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独白-生命的宝灯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他的情韵风怀,原是这样这样的哟!朦胧的岂独月呢,岂独鸟呢?但是,咫尺天涯,教我如何耐得?我拼着千呼万唤;你能够出来么月朦胧。

    鸟朦胧——朱自清

    他的情韵风怀,原是这样这样的哟!朦胧的岂独月呢,岂独鸟呢?但是,咫尺天涯,教我如何耐得?我拼着千呼万唤;你能够出来么这是一张尺多宽的小小的横幅,马孟容君画的。上方的左角,斜着一卷绿色的帘子,稀疏而长;当纸的直处三分之一,横处三分之二。帘子中央,着一黄色的,茶壶嘴似的钩儿——就是所谓软金钩么?“钩弯”垂着双穗,石青色;丝缕微乱,若小曳于轻风中。纸右一圆月,谈谈的青光遍满纸上;月的纯净,柔软与平和,如一张睡美人的脸。从帘上端向右斜伸而下,是一枝交缠的海棠花。花叶扶疏,上下错落着,共有五丛;或散或密,都玲珑有致。叶嫩绿色,仿佛掐得出水似的;在月光中掩映着,微微有浅深之别。花正盛开,红艳欲流;黄色的雄蕊历历的,闪闪的。衬托在丛绿之间,格外觉得娇娆了。枝欹斜而腾挪,如少女的一只臂膊。枝上歇着一对黑色的八哥,背着月光,向着帘里。一只歇着得高些,小小的眼儿半睁半闭的,似乎在入梦之前,还有所留恋似的。那低些的一只别过脸来对着这一只,已缩着颈儿睡了。帘下是空空的,不着一些痕迹。

    试想在圆月朦胧之夜,海棠是这样的妩媚而嫣润;枝头的好鸟为什么却双栖而各梦呢?在这夜深人静的当儿,那高踞着的一只八哥儿,又为何尽撑着眼皮儿不肯睡去呢?他到底等什么来着?舍不得那淡淡的月儿么?舍不得那疏疏的帘儿么?不,不,不,您得到帘下去找——您该找着那卷帘人了?他的情韵风怀,原来是这样的哟!朦胧的岂独月呢,岂独鸟呢?但是咫尺天涯,教我如何耐得?我拼着千呼万唤;你能够出来么这页画布局那样经济,设色那样柔活,故精彩足以动人。虽是区区尺幅,而情韵之厚,已足沦肌浃髓而有余。我看了这画,瞿然而惊;留恋之怀,不能自已。故将所感受的印象细细写出,以志这些因缘。但于中西的画都是门外汉,所说的话不免为内行所笑——LM那也只好由他了。

    恋爱是整个“自我”与整个“自我”的融合,故坚深而久长;欢喜是“自我”间断片的融合,故轻浅而飘忽。这两者都是生命的趣味,生命的姿态。

    女人——朱自清

    白水是个老实人,又是个有趣的人。他能在谈天的时候,滔滔不绝地发出长篇大论。这回听勉子说,日本某杂志上有“《女?》”一文,是几个文人以“女”为题的桌话的记录。他说,“这倒有趣,我们何不也来一下?”我们说,“你先来!”他搔了搔头发道:“好!就是我先来;你们可别临阵脱逃才好。”我们知道他照例是开口不能自休的。果然,一番话费了这多时候,以致别人只有补充的工夫,没有自叙的余裕。那时我被指定为临时书记,曾将桌上所说,拉杂写下。现在整理出来,便是以下一文。因为十之八是白水的意见,便用了第一人称,作为他自述的模样;我想,白水大概不至于不承认吧?

    老实说,我是个欢喜女人的人;从国民学校时代直到现在,我总一贯地欢喜着女人。虽然不曾受着什么“女难”,而女人的力量,我确是常常领略到的。女人就是磁石,我就是一块软铁;为了一个虚构的或实际的女人,呆呆的想了一两点钟,乃至想了一两个星期,真有不知肉味光景——这种事是屡屡有的。在路上走,远远的有女人来了,我的眼睛便像蜜蜂们嗅着花香一般,直攫过去。但是我很知足,普通的女人,大概看一两眼也就够了,至多再掉一回头。像我的一位同学那样,遇见了异性,就立正——向左或向右转,仔细用他那两只近视眼,从眼镜下面紧紧追出去半日半日,然后看不见,然后开步走——我是用不着的。我们地方有句土话说:“乖子望一眼,呆子望到晚。”我大约总在“乖子”一边了。我到无论什么地方,第一总是用我的眼睛去寻找女人。在火车里,我必走遍几辆车去发见女人;在轮船里,我必走遍全船去发见女人。我若找不到女人时,我便逛游戏场去,赶庙会去,——我大胆地加一句——参观女学校去;这些都是女人多的地方。于是我的眼睛更忙了!我拖着两只脚跟着她们走,往往直到疲倦为止。

    我所追寻的女人是什么呢?我所发见的女人是什么呢?这是艺术的女人。从前人将女人比做花,比做鸟,比做羔羊;他们只是说,女人是自然手里创造出来的艺术,使人们欢喜赞叹——正如艺术的儿童是自然的创作,使人们欢喜赞叹一样。不独男人欢喜赞叹,女人也欢喜赞叹;而“妒”便是欢喜赞叹的另一面,正如“爱”是欢喜赞叹的一面一样。受欢喜赞叹的,又不独是女人,男人也有。“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便是好例;而“美丰仪”一语,尤为“史不绝书”。但男人的艺术气分,似乎总要少些;贾宝玉说得好:男人的骨头是泥做的,女人的骨头是水做的。这是天命呢?还是人事呢?我现在还不得而知;只觉得事实是如此罢了。——你看,目下学绘画的“人体习作”的时候,谁不用了女人做他的模特儿呢?这不是因为女人的曲线更为可爱么?我们说,自有历史以来,女人是比男人更其艺术的;这句话总该不会错吧?所以我说,艺术的女人。所谓艺术的女人,有三种意思:是女人中最为艺术的,是女人的艺术的一面,是我们以艺术的眼去看女人。我说女人比男人更其艺术的,是一般的说法;说女人中最为艺术的,是个别的说法。——而“艺术”一词,我用它的狭义,专指眼睛的艺术而言,与绘画,雕刻,跳舞同其范类。艺术的女人便是有着美好的颜色和轮廓和动作的女人,便是她的容貌,身材,姿态,使我们看了感到“自己圆满”的女人。这里有一块天然的界碑,我所说的只是处女;少妇,中年妇人,那些老太太们,为她们的年岁所侵蚀,已上了凋零与枯萎的路途,在这一件上,已是落伍者了。女人的圆满相,只是她的“人的诸相”之一;她可以有大才能,大智慧,大仁慈,大勇毅,大贞洁等等,但都无碍于这一相。诸相可以帮助这一相,使其更臻于充实;这一相也可帮助诸相,分其圆满于它们,有时更能遮盖它们的缺处。我们之看女人,若被她的圆满相所吸引,便会不顾自己,不顾她的一切,而只陶醉于其中;这个陶醉是刹那的,无关心的,而且在沉默之中的。

    我们之看女人,是欢喜而决不是恋爱。恋爱是全般的,欢喜是部分的。恋爱是整个“自我”与整个“自我”的融合,故坚深而久长;欢喜是“自我”间断片的融合,故轻浅而飘忽。这两者都是生命的趣味,生命的姿态。但恋爱是对人的,欢喜却兼人与物而言。——此外本还有“仁爱”,便是“民胞物与”之怀;再进一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便是“神爱”,“大爱”了。这种无分物我的爱,非我所要论;但在此又须立一界碑,凡伟大庄严之象,无论属人属物,足以吸引人心者,必为这种爱;而优美艳丽的光景则始在“欢喜”的阈中。至于恋爱,以人格的吸引为骨子,有极强的占有性,又与二者不同。Y君以人与物平分恋爱与欢喜,以为“喜”仅属物,“爱”乃属人;若对人言“喜”便是蔑视他的人格了。现在有许多人也以为将女人比花,比鸟,比羔羊,便是侮辱女人;赞颂女人的体态,也是侮辱女人。所以者何?便是蔑视他们的人格了!但我觉我们若不能将“体态的美”排斥于人格之外,我们便要慢慢的说这句话!而美若是一种价值,人格若是建筑于价值的基石上,我们又何能排斥那“体态的美”呢?所以我以为只须将女人的艺术的一面作为艺术而鉴赏它,与鉴赏其他优美的自然一样;艺术与自然是“非人格”的,当然便说不上“蔑视”与否。在这样的立场上,将人比物,欢喜赞叹,自与因袭的玩弄的态度相差十万八千里,当可告无罪于天下。——只有将女人看作“玩物”,才真是蔑视呢;即使是在所谓的“恋爱”之中。艺术的女人,是的,艺术的女人!我们要用惊异的眼去看她,那是一种奇迹!

    我之看女人,十六年于兹了,我发见了一件事,就是将女人作为艺术而鉴赏时,切不可使她知道;无论是生疏的,是较熟悉的。因为这要引起她性的自卫的羞耻心或他种嫌恶心,她的艺术味便要变稀薄了;而我们因她的羞耻或嫌恶而关心,也就不能静观自得了。所以我们只好秘密地鉴赏;艺术原来是秘密的呀,自然的创作原来是秘密的呀。但是我所欢喜的艺术的女人,究竟是怎样的呢?您得问了。让我告诉您:我见过西洋女人,日本女人,江南江北两个女人,城内的女人,名闻浙东西的女人;但我的眼光究竟太狭了,我只见过不到半打的艺术的女人!而且其中只有一个西洋人,没有一个日本人!那西洋的处女是在Y城里一条僻巷的拐角上遇着的,惊鸿一瞥似地便过去了。其余有两个是在两次火车里遇着的,一个看了半天,一个看了两天;还有一个是在乡村里遇着的,足足看了三个月。——我以为艺术的女人第一是有她的温柔的空气;使人如听着萧管的悠扬,如嗅着玫瑰花的芬芳,如躺着在天鹅绒的厚毯上。她是如水的密,如烟的轻,笼罩着我们;我们怎能不欢喜赞叹呢?这是由她的动作而来的;她的一举步,一伸腰,一掠鬓,一转眼,一低头,乃至衣袂的微扬,裙幅的轻舞,都如蜜的流,风的微漾;我们怎能不欢喜赞叹呢?最可爱的是那软软的腰儿;从前人说临风的垂柳,《红楼梦》里说晴雯的“水蛇腰儿”,都是说腰肢的细软的;但我所欢喜的腰呀,简直和苏州的牛皮糖一样,使我满舌头的甜,满牙齿的软呀。腰是这般软了,手足自也有飘逸不凡之概。你瞧她的足多么丰满呢!从膝关节以下,渐渐的隆起,像新蒸的面包一样;后来又渐渐渐渐地缓下去了。这足胫上正罩着丝袜,淡青的?或者白的?拉得紧紧的,一些儿皱纹没有,更将那丰满的曲线显得丰满了;而那闪闪的鲜嫩的光,简直可以照出人的影子。往上瞧,她的两肩又多么亭匀呢!像双生的小羊似的,又像两座玉峰似的;正是秋山那般瘦,秋水那般平呀。肩以上,便到了一般人讴歌颂赞所集的“面目”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她那双鸽子般的眼睛,伶俐到像要立刻和人说话。在惺忪微倦的时候,尤其可喜,因为正像一对睡了的褐色小鸽子。和那润泽而微红的双颊,苹果般照耀着的,恰如曙色之与夕阳,巧妙的相映衬着。再加上那覆额的,稠密而蓬松的发,像天空的乱云一般,点缀得更有情趣了。而她那甜蜜的微笑也是可爱的东西;微笑是半开的花朵,里面流溢着诗与画与无声的音乐。是的,我说的已多了;我不必将我所见的,一个人一个人分别说给你,我只将她们融合成一个Sketch给你看——这就是我的惊异的型,就是我所谓艺术的女子的型。但我的眼光究竟太狭了!我的眼光究竟太狭了!在女人的聚会里,有时也有一种温柔的空气;但只是笼统的空气,没有详细的节目。所以这是要由远观而鉴赏的,与个别的看法不同;若近观时,那笼统的空气也许会消失了的。说起这艺术的“女人的聚会”,我却想着数年前的事了,云烟一般,好惹人怅惘的。在P城一个礼拜日的早晨,我到一所宏大的教堂里去做礼拜;听说那边女人多,我是礼拜女人去的。那教堂是男女分坐的。我去的时候,女座还空着,似乎颇遥遥的;我的遐想便去充满了每个空坐里。忽然眼睛有些花了,在薄薄的香泽当中,一群白上衣,黑背心,黑裙子的女人,默默的,远远的走进来了。我现在不曾看见上帝,却看见了带着翼子的这些安琪儿了!另一回在傍晚的湖上,暮霜四合的时候,一只插着小红花的游艇里,坐着八九个雪白雪白的白衣的姑娘;湖风舞弄着她们的衣裳,便成一片浑然的白。我想她们是湖之女神,以游戏三昧,暂现色相于人间的呢!第三回在湖中的一座桥上,淡月微云之下,倚着十来个,也是姑娘,朦朦胧胧的与月一齐白着。在抖荡的歌喉里,我又遇着月姊儿的化身了!——这些是我所发见的又一型。

    是的,艺术的女人,那是一种奇迹!

    苦闷总比爱人还来得亲密,总是时刻地不招即来,挥之不去。

    苦闷加糖的——许广平

    鲁迅先生:

    现在写信给你的,是一个受了你快要两年的教训,是每星期翘盼着听讲《小说史略》的,是当你授课时每每忘形地直率地凭其相同的刚决的言语,好发言的一个小学生。他有许多怀疑而愤懑不平的久蓄于中的话,这时许是按抑不住了罢,所以向先生陈述:

    有人以为学校的校址,能愈隔离城市的尘嚣、政潮的影响,愈是效果佳一些。这是否有一部分理由呢?记得在中学时代,那时也未尝不发生攻击教员,反对校长的事,然而无论反与正的那一面,总是偏重在“人”的方面的权衡,从没遇见过以“利”的方面取舍。先生,这都是受了都市或政潮的影响,还是年龄的增长戕害了他呢?先生,你看看罢。现在北京学界上一有驱逐校长的事,同时反对的,赞成的,立刻就各标旗帜,校长以“留学”,“留堂”——毕业后在本校任职——谋优良位置为钓饵,学生以权利得失为取舍,今日收买一个,明日收买一个……今日被买一个……明日被买一个……而尤可愤恨的,是这种含有许多毒菌的空气,也弥漫于名为受高等教育之女学界了。做女校长的,如确有才干,有卓见,有成绩,原不妨公开的布告的,然而是“昏夜乞怜”,丑态百出,啧啧在人耳口。但也许这是因为环境的种种关系,支配了她不得不如此罢?而何以校内学生,对于此事亦日见其软化,明明今日好好的出席,提出反对条件的,转眼就掉过头去,噤若寒蝉,或则明示其变态行动?情形是一天天的恶化了,“五四”以后的青年是很可悲观痛哭的了!在无可救药的赫赫的气焰下,先生,你自然是只要放下书包,洁身远行,就可以“立地成佛”的,然而你在仰吸那醉人的一丝丝烟叶的时候,可也想到有在虿盆中展转待拔的人们么?他自信是一个刚率12万分的人,因为有这点点小同,他对于先生是尽量地直言的,是希望先生不以时地为限,加以指示教导的。先生,你可允许他么?

    苦闷之果是最难尝的,虽然嚼过苦果之后有一点回甘,然而苦的成份太重了,也容易抹煞甘的部分。譬如饮了苦茶——药,再来细细的玩味,虽然有些儿甘香,然而总不能引起人们好饮苦茶的兴味,除了病的逼迫,人是绝对不肯无故去寻苦茶喝的,苦闷不能免掉,或者就如疾病不能免掉一样,但疾病是不会时时刻刻在身边的,——除非毕生抱病。——而苦闷总比爱人还来得亲密,总是时刻地不招即来,挥之不去。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能在苦药之中加点糖份,令人不觉得苦辛的苦辛?而且有了糖份是否绝对的不苦?先生,你能否像章锡琛先生在《妇女杂志》中答话的那样模糊,而给我一个真切的明白的指引?专此布达,敬候撰安!

    受教的一个小学生许广平年11月3日他虽则被人视为学生二字上应加一“女”字,但是他之不敢以小姐自居,也如先生之不以老爷自命,因为他实在不配居小姐的身份地位,请先生不要怀疑,一笑。

    亲爱的,我们是互为生命光明的宝灯,从今后我将努力地挹住你在我空虚的心宫——不错,我们只是“一”,谁能够将我们分析?

    生命的宝灯——庐隐

    亲爱的:

    我渴,我要喝翡翠叶上的露珠;我空虚,我要拥抱温软的主躯;我眼睛发暗,我要看明媚的心光;我耳朵发聋,我要听神秘的幽弦。呵!我需要一切,一切都对我冷淡,可怜我,这几天的心情徨于忧伤。

    我悄对着缄默阴沉的天空虔诚的祷祝,我说:“万能的主上帝,在这个世界里,我虽然被万汇摒弃,然而荼毒我的不应当是你,我愿将我的生命宝藏贡献在你的丹墀,我将终身作你的奴隶,只求你不要打破我幻影的倩丽!”

    但是万能的主上帝说:“可怜的灵魂呵,你错了,幸福与坎坷都在你自己。”

    呵,亲爱的,我自从得到神明的诏示后,我不再作无益的悲伤了。现在我要支配我的生命,我要装饰我的生命,我便要创造我的生命。亲爱的,我们是互为生命光明的宝灯,从今后我将努力的挹住你在我空虚的心宫——不错,我们只是“一”,谁能够将我们分析?——只是恶剧惯作的撒旦,他用种种的法则来隔开我们,他用种种阴霾来遮掩我们,故意使我们猜疑,然而这又何济于事?法则有破碎的时候,阴霾有消散的一天,最后我们还是复归于“一”。亲爱的,现在我真的心安意定,我们应当感谢神明,是它给了我们绝大的恩惠。

    我们的生命既已溶化为“一”,那里还有什么伤痕?即使自己抓破了自己的手,那也是无怨无忌,轻轻的用唇——温气的唇,来拭净自痕,创伤更变为神秘。亲爱的,放心吧,你的心情我很清楚,因为我们的心弦正激荡着一样的音浪。愿你千万不要为一些小事介意!

    这几天日子过得特别慢,星期(天)太不容易到了。亲爱的,你看我是怎样的需要你呵。你这几天心情如何?我祝福你快乐!

    鸥……我想念你的身体,我更想念你在此的点点滴滴。

    我中有你,这个我,渴望着你中有我。

    爱的阳光——韦莲司

    你塑造了一个幻象中的女子——亲爱的适,让我们继续穿着这身正式的外衣吧,否则你所喜爱的这个幻象中的女子就会死去。我是如此平凡的一个凡人,一旦你整个了解我的时候,失望会让你伤心的,而在你我之间具有重大意义的激励和启发也将随之死去。

    (现在)这件正式的外衣已经褪到地板上了——你已经全然地了解了我,胡适——你是不是更喜欢那个幻象中的女子呢?她也许很美炒,但她毕竟是我,那个胸部扁平而又不善于持家的我,那个头脑不清而又不得体的我,是这个我触摸到了你的身体和眼睛。我简直不能相信,你竟爱上了这么一个可怜的东西,然而,你的爱却裹住了我。

    没想到,我会如此爱你……我崇拜你超过所有的男人……如我跟你所说的,一堵高不可测的石墙,只要我们无视于它的存在,它在一时之间就能解体消失。我无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时空距离……我整好了我们那个小得可怜的床,我坐在东边向阳的这个窗前……我想要告诉你的都是一些琐事。昨晚我要睡哪个床都觉得很难。我有意地从你的房间走到我的房间。最后,我总不能老靠着门柱子站着啊,我把你床上那条粗重的被子,拿到我的床上。装满了热水瓶就钻进了被子里。让人不解的是,最难堪的时间是早上近六点的时候。我想念你的身体,我更想念你在此的点点滴滴。我中有你,这个我,渴望着你中有我。你把我评价的过高了——虽然我们有平等理性的对话,但我找不到自己有任何内涵,可以和你相提并论……胡适,我爱你!我不喜欢悄悄地这么说,我怎么能以此为荣呢?我是个很卑微的人,(但是)你应该爱我——有时,你的爱就像阳光中的空气围绕着我的思想(见不到踪影,但我必须相信它的存在)。我们如何能将(这件事)公诸社会,而不引起别人的嫌恶?要是我们真能完全生活在一起,我们会像两条溪流,奔赴同一山谷。唉!愿这番诉苦能激起你心底的同情,你对我若能有这么一点,也就够意思了!

    眷恋——埃丝特

    好了,现在我明白地看出,你是何等地眷恋着我,你说,我应当满怀善意,在条件许可时,你会时常来看我的。你应当更适当地说,在你能够制服自己的时候,或者在你对于某人的生存又觉得感兴趣的时候。如果以后你仍是这样待我,那么你不久便会感受到我给你的烦恼了。

    自从上次见到你,我所受的痛苦,决非笔墨所能形容的。我相信:就是严刑酷罚对于我也要比你口中刺心的言语轻松些!我有时真想一死了此残生,不再和你相见,可是这种举动纵然引起你的难过,也不过是瞬间即过的事;于是在人性中的一点求生的欲望的逼迫下,我决定再向你求救——在这个世界上我必须如此顺从。你允许我去看你,以便彼此好好谈谈,我相信,当你知道我在忍受着怎样的痛苦时,不会使我仍旧陷入苦海中。我将苦恼写在信中,因为当我见到你时,我实在难以说得出来,而当我开始诉苦时,你往往会发怒,令人不敢仰视,于是我又只好默默不语了。唉!愿这番诉苦能激起你心底的同情,你对我若能有这么一点,也就够意思了!

    我说得很少,只能如此。只要你能感知我在想什么就行了。

    我以完全不能忍耐的心情来找你;我们的友谊中这一点小小的热忱对于我是何等甜蜜,让我抱此热忱罢。唉,没有一颗心儿像你的一样敏捷地感觉到温存体贴的言语。

    为何出走——卡尔兴

    我的最亲爱的男友,我以完全不能忍耐的心情来找你。我穿过阴影蔽天的赤杨道中,行经石像旁边,仰观三次,静听莺鸣,再走过去。我遇着你,这种宝贵时间是何等短促。你为什么定要仓卒出走呢?我相信曾经发觉你走时带有一种憎恶,或者是我弄错了么,你的眼中表现不快,是因为我给你以欢嬉的缘故么?我们的友谊中这一点小小的热忱对于我是何等甜蜜,让我抱此热忱罢。唉,没有一颗心儿像你的一样敏捷地感觉到温存体贴的言语。可是我的感觉敏捷的朋友,我几时看见你呢?你想着,我们相见不能太早,也不要太迟。我是你的体贴的女友天呀,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我天天都在期待着你的信件,已经达到无法忍耐的地步了,这种推迟的期望不仅使我心神不宁,差不多把我的理智也毁灭了。

    期待——珍妮

    天呀,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我天天都在期待着你的信件,已经达到无法忍耐的地步了,这种推迟的期望不仅使我心神不宁,差不多把我的理智也毁灭了。天呀,如果你在这之前没有写信,现在请你快写吧。在没有接到你的信之前,我根本不愿意学习,也不愿做事。你这不幸的人,你不懂得我在怎样地为你操心。一开始我以为你病了,或者是陷于某种不如意的状况中;既而以为你讨厌我了;后来又怀疑你出了其他事故。总之我终日如梦如幻,没有休止。在我们长时间的通信中,除掉我们发生争执时外,我不相信曾有过这么长时间不通消息的,这一回我们没有争执。

    我又从那头狂妄荒诞的驴子——那个演说家那儿接到一封信。其中都是毫无意义的话,这更加把我的心扰乱了。在他的巨大欢喜中有一桩事情是,卡莱尔这个月将和他在一起。你有这种打算吗?这个月已经过了20天,那个人肯定犯了疯癫病,这个月你绝对不会到伦敦去。在你起程之前,曾约定要来这儿,如果怀疑你的话,简直等于不信上帝了。几个星期以来,我在盼望着你的到来,即使在梦中,你也不应让我失望,此时此刻我确信发奋着书是你疏忽的惟一原因。“魔鬼”占据了你的身心,让你只专注于自己的书,你现在肯定全力扑在《主人》一书上,以便能早完成它,然后来到我的身边,完全变成我的。这是我对你音讯全无的一种解释,一种惟一可以使我不受痛苦的解释。可是我相信这一点只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总不能长久。倘若我确切知道一切事情都有好无坏,那我对于你的怀疑真成为一种暴虐了!请你写信,请你写信呀!我随后便将我的伦敦之行告诉你。现在没有心思谈它。

    拜伦死了!我在一个挤满了人的房子中突然得知这一噩耗,我的上帝啊,即使有人告诉我说,天上的日月跌下来了,也不至于像我听到拜伦死去的消息这样让我心中充满了一种可怕的缺憾!自从那个时候起,我心底冰冷,神情沮丧,一切思绪都沾满着恐怖的色彩。

    我愿意你在我的身边。我亲爱的天使啊,我感到极度的不安……噢!我的心肝、我的宝贝!我多么需要你的温存,你的谅解!

    我多么需要你的温存——乔治·桑

    我亲爱的天使,我感到极度的不安。我没有收到安托尼奥的任何信件。为了知道第一个夜晚你是怎样度过的,我特意去了维琴察。我仅获悉那个上午你从这里经过,你从帕多瓦给我写的两行字是我得到的有关你的全部消息了。我当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帕杰洛对我说,万一你病了,安托尼奥肯定会给我们写信的。不过我也清楚,在这个国家,信件经常会寄丢或者会在路上滞留六个礼拜。我绝望了。最终我收到了你从日内瓦寄来的信。噢!我的宝贝,你让我怎么感谢你呢?这封信有多好,它让我心中的这块石头落了地。你真的没有生病、很健康,真的没有受苦吗?我总是担心,你出自感情原因总向我夸口,总说自己身体好。哦!我亲爱的小弟弟,愿上帝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并永保健康。你的好身体如同你的友情,在我的生活里不可或缺。缺了哪一样,我都无法指望有一天好日子过。阿尔弗雷德,当我想到失去你的心时,你不要以为我还会感到高兴。不论我是你的情妇还是你的母亲,这都无关紧要。无论是我激发了你的爱情还是友情,我和你在一起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这一切都无法改变我现在的心境。我只知道我爱你,事情就这样简单。但是,我并不是渴望每分每秒都拥抱你,并非想置你于死地而后快。我只是想用男性的阳刚和女性的温柔来爱你,关心你,使你免遭任何不幸,为你解除一切不快,向你提供娱乐、让你高兴,这就是当我失去你之后感受到的需求和歉疚心情……为什么这样一桩我本该愉快地去完成的美事儿,后来却惭惭地变得如此苦涩,到头来竟突然变成了不可能呢?是什么天命把我奉献的良药变成了砒霜?为了让你有一夜的休息和宁静我本该付出我全部的心血,我为什么竟成了对你的一种折磨、一种祸患、一个梦呢?当我受到达些讨厌的回忆缠绕的时候(什么时候才让我安宁!),我几乎要发疯了。我泪落如涌,洒满枕头。在那万籁俱寂的夜晚,你的呼唤声在我耳边回响。现在,有谁再来呼唤我?有谁还要我来彻夜照料?而我专为你积聚的力量不来作践自己又能用于何处?

    噢!我的心肝、我的宝见!我多么需要你的温存,你的谅解!你可别提要我原谅的话,永远也不要对我说你曾经错待过我。我知道什么呢?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们非常地不幸,我们已经分手。可是,我知道,我感觉到我们将真心诚意、和和睦睦地相亲相爱,百年偕老。我们将以圣洁的感情来治愈我们彼此为了对方而遭受的痛苦和磨难。唉,多么不幸,这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只是顺从了命运的安排,我们那种粗犷、暴躁的性格妨碍了我们过普通情人的生活。然而我们命中注定要相识、要相爱,请你相信这是缘份。那天早晨,要不是你年轻,要不是你血气方刚,要不是我的软弱心肠——你的眼泪感化了它,我们可能还以姐弟相处。当时,我们都清楚这样对我们更合适。你我彼此早就预料到了我们今天的结局。总之,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走的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然而我们还是到了我们本该在一起歇息的高峰。我们曾是情侣,彼此相互了解,直至心灵的深处,这样再好不过了。我们彼此又发现了什么,致使我们相互嫌弃呢?噢!要是我们在盛怒之下就分手,彼此不能谅解,又不能说个明白,那我们不是太惨了吗!因此,就是这可恨的想法破坏了我们的整个生活。那么,我们从此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东西了。但是我们就这样心甘情愿地分手吗?我们不是作过多次徒劳无益的努力吗?每当我们孤身独处的时候,我们那充满傲气和怨恨的心不是被痛苦和悔恨撕得粉碎吗?在放弃这种已经不可能继续维持的关系的同时,我们还应该永远保持联系。你说得对,我们的拥抱是乱伦行为,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我们彼此清白无辜地、真诚地投入了对方的怀抱。好吧!我们能够回忆起哪一次拥抱是不贞洁、不神圣的吗?你曾在一时的激动和狂热中责备我不会给你爱的欢快,当时我哭了,现在我感到十分高兴:这种责备多少含有某种真实的东西。我感到欣慰的是,那种爱的欢快比你在别处得到的欢快更严肃、更含蓄。至少,你在别的女人怀里想不起我来。但是,当你孤身一人,需要祈祷、需要哭泣时,你会想到你的乔治,想到你真正的同伴、你的护士、你的朋友,想到所有那些比这还要好的东西。因为我们的感情是由许许多多东西编织而成的,这份感情不能与其它任何一种感情相比。世人对此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真是太好了。我们将相亲相爱,但我们又不把这种感情放在心上。

    关于这一点,我曾经给你写过一封长信,叙述了我在阿尔卑斯山旅行的情况。如果不妨碍你的话,我打算把它刊登在杂志上。我把这封信先寄给你,如果你认为无可挑剔的话,你就把它交给布洛兹。如果你想作一些修改和删减,那么,不需我再重复,对我过去、现在、将来的所有手稿,你都有挥斧砍杀的权力。总之,如果你觉得这封信根本不宜发表,那你就把它扔进火炉里烧掉或者存放在你的文件夹里,随你的便。我把你母亲写来的一封信转给你,这是近日收到的;还有你放在我吸墨纸里、忘了拿走的诗稿,也一并给你寄去。为了少占点地方,我把诗重抄了一遍。

    至于我的情况,跟你说些什么呢?我还行,还挺着呢。不过我无法预料我会出什么事。我现在威尼斯,等到凑够必要的钱和能够脱身,我就去君士坦丁堡。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完成布洛兹约的稿。为此我夜以继日地拼命干活。但是我还没有动手写《安德烈》,因为我提起精神干活也不过只是几天功夫。这些天,我还给你写了那封关于阿尔卑斯山之旅的信。我非常想回到山上去,可是这样一来我何时才能完成《安德烈》呢?蒂罗尔这个地方往我的脑袋里灌了不少不同寻常的想法,我一定要到那儿去构思《雅克》的轮廓。在此期间,我尽力重新振作起工作热情。我抽超长的烟斗,每天喝咖啡得花费二万五千个法郎。我几乎孤独一人生活。勒比佐每天早晨来看我,待半个小时。帕杰洛来我这儿吃晚饭,八点钟就离开。目前他正忙于照料病人。他原先的情妇,自从认为他对她不忠以来,又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占有欲,搞得他非常苦恼。他太善良,太温顺了,没有勇气跟她说他已不再爱她。其实,他真该这么做,因为她是个泼妇。更有甚者,她还给他脸色看。可是,谁去劝他也厉害点呢?反正不是我。这个女人来求我帮忙说说情,尽管我清楚地感到我只能给他们帮倒忙,但我又非这么做不可。帕杰洛是个品行高尚的男人,他应该得到幸福。因此,我不该劝他与那个阿尔帕丽丝和好。也正因为如此,我将离开此地。

    在此之前,我和他在一起把我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花在谈论你的事情上。他这个人易动感情,心地善良。他真正理解我的忧愁,而且对此深表同情。他是个默默地为我作牺牲的人,他对我关怀备至,照顾周全,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他都做了。我没时间考虑自己的需要,他却猜得到我要什么,并给于物质上的满足,让我生活得更美好。至于别的事情,当他不明白时就沉默不语,从不烦人。我得顶住那些吃了饭没事干的人的围攻,他们已经聚集在我的斗室周围。不知为什么,每当我想独自清静一下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讨厌的人已经围在我的门前。我都弄不清楚是哪些爱说三道四的饶舌妇看了我的小说,并且发现我就在威尼斯。她们想见我、邀我参加她们的座谈。我不想听她们叽叽喳喳乱嚷嚷。我闭门不出,抽我的烟斗,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之中,犹如云雾中的神仙。

    我交了个好朋友,它给我带来许多欢乐,你肯定也会发疯似地喜欢它。这是一只驯化的欧椋鸟。一天早晨,是帕杰洛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我的肩上的。你能想象吗?它是个最蛮横无理、最胆怯、最淘气、最贪嘴、最荒唐的家伙。你想想,是不是约翰·克赖斯勒的灵魂附到了这只动物的身上?它喝墨汁,它吃我点着的烟斗里的烟丝,那缕缕青烟令它快活无比。我无论什么时候抽烟,它总要停在烟斗的把柄上,将身体深情地俯向冒着烟的烟斗。我坐下干活时,它就蹲在我的膝上或脚背上。我不论吃什么,它都要到我手上抢夺。它在帕杰洛笔挺的外衣上屙屎。总之,这是一只可爱的小动物,它很快就会说话了,它开始学着叫乔治的名字。

    再见了,我亲爱的小宝贝,再见。常给我写信吧,我求求你了。我多么想确知你是平安无恙地回到巴黎的啊!别忘了你向我作过保证,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体。再见了,我的阿尔弗雷德,爱你的乔治吧。

    请你给我邮寄一打轧光手套来,要六双黄颜色的、六双彩色的。尤为要紧的是把你为我而作的诗寄来,统统寄来,我现在一首诗也没有。

    请你到我家再拿一册《安蒂亚娜》、一册《瓦伦丁》及一册《莱丽亚》。我想,《莱丽亚》还剩两册,其中一册是用犊皮纸印的,请你不要寄这一册,因为可能会寄丢的。把《西班牙故事》、《景色》、《罗拉》、以及登有《玛丽亚娜》、《安德烈》、《方答丘》的各期杂志,总之把你写的所有作品都打在邮包里给我寄来。不过,给我寄些非精装本就行,别把我那一丁点儿收藏品拿去冒寄丢的风险。把包裹打好后存在你家,写上我的地址:SansFantin,CasaMezzani,CorteMinlli.有人会拿着帕杰洛或我的条子到你家来取的。这里正在谈论翻译出版我们俩的作品的事儿,而且呼声还蛮高。请你把你为我写的诗,从第一首到最后一首统统给我寄来。最初写的那几首在我那本俄罗斯皮面的书里。要是你不愿去我家,你就让布库瓦朗把我要的东西交给你。晚些时候,你通过驿车把我要的几件小东西寄给我,但是不要和书放在一起。帕杰洛想给你写信,但是他今天太忙。他让我代他拥抱你,并嘱咐你照料好自己的病体。

    你只要求一个简单的“是”?我整个生命将永远地把这个字悄悄地说给您听……爱人的心是不怕冒险的。

    不怕冒险——克拉拉

    您只要求一个简单的“是”?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字眼对您竟这样重要!我现在就把它说给您听,而且我整个生命将永远地把这个字悄悄地说给您听。我的痛苦,我的眼泪,假如我能表达的话,我可以描写出来——啊,不!——命运也许使我们能即刻互诉衷肠,——在我看来,您的计划似乎太冒险,但是爱人的心是不怕冒险的。因此,我现在再说一次“是”!上帝要把我的十八岁的生日变成一个忧愁的日子吗?不,不会的!但即使是那么残酷,我也觉得:必须如此了!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动摇我,我将要向父亲显示年轻人的心是善于保卫自己的。

    你只要时常写信给我,因为我的才能的发扬与消灭是以你的爱情的增涨与消灭为转移的;我将来如有所成就,那是由于你的力量,也是为你的缘故。

    思念——居诺斯特·瑞斯霍夫

    列文,祝你早安。我躺在床上,已经醒来两点钟了,我不断地想念你;唉,我总是想念你。可是够了,我并不愿使你流于软弱,我自己也必须鼓起勇气,觉得我老是长吁短叹,一定遭遇不幸的命运,毕竟也要失去你的相依为命,因为你是一种趾高气扬的动物,一个人要真正能干,有作有为,你才中意。你只要时常写信给我,因为我的才能的发扬与消灭是以你的爱情的增涨与消灭为转移的;我将来如有所成就,那是由于你的力量,也是为你的缘故,否则我单独任心之所欲做些事体,于我更合式、更方便。我一经写完这封信,便很热烈地作起工来;我又恢复到有结果的状况中来了,我的思想和观念依次敲开脑壳的门,力求表现于光天化日之下,我总想即刻就能够将作品寄给你看,不过此作品的确过于冗长,约多了三分之二,要待你的名医一样冷酷的手来加以剪裁。我想我每天只要看见你两分钟,——啊,上帝呀,只要一刹那间就够了!——那我现在一定唱起来,鲑鱼要从波登湖(Bodensee)跳出来,海鸥要栖息于我的肩上!不管你怎样时常抱怨,我们在此处是度一种神仙样的生活!我是对你发气么?唉,你这好孩子,我上次对你说得很厉害,我已经苦苦地哭了一场!然内中也自有许多真理。无论时代对于它们怎样改变,你不要忘记我,当一个钩子断了,另一个钩子犹可支持;我留作你的小母亲,我还要生活四十年;我的青年,这不是对的么?我的小马,——凡永不能消灭的一切记忆,都系在这个名称上!你要写信告诉我,你是爱我的;你这愚蠢的不中用的小马,我许久没有听见你这样说,殊为系念!我坦率地告诉你,我曾经试图忘掉你,因为怀念一个你非常敬仰但又认为不复得见的人,是太令人伤神了。

    曾想忘掉你——夏绿蒂

    先生,——沉默的六个月过去了。今天是十一月十八日,我写上一封信的日期是五月十八日。因此,我可以再给你写信而不违背我的诺言。

    夏季和秋季显得无比漫长,说实话,我必须作出艰苦的努力,才能把强加于己的自我克制忍受至今。你,先生,你不可能理解其中况味。可是请设想一下,假如你的一个孩子离你而去,远在一百六十海里以外,而你在六个月之内不得给他写信,听不到他的消息,听不到别人谈他,对他的健康状况一无所知,——那你就容易理解这样一个义务是多么苛刻了。我坦率地告诉你,我曾经试图忘掉你,因为怀念一个你非常敬仰但又认为不复得见的人,是太令人伤神了。而当一个人忍受这种焦虑心情达一两年之久,只要能回复心情的宁静,他是在所不惜的。我什么办法都尝试过:我找事情做,禁止自己享受谈到你的快乐——甚至对艾米丽都绝口不谈。但我既没能消除遗憾心情,也没能制服急躁情绪。一个人无力控制自己的思想,成为某种忧思、某种回忆的奴隶,委实令人感到屈辱。我为什么不可以给予你友谊,像你给予我友谊一样——不多也不少?如果那样,我就能保持宁静,保持自由,就能毫不费力地保持沉默十年。

    我父亲很好,但他的视力几乎完全丧失了。他不能读书写字。不过医生嘱咐说,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试一试做手术。冬天对他将是漫漫长夜。他很少叫苦,我佩服他的耐性。如果命运施加于我同样的灾难,但愿命运至少给我同样的耐心来承受!先生,我觉得蒙受巨大的生理不幸之苦,还不及让我们身边的人分担我们的痛苦来得苦。人们能隐藏心灵的病痛,但侵袭肉体毁坏官能的疾患却是掩盖不住的。我父亲现在允许我给他读,替他写了;他对我表示了比以前更多的信赖,这是莫大的安慰。

    先生,我向你提出一个请求:当你回信时,请谈一谈你自己的事,不要谈我,因为我知道,如果谈我,你就一定要责怪我,这一次我想看到你慈祥的面孔。因此,和我谈谈你的孩子们吧。当路易丝和克莱尔及普罗斯彼尔在你跟前时,你从不紧锁眉头。也请和我谈谈学校、学生和女教师们的情况吧。白兰施小姐、索菲小姐和茹斯丁小姐都还在布市吗?请告诉我,假期里你到哪儿去旅游过。去过莱因吗?访问了科伦或科布伦茨吗?总之,我的老师,务请告诉我一点什么,随便什么都行。我知道,给一个前助理女教师(不!我不愿回忆我做助理女教师的职务——我否认这个)写信,不管怎么说,给一个老门生写信,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对我来说,却是性命攸关呀。你上一封信支持着我——六个月的营养。现在我需要另一根支柱,你会给我的,并非因你对我怀有友情——那不可能有多少——而是因你有同情心,你不会为了省去片刻的麻烦而让一个人延长痛苦。禁止我给你写信,拒绝回我的信,就是夺去我在世间惟一的快乐,剥夺我最后的特权——这特权是我永不会甘心放弃的。相信我吧,我的老师,给我写信,你就做了一件好事,只要我相信你对我怀有好感,只要我有希望得到你的消息,我就能安心,不会太悲伤。但当长期窒人的沉默使我感到有同老师疏远的危险时,当我一天天等待一封信又一天天失望,把我推向无法抵挡的忧伤时,当看到你的手迹、读到你的教诲的甜美喜悦像幻影般从我眼前消逝时,热病就攫住了我,我食无味、寝无眠,憔悴消损。

    明年五月我还能给你写信吗?我宁愿等待一年,但那是办不到的——太长了。

    夏·勃朗特(以下是用英文写的)我必须用英文写几句——我愿我能给你写更愉快的信,因为当我重读此信时,我感到它多少有些阴郁。但是原谅我吧,亲爱的老师,不要为我的忧愁生气。圣经上说,“心里所充满的,口里就说出来。”真的,只要想到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很难高兴起来。你可以从这封信的语病看出,我渐渐把法文忘掉了,但我能弄到的所有法文书我都读了,并且每天背诵一段。不过自离开布鲁塞尔后,除了一次,我从来没有听到说法语。那一次,它像音乐一样灌进我耳里。每一个词对我来说都无比珍贵,因为它使我想起了你。为了你的缘故,我全心全意热爱法语。

    再见了,我亲爱的老师。愿上帝保佑你免于特殊的忧患,并赐予你特殊的福祉。

    你虽然已去,而实未去,不管你现在何处;你留给了他你炯炯的双眸与多情的心。

    爱——爱默森

    每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来说都是它神圣的维纳斯。人的心灵是有它的安息日与喜庆日的,这时整个世界会欢乐得像个婚礼的宴会一般,而大自然的一切音籁与季节的循环都仿佛是曲曲恋歌与阵阵狂舞。爱之作为动机与作为奖赏在自然界中可说无处不在。爱确实是我们的最崇高的语言,几乎与上帝同义。灵魂的每一允诺都有着它数不清的责任须待履行;它的每一欢乐又都将上升成为新的渴求。那无可抑制、无所不至而又具有先见的天性,在其感情的初发中,早已窥见这样的一种仁慈,这仁慈在它的整个的光照之中势将失掉其对每一具体事物的关注。导入这种幸福的是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种纯属隐私而又多情的关系而进行的,因而实在是人生的至乐;这种感情正像某种神奇的忿怒或激情那样,突然在某一时刻攫住了人,并在他的身心方面引起一场巨变;把他同他的族人联在一起,促成他进入了种种家族与民事上的关系,提高了他对天性的认识,增强了他的官能,拓展了他的想象,赋予了他性格上各种英勇与神圣的品质,缔结了婚姻,并进而使人类社会获得了巩固与保障。

    缱绻的柔情与鼎盛的精力的自然结合不免会要提出如下要求,即为了把少男少女按着他们那动心夺魄的经验所认定不错的这种结合以鲜丽的颜色描绘出来,描绘者的年龄必须不得过老。青春的绮思丽情必将与那老成持重的哲学格格不入,认为它猩红的花枝会因迟暮与迂腐而弄得恹无生气。因此之故,我深知我从那些组成爱的法庭与议会的人们那里只能赢得“无情”或“漠然”的指控。但是我却要避去这些厉害的指控者而向我年迈的长辈们去求援。因为值得注意的是,我们这里所论述的这种感情,虽则说始发之于少年,却绝对不舍弃老年,或者说绝不使真正忠实于他的仆人变老,而是像对待妙龄的少女那样,使那些老者也都积极参加进来,只是形式更加壮丽境界更加高超。因为这种火焰既然能将一副胸臆深处的片片余烬重新点燃,或被一颗芳心所迸发的流逸火花所触发,必将势焰炫赫,愈燃愈大,直到后来,它的温暖与光亮必将达到千千万万的男女,达到一切人们的共同心灵,以致整个世界与整个自然都将受到它煦和光辉的煦煦普照。正惟这个缘故,想去描述这种感情时我们自己之为二十、三十、甚至八十,便成为无关紧要。动笔于自己的早期者,则失之于其前期。因此我们唯一的希望便是,仰赖勤奋与缪斯的大力帮助,我们终能对这个规律的内在之妙有所领悟于心,以便能将这样一个永远清鲜、永远美丽、永远重要的真理很好描绘出来,而且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失真。

    而这样去做的第一要着便是,我们必须舍去那种过于紧扣或紧贴实际或现实的做法,而是将这类感情放入希望而不是历史中去研究。因为每个人在自我观察时,他的一生在他自己的想象之中总是毫无光彩,面目全非,但是整个人类却并不如此。每个人透过他自己的往事都窥得见一层过失的泥淖,然而别人的过去却是一片美好的光明。现在让任何一个人重温一下那些足以构成他生命之美以及给予过他最诚挚的教诲与滋育的佳妙关系,他必将会避之惟恐不及。唉!我也说不出这是因为什么,但是一个人阅历渐深之后而重忆起幼时的痴情时总不免要负疚重重,而且使每个可爱的名字蒙尘。每件事物如果单从理性或真理的角度来观察常常都是优美的。但是作为经验观之,一切便是若涩的。细节总是悲切凄惨的;计划本人则宏伟壮观。说来奇怪,真实世界总是那么充满痛苦——一个时与地的痛苦王国。那里的确是痈疡遍地,忧患重重。但是一涉入思想,涉入理想,一切又成了永恒的欢乐,蔷薇般的幸福。在它的周围我们可以听到缪斯们的歌唱。但是一牵涉到具体的人名姓氏,牵涉到今日或昨天的局部利害,便是痛苦。

    人的天性在这方面的强烈表现仅仅从爱情关系这个题目在人们谈话中所占的比例之大也可充分见出。请问我们对一位名人首先渴望得知岂非便是他的一番情史?再看一座巡回图书馆中流行最快的是什么书呢?我们自己读起这些爱情的小说时又会变得多么情不自胜呢,只要这些故事写得比较真实和合乎人情?在我们生活的交往当中,还有什么比一段泄露了双方真情的话语更能引人注意的呢?也许我们和他们素昧平生,而且将来也无缘再见。但只因我们窥见了他们互送秋波或泄露了某种深情而马上便对他们不再陌生。我们于是对他们有所理解,并对这段柔情的发展有了浓厚兴趣。世人皆爱有情人,踌躇满志与仁慈宽厚的最初显现乃是自然界中最动人的画面。在这一个卑俚粗鄙人的身上实在是礼仪与风范的滥觞。村里一个粗野的儿童也许平日好耍笑校门前的那个女孩;——但是他们进入校门地却见一个可爱的人儿在整理书包;他于是捧起了书来帮助她装,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突然仿佛已经和他远在天涯,成了一片神圣国土。他对他经常出入于其间的那群女孩可说简慢之极,惟独其中一人他却无法轻易接近:这一对青年邻人虽然不久前厮熟得很,现在却懂得了互相尊重。再如当一些小女学生以她们那种半似天真半似乖巧的动人姿态到村中的店铺里去买点丝线纸张之类,于是便和店中的一个圆脸老实的伙计闲扯上半晌,这时谁又不能掉转眼睛去顾盼一下呢?在乡村,人们正是处在一种爱情所喜欢的全然平等的状态,这里一个女人不须使用任何手腕便能将自己的一腔柔情在有趣的饶舌当中倾吐出来。这些女孩子也许并不漂亮,但是她们与那好心肠的男孩中间的确结下了最令人悦意与最可信赖的关系……我曾听到人讲,我的哲学是不讨人喜欢的,另外,在公开讲演中,我对理智的崇敬曾使我对这种人关系过度冷淡。但是现在每逢我回想起贬仰的词来便使我畏缩不已。在爱的世界里个人便是一切,因此即使最冷清的哲学家也在记叙一个在这里自然界漫游着的稚幼心灵从爱情之力那里所受到的恩赐时,他都不可能不把一些有损于其社会天性的话语压抑下来,认为这些是对人性的拂逆。因为虽然降落自高天的那种狂喜至乐只能发生在稚龄的人身上,另外虽然那种令人惑溺到如狂如癫,难以比较分析的冶艳丽质在人过中年之后属百不一见,然而人们对这种美妙情景的记忆却往往最能经久,超过其他一切记忆,而成为鬓发斑斑的额头上的一副花冠。但是这里所要谈的却是一件奇特的事(而且这种感触的非止一人),即人们在重温他们的旧事时,他们会发现生命的书册中最美好的一页再莫过于其中某些段落所带来的回忆,那里爱情仿佛对一束偶然与琐细的情节投入了一种超乎其自身意义并且具有强烈诱惑的魅力。在他们回首往事时,他们必将发现,一些其自身并非符咒的事物却往往给这求索般的记忆带来了比曾使这些回忆遭泯灭的符咒本身更多的是真实性。但是尽管我们的具体经历可以如何千差万别,一个人对于那种力量对于他心神来袭总是不能忘怀的,因为这会把一切都重盘造过;这会是他身上一切音乐、诗歌与艺术的黎明;这会使整个大自然紫气溟蒙,雍容华贵,使昼夜晨昏冶艳迷人,大异往常;这时某个人的一点声音都能使他心惊肉跳,而一件与某个形体稍有联系的卑琐细物都要珍藏在那琥珀般的记忆之中;这时只要某人一个人稍一露面便会令他目不暇给,而一旦这人离去将使他思念不置;这时一个少年会对着一扇窗而终日凝眸,或者为着什么手套、面纱、缎带、甚至某辆马上的轮轴而系念极深;这时地再荒僻人再稀少,也不觉其为荒僻稀少,因为这时他头脑中的友情交谊、音容笑貌比旧日任何一位朋友(不管这人多纯洁多好)所能带给他的都更丰富和甜美得多;因为这个被热恋的对象是体态举止与话语并不像某些影像那样只是书写在水中,而是像普鲁塔克所说的那样,“釉烧在水中”,因而成了夜半中宵劳人梦想的对象。这时正是:

    你虽然已去,而实未去,不管你现在何处;你留给了他你炯炯的双眸与多情的心。

    即使到了一个人生命中年乃到晚年,每当回忆起某些岁月时,我们仍会心动不已,深深感喟到彼时所谓幸福实在远非幸福,而是不免太为痛楚与畏惧所麻痹了;因此能道出下面这行诗句的人可谓参透了爱情的三味:

    其他一切快乐都抵不了它的痛苦。

    另外这时白昼总是显得太短,黑夜总是要糜费在激烈的追思回想之中,这时枕上的头脑会因为它所决心实现的慷慨举动而滚热沸腾;这时连月色也成了悦人的狂热,星光成了传情的文字,香花成了隐语,清风成了歌曲;这时一切俗务都会形同渎犯,而街上憧憧往来的男女不过是一些幻象而已。

    这种炽情将把一个青年的世界重新造过。它会使得天地方物蓬勃生辉,充满意义。整个大自然将会变得更加富于意识。现在枝头上的每只禽鸟都正对着他的灵魂纵情高唱,而那些音符几乎都有了意思可辨。当他仰视流云时,云彩也都露出美丽的面庞。林中的树木,迎风起伏的野草,探头欲出的花朵,这时也都变得善解人意;但他都不太敢将他心底的秘密向它倾吐出来。然而大自然却是充满着慰藉与同情的。在这个林木幽翳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了在人群当中所得不到的温馨。

    凉冷的泉头,无径的丛林,这正是激情所追求的地方,还有那月下的通幽曲径,这时鸡已入埘,空中惟有蝙蝠鸱枭。

    啊,夜半的一阵钟鸣,一声呻吟,这才是我们所最心醉的声响。

    请好好瞻仰一下林中的这位优美的狂人吧!这时他简直是一座歌声幽细、色彩绚丽的宫殿;他气宇轩昂,倍于平日;走起路来,手叉着腰;他不断自言自语,好与花草林木交谈;他在自己的脉博里找到了与紫罗兰、三中草、百合花同源的东西;他好与沾湿他鞋袜的清溪絮语。

    那曾使他对自然之美的感受大为增强的原因使他热爱起诗和音乐来。一件经常见到的情形便是,人在这种激情的鼓舞之下往往能写出好诗,而别的时候则不可能。

    这同一力量还将制服他的全部天性。它将扩展他的感情;它将使伧夫文雅而懦夫有立志。它将向那最卑猥龌龊不过的人的心中注入有敢于鄙夷世俗的胆量,只要他能获得他心爱的人的支持。正如他将自己交给了另一个人,他才能更多地将他自己交给自己。他此刻已经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人,具有着新的知觉,新的与更为激切的意图,另外在操守与目的上有着宗教般的肃穆。这时他已不再隶属于他的家族与社会。他已经有了地位,有了性格,有了灵魂。

    这里就请让我们从性质上对这个青年们具有着如此重大作用的影响进一步作点探索。首先让我们探讨和欣赏一下所谓美,而美对人类的启示我们正在高兴庆祝,——这美,正像煦煦普照的太阳那样受人欢迎,不仅使每个人对他产生喜悦,而且使他们自己也感到喜悦。它的魅力实在是惊人的。它似乎是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一个少年的描绘他的情人时是不可能依照他那贫乏而孤独的想象的。正像一株鲜花盛开的树木,在这其中的一番温柔、妩媚与情趣本身便是一个世界;另外她也必将使他看到,为什么人们要去描绘“美”时,总不免去画爱神以及其他女神。她的存在将使整个世界丰富起来。虽然她把一切人们仿佛不屑一顾地从他的视线范围摈斥了出去,但是她对他的补偿则是,她把她自己扩展成为一种超乎个人的、广大的和此岸性的人物,因而这位少女对他来说成了天下一切美好事物与德行的化身。正因这种缘故,一个恋人往往看不到他的意中人与她的家族或共他有什么相像之处。他的朋友对她和她的母亲、姊妹甚至某个外人的相像之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但是她那情人却只知道将她与夏夜、清晨、彩虹、鸟鸣等联想在一起。

    美从来便是古人所崇敬的那种神圣事物。美,据他们讲,乃是德行之花。试问谁又能对那来自某个面庞和形体的眼波神态进行分析?我们只能被某种柔情或自足所感动,产不出这种精妙的感情。这种流波指向什么。企图把它归诸生理的作法必将使人的幻景破灭。另方面它也决不是指的一般社会所理解的或具有的那种友谊或爱情关系;而是,据我看来,指向一个另外的以及不可抵达的领域,指向带有超绝性的精致与幽美的关系,指向真正的神仙世界;指向玫瑰与紫罗兰所暗示与预示的事物。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它微妙得几乎如乳白色鸽子颈上的光泽,闪烁不定,稍纵即逝。在这点上,它正像世上一切最精妙的事物那样,往往具有虹霓般的瞬息明灭的特点,完全不好给它派什么用场。当保罗黎希物向着音乐道:“去吧!去吧!你对我说了许多我一生一世也不曾找到过而且以后也永不会找到的事,”这时他所指的岂不也正是这个吗?这种情形在雕塑艺术方面的许多作品中也同样能够看到。一座雕像要想成为美的,只是当它已经变得不可理解,当它已经超出评论,已经不复能够凭藉标尺规矩加以衡量,但却须要活跃的想像与之配合,并在这样做时指出这种美是什么。雕刻师对于他手中的神祗或英雄的表现也总是使之成为一种从可达之于感官者至不可达之于感官者这二者之间的过渡。这就需要这个雕像首先不再是一个石块。这话同样适于绘画。在诗歌方面,它的成就大小不在它能起到催眠或餍足的作用,而在它能引起人的可惊可愕之感,藉以激励人们去追求那不可抵达的事物……她未问自己的路走向何方,也许会走下坡。当她对我以身相许,曾说:这就是一切。而这一切成了我的身躯。

    颂爱人——布莱希特

    一我知道,爱人:空虚的生活已弄得我头发脱落,我不得不在墓石上静卧。你们见我在喝最贱的烧酒,而我无非在风中行走。

    二,曾经有过这样的日子,爱人,当时我纯洁无疵。

    三,我曾经有过贤妻,她强于我犹如今天青草强于公牛:青草再度获生机。

    四,当时她见我就生气,但爱我仍坚定不够。

    五,她未问自己的路走向何方,也许会走下坡。当她对我以身相许,曾说:这就是一切。而这一切成了我的身躯。

    六,今天,再也找不到她的影踪,她就像浮云飘然消逝。每逢下雨以后,我只能听凭那浮云自由往下而行,——因为这是它的路程。

    七,每当我夜间饮酒,我常常瞧见她在风中的苍白的面容;强风朝我吹来,我向风深深地鞠了一躬。

    爱的需求或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为一个活着的墓穴,苟延残喘的只是一副躯壳。

    论爱——雪莱

    你垂询什么是爱吗?当我们在自身思想的幽谷中发现一片虚空,从而在天地万物中呼唤、寻求与身内之物的通感对应之时,受到我们所感、所惧、所企望的事物的那种情不自禁的、强有力的吸引,就是爱。

    倘使我们推理,我们总希望能够被人理解;倘若我们遐想,我们总希望自己头脑中逍遥自在的孩童会在别人的头脑里获得新生;倘若我们感受,那么,我们祈求他人的神经能和着我们的一起共振,他人的目光和我们的交融,他人的眼睛和我们的一样炯炯有神;我们祈愿漠然麻木的冰唇不要对另一颗火热的心、颤抖的唇讥笑嘲讽。这就是爱,这就是那不仅联结了人与人而且联结了人与万物的神圣的契约和债券。

    我们降临世间,我们的内心深处存在着某种东西,自我们存在那一刻起,就渴求着与它相似的东西。也许这与婴儿吮吸母亲乳房的奶汁这一规律相一致。这种与生俱来的倾向随着天性的发展而发展。在思维能力的本性中,我们隐隐约约地看到的仿佛是完整自我的一个缩影,它丧失了我们所蔑视、嫌厌的成分,而成为尽善尽美的人性的理想典范。它不仅是一帧外在肖像,更是构成我们天性的最精细微小的粒子组合。它是一面只映射出纯洁和明亮的形态的镜子;它是在其灵魂固有的乐园外勾画出一个为痛苦、悲哀和邪恶所无法逾越的圆圈的灵魂。这一精魂同渴求与之相像或对应的知觉相关联。当我们在大千世界中寻觅到了灵魂的对应物,在天地万物中发现了可以无误地评估我们自身的知音(它能准确地、敏感地捕捉我们所珍惜并怀着喜悦悄悄展露的一切),那么,我们与对应物就好比两架精美的竖琴上的琴弦,在一个快乐的声音的伴奏下发出音响,这音响与我们自身神经组织的震颤相共振。这——就是爱所要达到的无形的、不可企及的目标。

    正是它,驱使人的力量去捕捉其淡淡的影子;没有它,为爱所驾驭的心灵就永远不会安宁,永远不会歇息;因此,在孤独中,或处在一群毫不理解我们的人群中(这时,我们仿佛遭到遗弃),我们会热爱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就在蓝天下,在春天的树叶的颤动中,我们找到了秘密的心灵的回应:无语的风中有一种雄辩;流淌的溪水和河边瑟瑟的苇叶声中,有一首歌谣。它们与我们灵魂之间神秘的感应,唤醒了我们心中的精灵去跳一场酣畅淋漓的狂喜之舞,并使神秘的、温柔的泪盈满我们的眼睛,如爱国志士胜利的热情,又如心爱的人为你独自歌唱之音。因此,斯泰恩说,假如他身在沙漠,他会爱上柏树枝的。爱的需求或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为一个活着的墓穴,苟延残喘的只是一副躯壳。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