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们俩心里都很着急。这天,天时对喜眉说:“喜眉,我想咱们年前把婚事办了,你同意不?”
“同意是同意,只是我一到你家,剩下我爸一个孤寡老,可咋样过活呀?”
“那,那我来你家当上门女婿!”
“那,那剩下你妈一个孤寡老可又咋办呀?我爸是我爸,你妈也是我妈,咱不能因为结婚,苦了两家老人。”
天时被问住了。原来,喜眉妈早年得重病去世,父女俩相依为命过日子;天时爸“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而死,家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小两口都舍不得离开自己的老人,因此婚事一拖再拖。
天时正在左右为难,喜眉附在他的耳朵边小声说:“我看,你妈和我爸平时一见面就问寒问暖,怪合得来的,不如叫两个老人做个老伴,问题不就都解决啦?”
天时一听,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成!不成!人家会笑掉大牙!”
“哪怕笑掉耳朵,爱笑他笑去。”
“名声不好,我有顾虑!”
“光明正大,合理合法,有啥好顾虑的?俗话说,老伴老伴,老了才是个伴嘛,胆子放大些!”
“我不!世上没有儿子结婚带上他妈、女儿结婚带上她爸这号稀奇事。”
“那你说咋办?”
天时没词了。他对喜眉的态度一直是又爱又怕又听话,闷了一会儿,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那我……这就回去给我妈说说看。”
天时前脚刚走,喜眉爸仁和老汉后脚就踏进门来。喜眉拍了拍她爸身上的尘土,笑着说:“嘻嘻,通远公社有个五保户老汉,都五十九的人了,还找了个老婆。前几天到公社领结婚证,回来后,他村里人问他:‘哎,领导都没有叫你老两口计划计划?’哎呀,真把人险乎笑死!”
“笑死活该!”仁和老汉胡子一翘一翘地说,“你们这是糟蹋人哩!老伴老伴,做个伴嘛,有啥笑的哩?人老了,个人的罪要个人受哩!我看通远公社那个五保户老汉还有福气,将来不得动弹啦,还有人帮忙端吃端喝、端屎端尿。”
喜眉是编了故事在试探她爸的心,没料到她爸倒真的动了感情。她望着她爸那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把刚才与天时商量的话,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弄得仁和老汉脸红得像关公,一指头戳在喜眉的额头上:“你少管!”一边说,一边装着咳嗽。
喜眉又说:“爸,我看干脆就叫天时他妈给你做个伴——嘿嘿,咋样?”
仁和老汉摆着手直嚷:“那就更使不得了,人家要拿屁股笑话咱哩!”
“那刚才你不是说,老伴老伴,做个伴嘛,有啥笑的哩?”
仁和老汉羞得低头不语,跑到后院垫羊圈去了。
却说天时一路磨磨蹭蹭,回到家里,见了她妈,不知怎么开口对她说,便爬到炕上蒙头大睡。天时妈发觉儿子脸色不对劲,以为婚事不顺当,就说:“你和喜眉的事说得怎么样了?”天时不开口。
他妈又说了:“你睡到炕上,媳妇就自动来咧?”天时仍躲在被窝里不动弹。
天时妈恼了,一把拉开被子:“你有啥事就说嘛!”
天时爬起来,难为情地说:“唉,妈,这事我张不开嘴!”
“谁把你的嘴拿针缝着哩?有什么事跟妈还不能说?”
“妈……”
天时正在支支吾吾,只听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天时妈回头一看,是喜眉来了,高兴地说:“我娃来咧!快上炕暖暖脚,天冷得哟!”说着,照天时的屁股一刷刷,“这是给你烧的热炕?滚下去!”
天时巴不得有这句话,跳下炕,一溜烟跑了。喜眉也不客气,把鞋一脱上了炕,招呼天时妈也上来。
等天时妈上到炕上,喜眉打开旅行提兜,取出一双带拉链的新棉鞋,让天时妈试穿。天时妈瞅了瞅棉鞋,说:“妈都老了,鞋上还安了个拉链,太阔气咧!”
喜眉说:“阔气了好嘛,妈,叫我给你穿!”
天时妈一心要讨儿媳妇喜欢,便穿了棉鞋在炕沿上走了几步,说:“我娃的手真巧,做的棉鞋真好,把妈都穿年轻咧!”
喜眉黑眼珠一转:“年轻了好嘛,有人想年轻还年轻不成哩!”
天时妈脸上泛出了红光,心里乐滋滋的。娘俩又扯了些针线茶饭之类的家常话后,天时妈问起了他们的婚事。
喜眉倒也干脆:“妈,你说啥时结婚就啥时结婚,我爸和我都没二话。”
天时妈一听,喜上眉梢:“放到腊月二十六,有半个多月准备,来得及不?”
喜眉满口答应:“来得及,来得及。”
大事谈妥,天时妈想起了老亲家,便说:“喜眉呀,你爸身子可好?”
喜眉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忙答:“好!好!我爸可是个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老汉,人勤快,身体好,没病。”
天时妈头一点说:“没病就是福。”
喜眉故意叹了一口气:“唉,有啥福?我一过门,剩下我爸个孤寡老,没人戳锅燎灶,还不是受罪?妈,你说人要儿女为啥咧?”
喜眉这话,正触动了天时妈的心。她想到一个孤寡老头,一个人也够孤单的,将心比心,她不由动了感情,于是他抓住喜眉的手,安慰喜眉说:“我娃甭难受,结婚以后,你爸没人照顾,就叫他搬过来住在咱家!”
喜眉等的就是这一句话,趁势便说:“妈,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怕你不情愿,没敢明说。”
“不结亲是两家,结了亲是一家,心里有啥话,尽管给妈说。”
“那咱两家干脆合成一家过,能成不?”
“能成!回去给你爸说,他要是情愿,就搬来住!”
“我爸情愿是情愿,就是……就是怕人说闲话!”
“管它是闲话还是忙话,咱过咱的日子,不理它。”
喜眉本想把话说破,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她怕掌握不好分寸,伤了老人家面皮反而不好。这时,她黑眼珠一转,想起了大队党支书老洪是个热心肠的人,决定请老洪穿针引线,说合两家老人成亲。
主意打定,喜眉便对天时妈说:“妈,那你就准备准备,我也要料理料理,腊月二十六结婚,定啦!”
天时妈一面应着,一面拿出一包食品放进喜眉的旅行提兜,叮咛说:“把这一包鸡蛋糕给你爸捎去,就说我问他好哩,叫他心放宽,甭熬煎!”
喜眉心里悄悄嘀咕:我爸正熬煎着哩!她忍住笑,告别了天时妈,去找老洪筹谋大事了。
当天下午,老洪便来到天时家,见了天时妈,一个劲儿夸奖喜眉是个好姑娘,一个劲儿赞叹天时妈有福气。天时妈递烟倒茶,请老洪到时候一定来喝喜酒,老洪趁势便问:“那,喜眉一过门,没听说把她爸咋安顿哩?”
天时妈解释说:“喜眉一过门,准备让老汉也搬过来住!”
老洪伸出一个大拇指:“对对对,应该搬过来,我嫂子真有水平!”
天时妈有点担心喜眉爸的户口能不能迁过来,老洪品了一口茶,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能迁能迁,你跟喜眉她爸领个结婚证,户口不就迁来啦?”
天时妈白了一眼老洪:“胡说,小心我打你嘴。”
老洪笑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先领个结婚证,把老汉的户口迁过来;不愿意结婚,再领个离婚证,别人总不能叫老汉把户口迁回去。这是个策略。”
天时妈嘴一撇:“亏你还是个共产党员,给我教着哄人哩!”
老洪眼睛一瞪:“我这共产党员可是为你好哩!”
“我不领,不领。快进棺材的人咧,还结婚,老嘴死脸的,不把人给羞死!”
“有啥羞的,只不过是做个形式——”
天时妈朝屋外望了望,打断老洪的话:“他叔,声放小些,小心让我天时听见了!”
老洪却故意提高嗓门:“你天时和喜眉这阵儿正在我家里,等着你下结论哩!咱这共产党员不说假话,我是你儿子和媳妇派来做思想工作的。这事,娃们都赞成,仁和老汉也没意见,就看你的态度啦!其实呀,你心里也情愿,嘴上偏偏说个不情愿。常言道:少年的夫妻老年的伴,你跟仁和老汉结婚,互相有个照应,晚上在一块儿拉拉家常,说说闲话逗个趣,冬里冷了暖一暖脚,夏里热了互相扇个扇子……”
天时妈脸早红了:“甭说,甭说,你个老妖怪!”
老洪偏偏还要说:“老嫂子,胆放大,有谁敢对这件事胡说八道,我拿法律治他!”
天时妈低下头,抿嘴一笑,顺水推舟地说:“你有权治嘛!”
日子过得好快,转眼间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天时家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宾客往来,喜气洋洋。大队支书老洪亲自挂帅,当了执客头,全盘料理喜事。你看看那几副对联,才叫个百花齐放哩!天时的房门,上写“哥哥是劳动模范”,下写“妹妹是治家能手”,横额是“长空比翼”;天时妈的房门,上联是“树老根不老”,下联是“人老心不老”,横额是“老兵新传”;大门的对联,上写“了却儿女婚姻事事事如意”,下写“终结父母牵挂心心心相连”,横额是“皆大欢喜”。
午时十二点,只听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仁和老汉穿戴得整整齐齐,眼睛眯成一条线,笑得合不拢嘴;喜眉也打扮得格外迷人,配上一对酒窝,既风流又正气,既稳重又大方。父女俩一前一后走进天时家里,架在墙头上的大喇叭立即响起了欢迎曲,看热闹的人把院子挤了个严严实实,里里外外笑声不绝。
说笑声中,结婚仪式开始举行。领袖像下面,站着老两口和小两口。
老洪手里捧着两张结婚证,大声念道:“宋仁和,男,现年五十九岁,赵吉利(天时妈名字),女,现年五十八岁,自愿结婚,经审查合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高陵县水流公社,一九八〇年二月十二日。”
天时妈拉了拉老洪的衣裳角,小声说:“他叔,有一回事就行啦,唆唆,怪不好意思的。”
老洪点头答应,高喉咙大嗓门地喊:“根据本人申请,领导批准,老两口就不交换礼物啦!礼成!”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笑声和掌声,老两口双双走进新房。
不知哪个好心的老太婆给天时妈鼓劲:“他婶,走快些,占个先!”
天时妈灵醒了,“腾腾腾”地抢先跑进新房……
(沉洪)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