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经纬-论语学而篇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元典】

    “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译文】孔子说:“经常学习,不也喜悦吗?”

    【诸儒注疏】“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鸟数飞也。学之不已,如鸟数飞也。“说”,喜意也。既学而又时时习之,则所学者熟,而中心喜说,其进自不能已矣。程子曰:“习,重习也。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也。”又曰:“学者,将以行之也。时习之,则所学者在我,故说。”谢氏曰:“时习者,无时而不习。坐如尸,坐时习也;立如齐,立时习也。”

    【理学讲评】学,是仿效。凡致知力行,皆仿效圣贤之所为,以明善而复其初也。习,是温习。说,是喜悦。孔子说道:“人之为学,常苦其难而不悦者,以其学之不熟,而未见意趣也。若既学矣,又能时时温习而不间断其功,则所学者熟,义理浃洽,中心喜好,而其进自不能已矣,所以说不亦说乎!”

    【元典】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译文】远方来了朋友,不也快乐吗?

    【诸儒注疏】“朋”,同类也。自远方来,则近者可知。程子曰:“以善及人,而信从者众,故可乐。”又曰:“说在心,乐主发散,在外。”

    【理学讲评】朋,是朋友。乐,是欢乐。夫学既有得,人自信从,将见那同类的朋友皆自远方而来,以求吾之教诲。夫然则吾德不孤,斯道有传,得英才而教育之,自然情意宣畅可乐,莫大乎此也。所以说不亦乐乎!

    【元典】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译文】得不到理解而不怨恨,不也是君子吗?

    【诸儒注疏】“愠”,含怒意。“君子”,成德之名。尹氏曰:“学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愠之有!”程子曰:“虽乐于及人,不见是而无闷,乃所谓君子。”愚谓及人而乐者顺而易,不知而不愠者逆而难,故惟成德者能之。然德之所以成,亦曰学之正、习之熟、说之深而不已焉耳。程子曰:“乐由说而后得,非乐不足以语君子。”

    【理学讲评】愠,是含怒的意思。君子,是成德的人。夫以善及人,固为可乐,苟以人或不见知,而遂有不乐焉,则犹有近名之累,其德未完,未足以为君子也。是以虽名誉不着而人不知我,亦惟处之泰然,略无一毫含怒之意。如此则其心纯平为己,而不求人知,其学诚在于内,而不愿乎外,识趣广大,志向高明,盖粹然成德之人也。所以说不亦君子乎!夫学,由说以进于乐,而至于能为君子,则希贤希圣,学之能事毕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终身于学而不自己者,诚有所得于学而不容已焉。内也而信诸心,则有以大得乎情;外焉而征诸行,则有以自成其德。则终身于学,而又安事他求乎?所未知者而求觉焉,所未能者而求效焉,于是而有学。因所觉而涵泳之,知日进而不已也;于所效而服习之,能日熟而不失也。于斯时也,天下之理,随所遇而涣然无疑;日用之事,随所为而适然皆顺。斯不亦以自信者自慰,而独得之情,有深领于幽独者乎?于是而学之业已博矣。天下之未知有学者,生其兴起之心,而相就以学焉;天下之既知有学者,愿求切磋之益,而乐与同学焉;道之云阻,不能阻之也。于斯时也,讲习之下,志趣相引而益长;鼓舞之机,气志相资而益劝。斯不亦悠然相感于道义之中,而欣畅之情有同孚于和豫者乎!于是而学之志已定矣。德可以应君相之求,名不必成,而千古无憾;道可以利民物之用,功不必立,而于己无疑。诚若是也,以远大为期而不争近小之功利,守性情之正,而不随外物以迁流。斯不亦卓然独立于流俗之表,而志操之正,有自成其品行者乎!

    故人未尝学也,学未尝时习也,未足以致朋之自远来也。人不知焉,无以自信而或愠也,则不知学之可说可乐而决为君子,抑将见吾心之他有可说也,天下之自有可乐也,待人之知以立德立功而后为君子也。乃一其志于学之中,而尽其心于学之事,则即此学之中,而固亦说矣,固亦乐矣,固亦成乎其君子矣,则何必以情之所便者为说乎?志之所得者为乐乎?功之立、名之着者为君子乎?诚知此而一其志于学焉,不容已也,实则不自己也。故君子之学,有终身焉耳。【元典】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译文】有子说:“孝敬父母、尊敬师长,却好犯上的人,少极了;不好犯上,却好作乱的人,绝对没有。”

    【诸儒注疏】有子,孔子弟子,名若。善事父母为“孝”,善事兄长为“弟”。“犯上”,谓干犯在上之人。“鲜”,少也。“作乱”,则为悖逆争斗之事矣。此言人能孝弟,则其心和顺,少好犯上,必不好作乱也。

    【理学讲评】有子,是孔子弟子,姓有,名若。善事父母,叫做孝;善事兄长,叫做弟。犯,是干犯。鲜,是少。作乱,是悖逆争斗的事。有子说:“天下的人莫不有父母兄长,则莫不有孝弟的良心。人惟不能孝弟,则其心不和不顺,小而犯上,大而作乱,无所不至矣。若使他平昔为人,于父母则能孝,尽得为子的道理,于兄长则能弟,尽得卑幼的道理,则心里常是和顺,而所为自然循礼,若说他敢去干犯那在上的人,这样事断然少矣。”夫犯上,是不顺之小者,且不肯为,却乃好为悖逆争斗大不顺的事,天下岂有是理哉!夫人能孝弟而自不为非如此,可以见孝弟之当务矣。

    【元典】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译文】做人首先要从根本上做起,有了根本,就能建立正确的人生观。孝敬父母、尊敬师长,就是做人的根本吧!

    【诸儒注疏】“务”,专力也。“本”,犹根也。“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为仁”,犹曰行仁。“与”者,疑辞,谦退不敢质言也。言君子凡事专用力于根本,根本既立,则其道自生。若上文所谓孝弟,乃是为仁之本,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也。

    程子曰:“孝弟,顺德也。故不好犯上,岂复有逆理乱常之事?德有本,本立则其道充大。孝弟行于家,而后仁爱及于物,所谓亲亲而仁民也。故为仁以孝弟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弟之本。”或问“孝弟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谓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谓之行仁之本则可,谓是仁之本则不可。盖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个仁、义、礼、智四者而己,曷尝有孝弟来?然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故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理学讲评】务,是专力。本,是根本。为仁,是行仁。有子又说:“天下之事,有本有末,若徒务其末,则博而寡要,劳而无功。所以君子凡事只在根本,切要处专用其力。根本既立,则事事物物处之各当,道理自然发生,譬如树木一般。”根本牢固,则枝叶未有不茂盛者。本之当务如此。则吾所谓孝弟也者,乃是行仁之本与。盖仁具于心,只是恻怛慈爱的道理,施之爱亲敬长,固是此心推之仁民爱物,亦是此心,人能孝弟,则亲吾之亲,可以及人之亲,长吾之长,可以及人之长,至于抚安万民,养育万物,都从此充拓出来,而仁不胜用矣!然则行仁之本,岂有外于孝弟乎!学者务此,则仁道自此而生矣!《孝经》孔子说:“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此天子之孝也。”有若之言,其有得于孔子之训欤?

    【心学讲评】有子曰:君子之道大矣,而必以孝弟为万行之原,盖尝旷观于天下善恶之几,与君子德业之自,而知果无以加于此矣。夫尽天下之大,古今之远,人之所志与其所行,唯此一心而已矣。心之始发,而无所待于外,心之所切,而不容已于中,则此一心也,志之所自定也,气之所自顺也,而非孝弟何足以当之!今极乎其下而言之,则风俗之不善,有犯上者矣,有作乱者矣,且有好犯上、好作乱者矣。志一妄动,而气随之流,莫能禁也,然其人必不知有孝弟者也。如使其为人也,因其性之所近,而成乎情之不迷,苟事父母而能孝焉,事兄长而能弟焉,则虽习俗移之,时势迫之,而于犯上之事,固有拂然而不愿者,其好犯上者鲜矣。夫乱之所自作,唯犯上之情一发,而激成乎逆耳。不好犯上,则于悖逆之为,未有犹乐为之者也。若而人者,不必深明于名义之正,自处于寡过之中,而情自顺焉。盖虽在习气交染之中,而自拔于流俗有然者,则岂非不失其本心之良,有以静调其血气也乎?

    极乎上而言之,则盍观之君子乎?君子者,无所往而非道者也。其为道也,推此心之德,则成天下之务,以通天下之志,及于民物而无遗者也。乃吾尝见君子之所务矣,其所务者,非为却万物而孤守此一念,而当其情之所发,遂忘万物,而但此一念之不可忘。非谓修一事而期效于众理,而当其志之所依,唯勤一事,而以端众理之所自治。盖其所务者本也。吾身为天地民物之本,而此心又为吾身之本,此心之因于性者,又为万念之本。务其本而本既立矣,果以无歉于性者成乎德行矣,则所以推而行之者渐而广焉,因类而达焉。凡为君子之道皆自此而生矣,则孝弟是已。即此事父母而尽其孝,事兄长而尽其弟,不失其孩提稍长之心,以极致乎尽诚尽道之实,于此而思之,其所以为仁之本与?

    养其心于敦爱敦敬之中,则薄待生人之意不起,而以长养万汇之道,因之以生其条理;静其气于为子为弟之内,则凌厉天下之气不恣,而以包容庶物之道,因之以生其含弘。故君子之务本,亦务诸此而已矣。则甚哉,孝弟之不可已。愚不肖之自成其身,不待遏之于情动气随之日;贤智之大成其德,不可骤求之于功名志愿之中。内顾而有父母焉,有兄长焉,有父母兄长而必有以事之者焉,反之吾心而不容不善事者存焉,亦尽诸此而已矣。舍是而日有法禁以治小人,有功德以成君子,吾未之前闻也。

    【元典】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译文】孔子说:“花言巧语、满脸堆笑的人,很少有仁爱之心。”

    【诸儒注疏】“巧”,好。“令”,善也。好其言,令其色,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人欲肆而本心之德亡矣。圣人辞不迫切,专言“鲜”,则绝无可知,学者所当深戒也。程子曰:“知巧言令色之非仁,则知仁矣。”

    【理学讲评】巧,是好。令,是善,鲜字,解做少字。仁,是心之德。孔子说:“辞气容色,皆心之符,最可以观人。那有德的人,辞色自无不正。若乃善为甘美之辞,迁就是非,便佞阿谀,而使听之者喜,这便是巧言。务为卑诌之色,柔顺侧媚,迎合人意,而使见之者悦,这便是令色。这等的人,其仁必然少矣。”盖仁乃本心之德,心存,则仁孝也。今徒致饰于外,务以悦人,则心驰于外,而天理之斫丧者多矣,岂不鲜仁矣乎!然孔子所谓鲜仁,特言其丧德于己耳。若究其害,则又足以丧人之德。盖人之常情,莫不喜于顺己,彼巧言令色之人,最能逢迎取悦,阿徇取容,人之听其言,见其貌者,未有不喜而近之者也。既喜之而不觉其奸,由是变乱是非,中伤善类,以至覆人之帮家者,往往有之矣!夫以尧舜至圣,尚畏夫巧言令色之孔壬。况其他乎!用人者不可不察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为学之道,有存乎中以着乎外者,成德之验也;有治乎外以养其中者,修德之功也。故人之有言有色,诚不可以不知所省也。夫仁者,人心之所同有,吾安能遽谓一人之独鲜哉?而于言与色征之,则有信其仁之泯绝者。言且无论其善不善也,即其未善,而尚可正之以之善也。唯如其心之所见而质言之,则言不欺心,而心犹有存者。乃所知者止于此焉,而所言者不尽于此焉,恃其有博辩之才可以动人之听,而遂任意以言之。色无论其庄不庄也,即其未庄,而尚可闲之使庄也。唯如其形之固然而坦出之,则色根于心,而心犹有存者。乃内无其实焉,而其为色也,则若有可观焉,恃其有矜饰之能可以动人之视,而遂矫情以为色。是所谓巧言也,令色也。心之用,唯言、色而已。心尽于言、色之中,而言、色引其心以浮荡于外,无所愧怍,则亦无所怵惕。若此类者,盖鲜矣其能仁也。故人苟有事于心,必无求美于言、色之理,而所以防闲其言、色,使一出于诚然,则为存心之始事。此外内交养,君子之所以自省其身心者,可不严乎!

    【元典】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译文】曾子说:“我每天都要多次提醒自己:工作是否敬业?交友是否守信?知识是否用于实践?”

    【诸儒注疏】曾子,孔子弟子,名参,字子舆。尽己之谓“忠”。以实之谓“信”。“传”谓受之于师。“习”谓熟之于己。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其自治诚切如此,可谓得为学之本矣。而三者之序,则又以忠信为传习之本也。

    尹氏曰:“曾子守约,故动必求诸身。”谢氏曰:“诸子之学,皆出于圣人,其后愈远而愈失其真。独曾子之学,专用心于内,故传之无弊。观于子思、孟子可见矣。惜乎其嘉言善行,不尽传于世也。其幸存而未泯者,学者其可不尽心乎?”

    【理学讲评】曾子,是孔子弟子,名参。省,是省察。忠,是尽心的意思。信,是诚实。传,是传授。习,是习熟。曾子说:“我于一日之间,常以三件事省察己身。三者维何?凡人自己谋事,未有不尽其心者,至于为他人谋,便苟且粗略,而不肯尽心,是不忠也。我尝自省,为人谋事,或亦有不尽其心者乎?交友之道,贵于信,若徒面交,而不以实心相与,是不信也。我尝自省,与朋友交,或亦有虚情假意,而不信于人者乎?受业于师,便当习熟于己,若徒面听,而不肯着实学习,是负师之教也。我尝自省,受之于师者,或亦有因循怠惰,而不加学习者乎?以此三者,自省察其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盖未尝敢以一日而少懈也。”盖曾子之学,随事精察而力行之,故其用功之密如此。然古之帝王。若尧之兢兢,舜之业业,成汤之日新又新,检身不及,亦此心也,此学也。故《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从事于圣学者,可不知所务哉!

    【心学讲评】曾子力行诚身之学,而自立之程日,吾今而知吾身之甚重也,则不可不求之于吾身也。即吾今日之所有事,而皆吾身之所必尽。顾既已知其当如此自尽,而遂可信吾之已能乎?信为吾之已能,而实未之能,此之谓不诚。不诚而见为当然之理者,非吾身所有之理也。则自今以往,吾省之,吾日省之,心之所喻,勿谓身之克承也。前之能然,勿谓后之不失也。今切于吾身者有三,而三者之中,所可自疑者多矣,尚日省之乎!省之者,勿计其已得而自信为功也,必念其未得而自求其通也。

    有如人有所谋,而就吾谋,将谋道与?尽吾心之知以诏之学,将谋事与?尽吾虑之及以详其理,庶其忠乎!吾知其当忠,而正恐其不能忠也。事有所碍,而言姑止乎?情有所难,而意且沮乎?是未能以诚处人也。勿曰已忠,从不忠以省之,则己之未尽者不少矣。夫吾安可以不忠,而能勿勉乎?

    我与友交,而有所以交,与有言也,心白于言,而言如其心;与有行也,因心以行,而行合于心;尚其信乎!吾知其当信,而正恐其不能信也,不必违心,而姑任意以发乎?虽不执一,而或遂违其始乎?是未能以诚待友也。勿曰已信,从不信以省之,则己之未实者多矣。夫吾安可以不信,而能勿警乎?

    既受所传,而为吾所传,所可知者,寻绎之而义乃精;所可行者,增修之而德乃固,不在习乎!吾业已习之,而犹恐其未之习也,见为难而或有所惮乎?见为易而或有所忽乎?是未能以诚尽学也。勿曰已习,从不习以省之,则学之未至者多矣。夫吾安可以不习,而容自怠乎?凡此三者,人不能我责也,友不能我必也,师不能我习也,吾身为之而已矣。所与酬者人,而所自致者身也;所可知者理,而所必行者身也。耳目尽则心思尽,行业专则志气专。亦唯是操不自信之心,日复一日以从事于斯,而尚其加警乎!呜呼!此曾子诚身之学也,所为守之约而行之笃也。

    【元典】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译文】孔子说:“治理国家应该事事认真,时时诚信,处处节约,关心群众,及时抓住发展机遇。”

    【诸儒注疏】“道”,治也。“千乘”,诸侯之国,其地可出兵车千乘者也。“敬”者,主一无适之谓。“敬事而信”者,敬其事而信于民也。“时”谓农隙之时,言治国之要,在此五者,亦务本之意也。

    程子曰:“此言至浅,然当时诸侯果能此,亦足以治其国矣。圣人言虽至近,上下皆通。此三言者,若推其极,尧舜之治亦不过此。若常人之言近,则浅近而已矣。”杨氏曰:“上不敬则下慢,不信则下疑,下慢而疑,事不立矣。敬事而信,以身先之也。《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盖侈用则伤财,伤财必至于害民,故爱民必先于节用。然使之不以其时,则力本者不获自尽,虽有爱人之心,而人不被其泽矣。然此特论其所存而已,未及为政也。苟无是心,则虽有政不行焉。”胡氏曰:“凡此数者,又皆以敬为主。”愚谓五者反复相因,各有次第,读者宜细推之。

    【理学讲评】道,是治。乘,是兵车。四马驾一车,叫做一乘。千乘之国,是地方百里,可出兵车千乘的的大国。时,是农功间暇之时。孔子说:“千乘的大国,事务繁难,人民众多,不易治也。”若欲治之,其要道有五件,其一要敬事。盖人君日有万几,一念不敬,或贻四海之忧,一时不敬,或致千百年之患。必须兢兢业来,事无大小,皆极其敬慎,不敢有怠忽之心,则所处皆当,而自无有于败事矣。其一要信。盖信者,人君之大宝,若赏罚不信,则人不服从,号令不信,则人难遵守。必须诚实不贰,凡一言一动都要内外相孚,始终一致,而足以取信于人,则人皆用情,而自不至于欺罔矣。其一要节用。盖天地生财止有此数,用若不节,岂能常盈。必须量入为出,加意撙节。凡着侈的用度,冗滥的廪禄,不急的兴作,无名的赏赐都裁省了。只是用其所当用,则财常有余,而不至于匮乏矣。其一要爱人。盖君者,民之父母,不能爱人,何以使众。必须视之如伤,保之如子,凡鳏寡孤独,穷苦无依的,水旱灾伤、饥寒失所的,都加意周恤,使皆得遂其生,则人心爱戴,而仰上如父母矣。其一要使民以时。盖国家有造作营建,兴师动众的事,固不免于使民,然使之不以其时,则妨民之业,而竭民之力矣。必待那农事已毕之后,才役使他,不误他的耕种,不碍他的收成,则务本之民,皆得以尽力于田亩,而五谷不可胜食矣。这五者都是治国的要道,若能体而行之,则四海之广,兆民之众,治之无难,岂特千乘之国而已哉!为人君者,所当深念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治国之道,有大法之必循者焉,有庶政之必修者焉。然政具在,而所以行之者,则在人君之力行者耳。今以千乘之国,大国也,事繁而人众,而欲使之各就其条理,以政无不举而民无不顺,则固有要焉。事各有理也,人各有情也,因其理,达其情者,所以道之也。

    以政事言之,大者必修,而小者亦不可废,何以为制事之主哉?其唯敬乎!一事之至,无微无巨,而慎其始,尤戒其终。则事不同而所以尽事之宜者,皆此不敢忽之心尽之也。以出令言之,在常者不一,而在变者无恒,则何以为施令之准哉?其必信矣。一令之行,以始以终,而下所遵,必上所守,则令不同而所以示民之从者,皆此不相欺之诚示之也。用亦多端矣,有有余而用者焉,亦有不足而不容已于用者,而念常在于俭约,则不可节者且有其渐次,而苟可节者无有不裁损。唯不以奢侈之心用物,而物自足以给吾之用也。人亦不齐矣,有可用吾爱者焉,有不可用吾爱者,而情常动于恻隐,则不可爱者且有其矜容,而苟可爱者必致其怀保。唯不以威严之气加人,而人自有以信吾之仁。有国事焉,有君事焉,以分义言之,皆使民为之耳。使民之道,亦多端矣。分职任功,或繁或简,而要之不可不以其时也。前此者有时矣,勿待事至,而迫之于一旦;后此者有时矣,勿不待期至,而急求其成。盖农自有隙,事自有期,勿曰吾所使者正,而唯吾之令之也。以此数者而治国,行乎万事而皆此一心,临乎万民而皆此一理,事自集也,人自从也,于千乘亦何难之有哉!大而以治天下,推之而无异理;小而以治一邑,仿之而无异术。则能道千乘之国者,治道于斯尽矣。

    【元典】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译文】孔子说:“年轻人应该孝顺父母,尊敬师长,认真诚信,广施爱心,亲近仁人志士。能轻松做到这些,才可以从事理论研究。”

    【诸儒注疏】“谨”者,行之有常也。“信”者,言之有实也。“泛”,广也。“众”,谓众人。“亲”,近也。“仁”谓仁者。“余力”犹言暇日。“以”,用也。“文”,谓《诗》、《书》六艺之文。

    程子曰:“为弟子之职,力有余则学文。不修其职而先文,非为己之学也。”尹氏曰:“德行,本也。文艺,末也。穷其本末,知所先后,可以入德矣。”洪氏曰:“未有余力而学文,则文灭其质;有余力而不学文,则质胜而野。”愚谓: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而所行或出于私意,非但失之于野而已。

    【理学讲评】弟子,是指凡为北为子的说。谨,是行的有常。信,是言的有实。泛字,解做广字。众,是众人。亲,是亲近。仁,是仁厚有德的人。余力,是余剩的工夫。文,是《诗》、《书》六艺之文。孔子教人说:“但凡为人弟为人子的,入在家庭之内,要善事父母以尽其孝,出在宗族乡党之间,要善事兄长以尽其弟。凡行一件事,必慎始慎终,而行之有常。凡说一句话,必由中达外,而发之信实。于那寻常的众人都一体爱之,不要有憎嫌忌刻之心。于那有德的仁人却更加亲厚,务资其熏陶切磋之益。这六件,是身心切要的工夫。学者须要着实用力,而不可少有一时之懈。若六事之外,尚有余力,则学夫《诗》、《书》六艺之文。”盖《诗》、《书》所载,皆圣贤教人为人之道,而礼、乐、射、御、书、数亦日用之不可阙者。未有余力,固不暇为此,既有余工,则又不可不博求广览,以为修德之助也。先德行而后文艺,弟子之职,当如此矣。然孔子此言,虽泛为弟子者说,要之上下皆通。古之帝王,自为世子时,而问安视膳,入学让齿,以至前后左右,莫非正人,礼乐诗书,皆有正业,亦不过孝弟、谨信、爱众、亲仁与夫学文之事也。至其习与性成,而元良之德具,万邦之贞,由此出矣。孔子之言,岂非万世之明训哉!

    【心学讲评】夫子曰:学者之所以学,教者之所以教,皆有其当务焉,而于始教之日,早已定其生平之志行矣。引之以流俗之习尚,则日趋于卑下而无所止;推之于性命之精微,则妄据为高明而无其实。夫亦就固有之心,因必修之事,尽可为之力,而教者以此教,学者亦以此学而已矣。今弟子而欲学乎?教弟子者而欲正其所学乎?则其职可约略而言之矣。

    入而有亲焉,善以事之为孝,依乎膝下而不忍违,则无所待而生其爱之诚焉。出而有长焉,善以事之为弟,侍乎几杖而不敢亢,则无所待而致其敬之实焉。如其有事也,自有其执事之常也,唯加谨焉,不任其意而以为作辍。若其言也,自有其可言之实也,唯必信焉,不任其情而以为辨论。与相接者不有众乎?无怨无恶,而不容生忮忌之心。人爱弟子,而弟子无容其有择而爱也。其中有仁者矣,可则可效,而足以为因依之主,弟子亲仁,仁者亦乐与之亲也。操此数者以为心,而内竭其诚,外修其职,行之必力,其固然者。而时乎其未与相酬酢也,则力之余也,而弟子不可以戏渝承之也。古之人有遗文矣,先生长者之所传也,他日之以明伦察物而进德者也,则以其致力于学,而勿敢怠荒焉。以此数者而思之,孩提而知爱,稍长而知敬,一因其情之所必发,而所行止庭闱之节,所言止应对之词,所与但族党之人,所慕但慈厚之士,所学但安弦、操缦、离经、释诂之功,则弟子之为此者亦易,何所惮而不修?而教者之事亦易以见功。乃情且动而爱恐自此而衰,气且盛而敬恐自此而弛,甚虑其性之将迁,而智计生,则行且无恒,物态惑,则言且无物。人与相狎,则情易相离;贤者以正,则心且相惮;物欲相诱,则且与《诗》、《书》、《象》、《勺》之气不孚。是弟子之必为此也难,又乌容不勉以自尽?而教者之道亦宜严以立防。遵此道也,下之必不与流俗同乎陷溺,而高明之德业亦循序渐进,而非虚慕以亡实矣。此学者之经,而亦教者之所必慎也。

    【元典】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译文】子夏说:“重贤轻色、尽心孝顺父母、尽力献身国家、交朋友言而有信的人,即使没有高等学历,我也认为他已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诸儒注疏】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贤人之贤,而易其好色之心,好善有诚也。“致”,犹委也。委致其身,谓不有其身也。四者皆人伦之大者,而行之必尽其诚,学求如是而已。故子夏言有能如是之人,苟非生质之美,必其务学之至,虽或以为未尝为学,我必谓之已学也。

    游氏曰:“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也。能是四者,则于人伦厚矣。学之为道,何以加此?子夏以文学名,而其言如此,则古之所谓学者可知矣。故《学而》一篇,大抵皆在于务本。”吴氏曰:“子夏之言,其意善矣。然词气之间抑扬太过,其流之弊,将或至于废学。必若上章夫子之言,然后为无弊也。”

    【理学讲评】子夏,是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上一个贤字解做好字,下一个贤字,是有德的贤人;易,是移易。竭,是尽。致其身,是委弃其身,不肯爱惜的意思。子夏说:“人之为学,只在纲常伦理上见得明白,才是根本切要的工夫。如人之见贤,谁不知好,但不能着实去好他,若使贤人之贤而能移易其好色之心,大贤则事之为师,次贤则亲之为友,真知笃信,就如好好色的一般,则好善极其诚矣。人于父母,谁无孝心,但未能着实去尽孝,若使委曲承顺,尽那为子的道理,凡力量到得的去处,都竭尽而无遗,则事亲极其诚矣。事君不可以不忠,但人都自爱其身,则其忠必不尽。若能实心任事,把自家的身子,委弃于君,虽烦剧也不辞,虽患难也不避,一心只是要忠君报国,而不肯求便其身图,则事君极其诚矣。交友不可以不信,但轻诺者多,全信者少,若能诚心相与,但与朋友说的都是着实的言语,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虽久远而不至于失信,则交友极其诚矣。这四件都是人伦之大者,而行之皆尽其诚,这就是见道分明,践履笃实的去处,学问之道不过如此。人虽说他未曾为学,我必谓之已学矣。若使未尝学问,而但出于资性之聪明,则不过一事之偶合,一时之袭取而已,岂能事事尽美,而厚于人伦如是乎。此可见古人之为学,皆用力于根本切要之地,而不专在于言语文字之末也。”

    【心学讲评】子夏曰:夫人之必务于学,将以何为也哉?情之所必动而闲之,性之所不容已而尽之,心之所不可昧而不欺之;恐此三者之理未明,故学以求知之。求知之者,固将以力行之也。能力行焉,而后见闻讲习之非虚,乃学之实也,而岂但以其文乎?今使有人于此,所以正其情者,则“贤贤易色”也。知其贤而贤之,自以为不逮,而愿与亲焉。慕之深,唯恐其或疏,既得事焉,唯恐其遐弃我也。于是极凡人之情发不自禁而为好色者尽忘之,而一用之于贤,以好色之情好贤,而以好贤之情夺其好色,则其发乎情,止乎礼义,而得其贞者有如此。

    所以尽其性者,则“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也。吾之事父母者唯此力耳,孰不知其当竭者?乃本无可诿,而或诿之兄弟;本无可分,而或分之妻子;即立身扬名之说,亦足以夺其专事之忱,不能竭矣。而若人者,但力之所可为,即事之所必尽,盖能竭也。吾既事君,则身为君之身矣,孰不知其当致者?力荣而身受其荣,则情或迷之;辱而身受其辱,则心或惮之;即委曲求济之功,亦足以文其两全之隐,不能致矣。而若人者,既以身而许君,则不知己之有身,盖能致也。则其因其性全其爱敬,而忘其身者有如此。

    所以不欺其心者,则“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也。与朋友交者,非但以言也,而相与往来唯其言。当言之时而早已不信于心,则无望其信之于后。当言之时而可信诸心者,犹或不信于其后。始之以实,而终之以必践。乃从其始末而考之,皆实有其信,而非偶然之不爽与勉强以求合。则其根乎心以立乎诚,而无妄于交者有如此。

    使当吾世而有斯人也,于君亲师友之间无不尽之道,则唯于性情心术之内无不穷之理。或其闻见有所未博,论说有所未详,而有议之者日未学乎?乃所力行者皆学之实也,非知之明,而何以行之至?吾固有以深信其所得,而谓其学矣。使其更进而求详于学焉,亦不过以广其大用,而尽经之纬之之变,即令守此而无李于学焉,亦无所让于先学,而为穷理尽性之真。不然,日取古人之书而诵习之,日就古人之迹而摹放之,而终其身于不觉,即天下虽许之为学者,而又何足美哉!

    【元典】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译文】孔子说:“君子不稳重就不会有威严,经常学习就不会固执。”

    【诸儒注疏】“重”,厚重。“威”,威严。“固”,坚固也。轻乎外者必不能坚乎内,故不厚重则无威严,而所学亦不坚固也。

    【理学讲评】重,是厚重。威,是威严。固,是坚固。忠信,是诚实。无字、勿字都是禁止之辞。惮,是畏难的意思。孔子说:“君子为学必养成个深厚凝重的气质,然后外貌威严,而所学的道理自然坚固。若是轻浮浅露,不能厚重,则见于外者,无威之可畏,而其所学者亦不能实有诸己,虽得之,必失之矣。岂能以坚固乎!然立身固要厚重,而存心又在忠信。人不忠信,则事皆无实,何以为学。故又当以诚实不欺为主,而无有一毫之虚伪,然后可以进德也。所交的朋友必胜过去我的人,方为有益。若是不如我的,或便佞善柔之类,这样的人,不但无益而且有损,切不可与之为友也。人不能无过,而贵于能改。过而惮改,则过将日甚矣。所以但遇有过,或闻人谏正,或自家知觉,便当急急改下,不可畏其难改,而苟且以自安也。以厚重为质,以忠信为主,又辅之以己之人,行之以改过之勇,则内外人己,交养互发,而自修之功全矣。学者可不勉哉!”

    【元典】

    “主忠信。”

    【译文】一切要以忠信为本。

    【诸儒注疏】人不忠信,则事皆无实,为恶则易,为善则难。故学者必以是为主焉。程子曰:“人道惟在忠信,不诚则无物。且出入无时,莫知其乡者,人心也。若无忠信,岂复有物乎?”

    【元典】

    “无友不如己者。”

    【译文】不要结交不如自己的朋友。

    【诸儒注疏】“无”,毋通,禁止辞也。友所以辅仁,不如已,则无益而有损。

    【元典】

    “过则勿惮改。”

    【译文】有错误不要怕改正。

    【诸儒注疏】“勿”,亦禁止之辞。“惮”,畏难也。自治不勇,则恶日长,故有过则当速改,不可畏难而苟安也。程子曰:“学问之道无他也,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而已。”程子曰:“君子自修之道,当如是也。”游氏曰:“君子之道,以威重为质,而学以成之。学之道,必以忠信为主,而以胜己者辅之。然或吝于改过,则终无以入德,而贤者亦未必乐告以善道。故以过勿惮改终焉。”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所由以致于道者,学也。乃学之而得于中,而必闲之于外以养其中。所学者有其事,而必本之于心以制其事。学焉而既有得,而必防其失以保其得。盖内外交养,内有主而外亦不轻。始终相成,始当谨而终尤慎。要以求之身心,而非但求诸所学之道矣。

    故君子而既学矣,乃其动静语默之际,言若不欲言焉,动若不欲动焉,有言有动,而确乎其不移焉,盖甚重焉。则君子之必如此者,以为吾苟轻于嚬笑周旋,则物得而狎之。夫既为君子,则所以异于流俗,异于小人者,必有威焉,而非彼之所得相亲附也。不重而且同于彼矣,而何威之有?且非但其不威也,彼流俗小人之得狎我也,我不觉而与之相流,于是而志或怠焉,气或佚焉,吾所学者何事乎?一动于才情意气之间,而得之于心者因事以迁,而失其素,则学亦不能固守于中。故君子之必重,所为闲之于外以养其中也。

    乃君子所学者,皆以见之言行,被之民物者也,而道散于万事,各有其理而或不相贯通,必有主焉。道可变,而所主者不变。贞之己,加之民,应之于事,皆此主以为众善之统宗,则必求之于吾心焉。心有其可尽,而有所不尽,则虽为其事,而无以成一事之始终。必有其至实,而或不以实,则虽可见功,而非为功于身世之实效。故君子于所学所行者,极用其心,以穷理而求合于理,必因其诚,以循物而无违于物。无所往而不本此心之德,以御万行之殊差,此尤君子立本之大要,必以忠信为主也,所为本之心以制事也。

    如是,内外交相为养,而君子之德成矣,所学皆以己致之乎道矣。乃若君子则未尝于此而自谓已得,遂不虑其或失也。德成望重,天下将莫己若焉,君子正以此莫己若者而自戒也。夫苟有自信为君子之心,则谓不如己者可以容蓄之,可以节取之,而勿妨与友,以使天下之不惮有君子也。

    夫道之不穷,岂有所止乎?无与为之益,则且为之损矣。即不必过绝夫人,而所与论心而讲道者必严焉。德成望重,吾身将无大过焉,君子正以此无大过者而自省也。苟有自信为君子之心,则偶焉而有过者,可借所学以通之,可恃此心以谅之,而惮于见过而改,以使天下之且议君子也。

    夫德之必修,岂容有间乎?细行之不谨,则大德为之累矣。即可以免夫指摘,而所为日新其德者必决焉,此所为防其失以保其得也。欲为君子者,必于此而克全焉,乃以实体诸心得,力尽其躬行,而后允矣其为君子矣。所可勉者学,学所致者道,尚为从入之途,而非自修之本。欲为君子者,念之哉。

    【元典】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译文】曾子说:“认真办理丧事、深切怀念先人,社会风气就会归于纯朴。”

    【诸儒注疏】“慎终”者,丧尽其礼。“追远”者,祭尽其诚。“民德归厚”,谓下民化之,其德亦归于厚。盖终者,人之所易忽也,而能谨之;远者,人之所易忘也,而能追之,厚之道也。故以此自为,则己之德厚;下民化之,则其德亦归于厚也。

    【理学讲评】慎,是谨慎。终,是亲之既殁。追,是追思。曾子说:“人伦以亲为重,人之事生,或有能孝者,至于送终,则以亲为既死也,而丧葬之事不能尽礼者,多矣。初丧之时,或有能罹者,至于岁时既远,则其心遂忘,而祭祀之礼不能尽诚者多矣。此皆民心之薄,由在上之人无以倡之也。若为上者能致谨于亲终之时,不徒哀而已,而每事尽礼,不使少有后日之悔。又能追思于久远之后,不徒祭而已,而致其诚敬,不敢少有玩怠之心,则己之德厚矣。由是百姓每,自然感化,皆兴仁孝之心。丧也,尽其礼;祭也,尽其诚,而其德亦归于厚矣。此可见孝者,人心之所同。君者,下民之表率。欲化民成俗者,可不知所以自尽也哉!”

    【心学讲评】曾子曰:君子以孝治天下,而风俗为之移易,此必然之理也,然非教民以孝之谓也。而上之尽孝以感人心者,亦非但修其文、备其物之谓也,必实有不忍之心尽诸己而无往不致者焉。养生不足以当大事,迨其没也,而心有所略,迨其久也,而心有所忘,则孝亦衰矣。故殡葬之际,哀戚至而忘乎事,则附于身、附于棺者,有所不安焉。于斯时也,孝之至者,哀不得而乱之;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盖其慎矣。终享之日,礼仪盛而移其情,则若闻其声、若见其形者,有不能格焉。于斯时也,孝之至者,不徒于其文而修之。求阴求阳,俱尽其诚,若将追之矣。如是而后君子之孝,果孝也。风之所感,心之所通,凡有血气者,皆生其恻怛之心,而以背生弃死为耻。民之性情一动于此,则刻薄残忍之事自所不忍,而孝友姻睦之化成矣。生于在上者之一念,而感愚不肖之天性于无形。故曰孝之至者通乎神明,岂有爽哉!

    【元典】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

    【译文】子禽问子贡:“老师每到一个地方,就能了解到该地的政事,是求来的?还是人家自愿告诉的?”

    【诸儒注疏】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皆孔子弟子。或曰:“亢,子贡弟子。”未知孰是。“抑”,反语辞。

    【理学讲评】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名赐,都是孔子弟子。抑,是反语词。与,是疑词。子禽问于子贡说:“夫子周流四方,每到一国必然就知这一国的政事,果是夫子访求于人,然后得而闻之与?或是各国的君自以其政事说与夫子而知之与”子禽之间,盖亦不善观圣人者矣!

    【元典】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译文】子贡说:“老师凭着温和、善良、恭敬、节俭、谦让的品德得来的。老师的请求,与普通人的请求大概不同吧?”

    【诸儒注疏】“温”,和厚也。“良”,易直也。“恭”,庄敬也。“俭”,节制也。“让”,谦逊也。五者,夫子之盛德,光辉接于人者也。“其诸”,语辞也。“人”,他人也。言夫子未尝求之,但其德容如是,故时君敬信,自以其政就而问之耳。非若他人,必求之而后得也。圣人过化存神之妙,未易窥测,然即此以观,则其德盛礼恭而不愿乎外,亦可见矣。学者所当潜心而勉学也。

    谢氏曰:“学者观于圣人威仪之间,亦可以进德矣。若子贡亦可为善观圣人矣,亦可为善言德行矣。今去圣人千五百年,以此五者想见其形容,尚能使人兴起,而况于亲炙之者乎!”张敬夫曰:“夫子至是邦必闻其政,而未有能委国而授之以政者,盖见圣人之仪刑而乐告之者,秉彝好德之良心也,而私欲害之,是以终不能用耳。”

    【理学讲评】其诸,是语词。子贡答子禽说:“夫子所以得闻国政,不是夫子有心去求,也不是时君无故而与。盖夫子盛德充积于中,而发辉自发于上。故其容貌词气之间,但见其温而和厚,无一些粗暴;良而易真,无一些矫饰;恭而庄敬,无一些惰慢;俭而节制,无一些纵弛;让而谦逊,无一些骄傲。有这五者德容之盛,感动乎人,所以各国的君,自然敬之而不忽,信之而不疑。都把他国中的政事,可因可革的,来访问于夫子,故夫子因而闻之耳。就汝所谓求者而论之,这等样求,岂不异于他人之求之者与。盖他人之求必待访问于人而后得。夫子之闻政,则以盛德感人而自致,岂可以一概论哉!”子贡之言,不惟足以破子禽之疑,而使万世之下,犹可以想见圣人之气象,此所以为善言德行也。

    【心学讲评】圣人之德感天下之人心者,不易知也,而实无不可知也。唯其无不可知也,则虽以不能知圣人之深而用之者,一至于圣人之前,而自然为之感动。唯其不易知也,则非智足以知圣者,不能名言其盛德之形容,而喻其所以感通乎天下之故。此亦夫人度量相越之大致矣。

    夫历游列国,而邦君必以国政求教于夫子,此岂足以尽圣人感孚天下之盛哉?而子禽犹然疑之,乃问于子贡曰:今天下之历游于列国者有矣,而唯夫子有异。苟其至于此邦也,无问其大小之国,贤愚之君,时之安危,而所以待夫子者一也,必以其政闻于夫子而求所以治其国者焉。夫以邦君之亢也,岂尽谦以下问者?将夫子求邦君之用,而试问以动之与?乃以夫子之不屈也,岂辱己以干上者?将邦君慕夫子之名,而姑问以试之与?使其能与也,则何以终于不用也?如其未也,则夫子之不屈者,未必其果不屈也。子贡曰:子何易言夫子哉?未尝侍于夫子之前,而见夫子之接邦君者,则心疑其所以深动邦君之故,盖亦宜矣。夫子德之盛,道之大,邦君固未之深知,而亦安能与哉?但就夫子与邦君相接之时而言之:其言动威仪之际有可想见者。就其容貌而言之,和愉之色,示人以可亲,殆如时之方温,人各自适也;坦白之情,与人以易见,殆如物之良者,人莫能疵也。就其威仪而言之:端庄以自居,肃然若有所临莅者,而以消人之慢简;约以自持,欿然若有所节制者,而以平人之嫉忌。就其与邦君晋接者而言之:若有美而不敢居,宜受而不即承,其退逊之度,又有然者。吾见夫子之于此五者之美备于一时,其温也,即其良也;其恭也,即其俭也,其让也,即其温良恭俭者也。若相妨者,而夫子互见而不相妨。若相因者,而夫子非此而生彼。子试思之,于斯时也,邦君即骄,而不知骄之何所往;邦君即疑,而不知疑之何以忘。岂有不移易其情而生其不容已之情者乎?则邦君之必与,情也。而夫子得之,所必然矣。夫以夫子之历聘于邦君,岂漫然哉,固欲得闻其政以择可利见而试之,则未尝有求之事而不可谓无求之情,夫子不忍忘世之情固有然者。乃心欲求之,而终无屈己以求之事,唯坦然顺其盛德之恒度,以与相酬酢,则知夫子者深喻之,不知夫子者亦骤见而不觉其敬爱。盖正己以受天下之来,而以自慰其行义达道之素志,其诸异乎人之屈身以求者与,而子何疑焉!呜呼!圣人盛德之至,即衰世之君无不感者,此圣人之易知者也。而德容之美,感孚之神,与不忘世之情,不屈己之道,交至而各得,于一见邦君之顷而尽之,则非子贡之智不足以知之,而子禽何足与论此!

    【元典】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译文】孔子说:“父亲在时世时看其志向,父亲死后看其行动,三年内不改父亲的规矩习惯,可算孝了。”

    【诸儒注疏】父在,子不得自专,而志则可知;父没,然后其行可见,故观此足以知其人之善恶。然又必能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乃见其孝;不然,则所行虽善,亦不得为孝矣。

    尹氏曰:“如其道,虽终身无改可也。如其非道,何待三年?然则三年无改者,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游氏曰:“三年无改,亦谓在所当改而可以未改者耳。”

    【理学讲评】志,是志向。行,是行事。三年,是言其久。孔子说:“人子事亲,有承爱而无专擅。有巽顷而无违拂,故当其父在之日,凡事都禀命而行,不敢自专,即欲知其人;亦但观其志向何如耳。其行事不可概见也。至于父没之后,则分得以自专,然后其行事昭然可见,得就其行而观之焉。然父没之后,虽凡事得以自专,而其所行,犹如父在之时,至于三年之久,亦不敢有所改易。斯则思亲之念,不渝于始终,顺亲之心,无间于存没,如是而后可谓之为孝也。否则虽能致敬于亲在之时,而不能不变于亲终之后,岂所谓终身而慕者乎。”抑孔子所谓无改于父之道,亦自其合于道而可以未改者言之耳。若于道有未合焉,则虽速改可也。何待三年!故善述其事孝也,克盖前愆亦孝也。观圣人之言者,不可以执一求之。

    【心学讲评】夫子曰,为人子之道,立身制行,以无忝于所生,固其大者也,而要必以不忍违亲之念为天性之真。其唯于居心制行之中,曲全其大顺之理者,为能尽人子之心乎! 夫子而当父在也,不得自专,而自可有志也。志不可见,而有其志则必有所发见之机。于读书怀古之中、动作威仪之际观之焉,则所自命以不愧为人子者可见也。迨父之没矣,任既在己,而不容已于行焉。行必有始,而始所行,即为其终身之守。于其承所未竟之绪与匡所未逮之图观之焉,则其为克家而以成先德者可见也。

    虽然,人各有志,行各有端,即父之所为不诡于道,而因时制宜,不能无改。倘于此而蓄久蕴之志,决一旦之行,岂曰非宜?而要亦人子之所不忍也。即其必不容不改者,独不能待之三年乎?如其三年之中不忍忘其亲而如一日,则因而仍之,而不复念吾之有志,不复知吾之可行。然后知其心之大不忍者,真有事死如事生,而无容利害得失参之者也。斯则可谓之孝矣。有志而何患事之不成?有行而何患美之不着?汲汲然以行其志,成其行,而不恤其思慕之诚者,抑非吾之所知也。

    【元典】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

    【译文】有子说:“礼法的运用,以和为贵。这是最美好的传统,适用于一切事情。”

    【诸儒注疏】“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和”者,从容不迫之意。盖礼之为体虽严,然皆出于自然之理,故其为用必从容而不迫,乃为可贵。先王之道,此其所以为善,而小事大事无不由之也。

    【理学讲评】礼,是尊卑上下的礼节。和,是从容不迫的意思。斯字,解做此字,指和说。小大,是小事大事。由,是行。

    【元典】

    “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译文】但仅知道‘和为贵’是不行的,违反礼法而讲‘和’是绝对不行的。

    【诸儒注疏】承上文而言,如此而复有所不行者,以其徒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和,不复以礼节之,则亦非复礼之本然矣,所以流荡忘反,而亦不可行也。

    程子曰:“礼胜则离,故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以斯为美,而小大由之。乐胜则流,故有所不行者,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范氏曰:“凡礼之体主于敬,而其用则以和为贵。敬者礼之所以立也,和者乐之所由生也,若有子可谓达礼乐之本矣。”愚谓:严而泰,和而节,此理之自然,礼之全体也。毫厘有差,则失其中正而各倚于一偏,其不可行均矣。

    【理学讲评】承上文说,礼贵于和,则宜无不可行者。然也有行不得的,这是为何?盖所谓和者,是在品节限制之中,有从容自然之意,所以可行。若但知和之为贵而一于各,率意任情,侈然自肆,全不把那礼体来节制他,则是流荡忘返,而尊卑上下皆失其伦矣。如何可以行之哉?此可见礼之体虽严,而不至于拘迫,其用虽和,而亦不至于放纵。古之圣王,能以礼治身,而又能推之以治天下者,用此道也。

    【心学讲评】有子曰,君子之内以治身,外以治世,舍礼其何由哉?未有礼之先,则人心固有之节文,礼因之以生;既有礼之后,则人心固有之节文,必待礼而定。惟其为人心固有之节文也,则行之也,不容于固有之外而有所强增;无所强增而使人安之者,所谓和也。抑惟其为人心固有之节文也,则求其和也,亦不容于固有之中而有所或忽;无所或忽而使事得其宜者,所谓节也。不知两者之相倚以成用,则皆失矣。

    今夫礼文具在,皆使人用之者也。其用之也,有分焉,有时焉,有情焉,有势焉。循其分,因其时,称其情,顺其势,而以酌乎多寡繁简之数以行之,则备之也无难,为之也不倦,而人皆欢欣顺畅以行焉;斯为贵也。盖礼顺人心固有之节文,原非以强世者。强世焉,则不足以为礼,而亦何贵有此繁缛之文哉?故先王之制礼也,备乎多寡繁简之数,以听天下后世自因其心之所必安而行之者为道,此其所以移风易俗,而人无不安焉者,洵为美也,盖使用之者无不适得其和也,而凡大而纲常伦纪,小而名物度数,粲然具备,苟有欲由之者,未有不可由者也。通乎古今,达乎朝野,贤者可就,不肖者可及,皆得其和,而岂若世之拘方以言礼者,执其末节,以强人于所难为,而有迫束禁制之忧哉!夫然,则以和用礼,而礼必行矣,道斯美矣,小大而各得矣,则顺人心之所乐为者,可以通行而无所碍。而抑有不然者。彼不知用礼,而因以礼苦难而废者,唯不知和者也。而更有所不可行者,在一时为之,而不能行于他日,一人为之,而不能行于众人,此则非不知礼意之过,而自谓深知礼意者之过也。

    彼盖曰:先王之制礼,唯以求人心之和而已矣。用礼而和,则用礼可也;不必用礼,亦唯求和而已矣。人情不可违,时势不可拂。使吾有其爱而苟可伸焉,有其敬而苟可将焉,于我无劳焉,于物无损焉,无用此备物尽仪之纷纭也。因不以礼为之节,而任情之流焉,则情有余者未必其能余,情不足者且终不足。衣冠玉帛燕享之文废,而父子君臣宾生之道亦毁矣。又安可行哉?盖礼之有节,所以养人心之和,而使无一往而尽之忧,则唯其节也,是以和也。先王知和而全其和,彼乃知和而究以失其和,则较之拘于礼文而不知者,其失更甚。而抑知不善用礼者,违人心之和,以行其非礼之礼,故使高明之士激而为叛道之教,此君子所为大惧也。

    【元典】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译文】有子说:“信誉符合道义,才能兑现诺言;恭敬符合礼法,才能远离耻辱;任用可信赖的人,才会取得成功。”

    【诸儒注疏】“信”,约信也。“义”者,事之宜也。“复”,践言也。“恭”,致敬也。“礼”节文也。“因”,犹依也。“宗”,犹主也。言约信而合其宜,则言必可践矣。致恭而中其节,则能远耻辱矣。所依者不失其可亲之人,则亦可以宗而主之矣。此言人之言行交际,皆当谨之于始,而虑其所终。不然,则因仍苟且之间,将有不胜其自失之悔者矣。

    【理学讲评】信,是约信。义,是事理之宜,复,是践言。恭,是恭敬。礼,是礼节。因,是依倚人的意思。亲,是有道义可亲近的人。宗,是主。有子说:“天下之事,必须谨之于初,而后可善其后。”如与人以言语相约,本是要践行其言,但其所言者,若不合于义理之宜,将来行不将去,则必至爽约失信矣!故起初与人相约之时,就要思量,必其所言者皆合乎天理之宜,而与义相近,则今日所言的,他日皆可见之于行,而自不于于失信矣。所以说言可复也。待人之礼,固当恭敬,然亦自有当然之节。若恭不中礼,则为足恭,而反以致人之之轻贱矣。故凡施敬于人之时,就要斟酌,务合乎礼节之节文,而不过其则。则内不失己,外不失人,自不至于卑贱而取羞辱也。与人相依,本图交久,但所依的不是好人,则始虽暂合,终必乖离。故当其结交之初,就要审择,不可失了那有道义可亲近的人,则不但一时相依,自后亦倚靠得着,可以为宗而为主之矣。所以说亦可宗也。此可见人之言行交际皆当谨之于始,而虑其所终。不然,则因循苟且之间,将有不胜其自失之悔者矣。

    【心学讲评】有子曰:夫人秉道以应物,岂但求利用于当世哉!乃体其全者为立德之实,而游其途者亦可以为寡过之术,则胡不取身世得失之所由而熟念之也?今夫人之必与人有所期许也,有所晋接也,有所纳交而相与为成也,亦必然之势矣。乃与人相期许而不能践其言,有所晋接而不能远其辱,有所纳交而终失所恃,则唯其所期许者,非义之所当许耳。欲复其言,而义有不可,苟顾失义,而言不能复,则亦曷于期许之日,而早审乎义之是非,而不至与义相背乎?则后此之欲复其言,虽时势或艰,而亦可勉行而无悔也,言可复也。

    抑唯于其晋接也,非礼有所可施者耳。自以为恭,而人且厌其烦;自尽其恭,而人且疑其伪;则亦曷于晋接之下,反念夫礼之宜称,而不至与礼相违乎?则在我之威仪不失,虽人情多亢,而即欲相侮而不得也,远耻辱也。抑唯其纳交也,非情之可亲,义之可亲者耳。貌与之亲,而心固不可信;乍与之亲,而久固不可保;则亦曷于交纳之始,卑辨其人之可否,而不至失其所可托者乎?则他日依之为宗主,虽物情偶变,而亦可终与之相得也,亦可宗也。

    夫言必以义,行必以礼,所与者必正,乃君子立身之道。初未尝计效于后日,望德于他人;而即欲求勉于悔吝,亦必于道而不相远,庶几可以寡过。不然,矜慷慨之气,修卑柔之节,侈广交之名,谓可以游于末俗而无咎,亦终不可得。甚哉,道之不可违,而人特未尝取身世之始终而熟念之也!

    【元典】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译文】孔子说:“君子吃不求饱、住不求安、做事灵敏、言谈谨慎、积极要求上进,就算好学了。”

    【诸儒注疏】不求安饱者,志有在而不暇及也。“敏于事”者,勉其所不足。“慎于言”者,不敢尽其所有余也。然犹不敢自是,而必就有道之人以正其是非,则可谓好学矣。凡言道者,皆谓事物当然之理,人之所共由者也。尹氏曰:“君子之学,能是四者,可谓笃志力行者矣。然不取正于有道,未免有差。如杨、墨,学仁义而差者也,其流至于无父无君,谓之好学,可乎?”

    【理学讲评】敏,是急速的意思。就,是亲近。有道,是有德的贤人。正,是考正。孔子说“凡人之为学,厌怠者多,笃好者少,所以不能成就。惟君子之于学,专心致志,无一毫外慕之私。就是食以养生,也不去求饱;居以容身,也不去求安。盖志有所在而不暇及也。行事常患共不足,则勉力自强,汲汲然见之于行,不敢有一些怠缓。言语常患其有余,则谨慎收敛,讷讷然如不出口,不敢有一些放肆。这等样着实用功,必然有所得了。”然犹不敢自以为是,又必亲近那有道德的贤人,以考正吾之是非,凡一言一行都要讲究得道理明白,不至于差谬而后己焉。夫志向已是精专,功夫已是切实,而又加以谦抑之心,常存不足之虑,盖真见夫义理之无穷,学问之有趣,其心欣慕爱乐,有不能自己者,这才是好学的人,所以说可谓好学也已。学而至于能好,则聪明日开,闻见日广,进而为贤为圣,何难之有哉!《商书·说命篇》“惟学逊志,务时敏。”《周颂》说:“学有缉熙于光明。”皆是此意,可见“好学”二字,不但学者之所当知,为人君者尤不可不加之意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者,学而已矣。学不以其名,而以其实,不于其事,而于其心。有其不容已者,则无往而不见其孜孜求益之实,则吾以此验欲为君子者之用意焉。”

    今使为君子者,其于食也,无求饱焉,未尝先计夫可饱之道,未尝动念于不饱之忧,非但节于自奉之谓也。其于居也,无求安焉,未尝有见于不安之难,未尝役意于可安之乐,非但勉于习劳之谓也。其于所当为之事则敏焉,若有迫诸其后者,而不欲以一事淹吾日月也,非但欲事之有功也。即其所可出之言犹慎焉,若有无容心于此者,而唯恐以一言泄吾之志气也,非但欲言之无咎也。乃于其所习之业,所修之行,所居之心,而恐其言之疏也,恐其行之偏也,恐其心之妄也,就有道者而急于自正,亦非但好贤之情笃至而已也。其无求安饱者,自有所求也。其所求者切,故无暇以居食为怀也。其敏且慎者,唯恐不敏而不能更进于无穷,不慎而且以浮游其志气,故深谨之意见于言行也。其就有道而正者,既已正而益求其正,望道之情无涯,故乐于得有道之益也。

    凡皆以为学而已矣。而于身、于人、于言、于行,皆专一以向于学如此。则其为学也,诚中心好之,而无往不致其孜孜者也,可谓好学也已。不然,徒勤勤于诵说之末,而规规于法效之迹,则居食言行交际之间,已随处而见其纷驰傲忽之心,乃日吾所修者君子之道,抑将何以为君子哉?

    【元典】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译文】子贡说:“贫穷却不阿谀奉承,富贵却不狂妄自大,怎样?”孔子说:“可以。不如穷得有志气,富得有涵养的人。”

    【诸儒注疏】“谄”,卑屈也。“骄”矜肆也。常人溺于贫富之中,而不知所以自守,故必有二者之病。无谄无骄,则知自守矣,而未能超乎贫富之外也。凡目“可”者,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也。“乐”则心广体胖而忘其贫,“好礼”则安处善、乐循礼,亦不自知其富矣。子贡货殖,盖先贫后富,而常用力于自守者,故以此为问。而夫子答之如此,盖许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也。

    【理学讲评】诌,是卑屈。骄,是矜肆。可,是仅可而有所未尽之辞。乐,是安乐。好礼,是喜好礼节,自然循理的意思。

    【元典】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译文】子贡说:“修养的完善,如同玉器的加工:切了再磋,琢了再磨,对吧?”

    【诸儒注疏】《诗·卫风淇澳》之篇。言治骨角者既切之而复磋之,治玉石者既琢之而复磨之,治之已精而益求其精也。子贡自以无谄无骄为至矣,闻夫子之言,又知义礼之无穷,虽有得焉,而未可遽自足也。故引是诗以明之。

    【理学讲评】《诗》,是《卫风·淇澳》之篇。孔子既教子贡以贫而无义者之不如贫而乐,富而无骄者之不如好礼。子贡闻言而悟,遂引《诗》以证之,说道:“《卫风·淇澳》之诗有言,君子之学,就如治骨解的,既切以刀锯,又磋以锦饧,是已精而益示其精也。又如治玉石的,既琢以椎凿,又磨以沙石,是已密而益求其密也。诗人之言如此。其即夫子所言之谓与。”盖贫而无谄,我固自以为至矣,岂知无谄之外,更有所谓乐乎。富而无骄,我亦自以为足矣,岂知无骄之外,更有所谓好礼乎!可见道理本无终穷,学问不可自足,必如治骨角玉石者,求到至精至密之地而后可,《诗》言圣教何以异乎!子贡因论学而知《诗》如此,真可谓善悟者矣。

    【元典】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译文】孔子说:“子贡啊,现在可以与你谈诗了。说到过去,你就知道未来。”

    【诸儒注疏】“往”者,其所已言者:“来”者,其所未言者。愚按:此章问答,其浅深高下,固不待辨说而明矣。然不切则磋无所施,不琢则磨无所措。故学者虽不可安于小成而不求造道之极致,亦不可骛于虚远而不察切己之实病也。

    【理学讲评】赐,是子贡的名。往,是已曾说过的。来,是未曾言及的。孔子因子贡引《诗》证学,遂称许之说“《诗》有三百篇之多,其言词微婉,意味深长,非有颖悟之资者,不足以语此也。如赐也才可与言诗也已足矣。”盖处贫处富的道理,是我所已言的,切磋琢磨的意思,是我所未言的。今因我已言的道理,就知我末言的意思,这等样聪明的人,与之论诗,必能触类旁通,而不至于以词害意矣!岂不可与言《诗》矣乎。然子贡悟性虽高,而学力未至,犹不得闻性与天道之妙,此可见美质之难恃,而学问之当勉也。

    【心学讲评】道无穷,而所以求至乎无穷者,必有所以致之之功。故推学者之见而广之,以引之于远大之域者,教者之事也;引教者之意而思之,以反求于致此之由者,学者之事也。若其不自限于所能,而抑不徒寄情于所未至,闻一理即退审乎躬修焉,此则学焉而无往不得其益,闻教而不虚有其闻也,吾见于子贡焉。

    子贡以境遇之无恒,而立身之必有守也,言于夫子曰:贫富者,无定之境也,而随贫富以迁流者多矣。贫而志屈则谄,谄而其志愈屈;富而情荡则骄,骄而其情益荡。若能于贫不屈而无谄,于富不荡而无骄,赐以为处贫富之道将在是矣,而夫子以为何如?夫子贡固将以为处贫富之道,无以加于此矣。而夫子曰,此以视夫随贫富而志移者为贤矣。无谄亦可以处贫,志不卑而人莫能辱之也;无骄亦可以处富,气不淫而人莫有忮之也。而处贫富之道,固未尽于此。贫而无谄,何若贫而乐乎?欣然有自得于贫之外者,乃适然能顺于贫之中,不知有可谄也,且不知有不当谄也。吾乐吾乐,而居贫之所得者亦深矣。富而无骄,何若富而好礼乎?以之尽吾情文,而富正可用,唯以修吾节制,而富何能损?固然其不敢骄也,且不自谓不骄也;吾好吾礼,而尽富之当为者亦大矣。以二者相形,而心量之大小,志行之高卑,不亦见乎?夫乐者何所乐?岂以贫而谓可乐乎?好礼者何以好?岂因富而始好乎?此道足于己,而随遇皆成其德,岂易言哉!则必有所以尽其所乐之实,而实体夫礼之可好者在,而夫子未之及也。

    乃子贡则既已有得于高明笃实之境,而念非但扩无谄之心而即能乐,推无骄之志而即能好礼,乃推其所以致此之故而言曰:无谄无骄,可于贫富持也;乐与好礼,非可于贫富得也。赐忽念及《诗》而有见于斯也。《诗》云“如切如磋”,言乎学道之精也;“如琢如磨”,言乎去私之密也。必其如是既切而复磋,择理之精也;既琢而复磨,治欲之密也。则纯乎理之存于中,而自有其可乐之实,自见礼之可好而不可略,乃能于贫于富而无非道乎?则无谄无骄者,以其自守之志操而从事于学修,以期进乎中和之德,其《诗》之所以言君子自治之功之谓与!

    于是夫子深喜其有见于远大之理,而实致其反求之思,乃嘉与之曰:赐也,而见及此乎,始可与言《诗》也已。《诗》之为教,兴起人无已之心,而微示人以静求之益者也。切磋琢磨之功,非为贫富言也,而涵泳有得焉,则夫人之学必于此,天下之道尽于此矣。推而广之于处贫富而尽其道,引而伸之于学修而知其通,以此言《诗》,三百篇皆身心之要矣。赐于是可不虚吾所告矣。进无谄而乐,进无骄而好礼,得一理而更进以理,善之所推及者无竟,渐而达焉,往也,吾所告也。欲乐必以切磋琢磨得所乐之实,欲好礼而必以切磋琢磨体礼之所可好,进乎道者必依乎学,退而在己者有功必反求焉,来也,赐则知之矣。藉令赐也见为未若,而不思所以若之,则且不能乐,而以怠荒成乎卑屈;不能好礼,而以文饰益其矜张,则并所得者而失之矣。虽告之,亦将何益哉!故善教者必有善学者,而后其教之益大。教者但能示以所进之善,而进之之功在人之自悟。夫子之深许子贡可为学者法,深切着明矣。

    【元典】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译文】孔子说:“不怕没人了解自己,就怕自己不了解别人。”

    【诸儒注疏】尹氏曰:“君子求在我者,故不患人之不己知。不知人,则是非邪正或不能办,故以为患也。”

    【理学讲评】患,是忧患。孔子说:“君子之学,专务为己,而不求人知。”如上不见知于君,而爵位不显;下不见知于友,而名誉不彰。此务外好名者之所忧患也。君子则以为学问在已,知与不知在人,何患之有。惟是我不知人,则贤否混淆,是非颠倒。在上而用人,则不能辨其孰为可进,孰为可退。在下而交友,则不能辨其孰为有损,孰为有益。这是理有不明,心有所蔽,民非人之所当深患者乎。然人才固未易知,知人最为难事,必居敬穷理,使此心至明,然后如镜之照物,好丑毕呈,如称之称物,低昂自定,欲知人者,尤当以清心为本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凡人之情有求而不得,而不知所以可得之道,郁抑而不能自安,则患心生焉;患之则必思所以求去其患,而情乃适,于此而为己为人之别存焉。自君子而思之,则有其不可患者,勿容患也;有其真可患者,不容不患也。

    今人之所患者,己有德而人不知所尊,已有才而人不知所用,于是视天下若无所容身,而身亦无所自容:此不必患者也。能夺我名,而不能夺我志,能困我于境遇,而不能困我于天人无愧之中,不患也。乃若所患者,有贤者在前而不知为贤,则出而无所可任用,处而无所可效法;有不肖者在前而不知为不肖,则信用之而为其所欺,交游焉而为其所惑。而贤不肖之情形,非可以一端察也。疑之而又见其可信,信之而又有其可疑,将何所鉴别而不至自失其身?此则求之不得其术,裁之不知其要,所为惘然于身世之际,而自见其可忧者也。以患不己知者,反而自患其知,斯亦为为己之实学。不然,患己知之不早,则屈学以阿世;不患知人之不明,则亲小人而远君子。其为大患,可胜道哉!

    【心理穿梭】读《论语》须是别一法在,与学、庸、孟子不同。《论语》是圣人彻上彻下语,须于此看得下学、上达同中之别,别中之同。

    如“学而时习之”一章,圣人分中亦有此三种:“时习”则自“说”,“朋来”则自“乐”,“不愠”则固已“君子”。初学分中亦有此三种:但“时习”即“说”,但“朋来”即“乐”,但“不愠”则已为“君子”。

    又“时习”、“朋来”而“不愠”,斯“说”、“乐”而“君子”,则学者内以安其心,外以成其身,浑然具足而无所歉。抑“时习”而已“说”,“朋来”而已“乐”,“不愠”而已“君子”,则学者可无求“说”、“乐”于外物,而他有待以成其德。

    且学者之于学,将以求“说”、“乐”也,将以为“君子”也。乃必于此而得之,则亦当自勉于“习”,广益于“朋”,而无以“知”“不知”动其心,固可以开初学入德之门。乃言乎“说”而天理之来复者尽矣,言乎“乐”而天理之流行者着矣,言乎“君子”而天德之攸凝者至矣,则亦可以统作圣之功。

    果其为“学”,则“习”自不容中止,“朋”自来,“不知”自“不愠”,德即成于不已。然“学”而不“习”,“习”而不“时”,“时习”而不能推以及人,得“朋”为“乐”,而“不知”则有所“愠”,亦学者之通病。故必“时习”而抑有以得夫“朋来”之“乐”,“乐”在“朋来”而抑不以“不知”为“愠”,乃以有其“说”、“乐”,而德以成,则“说”、“乐”、“君子”所以着“时习”、“朋来”、“不愠”之效。然非其能“说”、能“乐”、能为“君子”,要不足以言“学”,则亦以纪学者必至之功。

    夫子只就其所得者,约略着此数语,而加之以咏叹,使学者一日用力于学,早已有逢原之妙,终身率循于学,而不能尽所得之深。此圣人之言,所为与天同覆,与地同载,上下一致,始终合辙;非若异端之有权有实,悬羊头卖狗腿也。集注兼采众说,不倚一端,可谓备矣。然亦止于此而已矣。他如双峰所云“说”之深而后能“乐”,“乐”之深而后能“不愠”,则“时习”之“说”,与“朋来”之“乐”,一似分所得之浅深;而外重于中,以“朋来”之“乐”遣“不知”之“愠”,尤为流俗之恒情,而非圣人之心德。

    又小注为此三段立始、中、终三时,尤为戏论。“朋来”之后,岂遂无事于“时习”?安见“人不知”者,非以“朋”之未“来”言邪?至于专挈“时习”为主,如云峰之说,则直不知乐行忧违,成物以成己,安土而乐天,为圣贤为己之实功,而但以学、问、思、辨概圣学而小之,则甚矣其陋也!

    《论语》一部,其本义之无穷者,固然其不可损,而圣意之所不然,则又不可附益。远异端之窃似,去俗情之亿中,庶几得之。

    本文一“学”字,是兼所学之事与为学之功言,包括原尽,彻乎“时习”而皆以云“学”。若《集注》所云“既学而又时时习之”一“学”字,则但以其初从事于学者而言耳。“既”字、“又”字,皆以贴本文“时”字,故集注为无病。小注所载朱子语,则似学自为一事习自为一事,便成差错。胡氏之说,自剔得集注分明。集注云“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此岂暂一尝试于学之谓乎?“时习”兼“温故知新”在内,非但温理其旧闻而已。

    学有对问、对思、对修而言者,讲习讨论是也。此“学”字与“大学之道”“学”字同,该括广大,故上蔡以“坐如尸、立如齐”言之。昨日之坐尸、立齐者,自昨日事;今日之坐立,又今日事。事无穷,道自无穷。岂今日之坐立,以温理昨日之如尸、如齐者乎?

    冯厚斋专就讲习讨论上说,只作今经生家温书解。此俗学、圣学大别白处,不容草次。知集注“既学”之“学”,非实诠本文“学”字,则此疑冰释矣。

    前后统言孝弟,而朱子以前所言孝弟为“资质好底人”,则又分上一层说得容易,下一层说得郑重。是以金仁山有“前以质言,后以学言”之说。乃《集注》直云“上文所谓孝弟”, 则又似乎无分。是以陈新安有“善事之中有无限难能”之说。

    以实求之,则朱子谓上言资质者本无病,而仁山所云下以学言,则不成语也。此处亦易分晓。世岂有孝弟而可谓之学邪?学也者,后觉效先觉之所为。孝弟却用此依样葫芦不得。虽所为尽道以事亲者,未尝无学,而但以辅其尽性之功,则辅而非主。为孝子、悌弟者,止勉求远乎不孝、不弟,而非容有效孝、效弟之心。效则不名为孝弟矣。以孝弟为学,故姚江得讥有子为支离。而有子岂支离者哉?集注言“为仁犹言行仁”,只在用上说,故小注有水流三坎之喻,言其推行有渐,而非学孝、学弟以为学仁民、学爱物之本。故注又云“学者务此”,但如本文言务而不言学。“学”字与“务”字,义本不同。学者,收天下之理以益其心;务者,行己之德以施于天下。知此,则知为仁也,不犯也,不乱也,皆以见于天下之作用言而一揆也。

    大抵有子此章,言德而不言学,故程子曰“孝弟,顺德也”。不犯、不乱,德之浅者也。为仁,德之大者也。孝弟,德之本也。要以言德而非言学也。

    乃孝弟而不犯、不乱,极乎下以浅言之,而深者亦在其中。不特善事之难能,而推夫不犯不乱之至,则文王之服事小心,周公之“赤舄几几”,亦但以免夫犯乱。特就其浅者言之,则乡党自好者之守法安分,亦得与焉。此极乎下以通上也。

    孝弟为为仁之本,极乎上而大言之,而小者亦在其中。不特孝弟之无异文,而即夫人之恩施姻亚、睦辑乡党而仁及人,不杀一启蛰、不折一方长而仁及物,亦莫非仁道之生。特就其大者言之,则君子之以弘夫爱之理,而全夫爱之德,亦此道焉。此极乎上以通下也。

    要则孝弟皆以尽性言,而浅者则因其性之所近而得合,深者则有以尽夫性而无所缺耳。在夫人,固因其质之美,而实不无专心竭力之功。在君子,甚有至德弘道之功,而要不可谓之学。故支离之病,仁山实启之,非有子之过也。

    盖本文之旨,原以考学之成,而非泛论人品。使其抑学扬行,则当云虽其未学,亦与学者均矣。子夏到底重学,以破一切高远之说,谓此亲贤尽伦之事,人有妄谓其无假于学者,而我必谓非务学之至者不足与此。则天下岂有不学而能之圣贤哉?

    上四段原是据现成人品说,非就用力敦行者说。则亦凭空立此一规格,以验学之所至耳。“吾必谓之学矣”六字,是圣学、异端一大界限,破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一流邪说。于此见子夏笃信圣人处。知此而后知集注之精。

    双峰云“有子论仁论礼,只说得下面一截”。东阳云“有子是说用礼”。只此二语,见得此章在集注自从本源上别起一番议论,非正释也。

    所以然者,以有子说“礼之用,和为贵”,言“为贵”,则非以其体言,而亦不即以用言也。“用”只当“行”字说,故可云“贵”。若“和”竟是用,则不须拣出说“贵”矣。“用”者,用之于天下也。故曰“先王之道”,曰“小大由之”,全在以礼施之于人而人用之上立论。此“用”字不与“体”字对。“贵”者,即所谓道之美而大小之所共由也。“和”者,以和顺于人心之谓也。用之中有和,而和非用礼者也。有子盖曰:礼之行于天下而使人由之以应夫事者,唯和顺于夫人之心而无所矫强之为贵;唯其然,斯先王之以礼为小大共由之道者,以纯粹而无滞也。

    集注以从容不迫释“和”之义,则是谓人之用礼,必须自然娴适而后为贵。使然,将困勉以下者终无当于礼,而天下之不能用礼者多。且先王之道,亦但着为礼而已,未尝有所谓和也。从容不迫者,行礼者之自为之也。必从容不迫而后可为贵,则先王之道非美,待人之和而后美矣。

    且所云“和”者,有以德言,则中庸发皆中节之和是也。此则为礼之本,而非礼之用。由其有和,可使喜、怒、哀、乐之中节,则礼于是起焉。和,性情之德也。礼,天下之达道也。唯和乃中节而礼以达,斯和体而礼用,不得云“礼之用,和为贵”矣。

    若云由吾性之德有礼,仁义礼智,性之四德。而情之德乃有和,则中庸之所谓和者,又情之根夫仁义礼智具足之性以生,而不专倚于礼。且在性之所谓仁义礼智者,有其本而已,继乎天之元亨利贞而得名者也,在率性之前而不在修道之后。今日“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则固指教而言矣。如之何纭纷胶轕辅,而以此和为性情之德邪?

    夫性情之德,则尽人有之。而君子致之者,其功在省察、存养,而乃以经纬乎天地。是所贵在戒惧慎独而不在和,又何以云“礼之用,和为贵”哉?

    况乎《中庸》之言“和”者,又非从容不迫之谓,乃情之不戾于节者也。故彼之言“和”,乃以赞夫人情中固有之德,而亦以赞君子省察极致、动必中礼之德,故曰“谓之”,而非有所致力之词,以与“敬”相为对者也。未发谓中,已发谓和。可云敬以致中者,以静存之功,主敬为本;则亦当云诚以致和,以动察之功,存诚为要。今此以敬、和相对而言,其可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敬乎?

    礼之为节,具足于喜怒哀乐之未发;而发皆中节,则情以率夫性者也。敬者人事也,和者天德也。由人事以达天德,则敬以为礼之本,而因以得和。和者德之情也,乐者情之用也。推德以起用,则和以为乐之所自生,而乐以起。此礼乐相因一致之理有然者,故程、范得并言乐而不悖。而有子则固曰:礼原中天下之节,有节则必有和,节者皆以和也;是以礼之用于天下者,使人由之而人皆安之,非其情之所不堪,亦非其力之所待勉,斯以为贵。故制礼者当知此意,勿过为严束以强天下,而言礼者不得视礼为严束天下之具而贱之。勿过为严束以强天下,先王之道所以无弊,而无小大之可或逾。不得视为严束天下之具而贱之,则以先王之道既尽其美,而小大皆不能逾。原非可云“前识之华”,“忠信之薄”也。

    乃非以为严束,而要以和顺夫人心,亦必不废礼之节而后得和,此文质同体之固然者。如有见夫节者之不过以和顺夫心,因以谓节以效和,而所贵非节,则将有如老聃之知礼而反贱礼者。要之,舍礼亦终不能和,而又何以行哉?故东阳以前节为正意,后节为防弊之言,深得有子之旨;非前节重和,后节重节,为两相回互之语也。

    有子大旨,只是重礼。前三句谓能知礼意,则洵为贵美而不可废。后四句则以为能达礼意,而或废礼者之防。若夫不知礼之用而可贵者,唯以和故,乃贸贸然以礼为程限,而深其畏葸,以自役而役人,则必将见礼之不足贵,而与于无礼之甚者矣。知其用于天下之本旨,则礼未尝不可损益,以即乎人心;而知人心必于礼得和,而舍礼无和,则虽有可损益,而必不可过乎其节。此斟酌百王、节文自性者所必谨也。

    大抵有子在制作上立言,故曰“用”,曰“由”,曰“行”。是故双峰以为在下面一截说,与前论仁而言行仁一例,而君子之静存动察以立大本而行达道者,固未及也。王阳明疑有子之支离以此,而有子之切事理以立言,终异于姚江之沦于禅者,亦正在此。固不必更就上面一截起论,为头上安头之说矣。

    且使从本而言之,则礼固以敬为本,而非以和。若曰“敬之碎底是和”,则和者敬之分体也。此不成义。知敬之分而用之,其于礼必加详,何为不以礼节而不可行哉?且抑与从容不迫之释,自相背戾矣。

    要以《中庸》之所谓和,乃本然德体之天则,此之谓和,乃妙用推行之善道,固不可强合为一。况即《集注》所云从容不迫者,自非可有意以之为贵而用之。使功未至而机未熟,则有意贵和者,正堕“知和而和”之病。如其必自然得和而后可为贵,则于和之上,又加一自然,而岂不赘欤?矧自然从容不迫者,乃动容周旋中礼,盛德已至之圣符,非可与天下共率由之,更不必言“为贵”、“为美”,而抑以不节为虑。有子本以言王道,而不以言天德。徒为深人之言,则所在皆成龃龉,此不能强徇集注而废饶、许也。

    朱子又曰“敬为体,和为用”,须是撇开有子另说方可。朱子自说学,有子自是说道。先王之道,贤者俯就,不肖企及,岂可以君子之为学律之?他言王道者,可与天德合辙,而此必不可。如朱子之意,盖谓未发而主敬,必发而从容不迫,乃为可贵;未发能合,已发能分,乃散应事物而无不宜。以此言之,乌可不知和,乌可不“知和而和”哉?

    且《中庸》章句、语录,括已发未发而一之于敬。愚谓未发功在敬,不显之笃恭是也;发则功在诚,《大学》之慎独以诚意,《中庸》之“行之者一”是也。致中者敬之至,致和者诚之功。存养、省察,为学之体;敬以具节而礼明,和以达节而乐备,为学之用。故程、范之说,小异于有子而可相通,而小注朱子所云,则皆成矛盾。

    唯“严而泰、和而节”以下一段,集注明切可观。其曰“礼之全体也”,可见章首一“礼”字,原以体言,而本文“用”字,非与体为对待之词,则从容不迫之义,固不得立矣。“毫厘有差,失其中正”,恰在制作上说,而非生疏拘迫、不能从容之谓差也。拘迫不从容,正是挣扎得不差处。唯制作不和顺于心,而苦人以所难,方成差谬。

    朱子此注,与前注早已不同。实则此为谛当,不必更说向深妙处去。云峰乃为割裂而曲徇之,过矣。云峰之笃信,乃以成朱子之失;饶、许之分别,乃以通朱子之穷。故有功先儒者,不在阿也。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