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房-狠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局长,听说花子房收检了李铁匠。”冯八挫子说。

    “八挫子,你说我咋办?”陶奎元一时拿不准主意。

    “您要保住局长位置,章飞腾不能得罪,他是县长。”冯八矬子说。

    几天前,章飞腾主动登门来访,不速之客的突然到来,令陶奎元有些慌乱,他敏感到是非同寻常的到访,渊源决定了他有此感觉。十几年前他们俩上下级,陶奎元是警察署长,章飞腾是警察分驻所长,羁押的胡子大柜南来好,由于章飞腾失职逃跑的事件发生,他们之间关系巨变,愤怒的陶奎元要枪毙他,冯八矬子出面求情挽救一条性命,如果署长的心不在生死攸关时刻软那么一点,就没今天的章县长。死里逃生的章飞腾,当时尿都吓到裤子里。他们共同经历了历史变迁,朝代的更迭,事情颠倒颠,章飞腾摇身做县长,三江的县长管着三江县警察局,任命警察局长的权力在上,但是一地首长有建议权,总能把醋做酸。

    “老署长,”章飞腾经过斟酌,如此称呼对方,旧情容易被唤起,亲近了许多,“本来早该登门拜访,刚刚到任,整天事务缠身……”

    县长客套得让人接受不了,陶奎元赶忙道:“不不,卑职应去拜访县长,卑职不恭,请县长恕罪。”

    “你是我的老署长……”章飞腾不愧高人,将自己身份摆在一个恰当的位置,使十几年仇怨的坚冰顿然融化,至少朝着各自有利的方向发展。

    开场戏不错,章飞腾可不只是来破冰的,他有一件事需要警方来办,具体说需要陶奎元来办。

    “有件事问一下,”章飞腾绕扯道,“本不该我问及的事。”

    “县长,您讲。”

    “李铁匠……”

    李铁匠现羁押在警察局的牢房里,犯人是县府保安队抓的,送到警察局来的。这里交代一下保安队,保卫县府的人是警察编制,之所以叫保安队而不叫警察,工作性质是内保,直接归县府管辖,县长指派柳秘书主管保安队。李铁匠被保安队捉住,罪名是通匪。

    “唉呀,李铁匠的通匪罪名尚不好确定。”陶奎元说。

    李铁匠送到警察局,警务科负责审讯,确实没审出子午卯酉,聪明的陶奎元看到疑犯以外的东西,他破例亲自审问:

    “李铁匠,你和胡子来往几年啦?”

    “局长大老爷,冤枉啊!”李铁匠先喊冤,“我整天在烘炉忙活,一年出不了一趟城,咋跟胡子来往。”

    “胡子长腿,上门找你嘛。”

    “找我?找我打铁的干啥?我只会打铁,又不会打枪。”李铁匠申辩道,“胡子铆大劲儿找我,挂个马掌啥的。”

    “你承认给胡子钉过马掌?”局长问。

    “没有,从来没有。”李铁匠矢口否认。

    “刚才你怎么说?”

    “我是比情(方V陶奎元又问了一阵子,他确定李铁匠肯定与胡子不搭边儿,可县保安队捉他,硬说他通匪,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定了性必死无疑。李铁匠得罪了什么人?章飞腾大概是他得罪的人吧?

    “李铁匠通匪很有代表性,他的铁匠铺开得不错,很多买卖店铺眼瞧着他,一言一行影响一面子。”危害性章飞腾说得很夸张,“李铁匠赶在点子上,处理他以正视听。”

    “证据缺乏啊!”

    章飞腾临走时说:“再好好审审嘛。”

    冯八挫子暗自得意,县长来找陶奎元的道儿就是他出的,这步棋很厉害,陶奎元手插在磨眼里,碾也得碾,不碾也得碾。县长已经明确态度,拿李铁匠开刀,你陶奎元不杀得罪县长,杀吧昧良心,政治这盘磨要碾警察局长的手。他说:

    “杀吧。”

    “李铁匠冤。”

    “讲不了,李铁匠的事刮连上你跟章飞腾的关系,此事明显试探你对他的态度。”冯八矬子背地出出〈弄口舌〕,故意出出,章飞腾直言不讳地说李铁匠必杀,但没说必杀他的原因,警务科长料定有原因,他要促使局长下定杀掉李铁匠的决心,说,“章飞腾敲钟问响。”

    “问什么?”

    “你对他的态度,他希望你跟他一心……”冯八挫子传达出一种声音,有些逼迫的味道,他观察局长神情严肃,往回拉话,“县长执政离不开警察局,离不开你。”

    “嗯,杀吧!”陶奎元说。

    李铁匠人头落地,陶奎元手被碾痛,警察生涯里头一次被强迫杀人。不敢说自己没冤杀过人,只不过不是这种情形。花子房收殓了李铁匠,会不会其中另有离奇故事。

    “也许花子收李家人的钱,埋死人的事他们经常干。”冯八挫子说得轻描淡写,险恶之心暂时掩盖住,他要对花子房下手,如何做尚在酝酿之中。此时他脱不开身,警务科长职务以外还兼任特混骑兵副队长,这支胡子改编的队伍,日军放心不下,派他进人任务是监视他们。

    “冯科长,你的任务大大地重。”角山荣说。

    关东军拟定的军事行动“盖头计划”,俘获了天狗绺子,改编成特混骑兵队,以毒攻毒,利用他们去打胡子。日本人的算盘打得不能说不精,只可惜,此绺大柜天狗看穿了小鬼子的阴谋,不露声色,假降等待机会,搞政治这玩意真得来点儿昧良心,李铁匠亊件阐奎元心里愧然,本无怨无仇硬是政治需要迫使警察局长匿心(违背自己心愿)杀掉一个人。直到今日他也承认杀李铁匠证据不倒霉的李铁匠成了一个游戏的道具,有时道具是牺牲角色,例如气球,生命的最后是爆总之不人道,可是陶奎元顾不了那么多。

    后来他们做出了震惊伪满朝野的大事。

    冯八挫子怎样理解重任,派自己去监视这伙土匪没问题,可这是个苦差事,胡子公开侮辱,说揉躏也成,堂堂警局科长哪里受得了流贼草寇这般屈儿。

    “你的为圣战受苦了,我们的知道,‘盖头计划行动结束,胜利了,大大地奖赏你。”宪兵队长角山荣许诺,提拔冯八矬子做三江县警察局副局长。

    谁不想当官,冯八矬子看到挂在树枝上的苹果,果园主人角山荣,给不给你吃他说了算。三江县警察局长、副局长的人选真正权力在日本人手上,县长章飞腾也有建议权,天时地利,吃到苹果的日子不遥远。

    “你查一查,花子房跟李铁匠的关系。”陶奎元疑心富贵堂出于什么目的收殓李铁匠。

    “好,我査査。”冯八矬子为了苹果,全身心地按照角山荣的吩咐做,警察局长让他做的事也不能含糊。

    “别再派什么楦箩匠、磨刀匠的嘎拉秃子〔外行人八派精干警员去。”局长婉转批评他,温楦箩匠挨花子一顿臭揍,他觉得警察脸上无光。

    “上次卑职失职,这次一定安排好。”冯挫子说。

    调查花子房收检李铁匠,如探囊取物,冯八矬子觉得如此做事乌涂水(半开水)不行,要沸腾,烫黄杆子掉毛秃鲁皮!他之所以下这么大的狠茬子,底火在温楦箩匠挨打,他可不认为花子打个楦箩匠,指山卖磨(婉转)打自己的脸!警务科长如此认为,花子房恐怕面临危险,永无宁日也说不定。

    事实上,冯八矬子初步想出了惩治花子房掌柜的法子,挺歹毒的。

    正月十五,花子房乞讨的好日子。照丐帮规矩,喜歌从正月初一唱到十五结束。

    “掌柜,我今个儿带人出去。”帮落子请示道。

    “哦,去吧。”黄杆子同意。

    帮落子带几个花子前脚走,龙虱子也领几个人后脚出去。

    亮子里买卖店铺忙碌起来,门前悬挂灯笼,样式材质显示主人的贫穷富贵。就材质而言,有砂纸、羊角、玻璃……上面画的有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古今人物,灯笼样式高矮方圆,主人各有所爱。

    一进大门抬头观,院里有个灯笼杆,灯笼杆好比摇钱树,发福生财万万年。

    花子跟着看热闹,几乎忘了自己讨要,秧歌队中反穿皮袄的傻柱子最吸引花子,形象某些地方像自己,为此十分亲切,唱词与乞讨词特接近:

    傻子扭的不咋着,也会和妞儿把灯花掏;别看掏的不怎的,大家伙赏钱直门掏腰包。

    龙虱子忽然想到自己上街干什么,掏出呜子吹,集合花子,人到齐了,他说:

    “走,干活去。”

    “再看一会吧!”一个花子央求道。

    “是啊,听完老擓唱完。”另个花子说。

    “不行,都啥前儿(时候)啦?”龙虱子见大伙不动地方,说,“老擓的词,我给你们唱。”

    花子得听落子头的,高兴不高兴也得跟着他走。还好,龙虱子唱得不错,绝不比秧歌队中老擓唱得逊色。

    老太太袖子肥都嘻,老太太棒槌紧昨呼’,老太太挂的辣椒直门晃,老太太烟袋一个劲咕邮。

    “好哇,再来一段儿。”花子们喝彩道。

    他们来到万顺席铺店前,龙虱子说:“不唱了,留气脉到东家唱去。”席铺卖枕席、拖鞋、苇帘,储粮谷的席、荧、苫,主要是卖卧具,东北人睡火炕,炕面上要铺席子称炕席,往往炕席是一户人家的脸,铺竹席、苇席的人家富裕,铺新高粱秆席的较富裕,铺破炕席,或铺不起炕席的,则是贫穷人家。

    呱嗒呱嗒打一阵竹板,引出席铺老板和家人,龙虱子唱年节吉祥歌:

    新年新月过新春,花红对子贴满门,斗大的元宝抬进来,前门进的摇钱树,后门进的聚宝盆。

    聚宝盆,插金花,富贵荣华头一家。

    花子齐声喊道:

    “老爷、太太,给你拜年啦,给个利市钱吧。”

    大过年的,都图个吉利,给钱打发花子。不然,后果会咋样,买卖店铺都领教或见过。

    往前走,是家马缕铺一一经营套包子、龙套、肚带等用具,龙虱子还有件重要的事做,对破头说:

    “往下你领大伙……我有事去办。”

    破头带花子往前走去,落子头转身走向另一条街,他找到另一伙花子不难。

    刘大愣带花子来到成衣铺,掌柜的夏小手跟黄杆子算是赌友,未等花子开口,给了赏钱,然后往下一家走。

    跟在后面远远看着的龙虱子,见到冯八挫子走进成衣铺,再没看到什么特别情况,他去继续跟踪刘大愣。

    谁能熟识关东店幌,谁就有了一门学问。亮子里店幌招招,走到街上望眼店幌,便知经营什么。

    面铺挂箩圈儿,外糊有金色或银色的纸,四周坠红、蓝色纸条。有的兼卖蒸制品,在木板上刻两个桃子。

    刘大愣迈人面铺门槛,便说起莲花落:

    进了面铺四处看,前前后后都是面,左也是面右也是面,上也是面下也是面。

    和出来是一个蛋,擀出来是一大片,切出来是一条线,下到锅里莲花瓣,又好吃,又好看利钱少,调料贱,大姑娘能吃三碗半,挑挑的吃了八碗半。

    掌柜的算一算,一天你能进几万?

    算清了是好汉,算不清我帮你去打算盘。

    要不你就给碗面!

    哈哈!哈哈!

    面铺也没异常情况,帮落子刘大愣觉得一切正常。

    冯八矬子正月十五来成衣铺,掌柜的夏小手看到出树洞蹲仓熊一样惶然,警务科管着买卖店铺,更管着赌徒,他是赌徒怕警察。春节前,他送上一份厚礼,感谢科长特别关照。

    五月那场赌,夏小手吓破了胆,赌后犯帽子的阴影始终跟随着他。冯八挫子在五月里走进成衣铺。

    “做衣服啊,冯科长?”夏小手脖子上挂着皮尺,殷勤道。

    冯八娃子顺手拔出插在掸瓶里的鸡毛掸子,打扫几下衣服说:“我还用穿家做的衣服吗?”

    “噢,当然不用。”夏小手鼻子眼睛一起笑说。

    “夏掌柜,最近忙什么?”冯八挫子阴气很浓道。

    成衣匠夏小手心里暗暗揣测,警察来干什么,不做衣服,检查卫生通常几个人一起来,何况科长不亲自到场。他回答科长问话:“整天裁裁剪剪,又熨又烫的。”

    “是吗,手没痒?”

    “没痒,真的没痒。”掌柜的夏小手激灵一下,痒特指摸麻将,他赌耍在警局挂着号,警察面前敢说痒吗?找病嘛!

    “王警尉的事,听说了吧?”

    到面铺说的莲花落。(说唱人赵净“听、听说啦。”夏小手听到王警尉因赌博警皮扒了,一撸到底,沦落到富贵堂当了乞丐。

    冯八矬子用鸡毛掸子捅下夏掌柜的小手,说:“你这双手,我真怀疑它能挖动煤。”

    “啊,煤?”夏小手惊出冷汗,警察逮住犯赌的人,坐牢、送到煤矿挖煤,镇上送走了好几个人,警察借方儿(设法)整治自己吧?他试探道,“冯科长跟我……”

    “我可没闲工夫跟你逗妹(闹玩),”冯八挫子板起脸,“你跟王警尉赌的吧?还有谁呀?”

    夏小手如实讲有四爷徐德龙,大筐头黄杆子。

    “夏掌柜,你没挖过煤吧?”冯八矬子这样问一句。

    夏小手幡然醒悟,冯八挫子用抓赌后犯人送去挖煤,吓唬的目的,不外乎敲诈,警察纯心敲诈你还真逃不脱,犯在人家手上,怕敲诈也不行。小黄鱼(金条〕唱主角,一场交易从知始到结束都很顺利。

    警务科长正月十五呛上来,飘走的阴影重新飘到夏小手心里,余择蓦地变成惊恐,但愿他来与赌博无关。

    “夏掌柜,过年好!”

    “好,科长过年好。”

    两人的拜年嗑儿说完。

    “夏掌柜,请你做件事。”

    “科长请说,夏某人愿效劳。”夏小手嘴答应痛快,心里犯嘀咕,警察要自己做什么?

    冯八挫子没说出做什么事前,先说此事的重要性,给他戴高帽道:“警局信任你,别人去我们信不着。”

    “科长,啥事?”

    “唔,你的老本行。”冯八矬子戏说道。

    成衣铺掌柜的老本行是裁剪衣服,警察说的老本行指赌耍,他胆儿突的问:

    “做衣服?”

    “你去嘎达局(组织赌博)”

    “科长?”夏小手惊愕,警察让自己去找人赌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耍戏自己吧?“你让我……”

    “对,找几个赌徒,玩一场。”冯八矬子说。

    警察黑吃黑,放鹰(设局〕的事常干,这次也是吧?夏小手绝对猜不到,冯八矬子让他嘎达局,的确是设局,这个局是个阴谋,不是掠夺钱财,而是杀人。冯八矬子忙里偷闲,生出来一个整治花子王的诡计,画圈儿收拾黄杆子。瘫子掌柜很少足出富贵堂,别说犯什么错,想要收拾谁准得让他犯错,警察科长想到诱惑,诱惑他上牌桌,然后抓赌,逮到警局来,咋处置警察随便。选择得力的鹰很重要,夏小手较合适,他具备两条:屁股上有屎,把柄握在警方手中;二是他胆小如鼠,拍桌子可吓唬祝警务科长有信心控制了他,选择他去嘎达局。

    “能问问为什么叫我们赌吗?”夏小手心不落体儿,问。

    “你不需要知道,照我的话去做好了。”冯八矬子不耐烦,口气冷起来,“不愿意为我们做事?”

    “哪里话哟,冯科长高看我才叫我去……我只是……”

    “得啦,对你一点儿坏处都没有。”冯八挫子钻到对方肚子里一样,五脏六腑看个明白,说,“夏掌柜,你要我这句话吧。”

    “旦”

    “你心里那点儿小九九。”

    “不是,冯科长,我这不是身上有污点嘛!”

    “污点分怎么说啦,我们说你不是污点就不是污点。”冯八矬子很霸气,警察可以说你赌后犯,也可以说朋友随便玩玩,彩头不大,两种说法性质不同,他给夏小手定心丸,说,“你这次为我们做事,说完成任务也行。放心大胆去玩,把天赌翻,你也没罪。”

    “要是这样,我嘎达局。”

    “有一个人你必须找,”冯八挫子说必须有黄杆子,“另外两个人随便找,你记住,黄杆子。”

    夏小手走上一场阴谋的独眼道(不分岔的路),慑于警察的淫威,他没敢去多想。

    “把握吧?”冯八挫子离开成衣铺时,问。

    “板上钉钉!”夏小手说。

    成衣铺掌柜夏小手话说得太满,他以为黄杆子嗜赌,一听玩牌耳朵眼儿冒小脚(积极响应;,怎会不是板上钉钉。

    画圈儿并非保准成功,冯八矬子的圈儿画得无懈可击,黄杆子没上套,并非说花子房掌柜有多聪明,有一个人的话,使他突然警醒,回绝了夏小手的邀请。

    冯八矬子走后,夏小手的手一天比一天痒,手持的石笔画出来竟然是幺饼,徒弟看不懂问他:

    “师傅,这是什么呀?”

    夏小手接过图案自己憋不住笑起来,很明显是麻将牌的么饼,他不好意思承认,支吾搪塞过去。

    “你们看着铺子,我出去一趟。”夏小手跑出去,最先找到四爷徐德龙,他没打奔儿,说人张罗全啦,叫我一声就成。第二个人也找到,他是香油铺黎掌柜,剩下关键人物一黄杆子,夏小手放着小跑了到富贵堂。

    “黄掌柜,过年好。”夏小手作揖,白皙的小手紧摇晃道。

    “你这是拜的哪辈子年啊,二月二都过去啦!”黄杆子觉得夏掌柜挤不出屁(话)来,寻这么句拜年话。

    “唔,拜个晚年。”夏小手说。

    黄杆子递烟袋,来访者的礼遇是抽烟喝水。

    “不抽啦,咳嗽厉害。”夏小手挤出几声咳嗽来,说,“好久没麻(赌)啦,打一锅怎么样?”

    “你找我打麻将?”

    “啊,是啊。”

    “喔,你缓醒过来了?”

    “黄掌柜,你老眼光瞅人。”夏小手玄天二地地说,“连日来我不是梦棺材,就是穿黄棉袄的小姑娘。”

    “你梦着哈都没用,一打就拉(败夂留几个钱吧,死了别炕睡席卷。”黄杆子的意思输光棺材板,死了用坑席一卷埋葬。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事儿,东北人喜欢这样,真话假话掺和一起,一盘大拌菜,吃着有味儿。

    “后趟房盖漏了,开春翻盖,我忙着备料,哪有工夫玩。”黄杆子借由拒绝。

    “我跟徐四爷都说好了……”

    三江赌爷徐德龙,赌徒谁也不愿意错过跟他赌,黄杆子亦如此,他懒得跟夏小手这样人玩,却不愿失去跟四爷打一锅的机会,他说:“忙过这几天,我给你信儿。”

    “中吧!别有年无月的。”夏小手说。

    王警尉在院子里远远看见夏小手走出去,他来花子房做什么?警察的职业病好疑心,初春这个上午他的多疑无意阻止了一场阴谋的脚步。

    “掌柜叫你。”一个花子说。

    王警尉走进花子王卧室,黄杆子一个人坐在炕上,一双外人看来毫无用处的腿伸进阳光中。

    “掌柜叫我?”

    “坐,坐吧!”

    王警尉坐在炕沿上。

    “你对三江的胡子了解吗?”黄杆子问。

    “掌柜指什么?”

    “大柜南来好你听说过吗?”

    “知道,十几年前被陶奎元带人捕获,押在北沟镇警察分驻所,半夜给人救走。”王警尉记忆很深那件事,他没参加抓捕南来好,“那个分驻所长就是章飞腾。”

    迷信,梦见棺材意为有财运;梦到穿黄棉袄的小姑娘是金条。

    哦,是他。”黄杆子装作一无所知。

    “陶奎元气坏了,好悬没崩了章飞腾。”王警尉讲道,黄杆子认真地听,不明真相的人给知道真相的人讲,你觉得滑稽吧?生活中许多事件不能是玻璃,全透明一览无余不行。

    “案子最终破了吗?”黄杆子问。

    “没有,成了一桩悬案。”王警尉说,“救南来好的人功夫了得,能从镜子面一样的分驻所冰墙爬上去,站岗的人给他杀死,吭都没吭一声。”“会是什么人呢?”

    “难猜。”

    “南来好是胡子,是不是胡子救走他?”

    “査来査去没头绪,只能说胡子把他们大当家的救走,从此再无南来好的消息。”王警尉说,“毕竟是张大帅时代发生的案子,再也没人提起。如今章飞腾都做了县长,珂蠢事谁还说。”

    “春天了,扯几尺布,”黄杆子转了话题,掏出些钱说,“拿着,给你们爷俩做身衣服。”

    “掌柜……你对我们爷俩太好啦。”王警尉十分感激,眼角湿润,“唉,我这辈子恐怕报答不了了,我儿子长大叫他给你当马。”

    “我们都是患难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又不是夏小手……”黄杆子说到夏小手,“你说他,冒鼓悬天(冒冒失失)来找我玩牌。”

    “他敢找你玩,得吃几只豹子胆。”赌友之间相当了解,夏小手输时候多赢时候少,多数是别人撺掇他,今年出息了,主动嘎达局,这不像夏小手,难道受人指使?王警尉疑心说,“会不会与温楦箩匠挨揍有关呢?”

    温楦箩匠和冯八矬子同睡一个女人大馒头,仅凭这一点,刮拉上警察了。黄杆子不能不重视王警尉的话,温楦箩匠撒谎称自己姓谭,暗中哨听方古钱护身符,疑云难消。

    “我当过警察了解内幕,为一种目的经常放鹰,掌柜,防备夏小手是只警方放出的鹰啊。”

    “你说警察放鹰干啥?”

    王警尉思忖,夏小手找的三个人,四爷徐德龙警察对他不能怎么着,他的侄女四凤是陶奎元的三姨太,侄子徐梦天是一名警察,长兄徐德富是三江有头有脸人物。香油铺黎掌柜属于耗子尾巴上长疖子,没多大脓水(能耐)的河里咪子〈微不足道的人〕,看看他的外号黎香油,可不是因他卖香油而叫的。香油,指小便宜,故有占香油一词。黎掌柜为省芝麻磨香油时往里填花生,占小便宜不只这些,给你装香油时故意不倒净提溜(量器)带回一些油等等,这样人耍钱丢羞叭警察抓个鸡头鱼刺(没油水)屁用?还剩下黄杆子,戏在他的身上,警察精心设套套的就是他。

    “圈我耍钱……”

    “即使当场抓不住你,你也成了赌后犯,警察理直气壮地收拾你。”王警尉说。

    花子王眼前的浓雾飘散,阴谋的山影清晰起来,王警尉不知更多有关护身符的秘密,他自己清楚,警方开始怀疑自己,先派温楦箩匠探底,怕给识破逃走,冯八矬子一肚坏水,他插手就不会罢手,假如没猜错,夏小手受他指使,成了局警察来抓赌,他们三人都没事,最后借由收拾自己。

    “掌柜跟冯八矬子有过节儿?”

    “没有。”黄杆子说。

    “我感觉还是有什么事,不然,警方不能下这么大底钩(伏线温楦箩匠来卧底,这又叫夏小手圈你去赌。”王警尉说,“挤着赶着,能没目的吗?掌柜,这场赌是鸿门宴,你不能参加。”

    “也许你说得对,我不玩。”黄杆子说。

    “我去找夏小手,看能不能套弄出话来。”王警尉展现一下黄杆子给他的钱,“正好我带孩子找他做衣服。”

    这样的理由夏小手不会怀疑,比较稳妥。成衣铺掌柜是知情人,有希望从他的嘴里套出真相,王警尉做过警察具备这个能力。此举使黄杆子更丢羞:原指小里小气,赌钱出手不大方也称丢羞。

    信任王警尉,以前他看他,是赌徒、落泊警察,现在那两个身份模糊,有了新的兄弟身份,在富贵堂,掌柜拿你当兄弟意义则不同了,首先得到一个职务,地位提升,哪怕叫你做三筐头、四筐头,可保证衣食无忧。奖赏王警尉要在后来的日子,他此时一字未提,说:

    “你去成衣铺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