:“你知道,我想听到的并不是谢谢。”

    我摇晃着手中的水杯,又斟酌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或许你对我的感觉只是出于一种怜悯,并不是你所说的喜欢呢?”

    他微怔,尔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你心里,我真的蠢到连怜悯和喜欢都分不清了吗?”

    晚风微凉,看着头顶暗蓝色的天空和几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想到今天男人的可怕嘴脸,我真的应该叩谢老天给我留下一条小命,没有死在他恐怖的暴力之下。

    陈帆安静地站在我的身边,又将我的心思一语道破:“还想今天的事呢?”

    对他的“读心术”本领我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十分感谢他今天的雪中送炭:“说实在的,你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你会冲上去和他大战一场。”

    他鄙视地看着我,或许是真的熟稔起来,竟也露出了一副无赖嘴脸:“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我反唇相讥:“你看上我难道不是赔本的买卖?”

    他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自己挖的坑,咬牙也要跳下去,我大脑中亿万细胞飞速运转,想着到底说出什么具有杀伤力的话才能将他置于死地,却见万籁俱寂之下,陈帆缓缓地伸出手来,手心向上,脸上的笑容无比温柔。

    大概是夜色太美,我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下一秒,我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来,紧紧地和他握在一起。

    他的手心很暖,很踏实。

    这种感觉,我久未体会。

    2

    临分别前,我才真正想到一个要命的问题。

    那就是周笙。

    今天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道,让我措手不及,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周笙得知了我和陈帆的消息,她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

    可转念一想,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干吗要这么害怕?

    陈帆对这个问题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你难道已经悲惨到做什么事情都要去看别人眼色的地步?”

    我下意识地反对他:“只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陈帆冷笑道:“觉得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她。”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我更是摸不着头脑,只能一个劲地追问:“你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每次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想起之前在寿司店提到叶鱼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欠揍的表情。

    只是我们都不善于在别人背后谈论是非,对于这方面的问题,我没有兴趣去问,陈帆更没有兴趣去解释。

    他像是在组织语言,终于还是回答道:“看好你自己的手机,其他就不要多想了。”

    我更加疑惑了,我的手机难道有什么问题?

    事关自己,该八卦的时候还是需要八卦的,可我就算使出十八般武艺来,陈帆对这件事情都闭口不谈,他干脆耍起无赖:“你向我撒撒娇,我就考虑告诉你。”

    我脸色发青,觉得刚刚吃下的饭都要呕出来了,连忙摆手表示放弃。

    他无奈地看着我:“撒一下娇你会死啊?像个女生一样你会死啊?”

    我频频点头:“会的会的。”

    在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后才发现,顾帘嘉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

    我这个模样出现在她的面前,换作平时,她一定会夸张地扑上来刨根问底,再慷慨激昂地发表一番自己的观点,最后分享自己今天遇到的感兴趣的八卦和趣闻。

    她只是幽幽地看了我半晌,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很不搭调。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我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东西——漠然。

    我从来不是主动的人,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或是又和阿海发生了什么要命的矛盾,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躺在床上不动弹了。

    倒是周笙简单地询问了几句,我也随便找了理由糊弄过去,整个过程中,顾帘嘉安静得像个哑巴,默默地盯着电脑屏幕,一直到了深夜。

    但我还是太过天真了,顾帘嘉是谁?脾气火爆得像炸弹,心里的秘密绝对藏不过半天。

    又是凌晨两点,我再次睡眼蒙眬地被她从床上拖了下来。

    又是厕所,她是不是对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情结?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我真的觉得她会在这个地方解决了我,然后藏尸荒野。

    我开始恳求:“你看我这一身的伤,让我安安静静地睡觉不行吗?”

    示弱卖乖,在顾帘嘉那里最吃得开。

    可她最近吃得有些多,这些没有丁点的用处,她像个太妹一样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按住我的肩膀,低低地说道:“南茴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冷得发抖,快要痛哭流涕了:“你要我说什么啊?我腰上有个胎记,你有兴趣?”

    顾帘嘉咬牙切齿地瞪着我,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你说,你是不是和陈帆在一起了?”

    她的声音有点大,我胆战心惊,生怕她惊醒了隔着五间寝室在床上熟睡的周笙。

    顾帘嘉的眼神十分正直,在这样的目光下,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偷情被发现的小三,厚脸皮的我竟然也会感到无地自容。

    事实就是事实,她既然已经知道,过多的解释也只能算是掩饰,于是我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我们在一起了。”

    原子弹的爆发现场是个什么样子,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顾帘嘉似乎已经忘记了现在是深夜,她大叫一声,先是在厕所里走了很多圈,最后像饿狼一样扑上来,掐住了我的脖子拼命摇晃:“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对得起周笙啊?”

    原本被她掐住,我还在担忧自己有生命危险,可在听到她愤愤不平的批评后,平时不容易愤怒的我竟然也觉得委屈,委屈到了极限,自然就觉得愤怒。

    后面镜子里出现了我怪兽般的嘴脸:“我为什么对不起她?我是挖了她家的祖坟吗?”

    在顾帘嘉看来,抢了别人的男朋友似乎要比挖了别人的祖坟还要过分,还要不可饶恕。

    我欲哭无泪:“我抢了谁的男朋友?你不要乱扣帽子啊!”

    顾帘嘉气得脸颊通红,不讲理地重复道:“周笙,周笙啊!你明明知道的!”

    凌晨,我们两个歇斯底里的女疯子在厕所里扯着嗓子讨论着这个很没有营养的问题——南茴昭到底抢了谁的男朋友?

    我尽量简单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向顾帘嘉叙述了一番:“陈帆和我说,我就答应了,这种事情我还要舍己为人吗?”

    冷静下来的顾帘嘉可能觉得我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可良心上的不安还是令她趋向周笙:“如果她知道了该怎么办?周笙好可怜……”

    想起之前为了向周笙澄清我和陈帆的关系而费劲口舌的我,相比之下,好像是我比较可怜。

    我揉了揉额头,让自己的声音放低一些:“之前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和陈帆走到这一步。帘嘉,在感情这方面,我真的很迟钝,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都是陈帆没有理由、没有怨言地守在我的身边,从小到大,我的身边从没有像他这样无条件保护我的人。

    “周笙一直在怀疑我和陈帆的关系,为了不引起她的怀疑,我想了很多理由,做了很多无用功,只为让她放下心来。现在看来,这种行为真的太愚蠢了。

    “为了她,我并非没有试探过陈帆,可你应该知道,感情的事情怎么可以勉强呢?”

    顾帘嘉静静地听着,她一直紧紧地咬着嘴唇,像是在权衡到底谁对谁错。

    忽然,她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光芒。

    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阿海。

    没有感情的追求,并不是所谓的执着,只是纠缠罢了。

    半晌,顾帘嘉低低地问我:“茴昭,你真的喜欢陈帆?”

    我低头望着地面,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只是发现我会依赖他,在他的身边,我很放心。”

    喜欢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到底有谁可以说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顾帘嘉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才开始解释今天自己非正常的行为:“我在外面看到了你和陈帆牵手,那时我就知道,你们应该是在一起了,当时我真的觉得你非常可恨啊……明明知道周笙那样喜欢陈帆。”

    我抿了抿嘴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哑巴吃黄连,真是苦得连话都说不出。

    可顾帘嘉顿了顿,话锋一转,又继续说:“其实你说得也很对,我看得出陈帆对周笙没什么感觉……算了,茴昭,今天的谈话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她如此说着,可表情和眼神还是将她出卖了,我无法再解释什么,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看着顾帘嘉转身离开的背影,我只是淡淡地反问:“帘嘉,我只是想知道,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她的身影一顿,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3

    自打那次深夜的厕所会谈后,顾帘嘉对我的态度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这个平日里说话行动都风风火火、直率明朗的姑娘,在和我的眼神相接时,会很不自然地避开。

    我理解她,得知了这样一个秘密,还要滴水不漏地隐瞒每日一起生活的周笙,的确十分困难。

    顾帘嘉对我的好,我全都看在了眼里,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闹得如此僵硬,我也感到很惋惜。我无时无刻不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找到合适的契机来缓解这种僵局。

    恰逢又是个毒辣的天气,学校组织大一的新生去打扫操场,还非要美其名曰保护环境。顾帘嘉的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了,我则像活死人一样躲到附近的角落里躲避毒辣的阳光,周笙也无精打采地坐在我的旁边闲聊:“茴昭,过几天学校的社团纳新,你对哪个社团比较有兴趣?”

    这个问题我倒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但鉴于每天的时间都被兼职和课程填得很满,我实在无暇顾及个人的兴趣,只能讪讪地回答:“还没有考虑,兴趣都不大,你呢?”

    周笙抬头看天,声音很轻:“我比较喜欢摄影,但开销会比较大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摄影”这两个字,我的脑海里竟然会浮现“陆绡垣”这三个字。

    自从上次的冲突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他,这倒也是一桩美事,汲取之前的那些教训,我十分肯定我们二人八字不合,我们是磁铁的同极——我们相斥。

    周笙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之前的摄影大赛我也去看过了,拍出的照片都挺好的,只是第一名的照片不知怎的被人撕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有点可惜。”

    我满头冷汗:“几张照片嘛,看不到就看不到了。”

    我的说法太过粗鲁,太过低级,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周笙的不满。她撇了撇嘴,刚想反驳我,就听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让我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

    那个声音尖锐而张扬:“其实也没多少钱,这个牌子的戒指我有很多,也不怎么戴啦。”

    有人应和道:“怎么可能没多少钱!我上次攒了两个月的生活费才买得起一枚呢!”

    那个声音更加得意了:“在我看来是没什么啦,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枚,到时候去我的寝室随便选。”

    我和周笙默默地望着在阳光下夸夸其谈的叶鱼,打心眼里觉得她真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葩。

    而她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又炫耀了一下自己的名牌高跟鞋,还有手包里的化妆品,随后就发现了灰头土脸坐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我们。

    我看得很清楚,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周笙的身上,带着厌恶和挑衅。

    对于这件事情我很不理解,追求陈帆的姑娘有很多,怎么她就偏偏看不上周笙?

    但想起了我和陆绡垣的关系,我只能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发展归结于孽缘。

    周笙对叶鱼的目光不怎么感冒,她很有涵养地转过头去,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可愣是要撞上枪口的叶鱼挑高了眉头,微微一笑,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她那种架势,摆明了是来惹麻烦。

    我拽了拽周笙的衣角,打算和她无声无息地离开,以免发生什么事情。可穿着高跟鞋的叶鱼竟然走得飞快,根本没有给我们逃跑的时间。

    事情总是偏离人们的预料,我已经做好了再次大战一场的准备,就算此刻嘴巴最毒的顾帘嘉不在,也不能丢了我们两个人的脸。

    虽然叶鱼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却是姿态万千地抚了抚自己身上的裙子,满面笑容地坐到了我们的身边。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时间连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周笙,咱们谈谈,行吗?”

    看着完全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的叶鱼,我懂了,自己又是个多余的人。

    于是我向旁边挪了挪,想要起身离开,却被周笙一把拉住。

    她淡淡地看着叶鱼:“你想说什么,说吧。”

    叶鱼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很是满意:“我知道你对我有点误会,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去为好,对不对?”

    她这番话说得十分微妙,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懂。

    周笙依旧云淡风轻:“你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也就不用怕我乱说,不过……”她勾了勾唇角,“他的年龄看起来真的是很大了。”

    叶鱼的脸色瞬间又青又白,却是在尽力忍耐。

    她恨恨地说道:“我好心好意找你谈心,你不要太过分……”

    周笙毫不退让:“一向过分的都是你。”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我这个路人甲在一边听得难受极了,如坐针毡,甚至都能看到二人平和表面下的刀光剑影。

    叶鱼很久没有说话,她一直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周笙,像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周笙悠然地看着风景,最后像是厌倦了一样,拉着我起身,回头向叶鱼扔下最后一句话:“我看到的那些东西竟然能让你这样恐惧,真的证明了你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无法参透她们话中的玄机,最后只能作罢。

    却不知在我们和叶鱼唇枪舌剑地交战时,坐在另一边的顾帘嘉正在看着朝这边走来的阿海。

    4

    原本我还在纳闷,平日里见到叶鱼就像见到了杀父仇人的顾帘嘉今天怎么会无动于衷,任由叶鱼来来去去,潇洒自如。

    直到我看见了离我们不到十米远的阿海,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自从上次的事件后,我觉得自己得了“阿海恐惧症”,一看到他,身上那些已经愈合了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就像老鼠看到了猫。可顾帘嘉完全不知道体恤我的感受,她气势汹汹地站起来,一手扯着周笙,一手扯着我,不甘示弱地站到了阿海的面前。

    可能是我们两个撑腰,她的底气也足了不少:“你还来干什么啊?”说着,她想起了什么似的从钱包里抽出银行卡,“还你!不该花的钱一分都没花!”

    我和周笙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偶尔交换一下眼神,当作讨论感想。

    阿海蹙着眉头,缓缓地接过那张银行卡。

    顾帘嘉板着脸,继续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再来找我,你信不信我告你骚扰啊,我报警,我……”

    她“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中心思想来,倒是这副模样令人忍俊不禁,原本愁容满面的阿海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整个人也比往日阳光了许多。

    可顾帘依旧警惕地看着他,还在唠唠叨叨:“你笑什么?你以为笑就能解决问题吗?每天缠着我,你是不是想要考试挂科啊……”

    阿海揉了揉眼睛,难得温和又耐心地说道:“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顾帘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阿海重复道:“我是说,我们不吵了好吗?”他微笑着补充道,“我也不再缠着你了,帘嘉。”

    我和周笙都谨慎地向后退了几步,知道现在我们不应该继续站在这里了,目前发生的状况只会有两个走向:一,两人冰释前嫌,成为真正的好朋友;二,两人正式决裂,这辈子都没见面的可能。

    我看着眼前的形势,很有可能是第一种。

    周笙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我们不要站得太远了吧,万一发生什么事故……”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了。”

    话音刚落,却见阿海抬起手来,那分明是要打人的架势。我倒吸一口凉气,原以为是自己判断出错,可他的动作来了个180°的大转变。

    只见他双手合十,嬉皮笑脸地弯下腰,说道:“看你那心眼小的,不就是追过你一段时间嘛,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阿海这样一笑,让我和周笙都有些失神。

    到底哪一面才是这少年真正的一面?

    是倔强害羞的,是冲动易怒的,还是眼前这样虽然不大正经,却意外地和他十分相符的模样?

    顾帘嘉似乎也被他这样的笑容弄得晃了神,她先是犹犹豫豫地打量了阿海半晌,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戳了戳阿海的肩膀。

    她像仓鼠一样眨了眨眼睛:“你说真的?”

    阿海鄙视地瞪着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短暂的沉默后,顾帘嘉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欢呼一声,在阿海的身边又蹦又跳:“见鬼!你终于恢复正常啦?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她十分感动似的揉了揉眼睛,“这才是我认识的阿海嘛!”

    阿海不耐烦地一把拍掉她伸来的手:“别乱碰!我是你随便招呼的吗?”

    顾帘嘉简直变了个人,不顾他的粗鲁,说道:“我们去吃街角那家冷面好不好?对了,还有高中食堂里的酸辣面……”

    阿海哼了一声:“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

    虽然语气是冷淡的,可明显是答应下来了。

    这两个人说话做事都不按套路出牌,说着说着,竟然不顾还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的周笙,欢快地离开了。

    周笙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皱起眉头,紧盯着阿海的身影,低低地说道:“茴昭,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我先是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想说,阿海眼中的挣扎和无奈,还有那丝从来都不曾消失的宠溺,难道顾帘嘉看不出来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阿海会和顾帘嘉和好,更没有想过陆绡垣会主动联系我。

    经过那次的“摄影墙事件”后,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两个毫无瓜葛,估计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难得没有兼职的下午,我和陈帆在奶茶店的最佳座位交流学习,说得好听了是交流学习,说得难听点是他给我补课。

    每天的空闲时间都被兼职填满,偶尔在寝室还会有抄写之类的小工作赚赚外快,导致我每天在课堂上精神恹恹,成绩很糟糕。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帆刷刷几笔画出了《经济法》的重点,又解出了管理学的几道计算题,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不停顿。

    我指着他“你”了半天才“你”出个所以然来:“你不是学国际经济贸易的吗?怎么管理这边的也知道?”

    他十分淡定地说道:“我主修国贸,兼修工管。”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背着巨大背包风里来雨里去的兼职小哥竟然也是个学习上的尖子生,我暗地里赞叹着,可赞叹的同时又觉得无地自容。陈帆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所有人童年的噩梦。

    在我咬着笔昏昏欲睡的时候,陈帆又在一边给我记出了不少重点,随后老妈子似的嘱咐了几句,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临行前,我很含蓄地表达了谢意,并大方地将他赞叹了一番,却见他笑得很不要脸:“把我弄到手,是不是觉得赚翻了?”

    被计算题搞得头昏脑涨的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赚翻了”指的什么,待他骑着自行车跑远了,我才回过神来,他是在捉弄我。

    我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就在这个时候,撞枪口的陆绡垣出现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的面前,先点了杯红豆奶茶,看了我半晌,硬邦邦地说道:“打你电话关机。”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像老熟人一样连招呼都不打就开口聊天。

    我猜想他今天可能吃错了药。

    老板端着奶茶款款走来,见到陆绡垣,竟然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今天怎么来这里了?回去代我向陆教授问个好。”

    陆绡垣接过奶茶,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

    我没话找话地问道:“你爸是教授啊?”

    他再次点头。

    我“哦”了一声:“你找我什么事?”

    他的双手紧紧地握着那个脆弱的奶茶杯子,我有点心疼地盯着他,生怕他再加大点力气,挺漂亮的一个杯子就这么碎了。

    虽然手上的动作有些异常,他的表情还是十分正经:“也没什么大事,就向你道个歉,那天我的确不对。”

    我说道:“哦。”

    他愣了一下,看着面无表情的我,突然爆发了。

    以我对陆绡垣的了解,他明明就是那种能动手就绝对不多说话的人,“惜字如金”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可今天,他像是被顾帘嘉上身了似的,根本停不下来。

    他说:“我也知道自己那天做得有点过分,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说声对不起。我还向顾帘嘉问了你的电话号码,现在我来了,道歉也算诚恳吧?你这样的态度算是怎么一回事?南茴昭,你至于吗?”

    听他说这么多的话,我很吃惊,却隐藏得很好:“至于。”又补上一句,“我那天差点再次进医院,托您老人家的福。”

    他的脸瞬间像颜料那样红。

    过了一会儿,他又憋出话来:“那你说怎么办?”

    我慢慢地放下手中的书,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认真地问他:“你告诉我,你是谁?陆绡垣?还是某个人贴着陆绡垣的脸皮?”

    他下意识地冷笑道:“你什么意思?”

    见他终于有恢复正常的趋势,我也放下心了,拿起桌子上的水抿了一口:“那件事情,你道歉,我接受,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好吗?”

    我觉得自己的意见提得很不错,从性格上来看,我和陆绡垣并不适合做朋友,又不想和他做仇人,最好的不就是做陌生人吗?

    可是我的这个想法似乎让陆绡垣不满意。

    他瞪了我一会儿,我也不甘示弱地瞪着他,等到我们两个人眼睛都瞪得生疼,他才慢吞吞地说:“我来找你不止是道歉。”

    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陆绡垣的手指在杯子上滑来滑去:“我看你挺多时候都在做兼职,空闲时间很多吗?”

    我并不想和这个仇人倾吐心事,告诉他我急需用钱,只能敷衍着回答:“还行啦,打发时间。”

    他见我不怎么反感,继续说下去:“我们摄影部有个工作挺轻松的,有底薪,工资按月结,还有提成,你有兴趣吗?”

    这下换我出乎意料了。

    我以为陆绡垣来这里找我是挑事或是干架的,没想到他竟然是来帮我找工作。

    有底薪有提成,这真的很诱人啊……

    我尽力将自己那副饿狼的嘴脸收起来,表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你为什么让我做?”

    他很耐心地解释道:“我看你平时工作认真,还不懒,就觉得你合适。”

    我继续说道:“可我对摄影一无所知啊……”

    他的眉眼舒展开来,显然是心情不错:“不需要有多少了解,我和你讲一讲就可以了。”说着,可能是他的目的达到了,他也不僵硬了,也不吞吐了,自然地起身离开,“觉得行就给我打电话。”

    陆绡垣走后我才觉得有点不对劲,难道不应该他说什么我都很有骨气地拒绝吗?难道不应该对眼前的这个仇人趾高气扬地痛骂一顿吗?

    归根结底,是金钱的力量让我失了自尊,也是金钱的力量让我匍匐在自己仇人的脚下。

    我有点困惑地看着他喝剩的那杯红豆奶茶,他大驾光临就为了这件事情吗?

    后来我想清楚了。

    他这么大费周章地给了我一个机会,大概是对我感到愧疚,毕竟因为那件小事,却阴差阳错地让我挨了顿揍,但凡有点良心的,都不会睡好吃好。

    仔细回想一下,我那天的确被打得挺惨,他帮我找了这个工作,应该是举手之劳,我就接受好了。

    其实我不想承认的是,他给的工资多。

    老板上前来收拾杯子,发现我正在发呆,不由得推了一下我的脑袋:“想什么呢?你和陆绡垣怎么认识的?”

    我随口胡诌道:“就是……之前帮过我一个忙。”

    老板嘿嘿笑了:“还好没让陈帆看到,不知道他会不会吃醋呢?”

    对于这个说法,我嗤之以鼻,陈帆不会那样没智商,胡乱吃醋,并且吃得没有道理的男生。

    可转念一想,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对陆绡垣一向没什么好感。

    所以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让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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