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为博采公论,缕陈鄂省前任督抚优劣,恭折奏闻,仰祈圣鉴事。
窃臣国藩自入鄂城以来,抚恤遗黎,采访舆论。据官吏、将弁、绅庶佥谓:武汉所以再陷之由,实因崇纶、台涌办理不善,多方贻误,百姓恨之刺骨;而极称前督臣吴文镕忠勤忧国,殉难甚烈,官民至今思之。即于前抚臣青麟亦尚多哀怜之语,无怨恨之辞。
盖缘吴文镕于上年九月十五日到鄂,卯刻接印,未刻即闻田家镇兵败之信。阖城逃徙一空,官弁仓皇无计,众心涣散。吴文镕传集僚属,誓以死守。即日移居保安门城楼,随身仅一仆一马,无书吏幕宾,无亲兵夫役,昼夜手治文卷、衣不解带者两月。由是人心稍定,溃兵稍集,贼兵仍退下游,不敢径犯鄂垣。若坚守不懈,未始不可转危而为安。乃崇纶因偶怀私怨,辄劾吴文镕安坐衙斋,闭城株守。其实该前督日夜住宿城楼,并未在衙斋少住片刻也。贼匪所恃以骇人者,全凭船只之多,万帆飙忽,千炮雷轰。官军若无舟师,虽有陆兵数万,亦熟视而无可如何。
自上年田家镇失防以后,吴文镕、江忠源二人与臣往来书函,皆以筹办水师为第一要务。臣在衡州试造战船,吴文镕屡函熟商,言造船、配炮、选将、习战之法,精思研究,每函千余字,忠荩之忱溢于行间。臣愚,窃叹以为不可及。其言湖北现仅雇小划、摆江之类,不堪战阵,必待臣处舟师办就,驶至鄂中,始克会同进剿,亦系实在情形。乃崇纶茫焉不察,动称船炮已齐,讥督臣畏葸不出。吴文镕素性刚介,深以畏葸为耻,遂发愤出征,以屡溃杂收之兵勇,新募未习之小划,半月不给之饷项,仓皇赴敌。又居者与出者不和,事事掣肘,遂使堵城之役全军溃败,湖北府县相继沦陷,未始非崇纶参劾、倾陷有以致之也。尤可异者,当参劾之后,吴文镕毅然出征,崇纶复率僚属力阻其行。我皇上曾严饬自相矛盾。迨堵城既败,吴文镕殉难,阖省军民人人皆知,而崇纶以不知下落入奏,不惟排挤于生前,更复中伤于死后。正月十九日,崇纶遣守备熊正喜至衡州一带,催臣赴鄂救援,伪造吴文镕之咨文,借用布政司之印信,咨内但称黄州贼势猖獗,并不言堵城已败,督臣已死。种种诈伪,故作疑似之词,无非谓吴文镕未能殉难,诬人大节,始终妒害,诚不知其是何肺肠!
臣国藩于九月二十一日至黄州,二十二日躬诣堵城察看当日营盘地势,并祭吴文镕之灵,细询该处居民,言吴总督自到营以来,雨泥深数尺,日日巡行各营,激厉士卒。正月十五日见贼踏营盘四座,知事不可为,乃于雪泥之中北向九叩首,痛哭大呼曰无以仰对圣朝,遂自投塘水而死。其塘去营门不过六七丈。土人言其平日之勤苦,临终之忠愤,至今有流涕者,亦可见公道之不泯也。
吴文镕受三朝恩遇,为督抚二十年,前此海塘溃决,尚且慷慨激烈,投海捐躯,岂有全军覆没,反肯濡忍偷生之理?幸赖圣明鉴照,优加恤典,赐予美谥。吴文镕得雪斯耻,永衔感于九泉。否则名节诬堕,虽死犹有余愤矣。
吴文镕既没,青麟帮办军务。崇纶又与之百端龃龉,求弁兵以护卫而不与,请银两以制械而不与,或军务不使闻知,或累旬不相往还。青麟在长沙时,与臣言及崇纶之多方掣肘,台涌之坐视不救,辄为之椎胸痛恨,怒眦欲裂,未知曾否入奏。大抵治军譬如治家,兄弟不和,则家必败,将帅不和,则军必败。一人而怨詈众兄弟者,必非令子;一人而排挤众将帅者,必非良臣。上年张亮基欲以全力防田家镇,崇纶既阻挠而不合,继又倾挤吴文镕,旋又忌害青麟,皆使衔恨于地下。平心而论,鄂省前后溃败、决裂之由,不能不太息痛恨于崇纶也。自贼踞汉阳、汉口为老巢,由是西至宜昌,北至德安,南犯湘省,三次攻陷岳、常、澧州,纵横百余州县,蹂躏殆遍,庐舍荡然,寸草不留。崇纶闭坐一城,置罔闻知,土匪掳掠亦置不问,所失国家土地并不一一详奏。百姓之言皆曰:青巡抚在此,尚有兵勇驱贼之掳掠,尚有告示怜民之疾苦;崇巡抚并告示而无之,全不恤我等为大清之赤子矣!积怨如此。
我皇上优容臣下,仅予革职。崇纶稍有天良,亦当以一死图报。乃六月初二日武昌城陷,崇纶随众军逃出,展转偷生。反称革职回京,已于前一日先出鄂城,呈请转奏。身为封疆大臣,无论在官去官,死难是其本分,即不死亦不妨明言,何必倒填日月,讳其城破逃生之罪?劾人则虽死而犹诬之,处己则苟活而故讳之,岂非无耻之尤者哉!臣入湖北境内以来,目击疮痍,博访舆论,莫不归罪于崇纶。以年余之成败始末,关系东南大局,不敢不据实缕陈。其应如何声罪严究,圣主自有一定之权衡,微臣不敢拟议。所有博采公论,缕陈鄂省前任督、抚优劣情由,恭折附驿奏闻,伏乞皇上圣断施行。谨奏。
译文
陈述湖北前任总督巡抚的优劣情形折
为广泛搜集公论,细细陈述湖北省前任总督、巡抚的优劣之事,恭谨具折报告,请求皇上鉴察。
臣曾国藩自进入湖北省城以来,抚恤战火后幸存的百姓,采集访问舆论,官吏将弁绅士百姓一致认为,武汉之所以再次沦陷,其原因实在是因为崇纶、台涌办理不妥善,多方面贻误军情,百姓恨之入骨,而极为称赞前任总督吴文镕忠勤忧国,殉难甚为壮烈,官吏民众至今怀念他。即使对于前任巡抚青麟,也是哀怜之语多,没有怨恨之辞。
吴文镕在上年九月十五日到达湖北,卯刻接印,未刻即闻田家镇兵败的消息,全城人都逃空了,文武官员皆仓皇无计,大家的心都已涣散。吴文镕召集同僚下属,发誓以死守住城池,当天便搬到保安门城楼上去住。身边仅一个仆人一匹马,并无办事人员及幕僚等,也无卫士及做杂事的人,日夜书写文卷,夜晚睡觉不脱衣。如此两个月后,人心才得以稍稍安定,逃散的士兵才稍稍聚集。敌军依旧退到下游,不敢轻易进犯省城。若坚守城池不松懈,未尝不可以做到转危为安。但是崇纶却心怀私怨,弹劾吴文镕这样做是安坐衙门书斋,闭城死守。其实该总督日夜住在城楼上,并没有在衙门书房里住过片刻。敌军用来恐骇别人的,全是凭借着船只多,上万只船在江面漂来漂去,上千门炮雷鸣般地轰击。官军若无战船,虽有陆军数万人,亦只能是眼睁睁望着而无可奈何。
自从上年田家镇防守失去以后,吴文镕、江忠源二人与臣往来书信,皆以筹办水师作为第一紧要的事情。臣在衡州试造战船,吴文镕多次来信与臣仔细商量,探讨制造船只、装配火炮、选择将领、操习战技的方法,精思研究,每封信都长达千多字,忠诚尽职之情溢于字里行间。臣愚笨,私下常叹息自己不及他。他说湖北现在雇的仅只小划子、摆渡一类的小船,不能列阵应战,必待臣这里水师办成,驶进湖北,才能够会合一道出击敌人。这确实是实在情形。但崇纶茫茫然不察事理,动不动就说船炮已齐备,讥笑总督胆怯不敢出兵。吴文镕素来性格刚直耿介,深以胆怯为耻,于是发愤出兵,用那些屡次溃败后杂乱收集的兵勇,及新近募集未加操习的小划子,再加上未发饷银已超过半个月,仓皇赴向敌军。更加之住在城里的与外出作战的彼此之间不和睦,事事掣肘,就这样使得堵城之役全军溃败,湖北省的一些府县相继沦陷。这些,未必就不是崇纶参劾倾陷而招致的结果。
尤其令人奇怪的是,在参劾之后,吴文镕毅然出征,崇纶又率领下属竭力阻止他。皇上曾严旨批评崇纶此举是自相矛盾。到了堵城战败后,吴文镕殉难,全省军民人人皆知,而崇纶却以吴文镕“不知下落”向朝廷奏报。不但在生前对吴予以排挤,在吴死后还要加以恶意中伤。正月十九日,崇纶遣守备熊正喜到衡州府一带,催促臣赴湖北救援,假造吴文镕的咨文,借用布政使衙门的印信。咨文内只说黄州敌军势力猖獗,并不提到堵城兵事已失败,总督已死。这种种欺骗,故意用“疑似”的字眼来表述,无非是说吴文镕没有能够殉难。诬蔑别人的大节,始终一贯的嫉妒陷害,真的不知道此人生的是一副什么心肠!
臣曾国藩九月二十一日到达黄州,二十二日亲自到堵城查看当时的营盘地势,并祭奠吴文镕之灵,细细询问当地居民,都说吴总督自从到营地以来,雨泥深达数尺,每天巡行各营,激励士卒。正月十五日,见敌军踏破营盘四座,知道事情已不可为了,于是在雪水污泥中朝着北边叩了九个头,痛哭大呼,说无颜面对圣明的朝廷,于是投塘自尽。这口塘离营门不过六七丈远。当地老百姓说到他平日的勤苦和临终时的忠愤,至今尚有流泪的,于此也可见公道的不可泯灭。
吴文镕受到三朝的恩遇,为总督、巡抚二十年。在这之前的海塘堤防溃决,尚且慷慨激烈,以至于投海捐躯,岂会有全军覆没反而愿意忍辱偷生的道理?幸而皇上明察秋毫,给吴优加恤典,赐给他美好的谥号。吴文镕得以洗刷这个耻辱,于九泉之下永怀感激。否则,名声气节尽被诬陷堕落,虽死依然有余愤。
吴文镕死后,青麟帮办军务,崇纶又与他处处不合。求派弁兵作护卫,不派,请给银子制造军械,不给;或者是有关军务不让他知道,或者是一二十天不相往来。青麟在长沙时,与臣每说到崇纶的多方掣肘、台涌的坐视不救,辄为此椎胸痛恨,愤怒得眼眶都要裂开,不知他有没有将这些事上奏。
大致说来,治理军队好比治理家庭,兄弟不和,家一定破败;将帅不和,军队则必打败仗。一个人怨恨责骂众兄弟,那么此人必不是好儿子;一个人排挤打击众将帅,则此人必非良臣。上年,张亮基想以全力防守田家镇,崇纶既阻止,又不配合,接下来又倾轧排挤吴文镕,紧接着又忌害青麟,都使得他们含恨于地下。平心而论,分析湖北省前后溃败以至于决裂的根由,不能不令人叹息而痛恨崇纶。自从敌人占据汉阳、汉口,将它作为指挥部,由此西到宜昌,北到德安,往南边侵犯湖南省,三次攻陷岳州、常德、澧州,纵横百多个州县,全都践踏到了,房屋里的财物搜括一空,寸草不留。崇纶闭门坐在城里,置若罔闻,土匪掳掠,也置之不问,所丢失的国家土地,也不一一详告朝廷。百姓都说,青巡抚在这里,尚且有兵勇驱赶敌人的抢掠,尚有安民告示,崇巡抚连告示都没有一张,完全不怜恤我们这些人还是大清朝的忠诚子民哩!这便是百姓的积怨。
皇上对臣下特别宽容,仅仅只予以革职。崇纶若稍有点天良,也应当以一死来图报。但当六月初二日武昌城陷落时,崇纶却随兵士们逃出,辗转各处偷生求活,反而称自己是革职后回京,已于城陷先一天离开省城,请人将这一情况禀报朝廷。身为封疆大臣,无论是在职还是离职,死于危难是他的本分,即使不死,也不妨明白告知,何必要倒填日期,隐瞒其城破逃生的罪责呢?弹劾别人,则其人虽死还要诬陷;对待自己,则苟且偷生还要故意隐瞒,难道不是无耻之尤吗?
臣进入湖北境内以来,眼睛所看到的创伤,广泛采集的舆论,莫不皆归罪于崇纶。因为这一年多来湖北的成败过程,关系到国家东南的大局,不敢不据实情细细陈述。至于该如何定罪严惩,皇上自有权衡,臣不敢自作主张。所有关于广泛搜集公论,细述湖北省前任总督、巡抚优劣情形,恭敬具折由驿递上奏,请皇上裁决执行。谨奏。
评点
异于常规的激情报告
华中重镇武汉,在清廷与太平军的早期交战过程中,处在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上。这个“特殊”,有着多方面的体现。
首先,作为九省通衢的枢纽、长江中游的最大码头,武汉的军事地位极为重要。太平军正是因为打下了武汉,才算得上真正地走出了边隅之地,成为影响中国全局的一支造反力量;也正是扼控了武汉,才有百万大军沿江东下,出现此后势如破竹的局面,并一举拿下南京,奠定了国中之国的基础。同样地作为一个省的团练,湘军在朝野各界的眼中本来很轻微,就是因为同一天打下武昌、汉阳,才一夜成名,令天下刮目相看,正式担负起原本只有正规军才有资格做的平叛重任。
其次,双方对武汉的争夺十分激烈,都有过三次易手的经历。第一次:咸丰二年二月四日,太平军第一次打下武汉。守城的清廷湖北巡抚常大淳及其全家自杀,署理湖广总督徐广缙被革职抄家。太平军在武汉只停留了一个月,然后弃城东进。第二次:咸丰四年六月初二,太平军西征军再次打下武昌。署理湖广总督吴文镕自杀,署理湖北巡抚青麟弃城南逃。同年八月二十三日,曾国藩率湘军从太平军手中收回。第三次:咸丰五年二月十七日,太平军西征军第三次打下武汉,湖北巡抚陶恩培自杀。咸丰六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湖北巡抚胡林翼率部将武汉第三次从太平军手中夺回。一座城池双方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达三次之多,这在那个时期的军事史上是惟一的。
第三,太平军自从咸丰六年十一月丢失武汉后,其军事势力再也没有在两湖一带起主要作用了。从那以后,两湖便成了湘军的稳定后方,源源不断地为其提供兵力、饷银和粮草等资源。这正是胡林翼所说的:“平吴之策,必先保鄂。”
这道奏折讲的是武汉第二次易手前夕,湖北省几个最高领导者的表现,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历史资料。这份资料告诉我们:当年清廷的地方大吏,在大难当头时彼此之间是如何冲突倾轧的,又是如何因此而丢失一座大城市的。
曾氏在这道折子中说到了四个高级官员,他们分别是署理湖广总督吴文镕,湖北省前任巡抚崇纶,后任巡抚青麟及荆州将军台涌。这四个人除吴外,其他三人均为满人。
最初是崇纶与吴文镕,在武汉战守之选中意见不合。崇纶主张移营城外作战,按《清史稿》本传中所说,崇纶这个主张藏有“为自脱计”,即遇有机会则逃走。因为若在武昌城内的话,便只有“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了。崇纶知武昌守不住,城既不可在,人当然不可在,若城破逃走,则太过显形,故他提出城外作战的意见。吴文镕主张死守待援。他的援军一是胡林翼的黔勇,一是曾国藩的水师。吴死守武昌城二十多天,太平军暂时撤退。按理说,吴的主张已得到证明,是可行的。但是崇纶却上奏弹劾吴,说吴胆小怕打仗,理应带兵出城收复黄州。崇纶的算盘是:若吴收复了黄州,武昌确保了,他可以在城里高枕无忧;若吴失败了,他便率部出城,借机脱身。
坐在京师的咸丰自然听得进“战”,而不太喜欢“守”,于是严诏命吴出战。吴被迫前往黄州。出兵前夕,吴有一信给曾氏。信上说:“吾意坚守,待君东下,自是正办。今为人所逼,以一死报国,无复他望。君所练水陆各军,必俟稍有把握而后可以出而应敌,不可以吾故率尔东下。东南大局恃君一人,务以持重为意,恐此后无有继者。吾与君所处,固不同也。”吴是现任的总督,领兵打仗是他的本职,一旦接到朝廷的命令,硬着头皮也得出兵。但曾只是在籍侍郎,且训练的是民兵,打不打大仗,早打迟打,有较大的机动余地。这便是两人的不同之处。“东南大局恃君一人”,从这句话里也可见吴的料事之准与知人之明。
《清史稿》上说:“文镕率师薄黄州,崇纶运输饷械不以时,惟催速战。”显然,吴后来投水自杀,崇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本来,大战在即,作为封疆大吏的总督、巡抚,应该捐弃嫌隙和衷共济同心同德才是。崇纶却为了便于自己逃生,不惜陷害别人,其品性之差令人切齿。咸丰不明就里,偏听偏信,其责也不可逃。其实,前方打仗,情况复杂瞬息万变,远在几千里外的皇帝,又没有今天的发达通讯,怎么能够指挥调度呢?咸丰年轻不懂事,军机处有那么多的老练官吏,他们难道也不懂事吗?为什么还要把这种指挥大权牢牢掌握在中央的手里呢?看来,这牵涉到对制度和权力方面的思考,确实是自古以来政治学中的老大难问题,姑且不去说它罢!
吴文镕死后,朝廷调荆州将军台涌署理湖广总督。不久,崇纶丁忧,湖北学政青麟出任鄂抚,仍命崇纶留在湖北协防军务。崇纶本以为这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不料还是不能离开湖北,便上疏说自己生病请求免去这个差使。这下惹怒咸丰,不但不允准,而且连他的二品官衔也给剥夺了。青麟刚上任,太平军便再次发起对武昌的围攻,他急向台涌求援,但台涌却在随州按兵不动。结果,武昌城在青麟手里给丢了。青麟被逃散的部属挟持到了长沙,请湖南发兵代他收回武昌,希图以此减免罪责。武昌城破而青麟不死,已让朝廷恼怒,又加之离开湖北省出走长沙,更令朝廷愤恨,于是传旨给接任台涌的荆州将军官文,令他拘捕青麟,就地正法。
这时,崇纶也已从武昌逃出,辗转到了陕西。他以为从此脱离了虎口,不料曾氏这道奏折递上去后,朝廷立时罢去了台涌的署理湖广总督一职,任命杨霈为总督,又命陕西方面逮捕崇纶。崇纶得讯后服毒自杀。陕西方面顾全他的面子,以“病死”上报朝廷。
太平军再次打下武汉后,就这样给湖北的四个方面大员造成了三死一罢的结局。晚清官场的溃烂到了何种地步,于此可见一斑。
曾氏这道奏折无疑是份材料扎实、观点鲜明的报告,故而得到朝廷的充分重视,完全达到了报告想要达到的效果。但是我们细读报告全文,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份报告强烈的感情色彩:敬吴、悯青、贬台、恨崇。这四种迥然不同的态度,毫不掩饰地流露在全篇报告的字里行间。尤其是恨崇的一些文字,如“诚不知其何肺肠”“岂非无耻之尤者哉”等,这种文学气息浓烈的语言通常不宜出现在奏折中。曾氏异于常规地反复使用,不仅很好地表达了他欲遏不止的情感取向,也使得这道奏折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为什么会这样?除开曾氏的义愤公心外,此中还藏有曾氏的一片私情。原来,吴文镕是曾氏的恩师。
道光十八年,曾氏入京参加第三次会试。这科会试的总裁为大学士穆彰阿及侍郎吴文镕、廖鸿荃等人。按当时的习惯,凡这科录取的进士皆称他们为座师。另有数十位阅卷官,这些阅卷官分成若干组。每一组阅若干份试卷,然后从中选出优胜卷来。各组所推选出的试卷汇合在一起,最后综合平衡,定出该科中式名单。能不能从组内脱颖而出,是一个关键,所以,当时中式的进士除感激座师外,还特别感谢那些推选他们出来的老师。当时“组”的名称叫做“房”,这种老师便称之谓房师。曾氏当年的房师为翰林院编修季芝昌。一般来说,房师与学生的关系更为亲密。曾氏与季芝昌就很亲密,其文集中收有好几篇关于季的文章。
因为一科中式的人多,相对地说,座师与学生的关系稍疏一些,但这也要看人而言。做京官的学生,因同处京师,联系较多,座师会与他们关系密一些;官运好、迁升快的学生,座师为自己挣脸面,或者考虑到日后要借重学生的力量,师生之间也会关系亲密。曾氏是个十年七迁的亨通之官,座师们自然乐于跟他交往。到了后来,吴文镕到武昌做战时的湖广总督,命运将他与曾氏联在一起,师生之间的情谊自然更大为加深。从前引吴给曾氏的一段信中,可看出老师对学生的期盼之切、关爱之殷。
这样的恩师却遭人忌害而死,作为收复失地的胜利之师的主帅,曾氏自然要为老师伸雪冤屈、彰显忠义,自然要对置老师于死地的仇人恨之入骨。笔者注意到曾氏奏折中说崇纶是武昌城破后随军逃出,指责他自称城破先一日出走的话是谎言,并下这样的断词:“身为封疆大吏,无论在官去官,死难是其本分,即不死亦不妨明言,何必倒填日月,讳其城破逃生之罪?”但是,《清史稿》崇纶本传则说他是“六月武昌陷,崇纶先一日出走,经往陕西”。《清史稿》不取曾氏奏折中所说的话,而用崇纶的“谎言”。是《清史稿》的作者掌握了确凿的史料,证明崇纶自己所说的是事实呢,还是鉴于曾氏此折的强烈仇崇的感情色彩,而不相信他的所言呢?但不管后人如何看,在当时,曾氏这道奏折的目的是达到了:崇纶的确死于此折。
写作简析 以偶尔一次超出常规的表达方式,来换取特别的收获。
要言妙道 大抵治军譬如治家,兄弟不和则家必败,将帅不和则军必败。一人而怨詈众兄弟者,必非令子;一人而排挤众将帅者,必非良臣。
劾人则虽死而犹诬之,处己则苟活而故讳之,岂非无耻之尤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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