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城谏叫来护士为我处理因擅自拔下吊针而血液倒回又青紫手背,小护士一边为我止血一边不满地朝城谏翻着白眼埋怨,怎么让你女朋友出这么多血啊!
这一句极为隐晦又微妙的责怪让城谏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变得铁青。
小护士不依不饶,现在的男人啊,总以为我们女人是铜墙铁壁的,哎,太粗暴太不温柔了!
城谏的唇角微微抖了一下,说,其实……
还有就是啊,现在的男人犯了错儿都不承认,哎,好了好了,小姑娘,你这么年轻漂亮可要好好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啊。
小护士语重心长地说完又不忘白了城谏一眼才托着医用托盘走出去。
我的听觉神经全部集中在她的那句“年轻漂亮”上,其余的信息一概屏蔽。
城谏修长的手指在我的额上轻轻弹了一个响指,问我,傻笑什么呢?
我说没什么没什么,天,我怎么能告诉他我这如小猫抓到老鼠般的兴高采烈竟只为一句不经意的夸奖。
城谏却突然一改往日的冷漠形象弯腰靠向我,方才还是冰山一角的冷峻面容透出一丝坏坏的笑,我有些恍惚,终于明白了那一句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的意思,这笑容,分明比那恶魔城光还要邪气几分。
他的手指滑进我的发间,拇指轻轻抚过我的眉毛,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着凉而深刻的笑容,说,小女朋友,你认同方才那位护士说的话吗?
我把身子朝后挪了挪,这个不经意间的后退动作导致我整个人完全被他禁锢在他的身子与墙壁之间。根据目测,这是个十分容易产生暧昧的距离。
热度微微散发,在城谏步步紧逼的目光里我只觉头皮发紧,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长而微卷的睫毛层层叠叠地透出令我异样的情绪,这种感觉让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慌忙撇开目光,视线却正好落在他若隐若现的锁骨上方。
苍天啊,赐我一道闪电让我离开人世吧!
城谏低笑出声,说,恩……要我再问一次吗?
这该死的磁性又慵懒的语气!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跳下病床,眼珠子朝着天花板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同意啊。
哦?城谏并不介意我的粗鲁,顺手将椅子推过来让我坐。吃人的嘴软,腿伤让我脚软,我只好顺从地坐下去,城谏微带戏谑的面容挂着与往日让人怀疑他是否笑神经坏死的表情截然不同的笑容反问,那你的意思是,我很温柔,很体贴了?
说完,直接丢到T台就可以走秀的身材鱿鱼一样软绵绵地靠过来,用以表达“温柔”这个词语的含义。
我立即改口,同意!刚才那位护士小姐说的就是真理!它绝对是一句真理!
城谏满意的笑声在耳边低缓沉稳地荡开,如冰山上盛开的雪莲一样,他说,既然这样,我为自己对“女朋友”的粗暴行为而道歉。
他故意在女朋友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见苗头不对,刚要果断结束这次的对话,城谏却已经开口:“五月,我……”
“姐姐,隔燕姐姐来了。”不知何时消失的朗朗突然从天而降,还带来了另一位更具毁灭性的灯泡同时着陆,这让我倍感欣慰。
城谏痛苦地按住太阳穴说,多么不懂事的孩子啊。
隔燕说,陆之远说要见你。
我在脑海里仔细将这个正派的名字进行搜索,终于想起他是顾西铭的朋友,那个因为月清问了他的名字而脸红心跳的男生。
他找我?我迟疑地问。
隔燕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城谏,城谏的声音意外地温柔起来,说,五月你好好休息,腿上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之前不要到处乱跑,晚上也不要乱蹬被子,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我想这哪儿是我的上司啊,这就是我爹,他就差告诉我饭前便后要洗手,晚上不要跟陌生人到处乱走了。
城谏交代完,礼貌地与隔燕和朗朗道别后离开。
我说,他找我为什么事,搞得跟情报局似的还要对外保密?
隔燕看着我,思忖片刻后才开口说,是为了顾西铭的事儿。
隔燕的话让我愣住,许多悲伤和惋惜从心底如有毒的菌大片地生长起来,我垂下头去想了一会儿,直到察觉到自己的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有些事,还是让他过去的好吧,总这样断断续续期期艾艾的有什么意思。
隔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说,一直觉得你是几个人里最有分寸最辩是非的一个,怎么事情到了你身上反倒糊涂了,你怎么不用你的心想一想,顾西铭平日里是怎样对你,他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瞧了。都说麦萧疼薄荷,顾西铭又何尝不是同一个心思对你的。如果他不是有什么难处,怎么会这么久都不跟你联系。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心下一片惶惶,身板儿里的倔强劲儿也在那一刻显得格外强大,我冷冷地说,有什么难处?是谁把他软禁了还是他也跟我一样被车撞了走不动路了?
说完,被自己那一刻的刻薄和尖酸着实吓了一跳。
他确实有难处!
我和隔燕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齐刷刷地回过头去,陆之远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满头大汗的样子。
002
陆之远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我恍惚地听着,朗朗在床上睡了,雨后潮湿的风穿堂儿来,吹起他柔软的头发。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久到我以为是在听我前生有关顾西铭的那段故事,他说,那天晚上你走之后,西铭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大家吓坏了,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可是被她妹妹阻止了,那之后就没有见过他,一周后学校的公布栏里就贴出了西铭退学的消息。
我的胸口不断地涌出复杂混淆的情绪,像是用透明的绳子吊在半空,停留在那一点,我的前后左右布满荆棘,无论怎样挣扎都只是让毒刺划伤更多的皮肤,直至那些细微尖锐的毒刺扎进心里最柔软无助的那一块神经。毒汁在体内蔓延,长出毒瘤,直到一个特定的时刻它会轰的一声炸开,承载了太多悲伤的躯体得以灰飞烟灭。
我难过了一会儿,难受了一会儿,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说,倒地后浑身抽搐,也许是酒精中毒了吧,喝多了常有的事,至于退学,他们家的钱就是盖个学校也够了,自然是想退就退的,电视里不是常演吗,富家子弟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罢学不念了,这没什么不正常的……
隔燕脸色一僵,估计是被我置身事外的言语激怒了,她说单五月你才酒精中毒了,你脑子被泡坏了吧你,得,这是你俩之间的事,该怎么办你心里有数就行,我看你这样就闹心,走了。
房间里只剩陆之远,我说你也走吧,我不想吵朗朗睡觉。
陆之远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说,这就走。然后又格外小心翼翼地问我,月清……她还好吗?
这个问题问得我再度陷入思考,按理说当对方这样问候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有必要遵循人类处事哲学回答对方,挺好的,蒙您关心。但如我所知,她的近况并不好,她被这该死的现实打磨得不成样子。
见我不语,陆之远先开口说,还是我亲自问她的比较好,祝你早日康复,我就先走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我怔怔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朗朗醒了,小声地问我,姐姐你怎么哭了?
出院的时候城谏开车来接我,说是老单在家里忙着做菜庆祝我出院,大家伙早已在家里等着了。
我一一应着,跟在他身后上了车。城谏开车前很认真地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说,瘦了。
我说,哪儿能啊,至少胖了五斤,整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的。
城谏笑了笑,说,再胖点儿也没人嫌弃你。说完方向盘一转,车子朝家的方向开去了。窗外的夜色朦胧,霓虹灯在我眼前快速掠过,看得不仔细就像是一排一排的光影成柱状快速流淌。
住了这么久的医院觉得自己已经与外面的世界脱了节,凡事都能够轻易地勾起我的兴趣。城谏看到我少有的孩子心性,突然伸手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这一揉让我又想起那天在医院里他没有说完的话,气氛一下子掉进了可怕的尴尬中。城谏倒是挺坦然,笑了笑继续认真地开车。
我偷偷拿眼神打量城谏,心想这个男子不一般啊,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强,不仅如此,一个人要外貌身材内涵全面发展是件登天难事,他却做到了。想我在学校里每天受薄荷那个小色狼的熏陶,各色美男也见过不计其数,但是在城谏这里我还是不得不感叹一番。
正想着,电话响了。
城谏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开了耳机,表情严肃地说了一会儿话便挂断了。
电话又响,他又挂断,来回折腾了两次索性关机。没想到关机后电话仍是响了,在城谏爆发之际,我立即拿出自己的电话解释说,这次是我的……
等我挂了电话城谏问我:“谁打来的?”
我立即汇报情况:“是朗朗让我回去的时候给他带一条旺仔牛奶,营养要达标嘛……”
城谏没再说话,直到车子在我家附近的超市停下。薄荷已经等在那里,见到城谏后感慨万千地说,几日不见,真是越来越秀色可餐了。
我立即拿眼神谴责她,薄荷接到信息后立即改口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一点儿也不秀色可餐,我比你秀色可餐。
城谏依旧镇定自若地为我搬行李。这时候我的电话又响了,是嫣然。她说五月,听说你今天出院了,恭喜。
我说谢谢。那边停顿了一会儿,说,城谏和你在一起吗,我打他的电话打不通。
我立即毕恭毕敬地把电话交给城谏,说,嫣然。城谏接过电话,眉心攒起。我立即识相地扯着薄荷搬行李,心想这两人一个是大BOSS,一个是把我推荐到大BOSS身边工作的贵人,老单过生日时的惊喜还要全仰仗我在J公司里的实习工资才得以实现,所以,一见苗头不对立即远离自保。
我一边扯着薄荷往家走一边回头朝城谏喊:“老板你公事繁忙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啊,明天开始我会准时上班的。”
朗朗星辉下,城谏斜倚着车门,目光透过被晚风斜斜吹起的额发看过来,像是心疼。
吃晚饭后我和夏莫到院子里聊天,月色姣好,清亮亮地耀着他的容颜,他拧着眉,目光落在我的脚踝,看着上面一条肉粉色的疤痕。
我笑着说,早就不疼了。
夏莫伸手轻轻地抚在伤疤上,眼睛里是浓浓的心疼。他的头发长了些,柔软亮泽的头发简单地扎好,刘海遮住眼睛。自从夏莫留了长发以后,学校艺术系里的男生也都跟风留起了长发,薄荷对此报以相当鄙视的态度,怒曰,别以为穿了马甲的都是海贼王路飞,他也有可能是赵本山。
这句话曾经引起全寝爱国女将的怒火,无奈之下薄荷只好改口,别以为穿了马甲的就是赵本山!
夏莫见我傻笑,轻声说:“不懂得照顾自己就找个人照顾你,不要找一身的伤,旧伤没好又添心伤。”
我知道他说的伤是顾西铭,可是夏莫,喜欢上一个人很容易,也许是为对方一句话,一个动作,或者什么原因都没有,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可是忘记一个人却很难,即使全世界都在劝服你放开,可是自己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又有什么用。
我将夏莫耳边滑落的发别至耳后,说:“还好你有青猫,我现在没有力气开心下去,所以夏莫替我双倍地开心,等我整理好心情之后再把我快乐的权利还给我好吗?”
屋子里漫出白茫茫的灯光,夏莫陪着我,静静地坐在满天星光下。
003
城谏在公司里依旧把我当成透明的空气,只是偶尔会给我发来“太累了就休息一会”等精神安慰的短信。但是身体上的压力明显比精神上的压力更让我吃不消。
每到临近中午的那段时间我都会感到分外疲倦,而这里的前辈早已得到灵魂上的全面升华,普度众生立地成佛了,他们喝着星巴克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雷厉风行,艾米说,来到J公司的人都是打过鸡血的铁血超人。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咖啡忍不住莞尔,艾米也笑笑,说:“刚才听Kaven说,有几张服装效果图需要交给新人来练手,听说只要设计图通过审核就有奖金拿哦。”
说话间嫣然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推门进来,艾米立即朝我眨了眨眼睛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果然,下午的时候就有前辈交给新人组一份资料,要我们在下个星期之前交出一份完整的时装效果图。
Kaven穿着精致的马甲翘起兰花指告诫我们:“呐呐呐,这是你们这群没见识的家伙接到的第一份宝藏,挖得好,算你们走了狗屎运,挖得不好,就给我——滚!”他在说“滚”这个字眼的时候,一双彪悍的小眼睛差点儿甩到我们脸上,然后这个阴阳莫辨的男人将长发一甩,踩着一双油光铮亮的高筒靴气势凌人地走远了,我不禁感慨万千,多么销魂的背影啊……
新人组里的五个人无一不垂下头去默默地扫了扫胳膊上竖起的鸡皮疙瘩。
我们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一群“没见识的家伙”。
阴雨连绵的下午,新人组的气氛异常沉闷,只有艾米会间歇性在MSN里对我发泄:客户的要求这么苛刻让我们情何以堪!
而第二条信息则是来自城谏,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努力。
一周的时间设计出一组十二张的设计稿的确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美Ending的任务,正在发愁间手机里进来一条朗朗发来的短信:姐姐,晚上早点回家,不要忘了我们还要排练“惊喜”。
这真是一针兴奋剂。
我立即找出图纸开始埋头工作,我已经做好准备让自己过一周非人类铁血女金刚的充实生活。
那段时间过得极快,白天在公司里一边坐着新人必做的繁杂工作一边挤出时间随时在素描本上添上一两笔灵光一现的线条,到了夜里,拉上窗帘,一个人窝在安静的空间里涂涂改改,鬼魅一般。朗朗常常慷慨地将自己的旺仔牛奶捐献一盒给我,并语重心长地告诉我,黎明就在前方!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天,我竟然奇迹般地提前完成了任务,深夜一点,我在房间里抱着电脑里存档完毕的设计稿仰天长啸,朗朗睡意朦胧地推门进来,揉着惺忪睡眼问我,完成了?
我点点头。
这个一向淡定到欠扁的小孩儿立即扑进我怀里大喊万岁。
老单的生日礼物有了着落,在这个刚刚从黑暗中苏醒的周末,我终于安心地进入了昏天暗地的睡眠。
一直睡到傍晚,艾米提着一盒香草冰激凌来看我。
老单在店里还没有回来,朗朗刚刚下课,见到美女加美食的绝妙搭配立即精神抖擞起来。他问艾米,你是我姐姐的同事吗?
艾米笑着点点头。
朗朗还想聊点什么,立即被我果断地阻止。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艾米这样柔弱美好的小姑娘被朗朗杀伤力十足的对话给秒杀,于是扯着艾米进到屋子里闲聊。
艾米看了眼我的电脑嚷道:“天啊五月,你竟然全部完成了!”
我软绵绵地趴在被子里问她的进度如何,艾米立即沮丧地垂下头说:“别提了,才完成八张就已经让我精神崩溃了,不过没关系。”她笑眯眯地扯着我的胳膊笑着说:“只要你完成了就可以,这样我也会变得威风起来的!”
和艾米在一起会觉得在公司里的沉闷气氛立即消失无踪,这个女孩儿像是还沉浸在童话世界里的小公主,穿着柔软的裙衫带着纯真的笑容,倒像是职场厮杀里一道悠然的风景线。
两个在J公司受尽压迫的实习生将公司从高到低的前辈一次性八卦完毕后顿觉口干舌燥,艾米嚷着要喝水,我便去厨房拿了两厅饮料回来。艾米挂了一会儿MSN便觉无聊要回去了,朗朗很乐意地接下了送她到车站的任务,而我则再一次回归周郎的怀抱沉沉地睡了。
004
连续一百一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的代价便是一睡不起,是的,我发现自己睡过头了,在我那尽忠职守的闹钟没命地响了整整一个小时后。当我蓬头垢面地从电脑上拔出U盘飞奔至公司时,时间显示我离迟到还有3秒钟。
新人组的成员已经齐刷刷地将Kaven围住,等待着他的判决。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女孩儿因为无法忍受Kaven尖酸刻薄的嘲笑而掩面哭着跑了出去。艾米站到通过的行列里朝我一笑,朝我比划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前面几个通过的也是被Kaven践踏了一番尊严才忍辱负重地通过,没有通过的更是被劈头盖脸地从祖宗鄙视到子孙后泪流满面地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跑去了。
作为最后一个提交任务的我来说,心理压力还是很辉煌的,从Kaven爱秀的个性来看,压轴戏应该是他最钟爱的一幕才对。果然,他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解读出那是戏弄老鼠的猫才有的炯炯目光。
我立即无比乖巧地将U盘交上去,Kaven打开后盯着一片空白的磁盘问我:“皇帝的新衣?宝贝,不要被童话荼毒太深。”
我一下子懵了,顾不得Kaven的杀伤力立即夺过鼠标查看情况,但是很糟糕,尽管我将电脑里全部的文件甚至包括回收站都翻了一遍仍是没有找到我的设计图。
身后的Kaven超人一样环抱住自己的胳膊思忖着要用怎样的句子来狠狠地羞辱我一番,那张脸,岂止是死机重启所能够形容的振奋。
我在这强大的气场里做着最后的挣扎,点开了一个命名为“通过”的文件夹,事实证明,上帝往往是慈悲为怀的。
“就是这一组。”我长吁一口气微笑着看向Kaven。Kaven也微笑着看向我,刻意压低的嘶哑嗓音一字一顿地告诉我:“别闹了宝贝,这是Amy的设计稿,如果你玩儿够了,可以收拾好你的垃圾滚出这里吗?”
我愣愣地看着Kaven,耳内嗡嗡地响。
艾米适时地站出来,说:“五月,昨天你不是才告诉我你已经画完了两张定稿吗,没有带来吗?”依旧是楚楚可怜的表情,淡色系的衣服,软声软语得惹人怜爱。
我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的画稿被偷已成定局,而比起这个更让我难以接受的事,艾米看向我的目光竟然毫无惧色,没有半点儿做贼心虚。我看着这个坦然得女孩儿,她俏皮的刘海软软地遮住额头,手腕上挂着一串她在夜市里买了一对的手镯,而另一个则带在我的腕间。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有点哽咽。
Kaven等得不耐烦了,突然甩出兰花指戳向我的额头:“你看看你这幅样子,猪脑吃多了是吗?一周的时间竟然才画出两张设计图,你以为J是什么?脑残收容所吗?还不快给我滚!”
事到如今,我也已经无所畏惧,所以尽可能嚣张地白了他一眼,企图用恶毒地目光来打消他对继续侮辱我的执念。事实上,翻白眼也是阻止眼泪落下的最好方法。
Kaven体内所剩不多的男性荷尔蒙立即被我的傲慢无礼所点燃,他再度甩出兰花指要戳我额头发飚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
“吵什么。”
原本围成一团的人群立即毕恭毕敬地面向声音的来源立正站好,我也回过头去,看到城谏一脸森然地站在身后。
没有人发出声音。
我大致分析了一下此时的情况,发现解释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多的帮助,但是如果完全不为自己辩解又觉不妥,索性打破沉默告诉他:“我的设计稿被盗,虽然我没有指望任何人相信我,但是该说的我还是要说完。”
“这是一组十二张的设计稿,每三张一个色系,分别以春、夏、秋、冬四季的色调来分类为桃色、明黄、橙红、灰白四个主色调……”
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很累,很疲倦,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好好地休息一下。气氛因为我的突然沉默变得有些凝滞。过了一会儿,我从Kaven的电脑里拔出自己的U盘,转身笑着对艾米摇了摇腕间的手镯,说:“谢谢你教会我的东西。”
其实我还想用力地戳几下Kaven的太阳穴大骂一句人妖再甩头离开,但是我真的太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一只被吸干了血的困兽,只想在黑暗来临前好好地睡一觉。
正待我离开之际,城谏一本正经地开口说:“我相信你。”他拉住我的手腕,将我重新扯回以Kaven为中心围成一圈的铁血超人之间。我看着城谏,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没有了分明的棱角,暖融融的光线在他完美的轮廓线上打出一层金色的光,仿若天神一般。
其实,他没有必要这样做。
公司需要的是一份设计图,也需要培养一个有潜力的新人,现在这两样东西都在艾米身上,他实在没有必要为一个趁着放假来赚取零用钱的我多浪费口舌。
我笑了笑,说:“谢谢成先生的信任,我还有事,先走了。”
容不得他再多思考半秒,我已经甩开他的手掌如芒刺在背地逃走了。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疲倦地闭上眼睛,脸颊上划过一片微凉。
薄荷看着在她的被子里缩成一团的我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头顶的老式吊扇还在吱嘎吱嘎地转,徐徐凉风吹起我的头发,锦缎一样蒙住我发红的眼眶。夏奶奶为我们做好了午餐便到院子里乘凉去了,薄荷端来了饭碗递给我,说:“被一个极品女人骗了一次罢了,哦对了,还被人妖戳着脑门骂了是吧,觉得没有脸面对这彪悍的人生了吧,觉得生无可恋了吧,吃完这最后的晚餐你就从楼上跳下去吧。”
我用眼神谴责薄荷的毒蛇,接过饭碗闷头吃饭,整个人陷入一种闷热和沮丧的情绪当中。在薄荷家抱着被子发呆了一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才回到家中。才刚进屋,朗朗整个人炸弹一样冲进怀里,他说:“姐姐,我们明天就去买爸爸的礼物吧。”
我看着朗朗,半响不知要怎么开口。
朗朗一看苗头不对,乖乖站到一边问我:“姐姐的图片没通过吗?”
我点点头。
朗朗带着仅存的希望坚持不懈地问我:“那姐姐我们等到你发工资的时候再去行吗?”
我摇摇头,尽可能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姐姐辞职了,因为没有做满四十五天的实习期,所以没有工资可以拿。”
朗朗哦了一声,默默地转身走进自己的小屋子里关上了房门。
那一段时间朗朗的情绪沮丧得十分稳定,青猫看到自己的追求者无端从一个活泼开朗的热血宝贝转化为沉郁小少年很是心疼,遂买了蛋糕来我家探望。
青猫的到来让朗朗小朋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两人交谈的过程中朗朗不幸得知,我那个“臭老头老板”就是他与之称兄道弟的城谏时,这个单纯的小少年终于崩溃了。
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是想到了另一份“惊喜礼物”来代替了原本那件需要动用大量资金才可以实现的生日礼物,朗朗终于云散天青。
008
开学第一天,月清来了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淡笑着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告诉她很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月清顿了顿,说,五月,你这样说可见你过得不快乐。
我鼻子一酸,赶紧岔开话题,聊了一个中午,临挂电话的时候月清说,再过几天我就回去洛水工作,母亲的病不是一两天能够好得了得,所以不出意外就会在洛水长住,到时候再与你联系。
下午第一节课是素描,班级里静得出奇,老师坐在讲台上微眯着眼小憩。削铅笔的时候电话嗡嗡地震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五月,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顾西铭。
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删除短信,确认,继续削铅笔。
这时候坐在后排的男生笑嘻嘻地说:“哪个医院跑出来的,今天放假吗?哎,薄荷,是不是又是来引起你这个班花注意的啊。”
薄荷白了他一眼,说:“少年,不要如此自卑,就行你穿着狗熊装半路上挟持我企图告白,就不行人家穿精神病医院的制服吗?”
男生尴尬一笑,知道自己败了,只好说:“少女,现在你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克制些好吗?”
说着说着,越来越多的人朝窗外望出去。
薄荷突然低呼一声,顾西铭啊!
这三个字像一句魔咒,我手一抖,锋利的刀片深深地割进皮肤里,像是刀片切过奶酪,柔软地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
秋天的午后有风如温润的海水轻轻地漫过每一个角落,一身白色病服的少年斜倚在学校门口垂首等待。他的脚上趿着一双一次性医用拖鞋,肩膀垂得很低,肥大的衣服随着风向微微卷起了边角,看起来忧伤而寂寡。
我从班级的后门溜出来,走过长长的甬道,走廊里有潮湿的消毒水味道。
我慢慢地朝前走,心里像是被扎了一个小孔的气球,不断地有感情从里面泄漏,一点一点,有最初见到顾西铭时的厌烦,没有来由地,只是不喜欢看到他高高在上的样子,然后是在医院里,那个冷静得让我几近发狂的顾西铭,接着是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少年将他的衣服递给我,索要了一次再见一面的借口。
为我擦掉额上汗水的顾西铭,嘲笑我吃相不雅的顾西铭,在我生理期腹痛难忍时红着面容买来热牛奶的顾西铭,轻轻地拥抱着我说永远也不分离的顾西铭,在生日会上缓缓地倒在地上的顾西铭,一幕一幕,从心中那一个破裂的伤口处不断地涌出,覆盖在眼睛上,成了水做的壳。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顾西铭远远地望过来,模糊的轮廓渐渐得以聚焦,苍白的脸色,眉心间是浓得散不开的忧郁,黯淡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忽然闪过一丝星辰似的光芒,然后,他朝我露出一丝孩童般的笑容。
他轻轻地伸展开手臂,将我扯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颈窝,声音沙哑地说:“五月,我爱你。”
我抬手揉了揉眼睛,从顾西铭的怀里挣脱出来,突然想起此刻班级里的那群幺蛾子正兴致盎然地朝我们这边围观,于是立即扯着顾西铭到学校旁边的小路。
顾西铭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晃动着星星点点的碎光,他抬手托起我的下巴,说,别哭。
我一怔,说,没有。
顾西铭的唇边染上一丝笑容,虚弱疲惫,他说,五月,我从那个家里出来了,你什么都不要问我,我只能告诉你我现在很好,没有生病,做的决定也都是仔细考虑后才下的决心。我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两居室,我希望你可以来做我的家人。
街上没有行人,偶尔有一两只飞鸟掠过,头顶的天空湛蓝,看起来高远而寂寞。
我没有说话,心里那么多的疑惑都因为他一句“什么都不要问”而生生地压在心底,它们拥挤在那里,膨胀着,堵住胸口。
顾西铭揉揉我的头发,从口袋里拿出两串钥匙,一把放回口袋,另一把钥匙放进我的掌心。
温暖的,悲伤的,疑惑的,各种情绪哽在喉间。
我问自己,如果一定要找出不能够与顾西铭在一起的理由,那么答案会是什么?
是因为自尊,因为猜忌,因为对自己的不自信和对顾西铭的不信任吧。
如果只是这些……
只是这些的话……
我微笑着看向顾西铭,这个一夜间被寂寞吻住眉心的少年,终于将钥匙放进口袋里。顾西铭温柔的手指轻轻抬起,微凉的指端将我腮边的泪水拭去,然后,青草香味的怀抱将我紧紧地箍进怀里,在这个静悄悄的下午,顾西铭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将眼泪落满我的肩膀。他说,五月,你就是我的家人,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我的手臂缓缓地抬起,圈住顾西铭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身子,像是环抱住一个得来不易的誓言。
下午放学后,薄荷陪着我办理了退寝,路上,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五月,你终于要长大成人了。”说完,目光在我胸前停留了片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抱着被子痛苦地扶额,夏薄荷,思想不能可耻到这种地步!
到了顾西铭说的地址,我打了电话给他告诉他可以出来接我了。电话才挂断,已有人从身后轻轻地环住我,我回过头去,顾西铭微笑着看着我,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垂在眉间,身上有淡淡的牛奶沐浴乳的香味。
他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腾出一只手来牵我。
这种久违的宁静让我忽然间有些不知所措,为了打破沉默,我说了一句,你用了牛奶沐浴露啊?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
顾西铭点点头,说,你身上有奶香,以为你是用了这个牌子的沐浴乳,所以就买了一瓶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一边讨论着各个牌子的沐浴乳功效一边朝家的方向走去。
顾西铭带着我在一幢居民楼前停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条天蓝色的丝带蒙住我的眼睛。他牵着我的手,耳边是钥匙打开门的声音,接着是门打开的声音。
我的心莫名地跳得很快,仿佛一方未知的宝藏正在前面等待着我。
“好了,五月,欢迎你回家。”顾西铭解开蒙在我眼睛上的蓝色丝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落地窗,晚风轻拂,婴儿蓝的窗帘高高扬起,像是舒展开来的梦境。窗台上摆着纯白的瓷花瓶,红色的向日葵静静绽放。
落地窗外,是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架小小的铁艺秋千,上面缠绕着花藤。秋千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两把椅子。
顾西铭说,我们可以在这里喝茶,下五子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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