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从小到大她很少思考。

    女人的存在，对于男人的意义。

    也许那个时候思考这些事实在多余，而她也没有多少同龄的友伴，所有的感情都像泥土里的嫩芽，还未来得及抽芽，便已枯萎。

    对于世宗和高宗两个男人，她心里没有多少的依恋，甚至于对后宫，也是模糊的。

    在冷宫的时候，经常看见那些老嬷嬷，手里拿着一两样贴心的物事，呆呆地想念某个人，那时候总觉得她们很可笑。

    唯有一个老宫女说，情之一字，乃是女子一生的命劫，不曾爱过，就不会痛，若然爱了，便会万箭穿心。

    而她总觉得，万箭穿心对她这样冷心无情，观尽世间风云的女人而言，是件太难的事——她怎会无端爱上一个男子，为他伤心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直到遇见阿辰。

    第一眼觉得他可笑。

    后来觉得他天真。

    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他有未来。

    然而世事却终究如此难料，辗辗转转，终究仍然回到他身边。

    至今她都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并没有确定，却偏偏跟他回赫都——她是如此地相信他，觉得他不会背叛，也从来没有想过，或许他会背叛。

    他会背叛吗？

    人生有很多关卡，每个关卡都会发生很多的事，每一个微小的选择，都会改变之后的一切。

    设若她没有进大德后宫，便不会作为宫妃俘虏，若然不作俘虏，就不会遇上阿辰。

    ……白婉琼，何必想得太多呢，如今他在你身边，心里眼里只有你，你还待如何？

    “阿辰。”白婉琼俯下身子，亲吻他的脸颊，心里作了个决定——无论如何，她会好好地爱他，好好地活下去，直到有一天，他们的感情结束……

    清早起来，却不见阿辰，白婉琼也并不去寻找，只坐在妆镜前，细细地打扮停当，将一支精致的发簪插进髻里。

    “看起来，你的日子过得非常不错嘛。”

    一道不冷不热的声线突兀传来。

    白婉琼的手蓦然一僵。

    “可惜，你没有看到那日，我和阿辰成亲的盛大场面，连父皇都亲自驾临……”她说着，眼神忽然变得怨毒起来，蓦地朝她扑过来：“白婉琼，你为什么要活着回来？为什么要让他见到你？倘若你没有回来，我就可以和阿辰一起，安静地过我们的生活，我为他生很多的孩子，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白婉琼静静地看着她，居然没有挣扎，因为她很清楚，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倘若那日，她没有离开黑夷的营地，就不会和阿辰再次相遇，不会回赫都。

    男人的感情，无论如何地深，都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褪去，渐渐地珍惜眼前之人，昭云，自然会取她而代之。

    “知道吗白婉琼？你只会给阿辰带来灾难！而我却可以说服父皇，给他想要的一切，你知道阿辰想做什么吗？他有一身的本事，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可是，倘若他执意跟你在一起，只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之敌！父皇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他所在乎的，只是他自己的安逸，纵然我这个女儿，他也不怎么看在眼里。”

    弯起嘴角，白婉琼竟微微地笑了。

    “你笑什么？”昭云眼里浮起几许异色。

    白婉琼没有回答，只是合上双眼。

    “昭云！你干什么？”忽然一声大喝，男人的身影像旋风般卷进，用力将昭云推开，将她扶起来。

    “琼儿。”他摇着她的肩膀，眼里满是震动：“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马上去看大夫。”

    “不。”白婉琼摇手，轻轻地咳嗽着：“我没事。”

    “你这样，怎么会没事？”

    这时侍剑侍墨听到房中的动静，纷纷冲进来，待看清房中情形，均是一怔。

    “你们愣着做什么？”阿辰沉声低吼：“还不赶快地，把公主扶回房间去。”

    “这——”侍剑侍墨一脸为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侍书机灵，出去找了两个丫头，将昭云扶走了。

    “你们也出去！”阿辰命令所有人退下，这才紧张地看着白婉琼：“有没有哪里伤着？”

    “没有。”

    “昨天她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以为她已经‘改邪归正’，所以才格外放心，没有想到，她竟然……”

    “没事。”白婉琼摇头：“阿辰你不要生气，我想，公主亦是无心的。”

    “她是无心的？她刚刚差一点就要了你的命！”阿辰说完，紧紧地抱着她。

    白婉琼伏在他怀里，身子微微地颤抖，目光却越过他的肩，落到墙上的镜中。

    女子雪肤花貌，妩媚动人，哪怕一滴眼泪浸出，也会令人心中生出无穷的不舍，世间任何一个男人看了，都会怜惜不已。

    可白婉琼知道，自己动了心机。

    男人杀人，用的是刀剑，而女人杀人，用的，是眼泪。

    次日清晨，阿辰果然决绝命令，让侍琴侍墨送昭云离去，昭云自然不依，在前堂一阵大哭大闹，狠毒的咤骂就像一柄柄利刃，刺穿窗户后扎进白婉琼的心脏。

    似乎很痛。

    也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人在，心却是死的。

    直到傍晚，阿辰才重新回到房间里，看上去整个人显得异常疲倦，一进屋子便坐在桌边，提起茶壶来，往杯中缓缓地注着茶水，拎着把的手却一直在抖个不停。

    白婉琼走过去，接过水壶，给他斟满一杯，递给他，阿辰接过，仰头饮尽，然后将杯子搁在桌上，不言不语。

    “我去看看，厨房里弄了什么菜。”

    说完，白婉琼转过身，朝外走去。

    “你过来。”阿辰忽然叫了一声，白婉琼身形先是微微一僵，然后回到他身边，他斜着眼睛看她，忽然勾起唇角微笑起来：“琼儿，你真美。”

    白婉琼在他身边坐下来，替他一下下抚摸着后背：“你心里是不是觉得难过？如果觉得难过，你就告诉我，啊？”

    “难过？”阿辰嘿嘿地笑：“我怎么会难过，怎么会难过呢？”

    “你是不是——后悔了？”

    阿辰一怔：“后悔？后悔什么？我韩景良做过的事，从来没有后悔的。”

    说完，他放开酒壶，趴在桌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取过一件外衣披在他身上，白婉琼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桌上的烛火微微跳跃着，将白婉琼的身影投在墙上。

    一觉醒来，阿辰又恢复了原样，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吃过早饭便出去理事，白婉琼将房间细细地收拾了一遍，确定再无纰漏，这才出屋子去了厨房，刚到廊下，却听见里边人在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昨儿个世子当着众人的面，将公主好一顿痛骂，说她毫无皇室风范，简直与市井泼妇无二，公主又哭又骂，说世子……”

    “说世子什么？”

    “贪恋美色，必定，必定什么……”

    后面的议论声小了下去，白婉琼只当作充耳不闻，非常平静地走进厨房，所有人一看见她，立即噤声，垂手而立。

    “看起来。”白婉琼冷然目光从她们脸上缓缓地扫过：“你们都很清闲嘛，有功夫在这里闲聊。”

    “小人不敢。”所有人都垂下头去，看着地面。

    “世子的饭菜，都做好了吗？”

    “做好了。”

    “在哪里呢？”

    “在……”其中一个妇人往旁边让去，白婉琼走到灶台前，探头往里一看，果然瞧见屉子里蒸着几色菜式，都还算精致。

    “还不赶紧地拾了，给世子送去。”

    妇人点头，将菜一盘盘拾进蒸笼里，拎在手里，白婉琼领着她，出了厨房，往后院而去。

    快至院门时，却见阿辰立在树下，正在同侍琴说话，她转身从婆子手里接过笼屉，示意她离去，自己站在原地。

    “世子，兵部传令，命东西两营原地不动。”

    “哼。”阿辰一声冷笑：“老头子发作得还真挺厉害。”

    “倘若没有十万援兵，我们的防卫计划就无法完成，到时国君若怪罪下来……”

    “怪罪？”阿辰不以为然：“老头子虽然昏庸，却还不至于蠢笨到这等地步——他若不肯增兵，赫都城必定守不住，倘若城破，他还能往哪里去，又如何做他的一国之君？”

    “话虽如此说……”侍琴一脸忧虑，尤其是当转头看见她之时，眼里更是多了几分愤然，竟转头扬长而去。

    白婉琼在院门边小立片刻，方才迈步走进。

    “你刚才去哪了？”阿辰定睛看她，脸色和缓下来。

    “我去厨房看饭菜了。”说完，白婉琼转头朝两旁看看：“饭菜，搁哪里用？”

    “不拘放在哪里，先吃吧。”阿辰淡淡地道。

    “好。”白婉琼点头，提着笼屉进了屋，将笼屉放在桌上，又取来一盆温水。

    阿辰沐手罢，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挟了菜，放进口中。

    “下午你还出去吗？”

    “嗯。”

    “我，我想到外面散散心。”

    “嗯？”阿辰的语气不禁微微挑高。

    “总是呆在屋子里，我觉得……有些气闷。”

    “可是外面现在人心惶惶，你一个人出去……”

    “你可以让侍剑陪着我啊。”白婉琼有些急切地道。

    阿辰看她一眼，继而点头：“那好吧，不过只许去半个时辰。”

    “好。”白婉琼点头，站起身来，在他脸上重重亲了口：“你真好。”

    吃过饭，她梳洗一番，便和侍剑一起，乘马车出了院子。

    这还是她回赫都以来，第一次离开阿辰单独走动，四周的一切，都十分陌生，尤其是那些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男女老少，个个面带菜色，时而可以瞧见些衣衫褴褛之人，倒卧街头，甚至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还我馒头！你们还给我！”突然，一声凄厉的喊声传来，白婉琼定睛看去，只见是一个篷头垢面的男子，从一个妇人手里抢走半块馒头，妇人哭嚎着，向男人扑过去，却被男人一脚扫倒在地。

    “侍剑！”白婉琼沉声低喝。

    “夫人。”侍剑转身，冲白婉琼一抱拳。

    “你去，把那个男人给截下。”

    “夫人。”侍剑眼里有着明显的不赞同：“如今这世道，道旁时见冻死之骨……”

    “你去。”

    白婉琼语气执著。

    侍剑无奈，只得凌空几个飞步，便将那男人像拎小鸡一般拎了回来，扔在轿前。

    男人匍匐在地，朝着白婉琼不断叩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我不是什么大人。”白婉琼看着他乱糟糟的发顶：“只想问你一句话，为何要去抢妇人手中之食？岂是大丈夫所为？”

    “小人，小人已有四日没吃过东西，实在饿得难受。”

    “再如何难受，也不该欺负一个妇人。”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侍剑。”白婉琼看着那满大街饥饿的面孔，眼里浮起几许不忍：“你去买些馒头和粥，施舍与他们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