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山区的青峰村里住着个胡奶奶，这胡奶奶的命好苦，儿子媳妇早早归西，丢给她一个不满三岁的孙子胡平，她抹着老泪含辛茹苦把胡平拉扯成人。如今，胡平高中毕业后参军去了部队，几年以后又提了干。
胡平虽然远离胡奶奶，但每月一次雷打不动寄钱孝顺奶奶。为了能有人照顾奶奶，胡平找了个农村姑娘，姑娘名叫青青，书虽然读得不多，但是端庄稳重，勤劳朴实。两人鸿雁往来，感情渐深。当胡平带着青青来见胡奶奶时，胡奶奶上下左右细细打量了青青半天，忽然双眉紧锁，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事后，她对胡平说：“这姑娘胸脯平平的，腰肢细细的，今后恐怕不会生孩子。”
胡平说：“奶奶，看您老人家说到哪里去了！”
胡奶奶虽然感到心里不踏实，但她是个开通人，说：“胡平，只要你喜欢，奶奶同意。”
胡平和青青本准备年底结婚，后来胡平所在的部队要开拔到边疆执行任务，两人商量后，提前在中秋节举行了婚礼。婚后，小夫妻俩恩爱缠绵，形影不离，一直到假期结束，胡平才依依不舍地告别奶奶和青青。
从此，胡奶奶就盼星星，盼月亮，日盼夜想青青给她生下一个重孙子。
青青是个勤快人，虽然还是新娘子，就把田里的活全包了，胡奶奶闲来无事，就时不时做件小衣服，织顶小帽儿。
青青说：“奶奶，这么早准备这个干什么？”
胡奶奶哈哈大笑：“早点准备着，如果老天爷保佑一切顺利的话，明年中秋节，我就可以抱重孙子啦！”说得青青满脸绯红，赶紧躲回自己房里。
不想过了几个月，青青毫无反应，胡奶奶暗暗着急起来。巧得很，胡平来了信，让青青到部队探亲。青青想到年关临近，奶奶年迈，家里事多，有点犹豫不决，胡奶奶却一定要青青赶紧去部队。她有自己的小算盘：青青去时一个人，回来时十有八九就会有两个人了啊。
秧苗吐青的时候，青青从部队回来了。旅途的疲劳，使青青患了重感冒，一回家，把丈夫给奶奶的礼物给了胡奶奶，说了声：“奶奶，胡平让您好好保重身体。”交代完，就昏昏沉沉地躺倒在床上。
胡奶奶看着床上病恹恹的青青，不但半点不焦急，反而十分喜悦。女人有了喜，都是这个样子的啊！于是，她也不送青青上医院看病，乐颠颠地摘来半生不熟的葡萄、酸溜溜的草莓，一样一样地放在青青的床头。
老人家心里有事藏不住，逢人便说青青病了，大家都说，这是青青快做妈妈了。胡奶奶听后，嘴巴笑得活像个张嘴的木鱼。
过了几天，青青起了床，又开始上山下田，砍柴打草。日子一天天地过去，青青的肚子平塌塌的，胡奶奶不禁心急火燎，夜里通宵失眠。她翻来覆去想啊想的，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青青，是孙子媳妇在一起的时候太少了，便想了个办法。
第二天，胡奶奶对青青说：“青青，你给胡平拍个电报，就说奶奶病了，让他请假回来一趟。”
青青一惊，忙说：“奶奶，您老人家不是好好的吗？胡平工作忙，就让他安心呆在部队里吧，您老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好了。”
胡奶奶固执地摇摇头：“对你说没有用，还是让胡平回来。”
青青央求说：“奶奶，胡平再三嘱咐我好好孝顺您，您拍电报让他回来，他还以为我有什么对不起您的地方，一定会责怪我的。奶奶，电报就不要打了吧。”
胡奶奶生气了，脸一沉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让你拍电报你就去拍呀，非要问我有什么事，那好，我实话实说，我日盼夜想抱个重孙子，可到今天你的肚子还坦坦平。胡平的工作要紧，我当奶奶的决不拉后腿，可为胡家留下一条根也是头等大事啊！青青，不要多说了，你给我拍电报去。”
青青见奶奶动了肝火，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她给奶奶倒了杯茶，又轻轻地捶着奶奶的背说：“奶奶，全怪我……让您生气了。您看这样好不好，为了不影响胡平的工作，还是我上部队去吧。”
“你去？这倒也是一样的。”胡奶奶沉吟半晌，终于同意了。
接着，青青便开始做准备工作。她上山砍了两天柴禾，足够胡奶奶烧几个月，又到加工厂里轧了担米，临走，还把家里的大小水缸挑得满满的。
胡奶奶说：“我的身子还硬朗着呢，你不要忙了，给我生个重孙子，比什么都好。”于是，婆媳俩又分了手。
自从青青再次去了部队，胡奶奶白天料理三餐，夜里寂寞冷清，可她毫无怨言，夜夜梦见自己抱着个大胖小子，好几次从梦中笑醒。
不想有一天，青峰村村长老陈伯上街赶集，回来时对胡奶奶说，他见到青青了。胡奶奶摇摇头不信，说老陈伯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屈指计算青青的行程，她到部队还没有几天呢。谁知老陈伯一口咬定，他真的见到青青了。
胡奶奶疑惑不解，便拄着根拐棍翻山越岭到了青青的娘家，想问个究竟。不料她气喘吁吁一踏进青青娘家的门，一眼看到青青竟坐在院子里，悠然自得地织着毛线。
胡奶奶的心头顿时燃起了无名大火，这个青青，表面看着老实，口口声声对自己说去了部队，可背地里却瞒着自己住在娘家！
胡奶奶厉声喊道：“青青！”
青青猛一抬头，见是奶奶，急跑几步迎上前来，青青的妈妈闻声也奔了出来，请奶奶进屋里坐。
胡奶奶好像没有听见，只铁青着脸说了一句：“青青，你是胡家的人，走，马上跟我回家去。”话音一落，就头也不回地顾自往回走。
青青愣了一愣，飞快地进屋里拿了个包裹，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青青几次叫奶奶，胡奶奶紧绷着脸一声不吭。回到家里，胡奶奶再也忍不住了，颤巍巍地指着青青的鼻子呵斥道：“你说，你心里头到底想的是什么？”
青青垂着脑袋轻轻地说：“奶奶，您别着急，我和胡平年纪还轻，等过几年再要孩子也不迟……”
胡奶奶一声断喝：“什么年纪还轻？胡平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你难道要他头发胡子白了再当爸爸？我也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里的人了，还能等多久？青青啊，你自己怕辛苦不肯早生孩子，可也要为我们胡家想一想，胡家三代就是胡平这么一支独苗苗，如果到你们这一代断了香火，你怎么对得起我们胡家？你说，你说啊！”
青青自从过门后，从来没有看到胡奶奶这么怒气冲冲的样子，她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流，过了一会儿，再也忍不住了，扑在床上呜咽起来。
谁知胡奶奶更加火了，她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也抹开了眼泪：“老天爷，我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啊？儿子媳妇啊，你们不该丢下我这老不死的，自己走了啊……”
她越哭越伤心，慌得青青赶紧起身抱住了她的膝盖：“奶奶，奶奶，您不要哭了，不要哭了！都是我不好，让您发这么大的火，奶奶，从今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胡奶奶说：“那你告诉我实话，你为什么不去部队？”
青青低下了头：“奶奶，我有妇女病，恐怕一年半载怀不了孩子……”
胡奶奶一听，脸绷得更紧了，她怪青青为什么不早点说，又唠唠叨叨地怨胡家运气不好，怨自己一生劳碌。说了老半天，累得直喘粗气，青青要扶她上床休息，胡奶奶狠狠一甩手：“不用你扶，我还没有老到不能动呢。”于是，两人各自抹着眼泪回房间想心事。
过了几天，青青劳动归来，回到家里，胡奶奶一改往日不理不睬的态度，温和地说：“青青呀，你回来了，快洗洗脸，喝口水。”
青青一看，家里坐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胡奶奶笑眯眯地告诉她，这位是赵医生，专治妇女不育症。接着，赵医生给青青把了脉，做了检查，开了处方，并说青青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只须服上七剂中药，定能怀上孩子的。
胡奶奶亲自上街买来药，小心翼翼地煎好，然后，郑重其事地把药汁端给青青。青青说：“奶奶，您放着吧，药太烫，等一会儿我就喝。”
胡奶奶叮嘱一声：“你一定得喝下去呀！”便回房休息。
过了一会儿，她不放心，又返回来，不想她一眼看到，青青正弯着身子把药汁往痰盂里倒。青青听到声音，一抬头看到胡奶奶，手一抖，药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下，胡奶奶的心也碎了，青青哪里有什么病，她分明是打定主意不想为胡家生孩子啊！胡奶奶的胸口像吊了块沉甸甸的铅，当晚左思右想，像这样的孙媳妇还留着她干什么？
胡奶奶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就对青青说：“青青，我前前后后都想过了，你走吧。”
青青大惊失色：“奶奶，您说什么？为什么叫我走？”
“你和胡平离婚吧，我这就去拍电报让胡平回来。”
青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脸变得苍白，身子一阵摇晃，跪倒在奶奶的面前：“奶奶，您不要让我们离婚，不要让我们离婚！我知道您老人家不喜欢我，可您打我骂我都可以，奶奶，我什么事情都可以答应您，就是不要让我们离婚。”
青青跪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她热泪长流，身体抖得像一片树叶子。
胡奶奶的心软了，她长叹了一声说：“那你明天就上部队，记住，不怀上孩子，你不要回来见我。”
青青终于点头答应了。
青青这一去，不到两个月，胡平就来信向胡奶奶报告喜讯，说是青青已经怀孕了，并且问奶奶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胡奶奶这一喜非同小可，人像忽然年轻了十岁，她喜滋滋地让人写回信，表示只要是胡家的亲骨肉，男孩女孩她都喜欢。
日子过得飞快，青青生下了一个女孩，风尘仆仆地回到了青峰村。胡奶奶开心啊，从此，她一心一意扑在重孙女的身上，一天到晚笑口常开，乐呵呵的。
这一年冬天，胡奶奶得了重病，卧床不起，虽经医生治疗，但打针吃药，百般无效，七天后，含笑离开人间。青青抚棺呜咽不止，村长老陈伯闻讯赶来，让青青火速打电报通知胡平，青青“哇”地失声痛哭，边哭边道出真情。
原来，当青青第一次上部队探亲的时候，胡平已经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光荣牺牲了。青青想到奶奶风烛残年，如果得知孙子去世的噩耗，难免会出什么意外，于是，她含悲忍泪咬紧牙关瞒住了年迈的胡奶奶，至今已有三年多了。为了安慰奶奶，她抱养了一个小女孩。
说完这一切，青青面向边疆，恸哭一声：“胡平，安息吧，我没有辜负你的托付……”
（倪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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