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译文】人的自然禀赋叫做“性”,顺着本性行事叫做“道”,按照“道”的原则修养叫做“教”。
【诸儒注疏】“命”,犹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莆,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率”,循也。“道”,犹路也。人物各循其性之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之路,是则所谓道也。“修”,品节之也。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因人物之所当行者而品节之,以为法于天下,则谓之教,若礼、乐、刑、政之属是也。盖人知己之有性,而不知其出于天;知事之有疲乏,而不知其由于性;知圣人之有教,而不知其因吾之所固有者裁之也。故子思于此首发明之,而董子所谓“道之大原出于天”,亦此意也。
【理学讲评】这是《中庸》首章,子思发明道之本原如此。命字,解做令字。率,是循。修,是品节裁成的意思。子思说:“天下之人,莫不有性,然性何由而得名也,盖天之生人,既与之气以成形,必赋之理以成性,在天为元亨利贞,在人为仁义礼智,其禀受付畀,就如天命令他一般,所以说,天命之谓性。天下之事,莫不有道,然道何由而得名也?盖人物各循其性自然,则其日用事物之间,莫不各有当行的道路,仁而为父子之亲,义而为君臣之分,礼而为恭敬辞让之节,智而为是非邪正之辨,其运用应酬,不过依顺着那性中所本有的,所以说率性之谓道。若夫圣人敷教以化天下,教又何由名也。盖人之性道虽同,而气禀不齐,习染易坏,则有不能尽率其性者。圣人于是因其当行之道,而修治之,以为法于天下,节之以礼,和之以乐,齐之以政,禁之以刑,使人皆遵道而行,以复其性,亦只是即其固有者裁之耳,而非有所加损也,所以说修道之谓教。夫教修乎道,道率于性,性命于天,可见道之大原出于天者矣。知其为天之所命,而率性修道之功,其容已乎!
【元典】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译文】“道”是不可以片刻离开的,如果可以离开,那就不是“道”了。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也是谨慎的,在没有人听见的地方也是有所戒惧的。
【诸儒注疏】“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皆性之德,而具于心,无物不有,无时不然,所以不可须臾离也。若其可离,则岂率性之谓哉!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于须臾之顷也。
【理学讲评】须臾,是顷刻之间。睹,是看见。闻,是听闻。戒慎、恐惧、都是敬畏的意思。承上文说,道既源于天、率于性,可见这人道与我身子合而为一,就是顷刻之间,也不可离了他。此心、此身方才离了,心便不正,身便不修。一事一物方才离了,事也不成,物也不就,如何可以须臾离得?若说可离,便是身外的物,不是我心上的道,道决不可须臾离也。夫惟道不可离,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不待目有所睹见,而后戒慎,虽至静之中,未与物接,目无所睹,而其心亦常常戒慎而不敢忽。不待耳有所听闻,而后恐惧,虽至静之中,未与物接,耳无所闻,而其心亦常常恐惧而不敢忘,这是静而存养的功夫。所以存天理之本然,而不使离道于须臾之顷也。
【元典】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译文】越是隐蔽的地方越是明显,越是细微的地方越是显着。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在一人独处的时候也是谨慎的。
【诸儒注疏】“隐”,暗处也。“微”,细事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几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着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所以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说君子于戒慎恐惧中,又有一段省察的功夫。隐,是幽暗之处。微,是细微之事。独,是人不知而己独知的去处。子思说:“人于众人看见的去处,才叫做着见明显,殊不知他人看着自家,只是见了个外面,而其中纤悉委曲,反有不能尽知者。若夫幽暗之中,细微之事,形迹虽未彰露,然意念一发,则其几已动了。或要为善,或要为恶,自家看的甚是明白。是天下之至见者,莫过于隐,而天下之至显者,莫过于微也。这个便是人所不知而自己独知的去处,乃善恶之所由分,最为要紧,所以体道君子,于静时虽已尝戒慎恐惧,而于此独知之地,更加谨慎,不使一念之不善者,得以潜滋暗长于隐微之中,以至于离道之远也。”夫存养省察,动静无间,道岂有须臾之离哉。
【元典】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译文】喜怒哀乐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叫做“中”;表现出来以后符合节度,叫做“和”。
【诸儒注疏】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此言情情之德,以明道不可离之意。
【理学讲评】中节,是合着当然的节度。本,是根本。达,是通行的意思。道,是道路。子思承上文发明道不可离之意说道:“凡人每日间与事物相接,顺着意便欢喜,拂着意便恼怒,失其所欲便悲哀,得其所欲便快乐,这都是人情之常。当其事物未接之时,这情未曾发动,也不着在喜一边,也不着在怒一边,也不着在哀与乐一边,无所偏倚,这叫做中。及其与事物相接,发动出来,当喜而喜,当怒而怒,当哀而哀,当乐而乐,一一都合着当然的节度,无所乖戾,这叫做和,然这中即是天命之性,乃道之体也。虽是未发,而天下之理皆具,凡见于日用彝伦之际,礼乐刑政之间,千变万化,莫不以此为根底,譬如树木的根本一般,枝枝叶叶都从这里发生,所以说天下之大本也。这和,即是率性之道,乃道之用也。四达不悖,而天下古今之人,皆所共由,盖人虽不同,而其处事皆当顺正,其应物皆当合理。譬如通行的大路一般,人人都在上面往来,所以说天下之达道也。”夫道之体用,不外于心之性情如此。若静而不知所以存之,则失其中而大本不立,动而不知所以察之,则失其和而达道不行矣。此道之所以不可须臾离也。
【元典】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译文】“中”,是人人都有的本性;“和”,是大家遵循的原则,达到“中和”的境界,天地便各在其位了,万物便生长繁衍了。
【诸儒注疏】“致”,推而极之也。“位”者,安其所也。“育”者,遂其生也。自戒惧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少偏倚,而其守不失,则极其中而天地位矣。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则极其和而万物育矣。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尽亦正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矣。故春效验至于如此,此学问之极功,圣人之能事,初非有待于外,而修道之教亦在其中矣。是其一体一用,虽有动静之殊,然必其体立而后用以行,则其实亦非有两事也。故于此合而言之,以结上文之意。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体道的功效。致,是推到极处;位,是安其所;育,是遂其生。子思说:“中固为天下之大本,然使其所存者少有偏倚,则其中犹有所未至也。和固为天下之达道,然使其所发者少有乖戾,则其和犹有所未至也。故必自不睹不闻之时,所以戒慎恐惧者,愈严愈敬,以至于至静之中,无有一些偏倚,是能推到中之极处,而大本立矣。尤于隐微幽独之际,所以谨其善恶之几者,愈精愈密以至于应物之处,无有一些差谬,是能推到和之极处,而达道行矣。由是吾之心正,而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气顺,而天地之气亦顺,七政不愆,四时不忒,山川岳渎,各得其常,而天地莫不安其所矣。少有所长,老有所终,动植习潜,咸若其性,而万物莫不遂其生矣。”盖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而中和之理,相为流通,故其效验至于如此,然则尽性之功夫,人可不勉哉?
右第一章。
【心学讲评】古之圣人,本其性之至善者而尽存养省察之功,为内治密藏之极致,乃以发为日用之所当为者,皆得夫大中至正道,而远过不及。存之为诚,成之为知仁勇,发之为言行动,施之为礼乐刑政。于是功化之极,与天地合德,而民物受治焉。其内外合一之至德,名之曰中庸。吾夫子体之,子思述之以诏学者。谓夫今欲知中庸之学所自始,而为君子之所必体,则必原本于道之所自出,而后知其功之不可略;而能知中庸之德所自有,而为天下之所必资,则可推极于道之所必备,而后知其业之为有所本。
夫道何所自出乎?皆出于人之性也。性何所自受乎?则受之于天也。天以其一真无妄之理为阴阳、为五行而化生万物者曰天道。阴阳五行之气化生万物,其秀而最灵者为人,形既成而理固在其中。于是有其耳目则有其聪明,有其心思则有其智睿;智足以知此理、力足以行此理者曰人道。是人道者,即无分其一真无妄之天道以授之,而成乎所生之性者也,“天命之谓性”也。由此言之,则性出于天。人无不生于天,则性与生俱生,而有一日之生,则一日之性存焉,人固宜法天以建极矣。于是而有道焉,则率循此性之谓也。率其阴之至顺者,则能知之道出焉;率其阳之至健者,则能行之道出焉;率其五行之理气各成其能者,而仁义礼智之道出焉。乃以应事而事无不宜,处物而物无不当,是人之所必由者也。由此言之,则道因乎性。人莫不有其性,而性本具道,则道之所从立,即性之所自显焉,道固本性而不可违矣。于是而先王之教立焉,则修明此道之谓也。有未能知者,品节之而便知焉,有未能行者,品节之而使行焉;有知行之或过或不及者,而品节之使得夫仁义礼智之中焉。乃以使不悖夫天之理,不失乎性之常,是人之所必效焉者也。由此言之,则教以修道,人莫不当尽其道,而道着为教,则道有不可废,即教有所必尽焉。教固本于天,具于性,而为道之所宜尽其修者也。知此而君子体道之功可知矣。
夫君子所修之道,即性所必率之道,而斯道也,以应事物而为事物当然之则,将无事至而应,物来而处,其事物未形之际,遂可不存于中乎?而不然也,道率于性,人未有高性而生者也。性命于天,人未有离天而处者也。天之明明赫赫者,不间于无形无色之中。吾性之成始成终者,固在于不动不言之内。天无须臾之离,性无须臾之离,而道可须臾离乎?其事至而有,事不至而无,物来而觉,物未来而昧者,此夫人能动而不能静之浮机,而岂所性之道也哉!
是故君子之体道也,有所不睹者焉,形未着也,而性中之藏,天下之形悉在焉。君子于此而致其戒慎,所炯然内见者,万善之成象具在,不使有不善之形无故而妄为发见也。有所不闻者焉,声未起也,而性中之藏,天下之声悉在焉。君子于此而致其恐惧,所井然内闻者,万善之名言咸在,不使有不善之声无端而妄相荧感也。养其纯一于善成无杂之心体,然后虽声色杂投,而吾心之宁一有主者自若。斯乃以体天理于不息之常,而无须臾之离矣。此其静而存养者如此。盖以天与性不离于静中,而以此体天而合道也。
及其一念之动也,是天理之所发见也,而人欲亦于此而乘之;是吾性之所见端也,而情亦于此而感焉。君子既常存养,以灼见此理于未动之先矣,则念之所发,或善或恶,有自知之审者。故其动也,在幽隐之际,未尝有是非之昭着也,而所趋之途自此而大分,莫见于此矣;其动也,亦起念之微,未尝有得失之大辨也,而所生之变自此而益盛,莫显于此矣。欲虽乘之,而天理自不容昧也。情虽感之,而吾性自不容欺也。特恐理不足以治欲,而性不足以正情,则既动之后,有迷其性而拂乎天者。故君子知此人不及知、己所独知之际为体道之枢机,而必慎焉,使几微之念必一如其静存所见之性天,而纯一于善焉。其动而省察者又如此。盖以天与性昭见于动时,而以此尽道以事天也。
然则惟道之原于天而备于性,而不可离,故君子不得不有静存之功。道之无念不与天相凝承,无事不与性相终始,故君子不得不有省察之功。原本于道之所处出,而知功之不可略也,此中庸之学所由起也。乃既尽夫存养省察之功,则以措之日用之间,而推致乎其极,其为功化岂有量哉!而功化之极,要皆吾性中之固有,而非于所性之外有所增益也。夫性当未有情之时,则性独着其当然之则。性当既有情之后,则性又因情以显其自然之能。故自其成德而言之,浑然一善而不倚于一端以见善者,中也。众善具美,而交相融会以咸宜者,和也。夫人不皆有其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乎?此可以见性之几也。盖有所偏者,情也。而无所倚者,性也。寂然无感,而可以喜,可以怒,可以哀,可以乐,可以未有其事,而具当喜、当怒、当哀、当乐之理;可以未有其念,而存无过于喜怒哀乐,无不及于喜怒哀乐之则。是则所谓中者,即此而存焉者也,可相浑于一善而已矣。
夫喜怒哀乐于其可发而始发,其发也不皆有自然之节,而以中为此心之安者乎?此正可以见性在情中之实也。盖不中节而至于乖戾者,情背其性也;而无所乖戾以中节者,性生其情也。随感而通,而有必喜,有必怒,有必哀,有必乐;当其喜乐,不碍于怒哀;当其怒哀,不妨于喜乐;肆应于喜怒哀乐,而不患难与共其不足,独用其或喜或怒或哀或乐,而不患其有余。是则所谓和者,无往而不见也,可融会于众善矣。盖情之未生,性着其体,而天命之体存焉;情之既得,性效共用,而率性之用着焉。此中和者,存之于一心,而与天通理,则推之于天下,而道自此流行矣。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天下之事理苟非至性之所固有,则随感以迁,非其过也,即其不及也。惟性有当然之则,故可以生天下之动,而作其一定不易之经,是礼乐刑政之原也,而性之为功亦大矣。“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天下之应感苟非至情之所本安,则非物所宜,同而相与流也,异而相与忤也。惟情有大顺之美,故可以利天下之用,而成首无往不适之宜,是人伦物理之归也,而性之为功于情者亦盛矣。
惟吾性之为静为动比函天下之理,而道之为体为用皆不离乎性情,故有其德必有其业,而但在君子之能致之也。君子以其戒慎恐惧者存养于至静之中,而喜怒哀乐未发之际,人以为虚而无物者,君子以为实而可守,则存养之熟,而无一时之不涵万理于一原,则心之正也,无有不正者矣。君子以其慎独者省察于方动之项,而喜怒哀乐固然之节,存之于未起念之前而不紊者,达之于既起念之后而不违,则省察之密,而无一念之不通群情以各得,则气之顺也,无有不顺焉矣。吾之心正,南昌天地之心可得而正也。以之秩百神而神受职,以之燮阴阳、奠水土,而阴阳不忒、水土咸平焉,天地位矣。何也?吾之性本受之于天,则天地亦此理也,而功化岂有异乎?吾之气顺,而万物之气可得而顺也。以之养民而泽遍远迩,以之蕃草木、驯鸟兽,而仁及草木、恩施鸟兽焉,万物育矣。何也?吾之情本因天地生物之情而以成物之性,则万物有是情也,吾性原有是情也,而功化岂有憾乎?然则吾性之大中即天地之正理,故尽其情而德建乎天地;吾情之至和为万物之托命,故慎其情而德行乎万物。推致夫道之所备,而知德之所自成也。此中庸之德所以盛也。而天日在人中,性日在心中,道日在性情之中,教日在天下,而非其人不能体也。吾将求夫能明行之者,而岂易言哉!
右第一章,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首明道之本原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体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存养省察之要,终言圣神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己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私,而充其本然之善。杨氏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其下十章,盖子思引夫子之言,以终此章之义。
【心理穿梭】《章句》言“命犹令也”。小注朱子曰:“命如朝廷差除。”又曰:“命犹诰敕。”谓如朝廷固有此差除之典,遇其人则授之,而受职者领此诰敕去,便自居其位而领其事。以此喻之,则天无心而人有成能,审矣。
董仲舒对策有云“天令之谓命”,朱子语本于此。以实求之,董语尤精。令者,天自行其政令,如月令、军令之谓,初不因命此人此物而设,然而人受之以为命矣。令只作去声读。若如北溪所云“分付命令他”,则读“令”如“零”,便大差谬。人之所性,皆天使令之,人其如傀儡,而天其如提弓区弓区者乎?
天只阴阳五行,流荡出内于两间,何尝屑屑然使令其如此哉?必逐人而使令之,则一人而有一使令,是释氏所谓分段生死也。天即此为体,即此为化。若其命人但使令之,则命亦其机权之绪余而已。如此立说,何以知天人之际!
章句于性、道,俱兼人物说,或问则具为分疏:于命则兼言“赋与万物”,于性则曰“吾之得乎是命以生”;于命则曰“庶物万化由是以出”,于性则曰“万物万事之理”。与事类言而曰理,则固以人所知而所处者言之也。其于道也,则虽旁及鸟兽草木、虎狼蜂蚁之类,而终之曰“可以见天命之本然,而道亦未尝不在是”,则显以类通而证吾所应之事物,其理本一,而非概统人物而一之也。
章句之旨,本自程子。虽缘此篇云“育物”,云“尽物之性”,不容间弃其实,则程、朱于此一节文字,断章取义,以发明惟道之统宗,固不必尽合《中庸》之旨者有之矣。两先生是统说道理,须教他十全,又胸中具得者一段经纶,随地迸出,而借古人之言以证己之是。
若子思首发此三言之旨,直为下戒惧慎独作缘起。盖所谓中庸者,天下事物之理而以措诸日用者也。若然,则君子亦将于事物求中,而日用自可施行。然而有不能者,则以教沿修道而设,而道则一因之性命,固不容不于一动一静之间,审其诚几,静存诚,动研几。而反乎天则。是行乎事物而皆以洗心于密者,本吾藏密之地,天授吾以大中之用也。审乎此,则所谓性、道者,专言人而不及乎物,亦明矣。
天命之人者为人之性,天命之物者为物之性。今即不可言物无性而非天所命,然尽物之性者,亦但尽吾性中皆备之物性,使私欲不以害之,私意不以悖之,故存养省察之功起焉。
如必欲观物性而以尽之,则功与学为不相准。故或问于此,增入学问思辨以为之斡旋,则强取《大学》格物之义,施之于存养省察之上。乃《中庸》首末二章,深明入德之门,未尝及夫格致,第二十章说学问思辨,乃以言道之费耳。则番阳李氏所云“《中庸》明道之书,教者之事”其说为通。亦自物既格、知既致而言。下学上达之理,固不待反而求之于格致也。
况夫所云尽人物之性者,要亦于吾所接之人、所用之物以备道而成教者,为之知明处当,而赞天地之化育。若东海巨鱼,南山玄豹,邻穴之蚁,远浦之苹,虽天下至圣,亦无所庸施其功。即在父子君臣之间,而不王不禘,亲尽则祧,礼衰则去,位卑则言不及高。要于志可动气、气可动志者尽其诚,而非于不相及之地,为之燮理。故理一分殊,自行于仁至义尽之中,何事撤去藩篱,混人物于一性哉?
程子此语,大费斡旋,自不如吕氏之为得旨。故朱子亦许吕为精密,而特谓其率性之解,有所窒碍;非如潜室所云,但言人性,不得周普也。
至程子所云马率马性,牛率牛性者,其言性为已贱。彼物不可云非性,而已殊言之为马之性、牛之性矣,可谓命于天者有同原,而可谓性于己者无异理乎?程子于是显用告子“生之谓性”之说,而以知觉运动为性,以马牛皆为有道。
夫人使马乘而使牛耕,固人道之当然尔。人命之,非天命之。若马之性则岂以不乘而遂失,牛之性岂以不耕而遂拂乎?巴豆之为下剂者,为人言也,若鼠则食之而肥矣。倘舍人而言,则又安得谓巴豆之性果以克伐而不以滋补乎?
反之于命而一本,凝之为性而万殊。在人言人,在君子言君子。则存养省察而即以尽吾性之中和,亦不待周普和同,求性道于猫儿狗子、黄花翠竹也。固当以或问为正,而无轻议蓝田之专言人也。
章句“人知己之有性”一段,是朱子借《中庸》说道理,以辨异端,故或问备言释、老、俗儒、杂伯之流以实之,而曰“然学者能因其所指而反身以验之”,则亦明非子思之本旨也。小注所载元本,乃正释本文大义,以为下文张本。其曰“知所用力而自不能已”,则“是故君子”二段理事相应之义,皎如白日矣。
程、朱二先生从《戴记》中抽出者一篇文字,以作宗盟,抑佛、老,故随拈一句,即与他下一痛砭,学者亦须分别观之始得。子思之时,庄、列未出,老氏之学不显,佛则初未人中国。人之鲜能夫中庸者,自饮食而不知味;即苟遵夫教,亦杳不知有所谓性道,而非误认性道之弊。子思于此,但以明中庸之道藏密而用显,示君子内外一贯之学,亦无暇与异端争是非也。
他本皆用元注,自不可易。唯祝氏本独别。此或朱子因他有所论辨,引《中庸》以证之,非正释此章语。辑章句者,喜其足以建立门庭,遂用祝本语,非善承先教、成全书者也。自当一从元本。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