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房-恶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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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骂人更拙劣的行为花子大出殡,翻开富贵堂百年历史仅一两次,轻易不出此策。

    浩浩荡荡的花子奔丧队伍,从富贵堂走出,把古镇弄得哀伤。曾在喷字行当吹鼓手的花子,吹着《柳河音》,还有几个花子打着钹和锣。掌柜黄杆子一身丧服,象征权力的窑鞭搭在肩上,他紧跟吱吱呀呀的勒勒车,尸首盖在七窟窿八眼儿的炕席下,标明死者性别的纸马也趸立车笸箩内,后面的花子拼命嚎陶,还有的花子满街抛扔纸钱和阴币。

    灵道幡未到郭记马具铺,得知消息的郭发宝乱了手脚,客人还未到,表哥也没到,他变了调地喊叫:

    “锁匠!”

    “掌柜,怎么啦?”锁匠急跑过来问。

    “操家伙武器”花子要闹事。”

    “不能吧,他们活腻歪啦?”锁匠不信花子敢来滋事,这是谁家呀?今天谁过大寿,县长的亲大姑,他说,“别慌掌柜,打狗棍比划不到哪儿去。”

    “少喟啵,赶紧准备。”郭发宝攮斥他,说,“打发人去县府找我哥,快把保安队派来。”

    拉尸的勒勒车停在马具铺前,黄杆子被人抬过去,柳秘书绷着脸迎上来,身后两名掐着枪的保安队员,语气生硬地问:

    “黄掌柜,你们干什?”

    “有人死了,要不葬可就臭啦。”黄杆子说。

    “谁死啦?那个瞎子?”柳秘书紧追问一句,事关一个计划的实施。

    “不是他。”

    柳秘书说死个人关郭家什么事,拉城东炼人炉,要不就拉城外山上埋喽。

    “你家没死过人吗?”黄杆子问。

    柳秘书给花子王的问话顶得哏喽一声,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一无寿衣,二无棺材,请东家掌柜发发慈悲……”黄杆子说得可怜,讨要棺材板钱。

    “滚犊子!”郭发宝走过来,他现在可不怕了,县保安队近二十人在院子里,还有五六名警察,加上自家的炮手,三十几杆枪吃素的啊,他说,“识相的麻溜滚,滚!”

    “哪里黄土都埋人,”黄杆子并不示弱,说,“我看你家门前风水挺好,就做坟茔地吧。”

    “你敢?”郭发宝号叫道。

    落子头看到掌柜使给他的眼色,指挥花子抬下尸体,停放在马具铺门面。

    “打井子!”黄杆子命花子就地挖坟坑。

    铁锹叮叮当当,伴着喇叭悲咽的《一条龙》、《四破》、《过江》曲子,拉开出殡序幕。

    “开枪,打死他们!”郭发宝拘拉暴跳疯喊,哗啦啦手下人推子弹人膛,“你们开枪啊!”

    “我妈过生日,他们……”郭发宝几分委屈。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不管不顾。”章飞腾责备他鲁莽行事,说,“准备大洋,打发他们乐呵走!”

    “这?”

    “这什么?想消停办寿宴,你痛快掏钱。”章飞腾见表弟不动,说,“你看看他们!”

    “过火。”黄杆子命令道。

    顷刻,扮打路鬼的花子,戴黑色且丑陋的鬼脸,手持钢叉在尸体旁手舞足蹈,并从熊熊燃烧的纸马、纸柜、纸箱的火堆中钻过。如此场面只有赫名显贵人家举行的隆重葬礼才有的,通常是在公墓或烂尸岗子进行,而现在却在郭家马具铺门前发丧死人。

    “上牌子叼”黄杆子命令道。

    王警尉用大神调哭韵唱:

    一进坟墓四面观,树木郎林遮满天。

    左边好像龙吸水,右边正是虎登山。

    头枕龙虎地,脚踩万层山。

    两边破开红砂土,当中卧上紫龙棺。

    卧棺卧到是龙头,晚生下辈出王侯。

    卧棺卧到是龙腰,晚生下辈出阁老。

    卧棺卧到是龙尾,青是棺来民旻水。

    光天化日,在“满洲国”委任的县长亲戚家门前出此等事情,章飞腾感到丢面子,必须赶紧结束花子的做闹,他忍辱求全,走到黄杆子面前,商量的口吻说:

    “黄掌柜,有话好说,入殓需多少钱说个数。”

    “那好。”黄杆子就坡下驴,也让了步,提出要求,“此人不是本地人,上牌子:东北民间下葬时唱的歌,称死人上牌子。

    阴间的路又比阳间路远,道岔野鬼拦路,时时需要答兑,至少得一百大洋,章飞腾进院,出院时将布包亲手递给黄杆子说:

    “拿去吧,一百块大洋。”

    黄杆子众人面前掂量下布包,垫在腿上打开取出两块撇给章飞腾,说:“说好一百块,多这两块我们不要!”

    县长让多包两块是试探黄杆子是否贪财,章飞腾没想太多,倒为他用手掂出大洋重量惊奇,围观的人说花子王神啦,手秤一样准。

    花子们扬长而去,章飞腾苍白的脸许久没透出血色。一条野鸡脖子长虫,爬向屋檐的麻雀窝引起一阵恐慌的叽喳。他掏枪朝蛇射击,一直打完一梭子子弹。

    “县长,”柳秘书走近,说,“那个瞎子没死,黄杆子请大夫治疗见好,瞧架势没头没脑。”

    “哼!让他们再得瑟(抖搂)几天。”章飞腾恶狠狠地说。

    酒肉味还在院子里飘荡,一天没开的地窖盖突然打开,一个打手喝道:“出来,爬出来。”

    芳翠费力爬上来。

    “走吧。”打手催促,“往里(左)走。”

    “去哪儿?”她觉出不是去郭掌柜房间,应向外(右)走才对。

    打手猥琐地目光看她,说:“去配锁。”

    “配锁?”芳翠惑然。

    “配锁。”打手还兴趣地说着。

    那天没跑出去,郭发宝翻了脸,小肠忌妒的他认为女人骗自己,耍戏自己,连软软的肚皮也是装出来的。

    “戏子有情?”柳秘书说,“拿情拿景的,虚情假意你分得出来呀?”

    郭发宝给事实教育了,没话说了,他跟烧火棍一起抽大烟,云南的妹子烧火棍如愿梳了头,夜间花瓣就没以前鲜艳了,颜色遭风刮沙打植物一样,灰呛呛地站在一边。

    “舒服吗?”郭发宝酸酸地问。

    “舒服死啦!”烧火棍得意洋洋地说。

    “我给娘们耍啦。”郭发宝说。

    “谦虚!”烧火棍的手停了停,说,“你是人核儿〔心眼多),谁耍得了你呀!”

    “老虎有打吨的时候。”郭发宝说自己走火人魔,给女人迷惑了,“放她出来溜达,竟然要逃走。”

    烧火棍觉得往下他们的谈话不宜给第三个人听见,烧烟泡的少女碍眼,他抽回手,说:

    “你下去吧。”

    少女马上离开。

    “你的拴马桩没拴住她?”烧火棍半开玩笑道。

    “拴住还说啥啦。”郭发宝嘟囔道,“女人真是贱皮子,跟我有吃有喝,还想着那个没卵子的男人,啥想头啊!”

    “男女的事是一团乱麻穰子,谁能理出头绪来呀。”烧火棍指出道,“你以为她跑出去,只找那个瞎男人,错啦!我掏来底,她去找黄杆子。”

    “找大筐头?”

    “她离开花子房的头下晚,在掌柜屋子睡的。”

    唔,明白了,郭发宝忽然明白什么,说:“我娘过生日,黄杆子抬着死人来闹,为了她。”

    “没错。”烧火棍说你把花子得罪大了,要不然能下这样狠茬子?他说,“你喜庆他哭丧,操人咋操啊。”

    郭发宝生气,眼珠朝外冒,他说:“早知道这样,我不能刷他黄杆子的锅啊!脑映(恶心〕。”

    烧火棍劝他别在乎那些,你拿她当块肥肉鼓捣(反复摆弄),怎么说你也得劲儿过。烧火棍说到正题儿:

    “你打算咋处理她?”

    “架铁链子拴上,看她还跑不跑。”

    “拴到啥时候?”

    “唔……”郭发宝真没想过。

    烧火棍说花子王还会来闹,你的店铺将永无宁日。

    “你说黄杆子不死心,要干什么?”郭发宝问。

    烧火棍笑笑,诙谐道:“跟你连桥啊!”

    “埋汰人!呸。”郭发宝装纯洁,吐几口,吐掉晦气,“我说嘴里有股酸菜、剩饭的脏性味儿。”

    “郭掌柜,”烧火棍说,“你这马具铺墙也不高,院也不深,黄杆子手下可什么人都有哇。”

    “你啥意思?有屁放。”

    烧火棍讲出柳秘书的意思,将芳翠带到县府大院去,那里有秘密监房,保安队比郭记看家护院的炮手看押人专业,更重要的是一个死套需要她这个喂子(诱傅),保密需要不能对郭发宝说详细,章县长不让对他说,说他嘴碟子一样浅,嘞嘞出去耽误事。

    “可也行。”郭发宝松口道。

    “什么时候来带人?”

    “三两天。”

    烧火棍没坚持立即带人,柳秘书说越快越好,他朝淫邪的地方想,郭发宝最后再碰碰那女人。他说:“不过你要快点儿。”

    郭发宝要干什么,烧火棍大方向猜得对,是要在女人身上做什么,不过不是自己,笼络人心郭发宝行家里手,他叫来锁匠,问:“这段你没逛审子吧?”

    “嗯,手头不宽裕。”锁匠承认得直白。

    “有多长时间?”

    “七八天吧。”

    郭发宝又问:“你的钥匙还好使?”

    “当然。”

    乡间戏称两个男人睡一个女人为连桥,即连襟的意思。糙话为一眼儿连桥。

    钥匙是他们之间打俚戏的特指词汇,掌柜管锁匠的某部件叫钥匙,锁匠认同他的说法。

    “钥匙老不用,还不上锈?”

    “好不了,没办法。”锁匠无可奈何的样子道。

    郭发宝先是启发式地逗适,然后说:“近日铺子里事儿很多,你很辛苦,本掌柜该好好犒劳你。锁匠,今晚你配锁吧,拿出你的本事,那把锁可结实,看你能不能打开。”

    “我这把钥匙你知道,就是铜锁钢锁照样打开。”

    打手将芳翠带到一个她陌生的房间,锁匠等在那里,他说:“你饿了吧,我先喂你点东西。”说罢将她按倒,口喊着,“我给你开锁。”

    女人猫一样嗷嗷叫唤。

    鬼节的前夜,三个筐头定下明天分两路去乡下,三江农民在这个日子拔麦子,蒸馒头,杀羊。农谚云: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今年也算风调雨顺,秋后收成准可以。花子每年在种地的人看到丰收年景的时候下乡讨粮,一般都满载而归。

    分工还是由落子头龙虱子带一队,帮落子王警尉带一队,分头下去。“我们大闹了郭家,他们会不会找茬报复啊!”王警尉担心地说,“以防不测挑几个硬实的人留下,要不的我留下。”

    “你去吧。”黄杆子说。

    花子房掌柜也想到了这一点,几天来没什么动静,报复是肯定的,时间、方式难以确定,鬼节绝不能错过,带队的筐头很关键,讨多讨少全在他的指挥。

    “日本鬼子把屯子都并了,修了人圈有警察把门,外来人进去要费事。”黄杆子说。

    鬼节:锡伯族节日,农历七月十五烧纸填坟,称鬼节,东北有的汉人也过此节。

    事实也如此,人圈是农民集中营,住在里边活动受限,你要外出都得报告,获部落长批准,亲戚串门得报户口,几十个花子进集中营,大概费的事小不了。

    “在家可要小心啊!”龙虱子也说。

    两个筐头,重要的是两位兄弟,他们的关心令花子王感动,他清楚目前的处境,章飞腾是轻易向谁服软的人吗?让服(忍让)的背后蕴含着更大的报复,何况那件旧事未了呢!总不能干等章飞腾来报复吧,花子房近百口人要吃饭,错过讨粮的佳机不成,他说:“不用惦心我,你们去吧,指望鬼节讨到麦子,过年包饺子呢。”

    两支队伍走了,富贵堂剩下七八个花子,南来好本打算动身回山里,见这情景决定晚回去几天。

    “大哥,赶紧回去吧,别误了大事。”黄杆子说。

    山里来人找南来好,一支报号干枝梅的山林队投靠他们,跟他们一起抗日,作为队长他必须回去。这里交代一下,杨靖宇司令牺牲后,南来好带他的队伍从南满回来,当初胡子起局在白狼山,这里的环境他熟悉,有利与日伪斗争。几十人在山里建了密营,队伍全称是:三江抗日游击队。身为队长的他亲自来亮子里侦察意义非同寻常,完全为一次行动做充分准备,打响第一枪很关键,大杀敌人威风,鼓舞士气,本来计划暗杀警察局长陶查元,他已经给人除掉,县长章飞腾列入刺杀目标……侦察顺利结束,他正要返回山里去。

    “富贵堂只剩下这么几个老幼病残,一旦有个事儿啥的咋办?”南来好担心道。

    能动弹的花子都上阵外出讨要了,剩下的不能走不能撂的,谈不上抵挡什么,连照顾自己都有困难。南来好留下当然好,他有枪,真有不测,以一当十他能抵挡一阵子。虽如此,黄杆子极力劝走他,有队伍来投奔,作为队长他不在家怎么行?再说他来亮子里多天,摸清了章飞腾的活动规律,初步拟定七月下旬动手,需要回去带人过来,确保刺杀章飞腾成功。

    干枝梅:女匪报号,另一部书中有她的故事。一一作者注。

    “大哥你回去吧,那件事更重要。”黄杆子说,他指暗杀县长这件事,“大烟要割浆了,日本鬼子和警察都忙着保护收大烟,这是最好的动手时机啊。“唉,我放心不下兄弟啊!”南来好说,那么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加之黄杆子力劝,他只好离开了,“那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哎。”黄杆子答应。

    “如今兵荒马乱,官府黑暗,各行各业都难维持生计,你们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南来好说,“富贵堂不缺少打狗棍、竹板、沙拉鸡,倒缺这个……”他伸出二拇指做了个扣动扳机的动作,接着说,“有它,才不被欺负啊。”

    置枪?违背前人遗愿?老膙子临终嘱咐:要继承祖传衣钵,冻死饿死不做梁上君子,不落草为寇。乞千家恩赐,讨万家慈善,每人一根打狗棍足够了。黄杆子承认靠打狗棍无法对付章飞腾,更救不出芳翠。早年外县的一个花子王买枪买马当了胡匪。他说:

    “我不想让富贵堂的人沾枪的边儿……”

    “反正主意你拿,兄弟。”南来好说。

    “还有一件事麻烦大哥。”他让南来好带走瞎男人,经过精心治疗他基本恢复了健康,芳翠还在恶人手上,一时半会儿解救不出来,他呆在镇上很危险,“让他先在山里躲着,等救出他的女人,他们好一起走。”

    “行,没问题。”南来好说,他定在天不亮离开富贵堂。

    从花子房出来,几步道就进白狼山。黄杆子说:“用不着起那么大早,天大亮亮再走。”

    “白狼山白天兵警设卡盘査,早点走躲开他们。”南来好说,“叫他做好准备。”

    “我去跟他说。”

    黄杆子夜里来到瞎男人跟前,要对他说说安排。两人沉默些许时候,瞎男人忧伤地问:

    “还有希望吗?”

    “我一定救她出来,你们一起走。”黄杆子说。

    房怎旁么训收斥这场,时啊,!做韦事飞怎腾么赶不到个血腥故事的发生另个故事衍生出来他将表弟叫到一瞧瞧花子啥阵势,要大做大闹,你动武,等于捅了马蜂窝“她留下吧,”瞎男人真挚地说,“跟着我一个废人有什么用啊。”

    “你们是夫妻。”

    “夫妻,”瞎男人凄凉地说,“夫妻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掌柜,你收留她吧,让她做个女人。”

    做女人,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做女人,可是没有男人,女人自己做不了女人。瞎男人清楚自己没这个能力,心爱的女人让给别人,他内心的痛楚可想而知。让给花子房掌柜他情愿,人家对自己这么好,不然命早没啦。

    “就你身体状况没个人在身边咋行?你先在山里等着,救出她后去找你,然后你们一起走。”黄杆子说我都安排好了。

    扑通!瞎男人摸索下炕跪在花子王面前。

    “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法报答你,磕头……,瞎男人哐哐呕磕了三个响头。

    花子队伍离开富贵堂的消息,过会儿传到县府。此刻,章飞腾跟柳秘书密谋。

    “七月十五,花子要下乡要麦子。”柳秘书讲道,“大部分人都出去,黄杆子腿脚不便在花子房看家,趁人少我们正好动手。”

    逮黄杆子的决心在大姑寿宴那天就下了,章飞腾对抓花子王可能惹怒众花子,县保安队二十多个人,花子有近百人,对抗起来也是麻烦,动过请宪兵队协助的念头,大烟收获的季节来临,宪兵组织警察到各大烟地块去看护,怕遭抢和破坏。自己梦自己圆,寻个机会抓黄杆子。

    “他们要是不出去呢?”章飞腾说,“去花子房抓人不把握,我们避免跟花子发生冲突。单独逮黄杆子,树倒猢猕散,花子见掌柜给抓了,各奔东西。”

    “我也想好了不用去,我们把黄杆子引出来。”柳秘书打开一张纸,说,“写好啦,黄杆子见了它定会……”

    章飞腾见到一张告示:艺女芳翠,年二十三岁,唱黄曲伤满洲风化。

    本该收监拘押,鉴于年轻初犯,故罚金三百大洋弥补过失。凡本镇居民,愿替她出资者,可将其人保出领走。三日后本局将根据她个人意愿卖身妓院……满洲国亮子里镇警察局启。

    “让警察局张贴出去,黄杆子不会无动于衷。”柳秘书说。

    “警察局那边……”章飞腾顾虑警察局长安凤阁肯不肯,“再说我身份也不宜太直接跟他说这件事。”

    “县长,这种事怎劳你大驾,我去找安局长。”柳秘书说。

    烧火棍这时回来,说:“今天一大早,瞎子跟一个人走啦。”

    “去哪儿?”

    “进山。”烧火棍日夜盯着花子房动静,天刚蒙蒙亮,一个男人腰带上系根绳子,瞎男人扯着绳子跟那人上了山。

    “带走瞎男人的人,是干什么的?”柳秘书问。

    “不清楚,反正不是花子房的人。”

    “别管他什么人啦,瞎子跑啦,我们有理由抓黄杆子,向他要人,交不出人就抓他。”章飞腾说,他得意,总归大筐头落入圈套,死套。

    “花子带着装粮食的家什出去了……”烧火棍躲在半截老墙后看到两伙乞丐,他数了数,七十多人,“全窝出动,像蚂蚁搬家。”

    “说对了,花子大队人马行动叫蚁帮!”柳秘书问,“几个筐头都出去了吗?”

    “落子头龙虱子,帮落子王警尉各领一伙人,一伙向东,一伙向西。”烧火棍说,“黄杆子没走。”

    关键是花子王没走,抓的就是他。他们分析花子房还剩多少人,几个瘸老病瞎的乞丐不堪一击。

    “一并解决吧。”县长说。

    一并解决是句狠话,有多狠,看看章飞腾怎么说,捆了黄杆子后,开枪一个也不留,点把火烧掉花子房,然后对外声称在富贵堂遇上胡子,误伤了花子。

    “县长,何不将黄杆子一起……”柳秘书说。

    “不,那件事没整清楚。”章飞腾说。人有时钻入牛角尖里出不来,他非要整明白十几年再也没人提及的旧案,主要当事人陶奎元已死,谁去揭县长的旧疤?没人揭,他自己揭,在大管头身上下功夫,就为求一个毫无意义的明白,他说,“我要亲自审黄杆子,听他说那件事的真相。”

    “那些花子回来,见老窝没了,掌柜也给抓了,会不会闹事?”烧火棍说。

    花子还闹什么,窝都没了,他们还能在亮子里呆下去?呆不下去,就得挪窝,至于去哪里,那是花子们的事。

    “我们什么时候动手?”烧火棍问。

    “你说呢?”章飞腾问。

    “最好晚上,没人看见的好。”烧火棍说。

    “对,今晚。”章飞腾召集保安队,定下傍晚行动。

    烧火棍被派出来,继续盯着富贵堂,天黑前别出什么变故,以保证计划顺利实施。花子房紧贴城墙根儿,烧火棍选择一个最佳角度。南城门几个警察守着,土城墙上有一位置,正好俯瞰到花子房院子,基本能看清那里的一切。城墙顶长出一棵榆树,他藏在榆树枝中,目不转睛地监视花子房,见到椅子上坐着的花子王。

    富贵堂没闻到危险气息,黄杆子一脸苦愁,他得到了芳翠的准确消息。王警尉花钱买通了郭发宝的厨子,他说人给烧火棍带走到哪里不知道,带走她的前一天晚上,锁匠搓吧她一夜,她猫一样尖叫。

    搓吧对花子王来说是最残酷的字眼儿,有关锁匠的传闻,说他的“钥匙”跟老虎一样,有倒勾刺,什么锁架住他开呀!

    耍猴人牵猴归来,见花子王一脸愁云。总想为他做点什么,他扯过猴子说,来来来,灯笼裤咱给掌柜耍一个,开开心。

    耍猴人唱道:

    老汉今年八十八,上下没有一颗牙。

    豆腐脑儿嚼不动,爱吃秤砣铁犁花。

    黄杆子给逗乐,是猴子逗人开心的动作,还是耍猴人唱的夸张歌谣?

    猴子翻斤斗表演,耍猴人一旁说:孙行者,腾云驾雾天宫去,大摇大摆进了蟠桃园,摘下王母娘娘鲜桃,送给……猴子几番动作,捧着一只纸桃到花子王面前。

    黄杆子丢给猴子一块大洋说:“拿去灯笼裤,让你主人给你买吃的吧!”

    那个夜晚对三江人来说再普通不过,如果找点儿不普通,明天鬼节,有些人家准备烧纸什么的。对百年的富贵堂来说极不普通,它成为一个花子房忌日,幽灵一样的乞丐在这个普通夜晚消失。

    掌柜吃完晚饭后右眼皮不住地跳,人们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祸,他有时信有时不信,今晚他信,努力阻止右眼皮跳,往眼皮上沾块瓜子皮,似乎很有效,眼向大门口望去,耍猴人进来,猴子蹲在他的肩上,下午他出去之前,花子王说:

    “帮我留心一下。”

    耍猴人点点头,他知道掌柜让自己留心什么。晌午,掌柜叫他一起吃饭,人住花子房以来,第一次享受这样高规格待遇,前几天杀猪的菜摆在面前,有白肉有血肠。

    “造。”黄杆子让菜道。

    血肠香在嘴里,耍猴人在想花子王找自己大概是为那个女人的事,他急切打听到她的消息。果真如此,黄杆子说:“你听人说她在县府里关押着,是吧?”

    “嗯,我听说。”耍猴人重复上午对他说的话。

    “能不能帮我哨听准确?”

    “中,过晌儿我出去。”耍猴人爽快答应道,爽快才有中午这顿好饭菜。他晚上回来,直接奔掌柜屋子,猴子跟他一起进来,他说,“属实,在县府后院,保安队看着。”没有更多消息。

    “谢谢你。”

    耍猴人带猴子离开,黄杆子开始寻思如何营救芳翠。首先他在想章飞腾将她关在县府后院,县长的表弟郭发宝抢夺去的女人,县长不会是对她……目的是什么?

    “掌柜……”一个花子进来说富贵堂牌匾挂上又掉了,黄杆子说挂了几十年木头糟朽啦。嘴这么说心里把一年多来发生的事连缀起来想,先遇到仇人章飞腾一古镇人反目匾额落地,富贵堂在偌大的世界上被挤得越来越小,小得如亮子里一间被遗弃的旧马棚子,没人愿意朝里细瞅一眼,“明天重新做块新的匾额,烫金字。”

    花子出去,黄杆子极力接上被打断的思绪,那思绪像雨丝根本无法相接。山林间的狼嚎和猫头鹰瘆人怪叫传来,他的思维十分混乱,幽幽鬼火一样跳跃一镇上陆续开张的几家买卖铺子,没下帖子请富贵堂的人,火爆连绵的爆竹炸响后,他心里便一阵失落,亮子里似乎日甚一日地陌生他,冷眼瞧自己这个花子王……保安队把一个头发披散,脸枯黄干瘦,耳唇被老鼠咬出豁口的女人领到自己面前。我背你走!她用下巴颏指下隆起的大肚子说,没法背,扶我慢慢溜达。他们走向泥泞老街,芳翠委屈的泪扑簌簌落下来了说,我为肚里的孩子,要不早死啦,孩子是你的,你一炮打响,只一炮……这又是昨夜的一个梦。

    “掌柜。”一个花子惊慌跑进来,说,“来了一伙带枪的人。”

    黄杆子一下子清醒过来,雨骤然停止,他见涌人院子许多人,脚步凌乱,有人径直闯进来,保安鲁队长说:

    “黄掌柜,我们来带人……”

    黄杆子一愣,县保安队突然来要人,为什么呀?

    “听见没,我们来带人。”鲁队长道。

    “他怎啦?”黄杆子一时没想出对策,故意拖延一下,问。

    “少废话,快点儿把人交给我们。”鲁队长很横道。

    黄杆子交不出人来,硬着头皮道:

    “他走啦。”

    “走啦?去了哪里?”

    “脚长在他的腿上,我哪儿知道。”

    “真的不知道?”鲁队长问。

    黄杆子说不知道。

    “我再问你一遍……”

    “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放走要犯,”鲁队长下令道,“带走!”

    几个人拥上来,在场两个花子试图阻拦,保安举起枪,打狗棍对抗不了刀枪,黄杆子没反抗,命令花子道:

    “住手!我跟他们走。”

    “掌柜。”一个说华相的花子冲过来,他头脑简单,掌柜不能给抓走,拼力保护掌柜,迎着枪口他毫无惧色,“放开我们掌柜。”

    “癞皮狗!”鲁队长飞起一脚端倒花子。

    “你们干什么?”黄杆子以最大努力来保护自己的人,保护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却鼓励了那个被踹倒的花子,他爬起来,以乞丐的形式反抗,从怀里掏出沙拉鸡的,说唱起来,是骂人话:

    打竹板四处去,讨饭俺为饱肚皮,驴日的你骂俺,你家三辈都是驴!

    “臭叫花子。”鲁队长又踢花子一脚,“小时候你妈用屎裤子给你擦嘴了咋地?说唱骂人。”

    被踹倒的花子没爬起来,大概是小腿骨折了,躺在地他嘴没停:

    打竹板到处走,讨饭为了糊口,狗操的你打我,喝水你掸井里头!

    靠说唱乞讨的花子,打哈拉巴的称敲平鼓的;打饭碗的称碰瓷儿的;打呱哒板的称吃竹林的;打沙拉鸡的称说华相的等等。

    怎旁这时,章飞腾赶到,阻止了个血腥故事的发生另个故事衍生出来他将表弟叫到训斥,做事怎么不过脑子瞧瞧花子啥阵势要大做大闹,你动武等于捅了马蜂窝怎么收场啊!

    鲁队长恼怒,对准花子搂一枪,打碎了沙拉鸡,喊叫:“闭嘴!”

    “你们凭什么打人……”黄杆子责问,鲁队长一扬手,他被推搡出屋,两个保安将他撖上马背,他在马背上喊道,“你不能伤害富贵堂其他人。”“带走。”走出屋子的鲁队长挥枪道。

    驮花子王的马走得很快,转眼间进了城门,远处猛然传来剧烈枪声,他心一惊,声音从富贵堂方向传来,问押解他的保安:

    “是不是富贵堂?”

    “没什么富贵堂啦!”

    “没有?啥意思?”

    “你别问啦!”保安喝斥道。

    黄杆子惊诧,一直到县府大院,他的大脑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见到高高院墙,几分森严气氛才使他的大脑装进东西,自己被抓了,在家的人遇害,富贵堂被毁坏……两个保安拖拽他进一个房子,关押他的地方四周都是墙,没有窗户只有门。

    “老实呆着吧!”保安说关上门,是扇沉重的铁门。

    黄杆子像只包揪被撇到地上,眼前黑乎乎的,一盏昏暗油灯光从铁门缝隙透进来,虫子一样在墙壁上蠕动着。

    显然是章飞腾,黄杆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他现在想这里该是县府后院,芳翠也关押在此处;龙虱子、王警尉他们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变,回来见富贵堂不复存在,千万别鲁莽带人来县府救我,那样就落入陷阱吃大亏;跟南来好计划好的事情尚未行动,章飞腾倒提前动手了,要是有人跑出去,把富贵堂遭血洗的消息告诉龙虱子、王警尉和南来好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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