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骏马-伦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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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外,还有一种蒸汽机车式的驾驭方法。这种驭手大多是城里人,他们自己从来没有马,出门时一般都乘火车。

    他们总是认为,一匹马就像一台蒸汽机车,只是小些而已。无论如何,只要他们付了钱,他们要马跑多远,就得跑多远;要马跑多快,就得跑多快;要马载多重,就得载多重。不管道路是泥泞难行还是干燥好走,不管道路是多石还是平坦,也不管是上坡还是下坡,只是一个劲儿地要马前进,前进,前进,必须按一个速度前进,无须替换,无须体谅。

    这种人从没想到过要下车步行走段陡峭的山路。啊,没想到过,他们已经付了钱,付了钱当然就得坐车!马吗?马已经习惯了拉车!倘若不拉人上山,要马干什么?跑腿?真是开玩笑!所以他们挥动鞭子,扔掉缰绳,常用一种粗鲁、责骂的语调叫道:“走呀,你这懒畜生!”接着又是一鞭子抽过来,而此时我们虽然常常受到折磨、情绪十分低落,但我们仍然一直在尽力往前走,驯服听话,毫无怨言。

    这种蒸汽机车式的驾驭方式,比任何其他的驾驭方式都能更快地把我们弄得筋疲力尽。我宁愿跟能体谅人的人跑二十英里,也不愿跟这种人跑十英里。因为那样我能少耗精力。

    另外一件事就是,不管下坡路有多陡,他们很少拉刹车,因此惨祸经常发生。倘若他们拉上刹车,等到跑到山脚下时,又常常忘了松开刹车。我不止一次地拉着一个轱辘被牢牢刹住的车子爬上另一个山坡,等爬到半山腰时,我的驭手才想到这回事。这对马的精力损伤极大。

    这些伦敦佬不像绅士那样,乘马时缓缓起步,而是在马厩的场院中就策马全速奔跑。他们想要停时,先是用鞭子抽我们,然后突然勒住,差不多勒得我们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们的嘴角也被马嚼子拉破。他们管这个叫急停!他们拐弯时,老拐急弯,好像道路不分该走哪一侧和不该走哪一侧似的。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春天的傍晚,我和罗里白天在外干活儿(罗里是和我配套拉车用的马,十分诚实),驭手是我们车行的人,由于他对我们很体贴、温和,那一天我们过得很愉快。天快黑时,我们迈着矫健的步伐回家。我们走的那条路向左有个急转弯;当我们靠近我们这边的树篱行进时,地方很宽敞,足可让我们通过,但是驭手没有让我们靠边。当我们走近拐弯处时,我听到一匹马和两个轱辘快速从山上向我们这边奔来的声音。树篱很高,我什么也看不见,接着我们便撞在一起。我很幸运,我当时在靠树篱的一边。罗里则在辕干的右侧,连一根保护的辕干也没有。那个驾车的人直奔拐弯的地方来,等到他看见我们时,已是来不及把车拉向他那一侧了。整个的冲击力全都集中在罗里身上。那辆轻便双轮马车的辕干刺进了罗里的胸脯,刺得他大叫一声摇摇晃晃后退,那声惨叫令我永远难忘。另外那匹马则被摔得坐在地上,辕干也断了一根。原来那匹马也是我们车行里的马,拉的是一辆年轻人喜爱的双轮轻便车。

    双轮轻便车的驭手是那种又随便又愚昧的人,甚至不知道该走哪一边,即使知道,也满不在乎。可怜的罗里已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他们说,倘若不是稍偏了一点,罗里可就没命了。要是真的没命了,对可怜的罗里来说倒可能是件好事。

    实际上,罗里的伤口费了很长的时间才愈合,后来他被卖去拉煤。至于在陡峭的山坡路上拉车是什么滋味,那只有马才知道。在那里我见到的情况是,一匹马要拉一辆无法安装刹车的、装载得沉甸甸的两轮大车下山。这种情况我至今一想到心里都觉得难过。

    罗里致残后,我常同一匹名叫佩吉的牝马配套拉车。她的围栏在我隔壁。她的身材强壮匀称,毛色暗褐,身上有漂亮的斑点,鬃毛和尾毛都是深褐色。她虽非良种马出身,但是非常漂亮,特别温和,工作积极。然而,她的眼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安的神情,根据这一点,我知道她有些苦恼。我们第一次配套外出时,我认为她的步伐有点儿怪。她似乎是半小跑,半慢跑,这样跑三四步,然后向前一小跳。

    这样的跑法,对任何同她一道拉车的马来说,都是十分讨厌的。我就因此而感到非常烦躁不安。

    到家后,我问她,什么缘故使她走得这样奇怪又别扭。

    “啊,”佩吉神情烦恼地说道,“我知道我的步伐很坏,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那真不是我的过错。那是因为我的腿很短。我站着时差不多和你一样高,可是你的膝盖却比我的高三英寸,当然你迈出的步子就比我的大得多,走得也就比我快得多。你瞧,我没法打造自己,可我真希望能打造自己,若能这样我可就有长腿了。我的苦恼都来源于我的短腿。”佩吉说着,语调有点沮丧。

    “那怎么会这样呢?”我问道,“况且你身体强健,性格又好,又愿干活儿。”

    “唉,你知道,”佩吉说道,“人们总爱快跑,倘若跟不上其他的马,那就只有老挨鞭子了。由于我必须跟上,因此便养成了曳着步子跑的难看的习惯了。但并不是一向如此,我跟我第一个主人在一起的时候,小跑时总是非常中规中矩,他也不像现在的人那样急匆匆的。他是一位年轻的乡村牧师,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主人。他的两个教堂相距很远,工作又多,但他从没有因为我跑得不快而责骂我或鞭打我。他挺喜欢我。现在我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好了。由于他要离开乡村到一个大城市里去,于是我便被卖给了一个农场主。

    “有些农场主,你知道,是极好的主人。但我认为这个人却很差劲。他完全不关心马怎么样,也不关心驾驭得好不好,他关心的只是跑得快不快。我尽量快跑,可这还不行,他总是用鞭子抽我。所以为了跟上,我便养成了向前小跳的习惯。赶集的晚上,他在客栈里总是待得很晚,回家时却驱车飞奔。

    “一天黑夜,他照旧驾车飞奔回家,不承想车轱辘突然碰到路上一样又大又沉的什么东西,那辆轻便双轮马车顷刻翻了个儿。他被甩出车外,摔折了胳膊,我想还摔断了几根肋骨。不管怎样,这件事结束了我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但我并不为此而感到惋惜。你瞧,倘若人们都要跑得那样快的话,那么我上哪儿去都一样。要是我的腿更长些那该多好!”

    可怜的佩吉!我为她感到非常难过,但我没法安慰她,因为我知道,把脚步慢的马同脚步快的马配套拉车有多不公平——鞭子全都会落在脚步慢的马儿身上,而他们也没有办法可想。

    佩吉常被用来拉四轮敞篷马车,由于她十分温和,有些女士特别喜欢她。此后不久,她被卖给了自己驾车、需要安全可靠的好马的两位女士。我在乡下碰见过她好几次,跑时步伐十分稳当,看上去很快活、心满意足。我很高兴见到她,她应该有个好去处。

    佩吉走了之后,另外一匹马前来顶替她。这是一匹年轻的马,因胆怯、易受惊而弄坏了名声。因此,他失去了一个好位子。我问他为什么容易受惊。

    “唉,我也不知道,”他说道,“我自幼便胆小,有几次吓得够呛,倘若我见到陌生的东西,我便会转过头来看。你知道,戴着眼罩是看不见,也看不懂那是件什么东西的,除非四周看看。此时,我的主人常常给我一鞭子。鞭打当然使我继续往前走,但并不能让我少害怕。我认为,倘若他让我静静地观察一下,看清楚没有什么东西危害我的话,那就好了,这样我也就会习惯于那些所见到的东西了。有一天,一位老先生同他一起乘车,一大片废旧的白纸恰好被刮到我的身边。我受惊向前一跳。我的主人照旧用鞭子狠狠抽我,可是那位老人却大声叫道:‘你不对!你不对!马胆怯时不能打!马胆怯是因为受了惊吓,你打他只会更加吓着他,使他的习惯变得更糟。’所以我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同他一样。我确信我不是因胆怯而胆怯。然而,倘若不让马习惯任何事物,马儿又怎能知道什么是危险,什么不是危险呢?我对我所知道的东西从不害怕。我是在一个庄园里长大的。庄园里有鹿。当然我对鹿就像我对羊和奶牛一样熟悉。但是,鹿不很常见,我知道很多敏感的马一见到鹿就害怕,经过鹿场时就会骚动起来。”

    我知道我的伙伴说的都是实话,我希望每匹年轻的马都能有像农场主葛雷和戈登老爷那样的好主人。

    当然,在这里我们有时也碰到好的驭手。我记得,一天早晨,我被套上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车子拉到普尔特内街上的一幢房屋前。两位先生走了出来,个子高点儿的走到我的头旁边,看看马嚼子和马勒,用手移动了一下轭具看看是不是合适、舒服。“你认为这匹马要不要用马勒?”他问看马的人。

    “啊,”那人说道,“我可以说,不用马勒他一样能跑得很好。他的嘴好极了,精神气儿十足,又没有坏毛病。可是,我们常常发现人们爱用马勒。”

    “我就不爱用,”那位先生说道,“有劳你取下吧。把缰绳放在他的脸旁,马嘴舒适自由对跑长途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对不对,老伙计?”他拍拍我的脖子说道。

    然后这位先生握住缰绳,二人一同上车。我现在还记得,他让我转身时是多么温和,我刚刚感到缰绳稍一抖动、鞭子在我背上轻轻掠过后,我们便出发了。我弓着脖子迈开健步出发了。我发现坐在我后面的人懂得怎样驾驭一匹好马。我觉得非常快乐,好像又回到了往昔的时光。

    这位先生挺喜欢我,坐在马鞍上试过我几次后,劝说我的主人把我卖给他的一个朋友。他的这位朋友想要一匹又安全又合意的马作为乘骑之用。因此,在那年夏天我便被卖给了巴里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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