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奶香-那年那月之一: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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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老幺是生产队养猪的。

    这天晚上,王老幺坐在一团阴影里,手里握着一把菜刀。他的头上,是一棵树,一棵枝叶茂盛的树。树上,是一轮明月,明月很丰满,很皎洁的光,从很丰满的明月里流下来,洒在树上,再漏下去,洒在王老幺的身上,他的整个人就显得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个轮廓了。

    王老幺的左手伸进旁边一只碗里,五根手指弯曲,做成瓢状,舀了一些水,抹在了面前的一块青石上。如此反复,三次之后,青石就湿了。然后,他又给菜刀浇了浇水,便开始磨起刀来。

    嚯——嚯嚯——嚯嚯嚯——菜刀吃吃地啃着青石,声音开始一点一点地嘹亮起来,兴奋起来。

    一个月前,儿子说,我要吃肉。儿子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王老幺看着儿子的眼神,看着儿子瘦骨嶙峋的身子,眼睛就发酸,不知说什么好。后来,儿子说的次数多了,就安慰儿子,说等等吧,等圈里的猪喂肥了,杀了,就有肉吃了。王老幺知道,他的话说了也白说。不错,他家是有一头猪,但那是属于生产队的,肥了,得交任务,如果敢私自杀了吃肉,那他王老幺是不想活了。这些,儿子不懂,于是天天盼着,天天跑到猪圈边,看着一头猪慢慢长,慢慢长……这个过程,儿子是看不到的,但在他的眼里,猪确实在长,而且长得很快。可是,在王老幺眼里,他家的猪根本就没怎么长,还算不上一头架子猪呢。

    前几天,儿子生病了。躺在床上,儿子还在一个劲儿地念叨,要吃猪肉。王老幺握着儿子的小手,把脸转向一边,咬着牙,不停地吞着唾沫。其实,他的嘴里,很干,除了舌头、牙齿,什么也没有,但他还是那么使劲儿地吞咽着,很用力,那表情很痛苦,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样。

    当天晚上,王老幺就把家里的菜刀带出来了。菜刀久了没沾油腥,生锈了。

    一连几个晚上,一把菜刀,被王老幺磨得锋快,那块青石,窄窄的,平平的,已经磨成一个弧形了。

    生产队养着五头猪,很肥了,队长说再有两个月就可以出栏了。怎么才能让儿子吃上肉呢?王老幺看着几头猪,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如果说自作主张杀一头猪的话,他不敢。如果说把一头猪喂死的话,办法很多,他也不敢。队长让他养猪,早就有言在先,说猪不能少,少了一头,他要赔;喂死一头,他也要赔。队长说到做到,前面的刘大就是例子,王老幺不是傻子,大家吃肉,他一个人赔钱的事儿,他不会干。昨天,就是昨天,王老幺敢肯定,他在昨天突然灵光一闪,有了那么一个主意,但还是不敢下手。

    不知磨了多久,树上的月亮已经不见了,被一团乌云裹住了。起风了,树叶沙沙地响,响得有些瘆人。

    王老幺停了手,不再磨了。他的双手,太过用力,手腕开始隐隐作痛。

    王老幺又想起了儿子。

    王老幺站起来,提着菜刀摸进了猪圈。

    突然,静静的夜里,一声惨叫传出了猪圈。黑暗里,王老幺的身子颤抖了几下。王老幺站在猪圈边,一动不动,像一截漆黑的桩。不知过了多久,猪圈里安静下来了,尽管还响着断断续续的哼哼唧唧的声音,但这声音,已经微不足道了。

    ……

    两个月后,五头肥猪出栏了。那天,十来个人带着家伙,拥进了猪圈。

    一个眼尖的人,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地说,咦,你们看,这头猪怎么少了一只耳朵?

    大家一看,都说,是啊,咋个会这样呢?

    接着,大家的目光,又转到了另一头猪,又说,咦,这头猪咋个少了半截尾巴呢?

    再看,五头猪都是这样,要么一只耳朵不见了,要么半截尾巴不见了。

    队长也觉得奇怪,就问王老幺。

    王老幺站在队长面前,像小孩一样,“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说,队长,有天晚上,我听见几头猪闹麻了,走到猪圈边,用电筒一照,看到一只老鼠,好大好大,正在啃猪的耳朵。我翻进圈,撵它,它还不走,那架势,好像还要啃我的耳朵呢。说到这儿,王老幺的鼻涕流得长长的,他没擦,他的双手正比量着老鼠的长度。也许是紧张过度,他的双臂左右扩展开去,有一米多长了。

    有这么大的老鼠吗?队长不信。

    队长转身问其他人。其他人也不信,但一个人还是替王老幺解了围,他说,世间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也许有吧。再说,一头猪缺了这么一点点,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卖猪要紧。

    王老幺如释重负。

    后来,田地下户了,村里人才从王老幺儿子的嘴里知道了真相。当时的队长已经七十多了。

    有一次,队长对王老幺说,王老幺,你还会编呢,你咋不把你的耳朵和尾巴给你儿子吃呢?

    王老幺说,我的耳朵太小了,吃不了几口。尾巴嘛,我没有,如果有,早给儿子吃了。

    听完,队长就长长地叹一声。跟着这一声,王老幺的心里,就涌出一阵一阵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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