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演员-赤子征母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聚与散,笑与泪,皆因一份无言的承诺……

    有位台湾同胞江先生,离家已有四十载。今年春天,他风尘仆仆赶回川北老家探亲,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唯一亲人——老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江先生悲痛欲绝,一片赤子之情无所寄托,就在报上登了一则征母启事,决心另找一位老人做母亲,以此来尽尽自己的孝道,也好共享天伦之乐。

    这事儿像一阵风似的传开了。很快,一封封应征信飞到了江先生手中。

    一连几天,江先生吃不下,睡不好,他翻来覆去衡量,竟一个也不满意。为啥?

    因为他征母的条件太苛刻:孤寡老人,八十多岁,中等个子,面容慈善。而且必须是双目失明,这是最关键的一条。据说,他母亲生前盼他归来,盼瞎了双眼。这感人的情景,使江先生一想起来就心痛。俗话讲,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所以江先生非要找个与自己母亲相似的老人不可。但要达到这个要求,真比大海捞针还难啊!慢慢地,这事儿就像大路上打草鞋,有的说长,有的道短,谁也不来应征了。

    这天,江先生茶饭不思,正闷闷不乐,忽然报社又转来一封信。刚拆开,他眼睛一亮,只见信中夹着一张彩色照片。江先生的双手微微战栗起来:这是一位老婆婆的全身照,中等个子,身穿斜襟大袄,正拄着一根长长的斑竹拐杖,站在江边一块巨大的礁石边上,江风吹拂着她那银霜似的白发,阳光映照出她那满脸核桃般的皱纹,尤其是那对眼窝,只剩下短短两条细线。江先生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双眼,他越看越觉得老人家像自己的母亲,这分明就是自己所盼望的瞎眼老婆婆。老人家,您受苦了!如果您能做我的母亲,我一定好好孝顺您。

    想着,他忙展开信纸,想看看信上是怎么介绍老人的具体情况的。谁知白白的信纸上没有一个字,只打了两个大大的问号。咦,这是啥意思?江先生眉头慢慢拧成一团。突然,他“扑哧”一声笑了,真是此地无声胜有声呀!

    第一个问号,无非是问老人符合应征条件吗;第二个问号,一定是问自己是否愿意见面。江先生再仔细端详信封,果然,在寄信的地址后面落有姓名。

    于是他立即启程,按信所示,沿嘉陵江溯江而上,来到万山丛中的一个小镇上。

    这小镇没通公路,石板街,青瓦房,古老简陋,民风淳朴。镇上人见江先生穿衬衣,打领带,拄文明杖,一副大地方的打扮,非常好奇。在一位热心人的指路下,江先生顺利地找到了写信人。

    此人名叫余广,六十多岁,瘦精精的,是镇上顺义茶馆的老板。他殷勤地把江先生让进茶馆。江先生屁股还没坐稳,就要紧打听老人的情况。

    余广瞥江先生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信上那两个问号的意思,想来江先生心中有数了吧?”

    江先生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这不难猜,一问老人合不合我意,二问我愿不愿意见面嘛!”

    余广摇摇头,眯着两只小眼睛,狡黠地笑了,说江先生只答对了一半。

    “噢?”江先生一愣,“那另一半?”

    “这另一半嘛,”余广凑过来,“是问江先生你自己合不合格?”

    江先生眼睛瞪得溜圆:“我自己?”

    “不错!”余广盯着江先生,“当儿的要选择娘,当娘的也有权选择儿呀!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嗬!这倒是个道理。”江先生不由得点点头。他告诉余广说,自己当兵去台湾,军职外调后,一直当国文教员,现在家庭富有,儿孙满堂,老人有何要求,他将尽力而为。

    余广偏着头,支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最后,他冲江先生一笑:“那好吧,你远道而来,应当先了却你的愿望。”他让江先生先看看老人,如果相中了,再谈对方的具体情况和要求。

    于是,余广引江先生穿过小镇,沿江边小路往下游走了一里多光景,来到老人居住的地方。这是桃花丛中的一座土墙瓦房,一个叫慧英的农家姑娘带着一条大黑狗迎了出来。余广抢上前去嘱咐了那姑娘几句,然后引江先生在坝边上的石桌前坐了下来,并一再关照江先生千万别惊动老人,悄悄看一会儿立即回镇上商量。

    正说着,厢房那扇木格子窗被一根竹棒儿撑开了,慧英探出头来招招手,江先生忙轻手轻脚来到窗前,心头禁不住“咚咚咚”狂跳起来。

    厢房里竹椅上坐着一个白发老婆婆,正是江先生从照片上看到过的那位老人。她尽管双目失明了,但仍在摸索着纳一副鞋垫子。江先生嘴唇抖动,眼眶湿润起来,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母亲正一针针地为自己补衣裳……眼前这位老婆婆,比起自己的母亲来要瘦小些,也没有那对黑黑的、忧郁的大眼睛,但面容仍然一样的慈祥。江先生越看越激动,真想跑进去跪在老人面前,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娘”。

    猛然,他觉得肩头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余广正朝他连连摆手。江先生忙掏出手帕擦擦眼睛,默默地退下来,与呆立在院中的慧英告别,跟着余广又往镇上走去。一路上,江先生非常激动,明确表示愿认这位老人做母亲,他再三询问老人的具体情况,余广却避而不答。

    回到镇上茶馆,进了里屋,关上门,余广才诡秘地一笑:“耳闻不如一见,老人被你相中了,眼下就看你要当儿子的合不合格咯?”

    江先生心头一震:“老人家究竟对我有何要求?”

    “说到要求嘛,不算高,不过……”余广看江先生一眼,又忍住了话头。

    “哎呀!有话请直言嘛!”江先生急了。

    “好!那就月亮坝耍刀——明砍。”余广咬咬牙,手一伸,“你拿出一万块钱来。”

    “什么?”江先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万元?”

    “不错!”余广死死盯着江先生,“这样,你就有资格当老人的儿子了。”

    他还要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忽然传来“笃笃笃”一阵敲门声。

    余广吃了一惊,打开门,一个壮壮实实的小伙子闯了进来:“余大伯,我要撑船进城,你看要带点啥不?”

    “哦,”余广松了口气,定定神,“那让我先清点一下货色。”他望望江先生,说了声“请稍候”,便一抬脚,出门去了。

    见余广走远,小伙子眉头一皱,凑过来:“老先生是台湾回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哎呀,你征母的事远远近近都轰动了嘛!”他边说边朝门外看看,压低声音说,“你跟余老板打交道得防着点。”

    江先生一惊:“怎么回事?”

    小伙子把嘴巴凑到江先生耳边嘀咕起来。原来,余广是那瞎眼老婆婆的儿子,慧英是孙女,余广还有一位幺兄弟在台湾,但几十年来音信杳无。

    这次,余广是想让江先生代替他幺弟冒认母亲,实际上就是想趁机卖掉老人。

    这样,余广既处理了“老古董”,又可成为万元户,此计真可谓一箭双雕。

    小伙子说完就出门去了。江先生只觉得一股冷气直透背心,他万万没想到余广把自己骗到此地,是来当摇钱树摇的,难怪他一直不敢明说。但江先生又想,这事是真是假,得弄清楚再说。

    不一会儿,余广回来了,江先生不露声色,故意问:“你的意思是一万元归你,老人家让我接走?”

    余广愣了一下,哈哈一笑:“江先生的脑壳真是灵光!”

    江先生压住怒火:“你真忍心让老人跟我走?”

    余广眨巴着小眼睛:“老人跟你去住洋楼,坐小车,享清福,还不好?”

    “你!”这时候余广在江先生的眼睛里就像一条狼。江先生厉声说,“你这不是明摆着要把你的亲妈卖掉!”

    余广一惊,打了个哆嗦,随即又嘿嘿笑着:“不错,老人是我的亲妈,要说买卖,也是公平的嘛!舍得宝,宝变宝,舍得珍珠换玛瑙……”

    余广摇头晃脑,说得唾沫星子乱溅。江先生只觉得浑身像有无数条毒虫爬上来,他手指着余广,颤声说:“一万元,我江某人还出得起,但我决不成全你这种狼一样的恶人。”说完,大步走出了茶馆。

    余广急了,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叫:“哎——有话好商量嘛!”江先生却头也不回,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

    江先生越想越气,刚走到街的尽头,正好碰到刚才在茶馆里告诉他余广底细的那个撑船的小伙子,便感谢他及时提醒自己。小伙子安慰了江先生几句,便邀请江先生搭他的船回城,因为他想听江先生摆摆外头的稀奇事。江先生立即答应了,他正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地方呢。

    乘在小木船上,江先生的心情像滔滔江水一样不平静,想想那老人也真够可怜的,竟有如此禽兽不如的儿子。江先生多么希望能再看上老人一眼啊!

    小木船顺江而下,那瞎眼老婆婆住的土墙房屋慢慢移到了跟前,但坝中空空的,连大黑狗也不见了。江先生失望地摇摇头,忽听得小伙子一声惊呼:“快看,他们在江边上呢!”江先生猛地掉过头,突然眼睛一亮,呆住了。

    原来,瞎眼老婆婆那张彩照的背景,正是眼前这个地方。此刻,老人拄着竹杖,由慧英姑娘搀扶着,又站在那块礁石边上,旁边还蹲着那只大黑狗。夕阳的余晖照射在她的身上,好像一座庄严的雕塑。

    小伙子的船越划越慢了,他告诉江先生,这是当地为亲人喊魂的风俗。

    那老婆婆正在呼唤台湾的幺儿呢!江先生不由得浑身一震,他深深懂得这喊魂的含义,每年农历五月八日的妈妈节,他都要和许多台湾人站在海边,一声声呼唤大陆的母亲。而眼前,这位大陆的母亲,又在江边呼唤远方的游子。

    江先生在船中再也坐不住了,忙请小伙子把船靠上岸。

    江先生跳下船,踩着江边的鹅卵石,高一脚、低一脚地往礁石奔去。

    冷嗖嗖的江风迎面扑来,只听得老婆婆正颤巍巍地呼喊:“儿哪,幺儿呀,你咋个不回来哟!”边喊又边从慧英挽着的篮子中抓些核桃、板栗、枣子,一把一把抛向江中。

    江先生呼呼地喘着粗气,踉踉跄跄地紧跑几步,又听到老人一阵悲悲切切的喊声:“幺儿哪,你快回哟,快回来嘛!”

    这喊声,使江先生浑身战栗不已,他只觉得热血在一阵阵往上涌。他的心碎了,老人一声声的呼唤,就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拉他。终于,他不由自主发疯似的扑了过去:“娘!娘啊!我回来了!”

    只见瞎眼老婆婆浑身一颤,侧头问慧英:“我像听见幺儿的声音了?”

    慧英回头一望,惊喜地跺跺脚:“哎呀呀,是幺叔!祖母,真的是幺叔回来了!”

    这时,江先生一步赶到,猛地跪倒在地,抱着老人,泪如泉涌。

    老人伸出颤巍巍的手,哆哆嗦嗦地抚摸着江先生的头,嘴唇蠕动了好一阵,才挤出一句话:“幺儿,真的是你?”

    “是我,娘,真是我,你的不孝儿子回来了。”

    老婆婆满脸抽搐,突然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江先生大吃一惊,一把抱住老人,正好那撑船的小伙子也赶来了,他二话没说,一躬身将老人背在身上,“咚咚咚”就往坡上的房子里跑。江先生由慧英扶着,气喘吁吁紧追到屋前的坝子边,只见那小伙子用手抹着额上的汗珠,已从屋里出来了。

    “老人怎样了?”江先生急切地问。

    “不要紧。”小伙子望望江先生,朝慧英一笑,“你爹已将她救醒了。”

    “噢?”江先生一惊,“余老板也回来了?”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刚才一时冲动,冒认了老人,现在这个专敲竹杠的大儿子回来了,咋个办呢?

    正想着,余广从屋里赶出来,见了江先生,他眼一亮,满面春风,连连拱手:“好事,好事。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嘛!”

    江先生眉头一皱,感到一阵恶心,不过他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诚恳地表示:愿同余广同结金兰,共奉老母,今后是一家人,钱的事好说,但决不能拿老母亲来做买卖。

    江先生语重心长一番话,说得余广慢慢低下了头。他“吧嗒吧嗒”了好一阵子叶子烟,突然一抬头,盯着江先生说:“只要你答应一件事,哥子我就再不提那一万元钱了。”

    “啥事?”江先生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余广。

    余广望望里屋,长长地叹了口气。原来,老人有一祖传宝贝,价值连城,打算要传给幺儿的。现在江先生冒认了母亲,理所当然就是珍宝的传人了。

    余广表示:如果江先生肯将宝贝让出来,钱的事就免了。

    江先生听了,心里顿时亮堂起来,原来余广是怕自己的幺兄弟回来拿走祖传宝贝,才让我冒认母亲,再将宝贝转到他自己手里的呀,这人的城府可真深!但转念又想,珍宝是人家祖传的,我也不能要。于是当场答应要说服老人,将宝传给余广。

    余广乐了,一拍屁股跳起来,大声喊住慧英和那撑船的小伙子,要他们快推豆花招待客人,然后一把拉起江先生,兴冲冲地赶进屋去。

    这时,老婆婆靠在床上,已完全清醒过来,余广一跨进屋就大嚷大叫:“娘!幺弟娃看你来了!”

    “啊!”老人欠起身,摸索着,颤巍巍地抓住江先生伸出的手,“幺儿,我该不是做梦吧?”

    “娘!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江先生鼻子一酸,掏出一条镶有红宝石的手链,轻轻戴在了老人松树皮一般的手上。

    余广见了,会心地一笑,趁机说:“娘,家里头的事,我已摆给弟娃听了,你身上搁的那件宝贝,眼下该见得天了吧?”

    “嗯,对、对!”老人笑散了满脸的皱纹,“这东西,我已给幺儿留了几十年了。”说着,她从贴身衣裳中摸出一个红布包来。

    江先生见了,忙凑近前说:“娘!这些年亏得大哥照料你,这宝……”

    “这宝贝嘛!”余广突然抢过话头,冲江先生神秘地一笑,“让娘打开,就晓得它的贵重了。”

    江先生不解地看看余广,奇怪地盯住那红布包。当老人哆哆嗦嗦,一层一层打开布包,摊出一件亮晃晃的东西时,江先生不禁两眼发直,呆住了。

    这是一件银制的长命锁,小巧玲珑,银光闪闪,摊在红布包里,格外醒目。

    江先生心口“怦怦”直跳,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看,哎呀,这正是自己当娃娃时,整天挂在颈上的呀,是自己戴熟了的啊!他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眼前这位瞎眼老人,越看越觉得像自己的亲娘。他心头“咚咚”直跳:奇怪呀,老家的人都说自己娘已经死了,就是因为在江边为自己喊魂,踩虚了脚,掉到江里淹死的,难道……

    江先生一时也不敢冒认,颤抖着声音试探地问:“娘,你老人家还记得吗?我有个碟子大的黑胎记,是长在哪儿的呀?”

    “哎呀呀,你这样大的人了,还提它干啥?长在左屁股上的嘛,咋个,医没了?”

    “哎呀!”江先生一听老人这番答话,立刻老泪纵横,禁不住浑身发抖,扑在老人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原来,这老人的的确确是江先生的亲娘。十多年前,老人盼儿心切,盼瞎了双眼。那天,她摸索着到江边喊魂,踩虚了脚,一下掉到江中,等岸上的人赶来,她已被江水冲走了。幸好时刻陪伴着她的大黑狗跟着跳下水,死死叼住她的衣裳,才没沉下去。这时候,正巧余广撑船路过此地,便把她救了起来。余广弄清这是一位孤寡老人,非常同情,加之自己父母早逝,就认她做了母亲,接回这万山丛中,相依为命过了十几年。最近,余广从报上看到江先生的征母启事后,断定老人的亲生儿子回来了,但这位海外游子的品行究竟如何?老人与他团聚后会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他认母还有没有其他目的?余广心里很不踏实,这才背着老人,安排慧英和那撑船的小伙子,拍照写信,绕圈子考察了江先生一番。结果,江先生顺利“过关”,以他的赤子之心,重新获得了真正的母爱。

    弄清来龙去脉,江先生明白了余广的良苦用心,他看看手中的长命锁,再望望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猛地抱住余广,亲亲热热喊了一声:“大哥!”

    (赵伯蒂)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