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估计是纪小幽的出场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
她优雅地挽住顾西铭的胳膊,脸上始终保持着精致的笑容。隔燕冷冷地看着她说:“极品,太极品了,这哪是一患者啊,这就是一神仙姐姐。”
我立即坐得无比端庄,至少要让人家觉得我虽丑但是我很内在。
阳光温柔地从巨大的窗子照射进来,落在每一个年轻的脸上,青猫看着局促不安的我,露出一抹兼容了鄙夷与心疼交加的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她朝纪小幽挥了挥手,说:“我的妹妹呦,你身子骨那么娇弱就别陪着你哥哥忙了,让五月陪着就好,你过来陪着姐姐们。”
一口一个妹妹和哥哥把他们的关系彻底划清了界限,我在心里为青猫五体投地了一把。
纪小幽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念在今天是顾西铭的生日也不好发作,再加之她要把神仙姐姐的形象维护到底,也就只好尴尬地笑笑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顾西铭走过来,牵着我的手对他们介绍,这是我女朋友,五月。一群人便开始起了哄,嚷着接吻啊接吻,其中最刺耳的就是青猫的尖叫,她嚷着湿吻啊湿吻。
顾西铭牵着我的手微微地发抖,后来他告诉我,那个时候,当他牵着我的手将我介绍给自己的好朋友时,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仿佛身边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我们,需要将自己全部的幸福全部展现出来给上帝看,仿佛要像世人宣告那时的我们是怎样的幸福而满足。
原本浪漫温馨的气氛全被青猫色情之极的起哄给弄得变了味道,但不管怎样,我看到顾西铭眼中的温柔,清晰得像是夏日里清冽的泉水,那么透彻地漫过我的面容。这样露骨的柔情绝对不是内敛的顾西铭惯有的风格,所以,为了报答他的大恩大德,我也一反平日的娇羞内敛,特别响亮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然后我便清楚地听到从纪小幽方向传过来的果断地咬断胡萝卜的声音,那声音绝对要比当初青猫咬断鸭脖子的声音来得震慑人心。
青猫震惊了,心想你一个心脏病患者怎么能比我的内功还要深厚呢?你让我青猫姐姐的面子往哪里放?所以她也打算夹一块胡萝卜以示强悍,无奈怎么也找不到,于是心里又开始压抑了,凭什么纪小幽的桌子上有胡萝卜我们的桌子上就没有?
正在纠结的时候,纪小幽举着酒杯柳叶一样柔柔软软地朝青猫走了过去,她的裙摆轻薄地拍打着小腿,每一条褶皱和线条都折射出高贵和华美。
她问青猫:“姐姐,你还记得当年翡翠街的玲珑洗脚店吗?”
我有点晕眩,忽然想起还珠格格里那个备受摧残的紫薇,那一刻,纪小幽娇羞虚弱的面容与紫薇格格的小脸蛋混合成一张极其抽象的脸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画面里,她咬着手帕泪水涟涟地问顾西铭,西铭,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的纪小幽吗?
也许青猫的想象力与我的穿越为了一体,所以她的脸色也非常之难看,也就是薄荷常说的吞了狗屎的表情。
青猫说:“我操,那是什么地方啊,怎么听着像个妓院呢?”说完的一瞬间,她的脸色更加阴暗了,也就是薄荷常说的吞了狗屎后又被狗咬了一口的表情。
我和薄荷面面相觑,纪小幽却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唇边的笑容如花蕊徐徐绽放,她说:“青猫姐姐的记性不好呢,不过没关系,以后青猫姐姐记不住的事情我帮你记得。”
我看见青猫的手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握紧,纤细的手指骨节泛白。那晚,青猫的脸色一直不好,夏莫担忧地看着她,青猫便牵住夏莫的手笑嘻嘻地说:“没事儿,真的,我就是饿了。”
说完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菜,我坐在她身边不知道缘由,只看到对面的纪小幽抿着唇看着我们笑,那样的笑容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梦靥,徐徐地漫过我们的头顶。
饭局结束了一群人就直接上了七楼的KTV,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了人又开始扯开嗓子各唱各的歌。也许有太多的生面孔,所以薄荷强忍着去抢麦的冲动陪着青猫一杯一杯地喝啤酒。不过每隔一段时间她的高跟鞋就会在地上狠狠地跺一下,估计是把大理石地板当成正拿着麦唱歌的那人脑袋了。
顾西铭的朋友开始拉着我拼酒,几圈走下来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顾西铭哪个是纪小幽了,满屋子的人都是一样的脸孔,没有表情,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但仍旧逃不过被继续灌酒的悲惨命运,因为此时的顾西铭已经被灌得晕死过去,正疲惫地躺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睡着。
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人才,就是指的这些全面发展的年轻人,不仅要德智体美全面发展,更要能喝能侃能歌善舞。他们的未来必是蓬勃,而我的未来,我们的未来,我却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中间去了两次卫生间,几乎要将胃给吐出来。再回去时,就见纪小幽走过来,她笑着牵起我的手说:“西铭的朋友都是这样的,你和他们不熟悉所以会觉得有些吃不消吧,不过将来熟悉了就好了,他们都很照顾我,知道我不能喝酒都抢着帮我喝。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是西铭的女朋友自然应该是会习惯的。”
她笑得那么真诚,句句像是在安慰着我。我虽然醉了,但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说得直白点就可以将上面那段话翻译为,你丫不熟悉顾西铭的朋友,老娘却熟悉得不得了,也就是说,你单五月只是个外人,你就是个死跑龙套的,你还是个跑了龙套连个盒饭都没得吃的蠢货,你活该被他们灌酒,谁让你要死不死的缠着顾西铭要做人家女朋友呢。
我头昏脑胀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她那么漂亮,那么娇弱,像一朵静静绽放的水仙,这样完美的一个神仙姐姐把我当做情敌我还是应该感到自豪的。所以即使我那个时候那么难受,仍是对她挤出一个灿烂到不行的笑容,这个笑容一定是极富有感染力的,它感染了神仙姐姐,让她扶着我进了包房,然后对正等着我继续拼酒的精英们说:“别再喝了,你们太不够意思,把顾西铭灌倒了又来灌五月。”
其中一个气质特别像小沈阳的精英就不乐意了,他举着酒瓶子就像董存瑞举着炸药包似的一脸决绝,他说:“不喝酒干什么啊,刚才开始那个女的就没放过麦,我们没法唱歌只好喝酒啦,嚎~。”
我打了个哆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灯红酒绿里,薄荷正声嘶力竭地唱着千年等一回,一脸的坚贞。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很想呐喊,谁把麦给她的?谁!?
纪小幽纤手拖腮,仿佛思考了良久才纯真万分地说:“那我们玩儿游戏吧,不是有个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吗,我们就玩儿那个!”
小沈阳立即开心地同意了,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副扑克牌开始发牌,我不得不感叹此间酒店真是太人性化太周到了,竟然能让人随手一摸就能摸出一副扑克牌来。
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坐好,顾西铭也被薄荷强行拉过来,他坐在我身边,头抵在我的肩上,柔软的发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按规矩,抽中彩色小丑牌的人下达命令,而抽中灰色小丑牌的人算输,执行命令,剩下的人除了要帮忙想些龌龊的问题之外还要鉴定输的人所言是否属实。
第一轮是一个眼镜男输,月清赢。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眼镜男看着一脸腼腆的月清竟然红了脸,所以当月清问他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的时候,他大有壮士一去不复反的精神准备选择了真心话。
大家都猥琐地等待着月清的提问,所有人的眼睛里都不约而同地散发出幽绿幽绿的摄人光芒。
但是月清却有负众望地问了一个没有任何人感兴趣的话题,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包房里弥漫着众人怨念而又失望的叹气声。
眼镜男却欣喜若狂地笑了,他觉得月清这样问一定是因为她对他感兴趣才问的,所以他激动了,于是他结巴了,他慷慨激昂地站起来了,憋得脸色通红地说:“我……我……我叫陆、陆、陆之远。”
薄荷也激动了,于是她特别顺溜而响亮地喊了句:“我靠你是日本那边儿的啊,名字长就是时尚啊。”
我紧张地握住薄荷的手,生怕这位爱国女将会趁着酒意把眼镜男给消灭了。
还好眼镜男没听出薄荷的反讽,他腼腆地低下头去,羞涩地笑了。
接下来是薄荷赢,纪小幽输。我忽然间很紧张,甚至比纪小幽还紧张,因为就在刚才,薄荷还伏在我耳边信誓旦旦地说,如果她抓到纪小幽一定让她把文胸摘下来送给小沈阳。
值得庆祝的是,薄荷这么快就如愿了。
值得庆幸的是,纪小幽也步入眼镜兄的后尘选择了真心话。
这下子薄荷又要内伤了,此女平日里虽然张牙舞爪上天入地,但跟青猫比起来她就是一只纸老虎,若跟隔燕比起来就是一只痴呆的纸老虎,跟我比起来的话,就是一只胸部发育良好但脑细胞发育迟缓的纸老虎。所以若想让她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立即想出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实在是比登天还难,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薄荷憋得脸都绿了,终于憋出一句:“你乱伦过吗?”
我看到麦萧悲伤地转过身去,而青猫的嘴里则再一次传出了咬断胡萝卜的清脆声响,她是在责怪薄荷没有抓准重点,如果这个问题让青猫来问就一定会变成以下这个样子,你意淫过跟顾西铭乱伦吗?
空气出现了短暂的滞留,一直倚在我肩上的顾西铭有一瞬间僵直了身子,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很快的,他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他的目光带着倦意看向薄荷,眼神森然。
纪小幽露出淡淡的笑容张开口:“当然没有,我当薄荷姐姐问什么尖酸刻薄的问题呢。”
小沈阳立即狗腿地举起双手嚷:“大伙儿能不能来点劲爆的话题啊,好没意思的,嚎~。”
我们几个常在一起的都不约而同地干呕了一声,别说我们矫情,你看见一个完全按照自我意象生长的奇怪的脸跟你发嗲你也呕。
事后隔燕说:“顾西铭那同学叫什么来着,就那个山寨版小沈阳,他的脸像不像一头牛不小心踩了自己的屎?”
薄荷疑惑:“你说他像牛?”
隔燕扒拉扒拉地翻着白眼:“我说他像屎!”
不过最起码我们肯定了这个小沈阳绝对是纪小幽的粉丝,因为接下来,他代替纪小幽把那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烧到了我身上。
小沈阳拿着彩色小丑的牌子一脸淫荡地看着我手中的灰色小丑牌,那张咧到耳朵根的嘴里不断地爆发出一波又一波恐怖至极的狂笑,并伴随着放射状喷射出来的白色的细小的唾液。我一边想着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一边担心着他会不会还没问我问题呢就把自己笑死了。
正在纠结着,小沈阳终于笑够了,他露出满口黄牙笑嘻嘻地说:“五月啊,我不会因为你是我们家顾西铭的女朋友就对你手软的哦。”
我的胃液一阵又一阵地翻滚着,真想踩着他的脸质问顾西铭什么时候成他们家的了。
一群酒后原形毕露的男男女女都发出野兽一样的嚎叫,小沈阳清了清嗓子问,你是要真心话呢还是要大冒险呢?
呢你妈个头,我心里有一个青猫的影像如是骂道。
衡量再三,最后,我为了游戏的趣味性,毅然选择了大冒险。
这下子小沈阳可开心了,他翘起兰花指异常兴奋地说:“呐,念在你是我们家顾西铭的女人的份上,人家给你两个选择好了,嚎~。”
第一呢,你抽小薄荷十巴掌。
第二呢,让小幽抽你十八掌。
我多么想抽自己一嘴巴啊。
薄荷霍地一声站起来了,指着小沈阳的鼻子说:“你丫内分泌失调影响脑发育啊,我抽你十八掌跟打狗似的你信不信?”
我信啊,以薄荷的脾气打十八掌怎么够,但今天是顾西铭的生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她把场子砸了。所以我压住薄荷,说:“你紧张什么紧张,谁说我要打你了。”
小沈阳被薄荷的气势镇住了,眨巴着一双眯眯眼一脸受到了惊吓的忧伤表情。
我视死如归地说,选二。
那一刻,我是多么痛恨言情小说,多么憎恶流星花园,这个游戏虽然看似闷骚,但其杀伤力实在不容小觑。
纪小幽貌似腼腆地站起来,柔声责怪小沈阳:“不带这样的,你数着不累我打着还累呢。”
一瞬间,仿佛一道艳阳璀璨地照亮我的天灵盖,我的小幽妹妹,原来姐姐一直错怪了你,我是真心地在忏悔,之前的我,竟然那么疯狂地防备着这个曾经拼死爱过顾西铭的女孩儿,就在她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那段期间,我也曾恶毒地希望她永远呆在那里就好,不要出院,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感到自卑感到无所适从。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那么肮脏的恶魔,它如同我的回忆,躲藏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冷笑着窥视着我。
但是接下来,小幽妹妹成功让我打消了扼杀心底那个恶魔的想法,因为她说:“就打一个吧,然后游戏还要继续下去呢。”
小沈阳又不乐意了,但碍于自己的偶像都这么说了,作为粉丝的自己当然不能再多嘴下去,所以嗔怪了一句,小幽真是好心善呢便同意了。
我看着仍在我身边睡觉的顾西铭,心里不停地呐喊,顾西铭啊顾西铭,我就要被你那可爱又柔弱的妹妹抽死了啊,你快起来吧,哪怕是看一看我是怎么被毁容的呢。这一巴掌打下来肯定比十八掌的威力还强大啊。
说是迟那时快,仿佛心有灵犀似的,顾西铭坐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纪小幽,压低了嗓音说:“别闹。”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比让纪小幽狠狠地抽我十巴掌还让我难受。
包房里弥漫着若隐若现的烟味儿,酒精麻痹了每一个人的视线,我看见顾西铭的眼睛上蒙着雾气,纪小幽的也是,大家都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原来是我的眼睛里起了雾。
纪小幽垂下头去,柔丝似的头发遮住额头,她说:“又不是我要打,我也是看五月无聊才玩儿这个游戏的,谁知道大家这么玩不起的。”
一直在角落里毫无存在感的眼镜男不知道何时鼓足了勇气说:“要不罚酒吧,五月喝一杯,我们就继续。”
我感激地看向眼镜男,陆之远,我记住了你的大恩大德啊。虽然纪小幽推过来的是炸弹酒,但我还是很感激。(单词扫盲:炸弹酒就是所谓红酒、白酒、啤酒、威士忌等各种酒类混合在一起的,谁要是喝下去不倒就会被称之为英雄的彪悍酒种,此单词常出现于东北地区少数民族聚集地。)
还没等顾西铭做出任何反映,我已经仰头将酒倒进了腹中。我猜想喝砒霜也不过如此,酒杯放下,薄荷扯着我风风火火地往卫生间去了,我伏在马桶上吐得肝肠寸断,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薄荷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说:“你傻X啊,让你喝你就喝。让你抽我十巴掌你就抽啊,我靠……”
我用一阵又一阵的呕吐声回应着她。
过了一会儿,薄荷像是想明白了似的问我:“如果顾西铭不住在纪小幽家……他是不是就没有地方去了?”
她这句话问得很小心,一直以来神经大条的女人突然这么温柔地问我问题让我很难受,所以我没有控制住让眼泪落在手背上。
【002】
如果顾西铭不住在纪家,他能去哪里呢?
一个从小就没有了父母的孩子,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好不容易遇到了好人家愿意收养,给他一个家庭该有的爱和关怀,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不是吗?
我又想起不久之前纪小幽找我出去的那个下午。我们面对面坐在咖啡馆里,她穿着医院蓝白格子的病服,唇上涂着淡淡的一层唇蜜,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惹人怜爱。
纪小幽难得地对我开门见山,声音细致而缓慢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对我徐徐道来一番道理,她说,顾西铭为了怕你误会要从家里搬出去。
我不说话,强装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纪小幽继续说:“恐怕你也知道了西铭是我们家的养子,当年我父母把他带来时才是个小小的孩子。没了家,没了父母,对什么都抱有一种恐惧。那个时候他只肯跟我说话,因为我整日躺在病床上死人一样,很少讲话,也许他是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愿意陪在我身边。”
“后来父母为了治疗他的自闭送他去学摄影,也就是那个时候他喜欢上你,不经意间拍了一张你的照片回来给我看。”
“接下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他已经失去过一次家庭,你不要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逼迫他重温当年的痛苦。”
纪小幽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很是尖锐,像是要硬生生地把我劈成两半。
我喝了口咖啡笑着说:“我没有办法左右顾西铭的思想,他想留,想走,都是他个人的意愿,你和我说这些话自然有一部分是为他担忧,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顾西铭不是当年那个因为没有了家而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将来亦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害怕失去他,自己争取便好。我不会退出,至少在顾西铭从我这里退出之前,绝对不会。”
说完,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心情也跟着释然。我始终记得那天的纪小幽,她看着我,眼里的恨意丝毫没有隐匿,她把它们那么直白地传达给我,让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从那以后再见纪小幽,我就总会觉得眼皮跳个不停,我承认我被吓得不清。
但最终,我还是劝顾西铭不要搬出来,其实我比纸老虎还纸老虎。
再进去的时候包房里的气氛都热闹非凡,我坐在月清边上问他们是不是趁着我去吐的时候打了鸡血。月清脸色不太好,指了指青猫说:“她被纪小幽抓了。”
话没说完,我一身冷汗就出来了。我在心里祈祷着,青猫你可不能选大冒险啊,我们谁也无法预料到神仙姐姐会不会让你跳油锅。
青猫自然是选了真心话。
但如果时光可以回转,我宁愿青猫选择大冒险,不管纪小幽让她做什么,我都可以代替她去做,或者,我宁愿不顾形象地满地打滚耍赖,也不要纪小幽问出那么恶毒的话。
纪小幽眼角的余光轻轻地落在夏莫身上,她淡定地问青猫:“青猫姐姐,以前你在玲珑洗脚店卖淫的事情,夏莫哥知道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地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我吐得头昏脑涨,神志不清,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的一声爆炸开,眼前是一片支离破碎的黑暗。
“纪小幽我操你大爷!”薄荷站起来二话不说一个巴掌甩过去,啪的一声,震耳欲聋的。这一巴掌打在纪小幽白皙的脸上,却把我给打醒了。我也站起来,脑子忽然一阵刺痛,就像当年我看见梁小柔胳膊上蜿蜒而下的鲜血时那样,无数个模糊不清的场景在我的脑子里撞来撞去,还没等我也抽纪小幽一嘴巴,青猫已经转身跑了出去。
包房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我们彻底傻眼了。
纪小幽也不甘示弱,啪的一巴掌甩在薄荷脸上,她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说:“夏薄荷,你就是一傻X,你给你哥找了个妓女做女朋友自己都不知道!她就是个破鞋,要不她干吗跑出去啊,我告诉你,今天你打我这一巴掌要是她青猫亲自打,我算她能耐,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她那是没有脸打我!”
周围安静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个人说话,夏莫默默地追了出去。神仙姐姐温婉可人的形象也毁于一旦。
薄荷的脸上通红,她紧紧地咬着嘴唇,我想在麦萧打纪小幽之前一定得把这事解决了,所以我举起了桌子上的扎啤杯朝纪小幽的脸上泼过去,只觉得手被谁推了一下,冰冷的啤酒泼在地上,我回过头看着顾西铭,他在四周的黑暗中看着我,眼神里内容模糊,我忽然间觉得他那么陌生,当下,心里便疼成了一片。
纪小幽冷冷地看着我,胜利者的姿态。
我说顾西铭:“顾西铭,你再拦我一次,我们后会无期。”
然后举起小沈阳前面的红酒兜头泼到纪小幽的头上,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就应该是波澜不惊的样子,无论是失去了记忆还是没有妈妈这件事,从小到大,因为从小目睹老单的淡定,我和朗朗的骨子里也堆满了少年老成的味道,我不轻易发怒,不会大哭,从不情绪化,我甚至长这么大都没有和谁起过什么争执。
但是今天,当历来风风火火的青猫黯然离场,当纪小幽的巴掌落在薄荷的脸上,我突然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燃烧在心底,我开始抓狂了,开始六亲不认了,纪小幽那张苍白的脸仿佛一片浓密的乌云,黑压压地覆盖住我们年少的蓝天。而顾西铭,这个扎根在我心底的少年,他看着我,在微弱的光线里目光哀伤。
纪小幽也许没想到我会爆发,张着嘴愣愣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愣着,仿佛我泼的不是红酒而是硫酸,纪小幽的头发上、脸上,断断续续地滚落葡红色液体,第一次,她也有了狼狈的样子。
我转身看着麦萧说:“对不起啊麦萧,你能先送薄荷和小柔她们回去吗?”
麦萧点点头,薄荷这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妈的你敢打我!?”便朝纪小幽扑了过去,麦萧二话不说把胡乱扑腾的薄荷抗起来带走了,隔燕和梁小柔也出去了,月清不放心地看着我,我说我没事,你快回去吧,我晚些就回去。
我走到外面的时候顾西铭追了上来,他没说话,半饷,伸手想要给我一个拥抱,他的声音沙哑,说:“五月你别这样,小幽她……”
我愣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说:“省省吧顾西铭,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纪小幽还在上面等着你,你别跟着我。”
他在夜幕下僵了一下,随着这个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举在半空的手臂也颓然地落了下去。我的胃里起了火,脑子里有列车轰隆隆地开过,我不再看他,转身逃开。
逃到街角时我偷偷探出头去看他,他慢慢蹲下身去,蜷缩着躺在清润的月光下。
这也许是他所过过的最糟糕的也最漫长的一个生日。
我抹了把脸上不知道是什么的冰冷的液体,一头冲进无边的夜色里。
【003】
大街上空荡荡的,有风,空气潮湿。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上,身子冷得不断地发抖。
头顶的天空黑如泼墨,所有的情绪哽在我的胸口,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眼泪不停地落下,落下,落在脚下绵延伸展的路途。世界突然吵杂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开始从四面八方窜入我的耳朵,月亮缓慢移动的声音,湿润的晚风吹散云朵的声音,路人敦实的心跳的声音,远处的高架桥上汇集成海的汽车喇叭的声音,以及洛水城在夜幕下发出的均匀而又疲惫的呼吸的声音。
刚才的那杯炸弹酒正在我的身体里迅速流窜,这样也好,心里细密的疼痛在酒精的麻痹下有了些许的减缓。
我一边走一边哭,我那么累,真的,比当年跑三万米还累。走一段路,我就扶住一颗无辜的树开始吐,吐完擦干嘴角继续往前走,这样反复好多次,眼前竟然模糊地出现城谏的影子,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如果看见我这副样子鬼魅一样游荡在大街上一定又要骂我不自爱了吧。
一想及此,我又开始吐了。一边吐一边哭一边想着,我怎么这么神奇啊,吐得没完没了的,以后不会跟月经似的每个月都吐上六七天吧,这太可怕了,我把自己吓得哭得更来劲了。
不知道这么折腾了多久,我的电话响起来,铃声是顾西铭以前帮我设置的《最佳男朋友》,顾西铭的电话铃声也是我给他设置的,《哎呦哎呦对不起》,当时我听到这首歌的时候着实惊呆了,这完全就是为我而写的歌呀,简直把我内心想要对纪小幽说的话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了出来,歌词如下:我说哎呦哎呦对不起,我不会让你们在一起,你就等着举着白旗就低头认错……
后来的我发现,我们都太容易对一首歌对号入座,这其实是很自恋又自毁的表现。
我接起电话,是夏莫,他说五月怎么办,我找不到青猫。
我赶紧擦干眼泪说:“夏莫你别担心啊,青猫和我在一起呢,你先回家去,让我陪着青猫说说话好不好?”
夏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我赶紧说:“夏莫你听话,我现在带着青猫回我家,她情绪不太好,我把她哄好了明天再去找你好吗,你也累了,早点回去吧。”
夏莫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地说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夜色怎么也不散去,像是黎明不会再来了似的。我知道夏莫不会听我的话乖乖地回去,但我实在是害怕,我怕他问我纪小幽说的是不是真的,我怕那个天使一样柔软干净的少年会难过会受伤会流眼泪。
我那么心疼着夏莫,他是这世上第一个与我分享秘密的少年,也是第一个亲手为我制作糕点的男孩儿,夏莫在我心里的重要性高过任何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善良和美好,也比起任何人都要经不起伤害。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青猫,我一想到她曾经一个人在破旧的工厂忍受着生理痛脸色青紫的模样心里就像被泼了滚烫的开水,疼得比死了还难受。
洛水城的夜原来这样冷,我不停地打青猫的手机,不通,但我仍然像是上了发条似的一遍一遍地拨打。一个小时后我终于崩溃了,我把手机摔在地上抱住自己嚎啕大哭,我是那么无助。
我看着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忽然又想起了城谏,我捡起手机卡找到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跟店员借了手机。电话那头传来城谏睡意浓浓的声音,一时间我竟然说不出话来,我只是抱着手机哭,城谏在那头迟疑地问:“是五月吗?你在哭?”
我依旧瑟瑟发抖地流眼泪。
城谏的声音严肃地说:“你在哪儿?你身边有人吗?把电话给你身边的人,谁都行,快点。”
我泪水涟涟地把电话递给店员,她跟城谏说了几句话便把电话挂掉了。然后温柔地看着我说:“小姐你在这里等一等,你男朋友说他马上就赶过来。”
我神经兮兮地蹲在地上,眼睛笔直地盯着超市门口,不到五分钟城谏的车子就在店门口停了下来。我怀疑那不是车子,是个火箭,它实在是太速度了。顾不得跟店员道谢,我推开巨大的玻璃门冲出去,像一个离家的孩子受尽苦难回归父母的怀抱那样一头扎进城谏的怀里。
城谏的身体明显地僵住,我想他这是什么人啊,就行你当初非礼我不行我今天揩你油啊,看样子你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随便的人嘛。当然,这些臭流氓的话我是不会说出口的,除非我改名叫薄荷。这就是所谓只可意淫矣。
在我一边哆嗦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城谏大概知道了我找他的目的,简单的说就是找青猫。
全球限量一千台的保时捷载着精神恍惚的我开始在这座城市间飞奔起来,现在我确定了它就是一个火箭,绝对。
车子里淡淡的薰衣草香气让我的神经缓慢镇定下来,我睁大通红迷蒙的眼睛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努力地寻找着青猫的身影。
城谏看出我微细的不安低声安慰说:“五月别怕,不会有事儿的。”他把自己的电话递过来,说,换上你的卡,说不定青猫也正找着你。
我立即照办,果然,不到五分钟青猫的号码便在幽蓝的屏幕上跳跃起来。
她说五月……
话音未落,已经低低地哭出声来。
我抓紧电话,生怕她突然挂掉,我说:“青猫你听我说,你现在马上告诉我你在哪儿,你信不信你要是敢挂电话我就敢躺在高架桥上让车撞!”
青猫被我的尖叫恐吓住了,说了一串地址,城谏车头一转,再次以光速前进。
下了车,城谏从座位上拿出手电递给我,他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
我这才看见城谏竟然穿着睡衣!虽然我此刻情绪非常反复,但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城谏窘了,但五官还是精致得要命,他弹我的脑门,说:“好一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快去看你朋友吧,我就在这里等,不走。”
我看着城谏,心里忽然间很暖。这个漫长的一天里唯一一次的温暖,是城谏赋予我,他还我继续笑下去的权利,他给我希望。
我想我不能再矫情下去了,我说:“城谏对不起啊,大晚上把你给吵醒了,你快回去睡吧,我跟青猫在一起不会有事的。”说完我就朝着青猫说的衚衕跑进去。
【004】
衚衕的两边是一家又一家小酒馆,我在吵嚷声里快速奔跑,一直跑到衚衕的尽头,那里有微弱的灯光,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匍匐在夜色里。青猫就蹲在那一束白光里,瘦瘦小小的一团儿,埋着头,像一只迷路的猫似的蹲在那里。
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青猫转过脸来看我,哭过的脸蛋脏兮兮的,眼睛肿的老高。她静静地看着我,细细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膝盖,是真的,她说,我以前就是只鸡,说完居然冲我纯真地笑了,那样的笑容,无邪如孩童,如一朵初绽的莲花,天真烂漫的模样。
然后有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
我抱住青猫冰冷的身子,我们在巨大的月亮下紧紧地抱着彼此,青猫把头搭在我的肩窝,开始断断续续地讲她的故事。
她的声音清凉,她说五月啊,我本来就是个脏兮兮的人。
我妈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被强暴了,怀了我,她不敢打胎,只好把我生下来。五月啊,你猜我是在哪里出生的?嘿嘿,你肯定猜不到,我妈在厕所里把我生下来。后来她把我丢进垃圾桶里,她希望我死。
可我就是不死,我在垃圾桶里拼死的哭啊哭的,好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存在,你看,我生下来就这么牛逼,生下来就这么脏。
后来我妈心软了,又把我从垃圾桶里捡出来,她是恨我的,可她又可怜我,所以她把我带回家。她给我灌白开水,给我灌稀粥,嘿,奇了,就这么着我还是活下来了。她把我养到十几岁就嫁给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可这男人不喜欢我,我妈就为了讨好他往死里抽我,她骂我畜生,我靠,我是人生的是畜生的她不比我清楚啊。再后来我就从那个贱兮兮的家里搬出来了,可我穷啊,我没钱吃饭没地方睡觉,我就去做鸡。
青猫的身体不断地发抖,说到这里,忽然间有一股暖流滑进我的脖子里,我不知道那是青猫的眼泪还是我的眼泪。青猫吸了吸鼻子又开始笑了,她说五月你别往色情了想,这鸡也分很多种,我呢,属于那种卖艺不卖身的。
我虽然穿的暴露,搔首弄姿,但绝对没卖过身,真的,五月,我觉得那比被强暴还恶心。我跟我妈那种被强暴了就只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女人不一样。
我啊……我……
说到这里,青猫哽咽了,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我说你别说了,这么晚了,我们回咱家吧,我们家朗朗挺想你的,我们先去休息,然后明天吃老单炒得菜,再然后我们就去晒太阳……
青猫打断我的语无伦次,眉心蹙着,她说五月你听我说完,这个世界上总有悲剧,比电影还悲,我的悲剧就是没有钱,最饿得时候我跟狗抢过一个长了毛的馒头,你永远不会知道那种滋味,饿得眼冒金星,饿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煮着吃……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想还是死了吧,这个世界容不下我,我连吃都吃不饱啊。
但是我不想做个饿死鬼,我得喂饱自己。所以我就去大街上游荡,我不在乎了,我抓住一个和我一样在街上游荡的人说,嘿,有需要吗?
五月,你猜那是谁?
青猫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那就是夏莫啊。
那时候我抓住夏莫的手,我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呢,是不是我已经饿死了,所以不小心上了天堂看见天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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