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公问政。
【译文】鲁哀公询问政事。
【诸儒注疏】“哀公”,鲁君,名“蒋”。
【理学讲评】哀公,是鲁国之君。方,是木版。简,是竹简。古时无纸,有事只写在木版竹简上,所以叫做方策。哀公问于孔子说:“人君为政的道理当如何?”孔子对说:“君欲行政,不必远有所求,惟在法祖而已。比我周文王武王,是开国的圣君,那时又有周公、召公诸贤臣辅佐,所行的政事都是酌古准今,尽善尽美的。如今布列于木版竹简之中,如《周官》《立政》诸书,及《周礼》所载,纪纲法度,固班班可考也。只是那一时的君臣,今已不存了。若使当今之时,上焉有文武这样的君,下焉有周召这样的臣,则当时立下的政事,如今件件都可举行,而文武之治,亦可复见于今日也。若是没有那样的君臣,则那政事便都灭息了。”载在方策者,不过陈迹而已,徒法岂能以自行哉?可见立政非难,得人为贵,上有励精求治之主,下有实心任事之臣,则立纲陈纪,修废举坠,只在反掌之间而已。不然虽有良法美意,譬之有车而无人以推挽之,车岂能以自行哉?此图治者,所当留意也。
【元典】
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
【译文】孔子说:“周文王、周武王的政事都记载在典籍上。他们在世,这些政事就实施;他们去世,这些政事也就废弛了。”
【诸儒注疏】“方”,版也。“策”,简也。“息”,犹灭也。有是君,有是臣,则有是政矣。
【元典】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
【译文】治理人的途径是勤于政事;治理荒地的途径是使树木迅速生长。说起来,贤人施政最容易取得成效,就象地上的芦苇快速滋长一样。
【诸儒注疏】“敏”,逮也。“蒲卢”,沈括以为蒲苇,是也。以人立政,犹以地种树,其成速矣。而蒲苇又易生之物,其成尤速也。言人存政举,其易如此。
【理学讲评】人,指君臣说。敏,是快速的意思。树,是栽植。蒲卢,是蒲苇,草之最易生者。孔子说:“上有明君,下有良臣,便是得人。这人的道理,最能敏政。君臣一德,上下一心,一整饬间,而废者即兴,坠者即举,一修为间,而近无不服,远无不从,可以大明作之功,可以收综核之效,何等的快速。就似那地的道理一般,土脉所滋,凡有所栽植者,随植随长,无不快速也。夫人能敏政,则但得其人,则可能行政矣。而况这文武之政也者,是圣人行下的,合乎人情,宜于土俗,尽善尽美,至精至备,又是最易行者,就似那草中蒲苇一般,比之他物,尤为易生者也。”夫人道既能敏政,而王政又甚易行如此,苟得其人以举之,其于为治何有?
【元典】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译文】要得到适用的人在于修养自己,修养自己在于遵循大道,遵循大道要从仁义做起。
【诸儒注疏】此承上文人道敏政而言也。“为政在人”,《家语》作“为政在于得人”,语意尤备。人,谓贤臣。“身”,指君身。“道者”,天下之达道。“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言人君为政在于得人,而取人之则,又在修身,能仁其身则有君有臣,而政无不举矣。
【理学讲评】人,是贤臣。身,指君身说。道,即是天下之达道。仁,是本心之全德。孔子说:“由人存政举之易观之,可见天下有治人,无治法。所以为人君者,要举文武之政,只在择贤臣而任用之,惟得其人,然后纪纲法度,件件振举,而政事自无不行也。然人君一身,又是臣下的表率,如欲取人,必须先修自己在身,能修其身,然后好恶取舍,皆得其宜,而贤才乐为之用也。然要修身,又必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的道理,各尽其当然之实,则一身的举动,都从纲常伦理上周旋,身自无不修矣。然要修道,又必全尽本心之天德,使慈爱恻怛,周流而无间,则五伦之间,都是真心实意去运用,道自无不修矣。”夫以仁修道,以道修身,则上有贤君,以身取人,则下有贤臣,由是而举文武之政,何难之有哉!
【元典】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译文】仁就是爱人,亲爱亲族是最大的仁。义就是事事做得适宜,尊重贤人是最大的义。至于说亲爱亲族要分亲疏,尊重贤人要有等级,这都是礼的要求。
【诸儒注疏】“人”,指人身而言。具此生理,自然便有恻怛慈爱之意,深体味之可见。“宜”者,分别事理,各有所宜也。“礼”,则节文斯二者而已。
【理学讲评】人,指人身而言。上一个亲字,是亲爱。下一个亲字,指亲族说。尊贤,是尊敬有德的人。杀,是降杀。等,是等级。礼,是天理之节文。承上文说:“修道固必以仁,而仁非外物,乃有生之初,所具恻怛慈爱之理,是即所以为人也。然仁虽无所不爱,而惟亲爱自己的亲族,乃能推以及人,而爱无不周,故以亲亲为大。有仁必有义,而义非强为,凡事物之中,各有当然不易的道理,是即所以为宜也。然义虽无所不宜,而惟尊敬那有道德的贤人,乃能讲明此理,而施无不当,故以尊贤为大。然这亲亲中间,又有不同,如父母则当孝敬,宗族则当和睦,自有个降杀。这尊贤中间,也有不同,如大贤则以师傅待之,小贤则以朋友处之,自有个等级。这降杀等级,都从天理节文上生发出来,所以说礼所生也。” 曰仁、曰义、曰礼,三者并行而不悖,则道德兼体于身,而修身之能事毕矣。
【元典】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译文】在下位的人,如果得不到在上位的人信任,就不可能治理好平民百姓。
【诸儒注疏】郑氏曰:“此句在下,误重在此。”
【元典】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译文】所以,君子不能不修养自己。要修养自己,不能不侍奉亲族;要侍奉亲族,不能不了解他人;要了解他人,不能不知道天理。
【诸儒注疏】“为政在人,取人以身”,故不可以不修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故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欲尽亲亲之仁,必由尊贤之义,故又当知人。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皆天理也,故又当知天。
【理学讲评】承上文说:“为政在人,取人以身。可见君子一身,关系最重。若不能修治其身,则其本不端,何以为取人的法则。所以君子不可不先修其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亲亲为仁之大。可见事亲是修身的先务,若不能善事其亲,则所厚者薄,无所不薄,身不可得而修矣。所以思修其身者,不可以不善事其亲。欲尽亲亲之仁,又必尊礼贤人,与之共处,然后亲亲的道理,讲究得明白。若不能尊贤取友以知人,则义理谁与讲明,是非无由辨白,以至辱身危亲者亦有之矣。所以思尽事亲之道者,又不可以不知人也。至若亲亲则有隆杀,尊贤则有等级,都是天理之自然。若于这天叙天秩的道理,知之不明,则恩或至于滥施,敬或不至于妄加,所尊所亲,处之皆失其当矣。所以思知人以为事亲之助者,又不可以不知天也。”由知天以知人,知人以事亲,则身修而有君矣。以身取人,则有臣矣。有君有臣,而文武之政焉有不举者哉!
【元典】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译文】天下人共有的伦常关系有五项,用来处理这五项伦常关系的德行有三种。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的交往,这五项是天下人共有的伦常关系;智、仁、勇,这三种是用来处理这五项伦常关系的德行。至于这三种德行的实施,就是一个“诚”字,这些道理,有的人生来就知道它们,有的人通过学习才知道它们,有的人要遇到困难后才知道它们,但只要他们最终都知道了,也就是一样的了。
【诸儒注疏】“达道”者,天下古今所共由之路,即书所谓“五典”。孟子所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勇,所能强此也。谓之达德者,天下古今所同得之理也。“一”,则诚而已矣。达道虽人所共由,然无是三德,则无以行之;达德虽人所同得,然一有不诚,则人欲间之,而德非其德矣。程子曰:“所谓诚者,止是诚实此三者,三者之外,更别无诚。”
【理学讲评】达,是通达。昆弟,即是兄弟。德,是所得于天之理。一字,指诚说。孔子说:“天下古今人所共由的道理有五件,所以行这道理的有三件。五者何?一曰君臣、二曰父子、三曰夫妇、四曰兄弟、五曰朋友之交。在君臣则主于义,在父子则主于亲,在夫妇则主于别,在兄弟则主于序,在朋友则主于信。这五件是人之大伦,从古及今,天下人所共由的道理,不外乎此。就如人所通行的大路一般,所以说是天下之达道也。三者何?一曰知、
二曰仁、三曰勇。知则明睿,所以知此道者。仁则无私,所以体此道者。勇则果确,所以强此道者。这三件是天命之性,从古至今,天下人所同得的,无少欠缺,所以说是天下之达德也。然达道固必待德而后行,而其所以行之者,又只在一诚而已。”盖诚则真实无伪,故帮实为实知,仁为实仁,勇为实勇,而达道自无不行。苟一有不诚,则虚诈矫伪,而德非其德矣,其如达道何哉?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也。
【元典】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译文】又比如说,有的人自觉自愿地去实行它们,有的人为了某种好处才去实行它们,有的人勉勉强强地去实行,但只要他们最终都实行起来了,也就是一样的了。
【诸儒注疏】知之者之所知,行之者所行,谓“达道”也。以其分而言,则所以知者知也,所以行者仁也,所以至于知之成功而一者勇也。以其等而言,则生知安行者知也,学知利行者仁也,困知勉行者勇也。盖人性虽无不善,而气禀有不同者,故闻道有蚤莫,行道有难易,然能自强不息,则其至一也。吕氏曰:“所入之途虽异,而所至之域则同,此所以为中庸。若乃企生知安行之资为不可几及,轻困知勉行谓不能有成,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说造道的等级。知之,是知此达道。困,是困苦。行之,是行此达道。利,是贪利。孔子说:“人性虽同,而气禀或异,以知此理而言,或有生来天性聪明,不待学习自然就知之的。或有讲习讨论,从事于学问然后知之的。或有学而未能,困苦其心,发愤强求然后知之的。这三等人,闻道虽有先后,然到那豁然贯通义理明白的去处,都是一般。所以说及其知之,一也。以行此理而言,或有生的德性纯粹,不待着力,安然自能行的。或有真知笃好,只见得这道理好,往前贪着去行的。或有力未能到,必待勉强奋发,而后能行的。这三等人,行道虽有难易,然到那那践履纯熟,功夫成就的时节,也都一般,所以说,及其成功一也。”
【元典】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译文】孔子说:“喜欢学习就接近了智,努力实行就接近了仁,知道羞耻就接近了勇。
【诸儒注疏】此言未及乎达德而求以入德之事。通上文三“知”为知,三“行”为仁,则此三“近”者勇之次也。吕氏曰:“愚者自是而不求,自私者徇人欲而忘返,懦者甘为人下而不辞。故好学非知,然足以破愚;力行非仁,然足以忘私;知耻非勇,然足以起懦。”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未及乎达德而求以入德的事。孔子说:“人之气质虽有不同,然未尝无变化之术。如智以明道,固非愚者之所能。然若肯笃志好学,凡古今事物之理,时时去讲习讨论,不肯自安于不知,将闻见日广,聪明日开,虽未必全然是智,也就不堕于昏愚了,岂不近于智乎?仁以体道,固非自私者之所能,然若能勤励自强,事事去省察克治,实用其力,将见本心收敛,天理复还,虽未必纯然是仁,也就不蔽于私欲了,岂不近于仁乎!勇以任道,固非懦者之所能,然若能知己之不如人,而常存愧耻之心,不肯自暴自弃,将见耻心一萌,志气必备,虽未必便是大勇,也就不终于懦弱了,岂不近于勇乎!”
【元典】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译文】知道这三点,就知道怎样修养自己,知道怎样修养自己,就知道怎样管理他人,知道怎样管理他人,就知道怎样治理天下和国家了。
【诸儒注疏】“斯三”者,指三“近”而言。“人”者,对己之称。天下国家,则尽乎人矣。言此以结上文修身之意,起下文九经之端也。
【理学讲评】斯字,解做此字。三者,指上文三近而言。孔子说:“修身以道,而知、仁、勇之德,则所以行此道者,人若能知得好学、力行、知耻这三件,足以近之,便可以入于达德、行乎达道,所以修治其身之理,无不知矣。既知所以修身,则所以治人而使之尽其道者,即此而在。盖以己观人,虽有物我之间,然在我的道理,即是在人的道理,故知所以修身,便知所以治人也。既知所以治人,则所以治天下国家而使之皆尽其道者,亦即此而在。盖以一人观万人,虽有众寡之殊,然一个人的道理,即是千万人的道理。故知所以治人,便知所以治天下国家也。”夫以天下国家之治,而要之不外于修身。可见修身为出治之本矣。
【元典】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译文】治理天下和国家有九条原则。那就是:修养自身,尊崇贤人,亲爱亲族,敬重大臣,体恤群臣,爱民如子,招纳工匠,优待远客,安抚诸侯。
【诸儒注疏】“经”,常也。“体”,谓设以身处其地而察其心也。“子”,如父母之爱其子也。“柔远人”,所谓无忘宾旅者也。此列九经之目也。吕氏曰:“天下国家之本在身,故修身为九经之本。然必亲师取友,然后修身之道进,故尊贤次之;道之所进,莫先其家,故亲亲次之;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体群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国,故子庶民,来百工次之;由其国以及天下,故柔远人,怀诸侯次之。此九经之序也。视群臣犹吾四体,视百姓犹吾子,此视臣视民之别也。”
【理学讲评】经,是常道。孔子说:“大凡人君治天下国家,有九件经常的道理,可以行之万世而不易者。第一件,要修治自己的身,使吾身之一动一静,皆足以为天下之表率。第二件,要尊礼贤人,使之讲明治道,以为修己治人之助。第三件,要亲爱同姓的宗族,凡施予恩泽都宜加厚,不可同于众人。第四件,要敬礼大臣,凡体貌恩数,都宜加隆,不可同地小臣。第五件,要体悉群臣,以己之心度彼之心,委曲周悉,把群臣们都看得如自己的身子一般。第六件,要子爱庶民,乐民之乐,忧民之忧,爱养保护,把百姓每都看得如自己的儿子一般。第七件,要招来百样的工匠,集于国都,使他通工易事,以资国用。第八件,要绥柔远方来的使客人等,加意款待,使他离乡去国,不至失所。第九件,要怀服四方的诸侯,使他常为国家的藩屏,无有离叛之意,这九件乃治天下国家经常之道。从古及今,欲兴道致治者,决不能舍此而别有所修为也,所以叫做九经。”然此九者之中,又有自然之序,盖天下国家之本在身,故修身为九经之首。然必亲师取友,而后修身之道进,故尊贤即次之。道之所进莫先于家,故亲亲又次之。由家以及朝廷,故敬大臣、体群臣次之。由朝廷以及其国,故子庶民、来百工次之。由其国以及天下,故柔远人、怀诸侯次之。九经之序如此,而其本则惟在于修身,其要莫急于尊贤也。
【元典】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译文】修养自身就能确立正道;尊崇贤人就不会思想困惑;亲爱亲族就不会惹得叔伯兄弟怨恨;敬重大臣就不会遇事无措;体恤群臣,士人们就会竭力报效;爱民如子,老百姓就会忠心耿耿;招纳工匠,财物就会充足;优待远客,四方百姓就会归顺;安抚诸侯,天下的人都会敬畏了。
【诸儒注疏】此言九经之效也。“道立”,谓道成于己,而可为民表,所谓“皇建其有极”是也。“不惑”,谓不疑于理。“不眩”,谓不迷于事。“敬大臣”,则信任专而小臣不得以间之,故临事而不眩也。“来百工”,则通功易事,农末相资,故财用足。“柔远人”,则天下之旅皆说而愿出于其途,故四方归。“怀诸侯”,则德之所施者博,而威之所制者广矣,故曰天下畏之。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说九经的效验。道即是达道。诸父是伯父叔父。眩字解做迷字。孔子说:“治天下国家的九经,人君若能实行之,则件件都有效验,如能修治自己的身,则达道达德,浑然全备,便足以为百姓每的表率,而人皆有所观法矣。能尊礼有德的贤人,则薰陶启沃,聪明日开,闻见日广,于那修己治人的道理,都明白贯通,无所疑惑矣。能亲爱同姓的宗族,则为伯叔诸父的,为兄弟的,都得以保守其富贵,欢然和睦,而无有怨恨矣。能敬礼大臣,则信任专一,他得以展布其能,临大事、决大议,皆有所资而不至于迷眩矣。能体悉群臣,则为士的感激思奋,皆务竭力尽忠,以报答君上之恩矣。”
【元典】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译文】像斋戒那样净心虔诚,穿着庄重整齐的服装,不符合礼仪的事坚决不做,这是为了修养自身;不听谄言,疏远女色,看轻财物而重视德行,这是为了尊崇贤人;提高亲族的地位,给他们以丰厚的俸禄,与他们爱憎相一致,这是为了亲爱亲族;所属众多而便于差使,这是为了敬重大臣;真心诚意地任用他们,并给他们以较多的俸禄,这是为了体恤群臣;使用民役不误农时,少收赋税,这是为了爱民如子;经常视察考核,按劳付酬,这是为了劝勉工匠;来时欢迎,去时欢送,嘉奖有才能的人,救济有困难的人,这是为了优待远客;延续绝后的家族,复兴灭亡的国家,治理祸乱,扶持危难,按时接受朝见,赠送丰厚,纳贡菲薄,这是为了安抚诸侯。
【诸儒注疏】此言九经之事也。“官盛任使”,谓官属众盛,足任使令也。盖大臣不当亲细事,故所以优之者如此。“忠信重禄”,谓待之诚而养之厚,盖以身体之,而知其所赖乎上者如此也。“既”,读曰饩,“饩禀”,稍食也。“称事”,如《周礼》人职曰:“考其弓弩,以上下其食”是也。往则为之授节以送之,来则丰其委积以迎之。“朝”,谓诸侯见天子。“聘”,谓诸侯使大夫来献。《王制》:“比年一小聘,三年一大聘,五年一朝。”“厚往薄来”,谓燕赐厚而纳贡薄。
【理学讲评】这一段是说九经的事。齐,是斋戒。明,是明洁。盛服,是衣服整肃。谗,是谗佞的人,颠倒是非,最能伤害君子。色,是美色;货,是财利,最能移易人心。孔子说:“人君惟惮于拘束,乐于放纵,是以其身不能修治,必须内而斋明以收敛其心志,外而盛服以整肃其容仪,凡事都依着礼法行,非礼之事,绝不去干。如此,则内外交养,动静不违,而此身常在规矩之内,乃所以修身也。人君惟听信谗言,徇于货色,那好贤的意思,便就轻了。必须屏去那谗邪,疏远那美色,轻贱那货财,只专心一意贵重有德的人。如此则纯心用贤,而贤者乐为之用,乃所以劝贤也。同姓的宗族,常恐恩礼哀薄,所以怨望易生,必须体念宗室,尊其爵位,重其傣禄,他心里喜好的与他同好,心里憎恶的与他同恶,不至违拂其情。如此则诸父昆弟自然感悦,乃所以劝亲亲也。做大臣的,若教他亲理细事,便失了大体,必须多设官属,替他分投干办,足任他使令之役,如此则为大臣者,得以从容论道,经理天下的大事,乃所以劝大臣也。于群臣每,待之不诚,则各生疑畏,而不肯尽心,养之不厚,则自顾不暇而不肯尽力,必须待之以忠信,开心见诚,不去猜疑他,养之以重禄,使他父母妻子皆有所仰赖。如此则士无仰事俯育之累,而乐趋事功以报效朝廷,乃所以功士也。于百姓每,使之不以其时,则劳民之力,敛之过于太重,则伤民之财,故虽有不容己之事,亦必待农功既毕之后,然后役使他。征敛他的税粮,又皆从轻而不过于厚,则百姓既有余财,又有余力,皆将欢欣爱戴,以亲其君上,乃所以功百姓也。既字读做饩字。饩是牲口,禀是廪米。百工技艺的人,执事有勤惰之不同,必须日日省视他,月月考较他,以验其工程如何,勤的便多与他些廪饩,以偿其劳。惰的则少与他些,务与他的事功相称。如此则不惟勤者益知所勉,而惰者亦皆劝于勤矣,乃所以功百工也。远方使客人等,于其回还时节,则授之旌节以送之,使关津不得阻滞,于其来的时节,则丰其委积以迎之,使百凡有所资给,其人之善者,则嘉美之,而因能以授之任,其不能者,则矜恕之,而亦不强其所不欲。如此,则款待周悉,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途,乃所以柔远人也。至若四方诸侯,有子孙绝嗣的,寻他旁枝来继续,使不绝其宗祀。有失了土地的,举其子孙而封之,使得复其爵土。治其坏乱,教他国中上下相安,持其危殆,教他国中大小相恤,每年使其大夫一小聘,三年使其卿一大聘,五年则诸侯自来一朝,朝聘各有其时,不劳其力也。我之燕赐于彼者则厚而礼节之有加,彼之纳贡于我者则薄,而方物之不计,厚往而薄来,恐匮其财也。如此则天下诸侯皆将竭其忠力,以藩卫王室,而无倍畔之心,乃所以怀诸侯也。”九经之事如此。
【元典】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译文】总而言之,治理天下和国家有九条原则,但实行这些原则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关键在于一个“诚”字。
【诸儒注疏】“一”者,诚也。一有不诚,则是九者皆为虚文矣。此九经之实也。
【理学讲评】孔子既详言九经之事,又总结之说道:“人君治天下国家,有这九件经常的道理,其事与效验,固各不同,然所以行那九经,只是一件,曰诚而已矣。”盖天下之事,必真实而无妄,乃能常久而不易,若存的是实心,行的是实事,则九经件件修举,便可以治天下国家。若一有不诚,则节目虽详,法制虽具,到底是粉饰的虚文而已,如何可以为治乎?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也。”
【元典】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译文】任何事情,事先有准备就会成功,没有准备就会失败。说话先有准备,就不会语塞中断;做事先有准备,就不会受挫;行动先有准备,就不会后悔;道路预先选定,就不会陷入绝境。
【诸儒注疏】“凡事”,指达道、达德、九经之属。“豫”,素定也。“跲”,踬也。“疚”, 病也。此承上文言凡事皆欲先立乎诚,如下文所推是也。
【理学讲评】凡事,指达道、达德、九经,以及日用大小的事务皆是。豫,是素定。跲,是颠踬,如人行路跌倒的一般。困,是窘迫。疚,是病。承上文说:“九经之行,固贵于诚,然不但九经而已,但凡天下之事,能素定乎诚,则凡事都有实地,便能成立,若不能素定乎诚,则凡事都是虚文,必致废坏。何以言之?如人于言语先定乎诚,不肯妄发,则说的那是实话,自然顺理成章,不至于蹉跌矣。人于事务先定乎诚,不肯妄动,则临事便有斟酌,自然随事中节,不至于窘近矣。身之所行者先定乎诚,则其行有常,自然光明正大,而无歉于心,何疚之有?道之当然者先定乎诚,则其道有源,自然泛应曲当,而用之不竭,何穷之有?”所谓凡事豫则立者如此,苟为不诚,则言必至于跲,事必至于困,行必至于疚,道必至于穷矣。
【元典】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译文】在下位的人,如果得不到在上位的人信任,就不可能治理好平民百姓。要得到在上位的人信任是有办法的,得不到朋友的信任就得不到在上位的人信任;要得到朋友的信任是有办法的,不孝顺父母就得不到朋友的信任;孝顺父母是有办法的:自己不真诚就不能孝顺父母;要使自己真诚是有办法的:不明白什么是善就不能够使自己真诚。
【诸儒注疏】此又以在下位者推言素定之意。反诸身不诚,谓反求诸身而所存所发未能真实而无妄也。不明乎善,谓未有察于人心天命之本然而真知至善之所在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承上文推言素定的意思。获字,解做得字。孔子说:“凡事皆当素定乎诚,如在下位的人,若要治民,必得了君上的心,肯信用他,方才行得。若不能得君上的心,则无以安其位而行其志,要行些政事,人都不肯听从,民岂可得而治乎?故欲治民者,当获乎上也。然要获乎上,不在乎谀悦以取容,自有个道理,只看他处朋友如何,若是平昔为人,不见信于朋友,则志行不孚,名誉不着,要见知于在上的人,岂可得乎?故欲获乎上者,必信于朋友也。然要朋友相信,不在乎交结以取名,自有个道理,只看他事父母如何。若平日不能承顺父母,得其欢心,则孝行不修,大节已亏,岂能取信于朋友之间乎?故欲信友者,当顺乎亲也。然要顺亲,亦不在乎阿意以曲从,也有个道理,只在能诚其身。若反求诸身,未能真实而无妄,则外有承顺之虚文,内无敬爱之实意,岂能得父母之欢心乎?故欲顺亲者,当诚乎身也。然诚身工夫,又不是一时袭取得的,也有个道理,只在能明乎善,若不能格物致知,先明乎至善之所在,则好善未必是实好,恶恶未必是实恶,岂能使所存所发,皆真实而无妄乎?”故欲诚身者,当明乎善也。能明善以诚身,则顺亲、信友、获上、治民,何难之有?即在下位者欲获上治民而推之一本于诚,则凡事可知矣。
【元典】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译文】真诚是上天的原则,追求真诚是做人的原则。天生真诚的人,不用勉强就能做到,不用思考就能拥有,自然而然地符合上天的原则,这样的人是圣人。努力做到真诚,就要选择美好的目标执着追求。
【诸儒注疏】此承上文诚身而言。“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理之本然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事之当然也。圣人之德,浑然天理,真实无妄,不待思勉,而从容中道,则亦天之道也。未至于圣,则不能无人欲之私,而其为德不能皆实。故未能不思而得,则必择善然后可以明善。未能不勉而中,则必固执然后可以诚身。此则所谓人之道也。不思而得,生知也。不勉而中,安行也。择善,学知以下之事。固执,利行以下之事也。
【理学讲评】诚,是真实无妄。从容,是自然的意思。择,是拣择。固,是坚固。执,是执守。承上文诚身说:“这诚之为道,原是天赋与人的,盖天以实理生万物,人以实理成之为性,率其性而行之,本无间杂,不假修为,乃天与人的道理,自然而然,所以说是天之道也。若为气禀物欲所累,未能真实无妄,而用力以求到那真实无妄的去处,这是人事所当然者,乃人之道也。诚者之事何如,其行则安而行之,不待勉强而于道自无不中,其知则生而知之,不待思索,而于道自无不得。此乃从容合道的圣人,全其天而无所假于人为者也。诚之者之事何如?其知则未能不思而得,必拣择众理以明善,其行则未能不勉而中,必坚守其善以诚身,此乃用力修为的贤人,尽人以合天者也。”然自古虽生知安行之圣,亦必加学问之功,夫其得之于天者既全,而修之于人者又力,此所以圣而益圣欤?
【元典】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译文】广泛学习,详细询问,周密思考,明确辨别,切实实行。
【诸儒注疏】此诚之之目也。学、问、思、辨所以择善而为知,学而知也。笃行,所以固执而为仁,利而行也。程子曰:“五者废其一,非学也。”
【理学讲评】承上文说:“择善而固执之,固诚之者之事。然其用工之节目,又不止一端。第一要博学,天下之理无穷,必学而后能知。然学而不博,则亦无以尽事物之理,故必旁搜远览,凡古今事物之变,无不考求,庶乎可以广吾之闻见也,这是博学之。所学之中有未知者,必须问之于人,然问而不审,则苟且粗略,而无以解中心之惑,故必与明师好友,尽情讲论,仔细穷究,庶乎可以释吾之疑惑也,这是审问之。虽是问的明白了,又必经自家思索一番,然后有得,然思而不慎,又恐失之泛滥,过于穿凿,虽思无益矣。故必本之以平易之心,求之于真切之处,而慎以思之,庶乎潜玩之久而不通也。既思索了,又以义理精微,其义利公私之间,必加辨别,然辨而不明,则毫厘之差,谬以千里,虽辨无益矣。故必条分缕析,辨其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何者似是实非,何者似非而实是,一一都明以辨之,庶乎尽其精微而不差也。夫既学而又问之、思之、辨之,则于天下之义理,皆已明白洞达而无所疑,可以见之于行矣。然行而不笃,则所行者徒为虚文,而终无所成就,又必真心实意,敦笃而行,无一时之间断,无一念之懈怠,则所知者皆见于实事,而不徒为空言矣,所以又说笃行之。”夫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所以择善也。笃行,所以固执也。五者,皆诚之者的工夫,学知利行之事也。
【元典】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译文】要么不学,学了没有学会绝不罢休;要么不问,问了没有懂得绝不罢休;要么不想,想了没有想通绝不罢休;要么不分辨,分辨了没有明确绝不罢休;要么不实行,实行了没有切实做到就绝不罢休。别人用一分努力就能做到的,我用一百分的努力去做;别人用十分的努力做到的,我用一千分的努力去做。
【诸儒注疏】君子之学,不为则已,为则必要其成,故常百倍其功,此困而知,勉而行者也,勇之事也。
【理学讲评】弗字,解做不字。措字,解做止字。承上文说:学、问、思、辨、笃行,固是求诚之事,然有一样资禀庸下的,未能便成,必须专心致志着实用功,乃能有成。如古今事物之理,不学则已,但去学时,便要博闻强记,件件都理会得过才罢。若有不能,不止也。有疑惑的,不问则已,但去问时,便反复讲究,件件都要知道才罢,若有不知,不止也。有该思索的,不思则已,但去寻思,则必再三筹度,务要融会贯通才罢,若有不得,不止也。有该辨别的,不辨别则已,但去分辨,则必细细剖析,务要明白不差才罢,若有不明,不止也。及其见诸葛亮躬行,不行则已,但行的时节,务要践履笃实,底于有成才罢,若有不笃,不止也。他人一遍就会了,自己必下百遍的工夫,他人十遍就会了,自己必下千遍的工夫,务求其能而后已,这是困知勉行者之事也。
【元典】
“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译文】如果真能够做到这样,虽然愚笨也一定可以聪明起来,虽然柔弱也一定可以刚强起来。
【诸儒注疏】明者择善之功,强者固执之效。吕氏曰:“君子所以学者,为能变化气质而已。德胜气质,则愚者可进于明,柔者可进于强。不能胜之,则虽有志于学,亦愚不能明,柔不能立而已矣。盖均善而无恶者,性也,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禀不齐者,才也,人所异也。诚之者,所以反其同而变其异也。夫以不美之质,求变而美,非百倍其功不足以致之。今以卤莽灭裂之学,或作或辍,以变其不美之质,及不能变,则曰天质不美,非学所能变,是果于自弃,其为不仁甚矣。”
【理学讲评】此道,指上一节说。常人有志者少,无志者多。未有能实用其力者,若果能于那学问思辨笃行,用了百倍的工夫,则义理自然浑融,气质自然变化,虽是生来愚昧的,久之亦将豁然贯通,而进于明矣。虽是生来柔弱的,久之亦能毅然自守,而进于强矣。况本是聪明强毅的,而又能加勤励不息之功,有不为大知大勇者乎。
右第二十章。
【心学讲评】道之费也,既极乎至大者而言之矣。乃大而无外者,唯不遗乎小,小而无间者,乃以成乎大。其费也,皆有隐焉者以为之体。则请兼小大费隐而言之。夫用之费也,有其主,故非任才智以侈功名,而异于无忌惮之小人。体之隐也,有其实,故非托虚寂以流幻妄,而异于索隐之异端。其所以为费之主、隐之实者,则一言以蔽之曰诚。既于夫子言鬼神,而见小大费隐之以诚为一贯之理也。然所言者,天之道也,则但因天命以见性,而未尝及夫率性之功能,与修道之存主,则夫子与哀公论政之说备其全矣。
哀公问政于夫子,将欲知政之大纲与节目乎?抑欲知所以举此政而行乎国也?夫子曰,若以政之所当行者而言之,则莫善于文武之经政矣。其经画之大,条理之密,无可复加也。然而布在方策,无难考也。乃在文武之日,则王道行于天下,而子孙之世守者不能述而见之施行,则不在政而在人,审矣。其人存,而其政举矣。《周官》之法度,载精意以行也。其人亡,则其政息矣。方策之具存,无关于理乱也。
盖政之所以必待人而举者,以人有人之道:所以奋发于积弊之后者,有其道勇;所以主持其必行之力者,有其道仁;所以悉达其条理之繁者,有其道智;所以主持于中而为建诸事之本者,有其道诚。斯道也,以之行政而无难行者,举之而速举矣,敏政者也。犹之地之有道以培其根,以滋其生,以之生物而树无有不速荣者,敏树者也。况乎文武之政,合乎人心,尽乎时宜,尤其易敏者,殆犹夫蒲卢之易生者乎!
则请为君备言人道。夫人与人为伦类,而道出焉。有心之所不容昧,而日用之不可遗者,曰道。人受之天以为性之体,而有是道,则有是以心应之,曰仁,曰义,曰礼。人秉之性而发现于心,以行仁、义、礼于道之中者,曰智,曰仁,曰勇。乃更有其会归者,以贯于心德而为性之实者焉,皆人道也。则请以次而序言之。夫人道敏政,而君厉精图治以敏之于上者,亦必百尔卿士宣乃心力以敏之于下,而后政无不举也,故为政在人。乃欲所用皆贤,则人才不乏,而但在君之取之也。取人则以身矣。皇躬立人之极,则好恶正而简择乃精也。而君身之所自正,则又存乎其修之矣。修身则以道矣。伦物为制行之原,必纲常叙而率履乃贞也。而道为天下之共由,何以品节之而威宜?则抑有所以修之者,是即在吾性中不容已之恻怛,以浃洽于伦常,而必以仁矣。
夫修道以仁,而仁之为用可得而言矣。仁者,如夫人之生理,而与人类相为一体者也。相为一体,故相爱焉。而爱之所施,惟亲亲为大。一本之恩,为吾仁发现之不容已者,而民之仁,物之爱,皆是心之所函也。乃仁者人也,而立人之道,则又有义矣。义者,即吾心之衡量,而于事物酌其宜然者也。酌其宜然,必有尊焉。而尊之所施,惟尊贤为大。尚德之诚,为吾义发现之不可苟者,而事之经,物之制,皆是理之所包也。乃是亲亲之仁,尊贤之义,行焉而又自有其条理者,则亲亲之杀出焉。推而上之以及乎远祖,推而下之以及乎庶支,厚薄各有其则,尊贤之等出焉。有臣之者,而抑有友之者,有友之者,而必有师之者,隆替必有其差。若是者盖天理自然之节文,亲疏上下,为吾心不容昧之品裁,而因以生其等杀也。则等杀之立,何莫非吾心之固有,而修道者之所必资者乎?
夫道建而政成矣,而惟仁、义、礼乃以修道,则政之所自敏可知矣。故君子知夫为政在人,而取人以身也,而推化理于在躬之矩范,不可以不修身矣。抑念夫修身以道,而道以仁修也,而必本彝伦于天良之慈恺,不可以不事亲矣。抑念亲亲之仁,得尊贤之义而益彰也,而必建英贤为懿亲之夹辅,不可以不知人矣。抑念夫亲亲尊贤之自有等杀也,而皆因天理为自然之厚薄,不可以不知天矣。夫仁、义、礼之交尽,则身无不修。身无不修,则人无不可取,而政无不举。是人道之能敏政也,固然。而必尽夫仁、义、礼乃可以修道而举政,则政之举必由于人之存,而文武方策之典章,不能必子孙之长治。君其切求之人,而勿徒言政也,亦明矣。
然而极人道之所存,则又有进焉者。仁、义、礼皆天理之在人而人心之同具,乃爱必有所自行而不流于薄,宜必有所自致而不忒其经,节文必有所自体而不逾其则。请就人道而更推之。夫修道以仁,而义、礼偕焉,则爱敬之所施者道也。是道也。天下之达道也,时无古今,位无尊卑,有生而即与俱行者也,而其目有五。仁、义、礼所以成乎达道之修,而抑有行此仁、义、礼于达道之中者,德也。是德也,天下之达德也,时无古今,人无贤不肖,有生而即得乎天,以成乎人之实用者也,而其目有三。
达道之五者何也?曰君臣也,有君臣而尊卑之义着矣;父子也,有父子而亲爱之情着矣;夫妇也,有夫妇而内外之别着矣;昆弟也,有昆弟而长幼之序着矣;朋友之交也,有朋友而相交之信着矣。斯五者爱敬行焉,等杀具焉,由之则治,不由则乱,通乎古今天下而必遵者也,天下之达道也。乃明明此道也,爱何以尽?敬何以施?等杀何以辨?则必知之而后可行,而人心则固有此炯然不昧之知,足以知此理者。既知此达道矣,爱何以无不尽?敬何以无不施?等杀何以无不立?则必行之而后不虚所知,而人心则固有此纯一不杂之仁,以行此理者。若其知之未逮,行之未纯也,而勉尽其爱,作起其敬,决行其等杀,则必自强于知行,而后知行以果,而人心因有此奋发有为之勇,足以强此者。斯三者皆所以行吾达道,而勿使之有缺陷者,乃性实有其成能,心实有其作用,通乎古今天下而同得者也,天下之达德也。
夫至于知仁勇,而人道之凝于性以发现于心,而成乎大用者,切矣。然而人之道,尤不仅此也。有行乎智仁勇之中,而函之于至足;有行乎智仁勇之尽,而发之于无余。使无所以行之者,则知焉而私意间之,未必其真知;仁焉而私欲参之,未必其真仁;勇焉而客气乘之,未必其真勇。则有其为智仁勇之具存而交发者,一而已矣,是道之枢,而德之主也。唯其有是至一之理也,故智仁勇之所就不同,而为智为仁勇之量不齐,然极其致而以所行之一成乎人道之大用者,则未有差也。故以知而言,则或生而知之,天良之动,而伦物之纪自不紊也;或学而知之,品类之宜,以前修之美启其明也;或困而知之,情理不安,乃反求其故而始悟其然也。然知则皆知之矣,生知者真知也,而学困者亦真知也,同以其昭察而无丝毫之疑者为明也,一也。以行而言,则或安而行之,因心之笃,自不容已于行也;或利而行之,慕义之深,因以求全于理也;或勉强而行之,望道之难,不敢安于自废也。然行之而皆有成功矣,则安行者真能,而利勉者亦真能也,同以其敦笃而无心迹之违者为行也,一也。
夫以智仁勇而交致乎知行,及其知行之已至则同矣,而或吾心之德未能发现,则何由以入德而行道哉?夫子抑又言之矣。子曰,智仁勇天下之达德,而拘蔽之余,或不能使达德之本体昭着于知行之际者,则固有夫人必有之几,为三者见端之用矣。今夫人未即知也,而有好学之心焉,则近乎知矣。天下之欲学者众矣,而独致其好,此好之心即知有善而不可不学者也,则因是以求知,而大明之觉不远矣。未即仁也,而有力行之心焉,则近乎仁矣。天下之欲制行者众矣,而独用其力,此力之发,即一乎善而不杂其行者也。则因是以求仁,而纯粹之理不远矣。未即勇也,而有知耻之心焉,则近乎勇矣。盖天下之各有所耻也不一矣,然则乘此心所发之几,而以致吾全德之体,夫人孰不有此心,而何莫非真实之所昭着乎?
但人有此好学、力行、知耻之心,而不知其为智仁勇之见端也,则念起而与德近,念终而即与德远矣。若其知好学者即智之见端,力行者即仁之见端,知耻者即勇之见端,则所以修身之方,即因所好以不息于学,而知日生;资其力以不已于行,而仁日固;就所知以必去其耻,而勇日强。以之行于达道之中,而修身之理尽在此矣。知以此三者而修其身,则以之治人,而学以通乎民物之理,行以尽乎事理之安,耻以求免乎人心之不顺,而所以治人之理在此矣。知以此三者修身以治人,则天下国家之大,学无不可通也,行无不可至也,耻夫一夫之不获而泽及天下也,所以治天下国家又在此矣。夫至于治天下国家,而政无不举矣。乃此好学、力行、知耻之心,则人所必有之善几,而为人道之至切者。揆其原,则由一真之所发;究其极,乃为德行之有实;则莫不载夫所以行之一也。此乃人道所存之实,而以之举政,又岂别有以举之哉?
今夫为天下国家,则固繁有其政矣。文武集百王之大法,而着之方策者不一也。乃以要言之,则所以尽人道之常而为之纲维者有九。曰:修身也,身为出治之原,而居心制行之理皆所必饬焉。尊贤也,贤为君身之辅,而师承受教之礼所必隆焉。亲亲也,亲为立爱之本,而一本九族之谊所必敦焉。自是而行于朝廷,则敬大臣也,坐而论道者其位尊矣,唯恩礼之是崇焉。体群臣也,散在庶僚者其情疏矣,必心志之相恤焉。自是而施于一国,则子庶民也,庶民卑贱,视如子者,以达其情也。来百工也,百工散处,招之来者,以安其居也。自是而及于天下,则柔远人也。宾旅之至,未有宁居,则以柔道抚之,使无戒无虞焉。怀诸侯也,友邦之远,方勤职贡,则以德意柔之,使相亲相附焉。由身而家而国而天下,以序而受治,则为天下国家之大经毕在于此,而其效有可得而言者。
夫皇极不建,则臣民无所法则;修身矣,以君德为坊表,而风俗可正,则道立矣。师友不亲,则邪说得以相荧;尊贤矣,就正人以讲道,而贞邪自审,则不惑矣。一体之爱,休戚之共,以异姓司其离合,则怨由内作;亲亲矣,骨肉怀恩以相推戴,诸父昆弟不怨,而内衅消矣。兴革之宜,安危之辨,以新进摇我老成,则眩于所从;敬大臣矣,心膂效诚以修旧典,不眩焉而大计定矣。士欲其相报以事君之礼,而必我先有以恤之;体群臣矣,则施之者隆,而酬之者必至,士之报礼有鞠躬尽瘁者矣。百姓欲其相劝以奉上之诚,而必我先有以感之;子庶民矣,则情以相孚,而劳以不倦,百姓之劝有公尔忘私者矣。百工者财之所生,用之所具也,无与致之,则仰给于邻封而不继;来百工矣,则泉货归于国中,器用供于内府,财用足矣。远人者自四方而来,且往于四方者也,无与安之,则交生讥谤而相叛;柔远人矣,所至而称吾德,及归而感我恩,四方归之矣。诸侯者,卫一人之尊,合九有之势者也,无与联之,则自处于孤弱而无威;怀诸侯矣,则五服凛职贡之修,四夷惧诛讨之至,而天下畏之矣。
夫九经行而其效如此,则天下国家无有不治,而文武之政无有不举焉。请备言其事:夫文武之政,着于方策者,散为万目,而以要言之,何莫非所以行此九经者乎?端居穆清以养其聪明之散乱,齐也;屏除嗜好以牖其心志之清明,明也;莅朝燕居,各有法服,步趋进退,各有轨则,盛服以居,而非礼不动也。而以要言之,则内外交养,动静不违,皆所以修身也。谗佞除则妒媚消,女谒息则正直伸,贿赂不行则忠言日进,而所贵者,唯陈尧舜之道,进仁义之言以辅君也。以要言之,则好恶大明以尚德,皆所以尊贤也。可以君人者则授以封爵而尊其位,未可以君人者则分之采地而重其禄;我有所好,则推之以与共其荣,我有所恶,则推之为除其害。凡此者,尽我天性之恩而兴起其亲睦之意,皆所以劝亲亲也。陈其殷,置其辅,而分其职事之劳,官有联,事有诏,而不为牵制之术。凡此者,使不亲小事而成其尊,无所拘碍而得行其志,皆所以敬大臣而劝之使附己也。言则听,谏则行,而不疑其欺己;颁禄有典,圭田有制,而不使之忧贫。凡此者,使内不生谤阻之嫌,外不分身家之恤,皆所以体士而劝之使报己也。公旬有制,而尤弛养老、居丧、凶岁之役;什一有常,而尤分上田、中田、下田之等。凡此者,皆力有余而不告劳,财有余而不告匮,所以子庶民而劝之使相劝也。日省其勤惰,月试其巧拙,及其给之既禀,称一事之值,无所滥而亦无所吝。凡此者,使勤且巧者踊跃以效能,惰且拙者亦黾勉以求善,所以功百工而成其事也。有符节以利其行,而不困于所往;有委积以供其乏,而不忧于难来。其应对而有礼者,则嘉之而重其劳饩;其仪节之或愆者,则矜之而不加诘责。凡此者,安其身,利其行,定其心志,皆所以柔远人也。本支绝,则求小宗以嗣之;故国沦,则授间田以封之;君臣、父子之间有争乱焉,则正大义以治之;强邻四夷之侵,且危亡焉,则兴救师以持之。五年五服一朝,比年而大小再聘。其朝聘而归也,则劳赐有加而厚之;其朝聘而来也,则职贡从轻而薄之。凡此者,恤其病,救其急,不苛其求,曲遂其愿,皆所以怀诸侯也。如此,则所以为天下国家者,备尽其宜,文武之政,有其举之而无不举矣。
夫以其序而修明之,而其效遂臻乎文武之盛,其事则尽举乎方策之所留,则凡为天下国家者,以此九经括之矣。虽然,其效可期也,其事具存也,而不有所以行之者乎?九经之详以至者,必智而后明也;九经之规乎大而成乎久者,必仁而后行也;修九经于人亡政息之后,必勇而后能决于有为也。此殆其所以行之者乎?而犹未也,合知、仁、勇于一德,合生安、学利、困勉于同功,本吾所性之良能以彻于修为之中,尽人道以敏于行而无不实者,则一而已矣。
请为君言一之理。凡以达德行九经,而尽达道之理者,各有其事矣,事则欲其立而不欲其废矣。乃不待夫天下国家事理之至前,而智有所以知焉,而不为意所乱也;仁有所以行焉,而不为欲所蔽也;勇有所以强焉,而不恃气之动也。则皆先有以尽乎所以行之实,而后无不可知,无不能行,无所不强,则九经以序而举,事斯立矣。藉其不然,素无存主之实,而一政至始思一政之理,以求一政之效,欲知而愈暗,欲行而愈失,欲强而愈弛,未有不废者矣,则豫与不豫之辨也。夫事之始也,以言先之,豫则所言之理定于未言之前,言虽百变而不违其意之所存,岂至属辞之中窒乎,不跲也。所言者皆事,而事待我以治者也,豫则治事之理定于未有事之前,事虽无尽而不迷其处之之法,岂至繁难之相迫乎,不困也。有其事则惟吾之行矣,豫则审行之几定于未行之前,行虽不一,而一行其心之所安,岂至追念而增愧乎,不疚也。夫言、行、事各有其道,分之而道在,合之而道一,亦惟豫也。则道之为经为纬者,定于事各一道之前,道虽分殊,而皆存于理一之内,岂至变化之难齐乎,不穷也。故析而为五,详而为九,序次相成而为三,皆非所以为豫也。唯所以行之者一,则未发而为天下之大本,已发而为天下之达道,以率性之功,凝天命之实,则事皆继起,而德为本原,斯则所谓豫,而为事之所自立也。
请即在下位者观之:夫在下位者有上焉,有民焉,有亲焉,有身焉,则亦行乎达道之中,而分九经之理者也。乃将欲民之听吾治,必上之使我得行其志也。使事上无其理,而不得乎为君为长者之心,则行焉而上制之,民不可得而治矣。乃获乎上者,不但于事上之忠而有感动上心之实,则信乎友是已。使素行之有疵,素心之不白,不为朋友所信,则党同伐异之交争,而不获乎上矣。乃信乎朋友者,不但于交友之信而有惬服朋友之实,则顺乎亲是已。使养志之未尽,贻辱之有愆,而亲不顺焉,则至性之天常有玷,而不信乎朋友矣。然而顺亲者,所以行乎君民朋友之间,为之大本,而修之家庭之间,以起出交天下之化,其为事之豫者,而更有其道焉。斯道也,且居昊天罔极之先,是豫也,为万善始基之主,是一也,则诚是已。诚极乎天地万物之理,而凝之者身;诚动于上下朋友之际,而先所感通者亲。所存者仁义礼之全体,无有不实;所发者知仁勇之大用,无有不真,则身以诚矣。如其不然,而有所虚假,有所欠缺,则事亲者亦不尽乎天性之真,而承亲者因失其全归之理,不顺乎亲矣。夫诚身至矣,体之于心,存之于静,发之于动,皆有其实功焉,然而抑有其道矣。诚者诚于善之谓也。善之量极乎至大,善之辨又极乎至微,不知善之所至,而未满其充实之光辉,非诚也。不知善之所察,而未审其毫厘之疑似,非诚也。则不明乎善,而即其所不明之处为不诚之区,于形色天性之真弗能践焉,不诚乎身矣。然则明善者,豫之极也;而诚身者,一之实也。故曰所以行之者一也,岂徒在下位者之为然哉!为天下国家而举九经行达道之政,以此而已矣。
夫诚所以充乎万理,周乎万事,通乎万物者,何也?则所谓人道敏政至此而极也。夫人之有道,因其有性,则道在性之中;而人之有性,因乎天之有命,则性又在天之内。人受此理于天,天固有其道矣,诚者,则天之道也。二气之运行,健诚乎健,而顺诚乎顺,五行之变化,生诚乎生,而成诚乎成。终古而如一,诚以为日新也;万有而不穷,诚以为富有也。唯天以诚为道,故人得实有其道之体。乃诚为天之道,则道之用非天所为功,而存乎人,于是有诚之者焉。有是心以载是德,故诚可存也;有是才以备是道,故诚可发也。诚之未着于未有是理之中,而森然有理之可恃。诚之或亏于不尽善之中,而确然有善之不易,此则命之所凝也,性之所函也,以起人生之大用而为事理之所依也,人之道也。
夫人以其诚之之道而体乎天道之诚,乃其成功则一,而当其始事则有别焉。所性之诚,即天之诚也。能全乎所性之诚,即以天之德为德,是谓诚者。知仁勇全乎中,而因所感以见乎外,故安而行之,不勉于所行,而行无非宜也,恰与事物之理而相中也。生而知之,不思以求知,而知无不至也,其于事物之理而无或失也。如是者,其与道相为一焉,无不中也,而求之不劳,则出之不迫,从容中道,斯以为圣德之成矣,斯人道而合乎天者也。求合乎天性之诚,必资人之道以尽其道,是谓诚之者,于是而学知利行之事起焉。以明善为诚身之本,则于不善之中而择其善,于善之中而择其至善。思而得之,乃以得夫不思者之得,以诚身为所以行之实,则未得而慎以执其所择,已得而力以执其所守,勉而中之,乃以中夫不勉者之中,此君子作圣之功,而及其至也,亦与圣而同功,则人道而尽乎人者也。
夫择善固执者,其功岂易竟哉?善不可以己意度也,古有其言之者,有其行之者,学之而必求博以考事理之详也。所学者亦不可以己意裁也,有道可师者,有事可询者,问之而必致其审以求折衷之定也。学问所得,欲其切于己也,则必致其思焉,慎之而勿失之疏略,勿失之荒唐。思之所得,恐其尚未精也,则必致其辨焉,明焉而善不疑于恶,恶不疑于善。夫然,而后可谓择善而得其善也,于是而可以行矣。行焉而或有其名,未有其实,善其始未善其终,未可也。必笃行之,而极吾剖析之精,无不尽其必至之力,夫然而后可谓执之固者也。是其知学、知问、知思、知辨、知行者,乃人之良知;能博、能审、能慎、能明、能笃者,即人之良能;故曰人之道也。而择执交致其功,则存乎其人之自尽其道,故曰唯人道为能敏政也。
乃择执之功犹未可即可也。善在而不知择,执焉而未能固,则气禀之拘,物欲之蔽,有使之然者,而人道将隐于夫人之心,又将如之何哉?此则困勉之事起矣。志所未逮,有弗学尔,学之则必期其能与古而同道,如其悟未启而弗能,则益学之弗措也。学所未及,有弗问尔,问之则求悉知而无疑,如其解未悉而弗知,则更问之弗措也。学问无所发明,有弗思尔,思之则必求得其意之所存,如其蕴甚深而弗得,则复思之弗措也。不得其实,有弗辨尔,辨之则必求其两端之殊致,如其择未精而弗明,则力辨之弗措也。学问思辨之功未尽,有弗行尔,行之则必其笃实而可据,如其业未成而弗笃,则勉行之弗措也。其弗措也,则于其易而不敢易视之也,人而一能之,己百其功而不已,庶几乎迹若易,而旨趣之日益者无方也。于其难而不敢惮其难也,人而十能之,己千其功而不辍,庶几乎道无难,而艰苦之所得者足据也。特患乎力不足而自画耳。若其勇于有为而果能此道矣,则虽愚而不足与知也,而必进乎明矣;虽柔而不足与能也,而必进乎强矣。盖专心于事,则纷杂之念不生,而清明自启;执持之已定,则惰归之气不乘,而强固日生。况乎学问之益其见闻,而修能之利乎进取哉!此虽困知勉行之事,而成功之一,且将与圣人同焉。盖能百能千之志气,诚乎勇而不徒任其气,亦人道固有之材,而始于不敏者终于敏。则甚哉,人道之大,与天道互相为功。人以此存,而政以此举,亦在乎自尽其道而已矣。
统夫子告君之言思之,九经之事,达道之修,极乎详密,而天下国家无不于是以治,此费之包乎小大者也。而诚之为体,藏乎上天未命之先,诚之为用,限极于不见不闻之内,则费不终费而有其隐,隐不终隐而有其费。故人道必敏政,而诚之之学,固在择执之显功。故曰君子之道费而隐,至此而其理尽矣。乃归原于诚之之德,则所谓圣者能之,此也。所谓君子中庸者,此也。而舜之智,颜子之仁,君子之勇,所以异于均天下、辞爵禄、蹈白刃者,唯诚而已矣。请进而详诚之之说。
右第二十章。此引孔子之言以继大舜、文、武、周公之绪,明其所传之一致,举而措之,亦犹是耳。盖包费隐,兼小大,以终十二章之意。章内语诚始详,而所谓诚者实此篇之枢纽也。又按《孔子家语》亦载此章,而其文尤详。“成功一也”之下,有“公曰子言美矣至矣,寡人实固,不足以成之也”,故其下复以“子曰”起答辞。今无此问辞,而犹有“子曰”二字,盖子思删其繁文,以附于篇,而所删有不尽者,今当为衍文也。“博学之”以下,《家语》无之,意彼有阙文,抑此或子思所补也欤?
【心理穿梭】“修道以仁”,只陈新安引“志道、据德、依仁”为据,及倪氏“自身上说归心上”之说为了当。“修身以道”,只说得修身边事;“修道以仁”,则修身之必先正心诚意者也。
道者,学术事功之正者也。学术事功之正,大要在五伦上做去。章句以“天下之达道”当之,乃为指出道所奠丽之大者,非竟以“达道”之道释此“道”字。
若仁者,则心学之凝夫天理者也,其与三达德之仁,自不相蒙。彼以当人性中之德而言,故曰“天下之达德”;此以圣贤心学之存主言,故章句云“能仁其身”。必不获已,则可云与下“诚”字相近,然就中须有分别。此仁字之可与诚字通者,择善固执之诚也。三达德之仁言天德,此仁言圣学。亦彼以性言而此以理言也。
不意朱门之荑稗,乃有如双峰以鬼对人之说!史伯璇讥之,当矣。然双峰岂解能奇,只是傍门求活见地。“仁者人也”,岂可云不仁者鬼乎?夫子谓“鬼神之为德”为“诚之不可掩”,鬼岂是不仁底?双峰引《论语》“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作话柄,早已失据。在《论语》,本谓幽明无二理。既无二理,则非人仁而鬼不仁,审矣。
彼似在气上说,生气仁,死气不仁,则以气主理,其悖既甚。而彼意中之所谓死气者,又非消息自然之气,乃夭枉厉害之邪气。使然,则人之有不正而害物者多矣,统云“仁者人也”,不已碍乎?子曰“人之生也直”,于直不直而分死生,且不于之而分人鬼,人鬼自与死生异。而况于仁乎?
圣人斩截说个“仁者人也”,者“人”字内便有彻始彻终、屈伸往来之理。如何把鬼隔开作对垒得?必不获已,则或可以“物”字对。然孟子以“万物皆备”为仁,中庸亦云“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者“人”字也撇“物”字不下。特可就不仁者之心行而斥之,曰不仁者禽也,为稍近理。要此“仁”字,不与不仁相对,直不消为树此一层藩篱。
“仁者”属人道而言,“人也”属天道而言。盖曰君子之用以修道之仁,即天道之所以立人者也。天道立人,即是人道。则知“亲亲为大”,是推人一层语,非放出一层语。亲亲是天性之仁见端极大处,故章句云“自然便有恻怛慈爱之意”。此处不是初有事于仁者之能亲切,故曰“深体味之可见”,是朱子感动学者令自知人道处。双峰之孟浪,其不足以语此,又何责焉!
“仁”字说得来深阔,引来归之于人,又引而归之于“亲亲”,乃要归到人道上。“亲亲’、“尊贤”,自然不可泯灭,与自然不颠倒之节文者,人道也;而尊亲在此,等杀在此,修道修身者以此,故知人道之敏政也。《中庸》此处,费尽心力写出,关生明切,诸儒全然未省。
“仁者人也”二旬,精推夫仁,而见端于天理自然之爱。“义者宜也”,因仁义之并行,推义之所自立,则天理当然之则,于应事接物而吾心固有其不昧者,因以推夫人心秉彝之好,自然有其所必尊而无容苟,则“尊贤”是也。
仁义之相得以立人道,犹阴阳之并行以立天道。故朱子曰“仁便有义,阳便有阴。”非谓阳之中有阴,仁之中有义。如此则亦可云义之中有仁矣。乃天地间既有阴,则阳自生;人道中既有仁,则义自显也。而仁义之施,有其必不容为之等杀者,则礼所以贯仁义而生起此仁义之大用也。
仁与义如首之应尾,呼之应吸,故下云“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礼贯于仁义之中而生仁义之大用,故下云“不可以不知天”。若统论之:则知天者,仁、知之品节者也;知人者,知、仁之同流者也。故曰“修道以仁”,而不劳日以义、以礼也。
“立人之道日仁与义”,故曰“人道敏政”者,仁义之谓也。仁义之用,因于礼之体,则礼为仁义之所会通,而天所以其自然之品节以立人道者也。礼生仁义,而仁义以修道,取人为政,咸此具焉,故曰“人道敏政”也。
此言仁义礼者,总以实指人道之目,言天所立人之道而人所率由之道者若是。皆为人道之自然,则皆为天理之实然。与夫知之为德,人以其形其质受天灵明之用,得以为用,应乎众理万事而不适有体者自别。故仁义礼可云道而知不可云道,双峰眩于“知天”、“知人”两“知”字,而以仁、知分支,则文义既为牵扭割裂,而于理亦悖。
凡此三节,用两“故”字,一顺一逆,俱以发明人道之足以敏政者。但务言人道可以敏政之理,而未及夫所以敏之功。是以下文三达德、三“近”之文,必相继立言,而后意尽。或可以此一段作致知,下四节作力行分,则以明人道之如是,仁义礼。而后有以施吾敏之之功,知仁勇皆所以敏之。亦与知先行后之理相符合。然而有不尽然者,则以此论人道之当然,为知中之知;而下“知斯三者”论人道之能然,能然之道即德也。则固犹为行中之知,必待推其原于一,显其功于豫,立其程于择善固执,而后全乎其为力行之实矣。用其知仁勇者,必用之于学、问、思、辨、笃行。
或疑如此说,则仁义礼皆天所立人之道,而人得以为道,是自然之辞也。而又何以云知仁勇为天性之德,而仁义礼非以心德言邪?然而有不碍者。则以仁也,义也,仁之亲亲、义之尊贤也,亲亲之杀、尊贤之等也,皆就君子之修而言也。仁、义之有撰,礼之有体,则就君子之所修者而言也。故新安以依于仁证此。依者修之也,所依之仁所修者也,显然天理之实有此仁义礼,而为人所自立之道。故章句云:“仁者天地生物之心,而人得以生,所谓‘元者善之长也’。”亦可云:义者天地利物之理,而人得以宜;礼者天地秩物之文,而人得以立。是皆固然之道,而非若知仁勇,二“仁”字不同。人得受于有生之后,乘乎志气仁依志,勇依气,知兼依志气。以为德于人,而人用之以行道者比矣。
故愚前云“心学之存主”,亦谓心学之所存所主,非谓君子之以吾心之仁存之主之也。若夫知仁勇,则人之所用以行道者,而非道之条理,人道有仁,而抑有义礼,是谓条理。与其本原。仁故亲亲,义故尊贤,礼故等杀生焉。是其为道之体与性之用,其相去不紊亦明矣。
人道有两义,必备举而后其可敏政之理着焉。道也,修身以道。仁也,义也,礼也,此立人之道,人之所当修者。犹地道之于树,必为茎、为叶、为华、为实者也。仁也,知也,勇也,此成乎其人之道,而人得斯道以为德者。犹地道之于树,有所以生茎、生叶、生华、生实者也。道者,天与人所同也,天所与立而人必由之者也。德者,己所有也,天授之人而人用以行也。然人所得者,亦成其为条理,知以知,仁以守,勇以作。而各有其径术,知入道,仁凝道,勇向道。故达德而亦人道也。以德行道,而所以行之者必一焉,则敏之之事也。故此一章,唯诚为枢纽。
“诚”为仁义礼之枢,“诚之”为知仁勇之枢,而后分言“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须知天道者,在人之天道,要皆敏政之人道尔。
事亲亦须知以知之,仁以守之,勇以作之。知人亦然,知天亦然。如郭公善善而不能用,仁勇不给,则亦无以知人。又事亲亦须好学以明其理,力行以尽其道,知耻以远于非。足知双峰“三达德便是事亲之仁,知人之知”,牵合失理。又况如陈氏所云“有师友之贤,则亲亲之道益明”,其为肤陋更不待言者乎?况所云“与不肖处,则必辱身以及亲”,乃闾巷小人朋凶忤逆之所为,曾何足为知天知人之君子道?而于人君有志行文、武之政者,其相去岂止万里也!
释书之大忌,在那移圣贤言语,教庸俗人易讨巴鼻。直将天德王道之微言,作村塾小儿所习明心宝鉴理会,其辱没《五经》《四子书》不亦酷哉!
“所以行之者三”,行者,推荡流动之谓,言以身行于五达道之中,而此三者所资以行者也。若“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则曰修。修者,品节之谓:以道为准,而使身得所裁成;以仁为依,而使道得所存主也。
亦有不以道修身者,如文、景之恭俭,而不足与于先王之典礼。亦有不以仁修道者,如苏威之五教,非果有恻怛爱民之心,而徒以强民也。若行于五者之间,而不以知仁勇行之,则世之庸流皆然:正墙面而立,一物不能见,一步不能行矣。二者之辨井然,取之本文而已足。
以生、安为知,学、利为仁,困、勉为勇,直不消如此说。此两条文字,上承“所以行之者一”而言,则俱带一“诚”字在内。后面明放着“从容中道”者,生、安也,“择善固执”者,学、利也,“愚之明”、“柔之强”者,困、勉也。生知者,“诚明”也;安行者,“至诚”也;学知者,“明诚”也;利行者,“诚之为贵”也;困知、勉行者,“致曲”也。以其皆能极人道之“诚之”,以为德为学,故知之、成功,莫不一也。各致其诚而知用其知,知用其仁,知用其勇;
行其知以知之,行其仁以守之,行其勇以作之。上言“所以行之…‘之”字,指知仁勇。是三达德者,皆有知行之二用,且不得以知属知、行属仁,而况于以生、安分知,学、利分仁,困、勉分勇乎?
所以谓知去声有行者,如博学属知,而学之弗博弗措,则行矣。至于仁之有知,如字。尤为显别。颜子之服膺弗失者,其择乎中庸者也。若勇之亦有知者,则固曰“知耻近乎勇”矣。今必从而区分之,则诚明无合一之理。于行无知,则释氏之蓦直做去,不许商量。于知无仁,则释氏之心花顿开,不落蹊径。至于以仁为学、利而非生、安,既无以明辨夫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之与此迥异;以勇为困、勉,则《书》所谓“天锡勇知”,孟子所谓“若决江河,天然莫之能御”者,又岂非舜、汤之勇乎?
朱子与诸家之说,彼此各成一家言,而要无当于大义,则唯此二段之言,以诚行达德,而非以知仁勇行达道也。
章句“未及乎达德”句有病,不如小注所载朱子“恐学者无所从人”一段文字为安。达德者,人之所得于天也,以本体言,以功用言,而不以成德言。非行道而有得于心。如何可云及与未及?
知仁勇之德,或至或曲,固尽人而皆有之。特骤语人以皆有此德,则初学者且不知吾心之中何者为知,何者为仁,何者为勇,自有其德而自忘之久矣。唯是好学、力行、知耻之三心者,人则或至或曲,而莫不见端以给用,莫不有之,而亦各自知此为好学之心,此为吾力行之心,此为吾知耻之心也。则即此三者以求之,天德不远,而所以修身者不患无其具矣。
此犹孟子言“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故遇孺子人井而怵惕、恻隐,心之验于情也。唯有得于知,故遇学知好;唯有得于仁,故于行能力;唯有得于勇,故可耻必知:性之验于知也。唯达德之充满具足于中,故虽在蔽蚀,而斯三者之见端也不泯。尽其心则知其性,虽在圣人,未尝不于斯致功,而修身治物之道毕致焉。岂得谓其“未及乎达德”而仅为“勇之次”哉?
舜之好问好察,亦其知之发端于好学。回之拳拳服膺,亦其仁之发端于力行。君子之至死不变,亦其仁之发端于知耻。性为天德,不识不知,而合于帝则。心为思官,有发有征,而见于人事。天德远而人用迩,涉于用非尽本体。而资乎气,不但为性。故谓之“三近”。从所近以通其真,故曰“从入”,曰“由是以求之”,曰“入德”。朱子此说,其善达圣言而有功于初学者极大,《章句》顾不取之,何也?
既云“修身以道”,抑云“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此又云“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 说若庞杂,此《中庸》之所以不易读也。唯熟绎本文,以求其条理,则自得之。云“以道”、云“不可不事亲”者,言修身之事也;云“知斯三者”,言修之之功也。事则互相待而统于成,故可“云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抑可云“顺亲有道,反身不诚,不顺乎亲”;功则有所循以为资,故知“三近”,而后修身之所以者不迷也。舍其从入之资,则亦茫然无所用以为修矣。
人道之固然其诚者,身之理着于道;人道之能诚之者,德之几见于心也。固然与能然者,而一合乎诚,则亦同乎所性而不悖,故统之曰“人道敏政”。“修身以道”者,太极之有其阴阳也。“知斯三者,知所以修身”,阴阳之有其变合也。阴阳,质也;变合,几也:皆人之所以为人道也。君子修之吉,修此者也。呜呼!微矣。君子之道斯以为托体于隐,而岂云峰逆推顺推,肤蔓之说所得而知!
“修身则道立”,云峰以为“道即天下之达道”。字义相肖,辄以类从,此说书之最陋者也。朱子引《书》“皇建其有极”以释此,极为典核。《洪范》说“皇极”,则是“无有作好,无有作恶,无偏无党,无反无侧”,其与“达道”岂有交涉?下云“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止在君身之正直上做工夫,而以天下之无奇邪者为效验。然则章句所云“道成于己而可为民表”,正谓君之身修,而可为斯民不修之身示之则也。
修身自有修身之事,尽伦自有尽伦之事。“亲亲”以下,乃五达道事。理虽相因,而事自殊致。无有私好,而天下无偏党反侧之好;无有私恶,而天下无偏党反侧之恶:则所谓“上见意而表异,上见欲而姑息”,与夫“宫中好高髻,城中高一尺”之弊,可无虑矣。是道德一而风俗同也。
若五达道之事,则“亲亲”为尽父子兄弟之伦,“敬大臣”、“体群臣”、“子庶民”为尽君臣之伦,“尊贤”、“怀诸侯”为尽朋友之伦。事各有施,效各有当。君于尽伦之外,自有建极之德;民于明伦之外,亦自有会极之猷。且如陈之奢而无节、魏之俭而已褊者,夫亦何损于父子、昆弟、夫妇、朋友之恩义?而其君为失道之君,国为无道之国,则唯君之好恶不裁于礼而无可遵之道也。云峰既不知此,乃云“以下八者,皆道立之效”。其因蔽而陷,因陷而离,盖不待辨而自明矣。
所谓“宾旅”者,宾以诸侯大夫之来觐问者言之,旅则他国之使修好于邻而假道者。又如失位之寓公,与出亡之羁臣,皆旅也。唯其然,故须“嘉善而矜不能”。
当时礼际极重一言一动之失得,而所以待之者即异矣。然善自宜嘉,而不能者亦当以其漂泊而矜之。以重耳之贤,而曹人裸而观之,不能嘉善也。周人掠栾盈之财,而不念其先人之功,非以矜不能也。若孟子所言“行旅”,则兼游说之士将适他国者说。传《易》者以孔子为旅人,亦此类也。
“豫”之为义,自与“一”不同。一者,诚也;诚者,约天下之理而无不尽,贯万事之中而无不通也。豫则凡事有凡事之豫,而不啻一矣;素定一而以临事,将无为异端之执一邪?一者,彻乎始终而莫不一。豫者,修乎始而后遂利用之也。一与豫既不可比而同之,则横渠之说为不可易矣。
横渠之所云“精义入神”者,则明善是已。夫朱子其能不以明善为豫乎?章句云“以在下位者推言素定之意”,则是该治民以上,至于明善,而统以引伸素定之功也。是朱子固不容不以明善为豫,而或问又驳之,以为张子之私言,则愚所不解。
夫明善,则择之乎未执之先也,所谓素定者也。诚则成物之始,而必以成物之终也。不息则久,悠久而乃以成物,纯亦不已,而非但取其素定者而即可以立事。是诚不以豫为功,犹夫明善之不得以一为功,而陷于异端之执一也。故以前定言诚,则事既有所不能,而理尤见其不合。浸云“先立其诚”,则“先”者,立于未有事物之前也,是物外有诚,事外有诚。斯亦游于虚以待物之用,而岂一实无间之理哉?
言诚者曰:“外有事亲之礼,而内有爱敬之实。”则爱敬与事亲之礼而同将,岂其于未尝事亲之先,而豫立其爱敬乎?且亦将以何一日者为未尝事亲之日邪?抑知慎终追远,诚也。虽当承欢之日,而终所以慎,远所以追,不可不学问思辨以求其理,是则可豫也。若慎之诚乎慎,追之诚乎追,斯岂可前定而以待用者哉?
又曰“表里皆仁义,而无一毫之不仁不义”,则亦初终皆仁义,而无一刻之不仁不义矣。无一刻之可不仁不义,则随时求尽而无前后之分也。明一善而可以给终身之用,立一诚而不足以及他物之感。如不顺乎亲,固不信乎友。然使顺乎亲矣,而为卖友之事,则其信之耶? 故君子之诚之,必致曲而无所不尽焉。
唯学问思辨之功,则未有此事而理自可以预择。择之既素,则由此而执之,可使所明者之必践,而善以至。故曰“凡事豫则立”。事之立者诚也,豫者明也。明则诚,诚则立也。
一乎诚,则尽人道以合天德,而察至乎其极。豫乎明,则储天德以敏人道,而已大明于其始。虽诚之为理不待物有,诚之之功不于静废;而彻有者不殊其彻乎未有,存养于其静者尤省察于其动。安得如明善之功,事未至而可早尽其理,事至则取诸素定者以顺应之而不劳哉?
若云存诚主敬,养之于静以待动;夫所谓养之于静者,初非为待动计也。此处一差,则亦老子所谓“执大象,天下往”,“冲,而用之或不盈”之邪说,而贼道甚矣。
夫朱子之以诚为豫者,则以《中庸》以诚为枢纽,故不得不以诚为先务。而枢纽之与先务,正自不妨异也。以天道言,则唯有一诚,而明非其本原。以人道言,则必明善而后诚身,而明以为基,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是明善乃立诚之豫图,审矣。
后此言天道,则诚以统明,而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曰“知天地之化育”,有如诚前而明后。然在天道之固然,则亦何前何后,何豫何不豫,何立何废之有?
言“豫”言“立”者,为人道之当然而设也。故二十五章云“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也”;二十七章云“道问学”,道者,所取涂以尊德性之谓。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二十九章云“知天”、“知人”。盖无有不以明为先者也。
道一乎诚,故曰“所以行之者一”。学始乎明,故曰“凡事豫则立”。若以诚为豫,而诚身者必因乎明善焉,则岂豫之前而更有豫哉?“诚则明”者一也,不言豫也。“明则诚”者豫也,而乃以一也。此自然之分,不容紊者也。
《中庸》详言诚而略言明,则以其为明道之书,而略于言学。然当其言学,则必前明而后诚。即至末章,以动察静存为圣功之归宿,而其语“入德”也,则在知几。入德者,豫之事也。
张子显以明善为豫,正开示学者人德之要,而求之全篇,求之本文,无往不合。朱子虽不取其说,而亦无以折正其非,理之至者不可得而易也。
“外有事亲之礼,而内尽爱敬之实”二句,不可欹重。内无爱敬之实,而外修其礼,固是里不诚;不可误作表不诚说。内有爱敬之实,而外略其礼,则是表不诚。事亲之礼,皆爱敬之实所形;而爱敬之实,必于事亲之礼而着。爱敬之实,不可见、不可闻者也。事亲之礼,体物而不可遗也。
《中庸》说“君子之道费而隐”,费必依隐,而隐者必费。若专求诚于内心,则打作两片,外内不合矣。“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教者皆性,而性必有教,体用不可得而分也。
诚之为道,不尽于爱敬之实。朱子特举顺亲之诚一端以例其余耳。到得诚之至处,则无事不然,无物不通。故或问以顺亲、信友、获上、治民无施不效而言。
上云“所以行之者一”,孟子谓“至诚未有不动”,一实则皆实、行则胥行之旨。且就君、民、亲、友而言之,犹是诚身一半事,但说得尽物之性、所以成物、经纶大经一边。若诚身之全功,固有尽性成己、立本知化之成能;而存心致知之学,以尊德性、道问学者,自有其事。若本文特顶事亲一项说,则以其成物之诚,本末亲疏之施,聊分次第尔。况此原但就在下位者而推之,而非以统括事理之全也。
不知此,则将以《孝经》立身扬名之说,为诚身事亲之脉络。才以扬名为孝,则早有不诚矣。故曰《孝经》非孔氏之旧文。
《中庸》一部书,大纲在用上说。即有言体者,亦用之体也。乃至言天,亦言天之用;即言天体,亦天用之体。大率圣贤言天,必不舍用,与后儒所谓“太虚”者不同。若未有用之体,则不可言“诚者天之道”矣。舍此化育流行之外,别问窅窅空空之太虚,虽未尝有妄,而亦无所谓诚。佛、老二家,都向那畔去说,所以尽着钻研,只是捏谎。
或问“一元之气”、“天下之物”二段,扎住气化上立义,正是人鬼关头分界语。所以《中庸》劈头言天,便言命。命者,令也。令犹政也。末尾言天,必言载。载者,事也。此在天之天道,亦未尝遗乎人物而别有其体。《易》言“天行健”,吃紧括出“行”来说。又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只此万物之资始者,便足以统尽乎天,此外亦无有天也。况乎在人之天道,其显诸仁者尤切,藏诸用者尤密乎?
天道之以用言,只在“天”字上见,不在“道”字上始显。道者天之大用所流行,其必由之路也。周子言诚,以为静无而动有,朱子谓为言人道。其实天道之诚,亦必动而始有。无动则亦无诚,而抑未可以道言矣。
北溪分“天道之本然”与“在人之天道”,极为精细。其以孩提之知爱、稍长之知敬为在人之天道,尤切。知此,则知“诚者天之道”,尽人而皆有之。故曰“造端乎夫妇”,以夫妇之亦具天道也。只此不思不勉,是夫妇与圣人合撰处,岂非天哉?
北溪虽是恁样分别疏明,然学者仍不可将在人之天道与天道之本然,判为二物。如两间固有之火,与传之于薪之火,原无异火。特丽之于器者,气聚而加着耳。乃此所云“诚者天之道”,未尝不原本于天道之本然,而以其聚而加着者言之,则在人之天道也。
天道之本然是命,在人之天道是性。性者命也,命不仅性也。若夫所谓“诚之者人之道”,则以才而言。才者性之才也,性不仅才也。惟有才,故可学。“择善而固执之”,学也。其以择善而善可得而择,固执而善可得而执者,才也。此人道敏政之极致。有是性固有是才,有是才则可以有是学,人之非无路以合乎天也。有是才必有是学,而后能尽其才,人之所当率循是路以合乎天也。
人之可以尽其才而至于诚者,则北溪所谓忠信。其开示蕴奥,可谓深切着明矣。择善固执者,诚之之事。忠信者,所以尽其择执之功。弗能弗措,而己百己千,则尽己以实之功也。虽愚,而于忠信则无有愚;虽柔,而于忠信则无有柔者。故曰:“十室之邑,必有如夫子者焉。”人道本于天故。而君子之学,必此为主。三达德以此行故。若知仁勇,则虽为性之德,亦诚之发见,而须俟之愚明柔强之余,始得以给吾之用。故行知仁勇者以一,而不藉知仁勇以存诚。双峰、云峰之说,徒为葛藤而丧其本矣。
由明而诚者,诚之者也。明则诚者,人之道也。惟尽己以实,而明乃无不用,则诚乃可得而执。是以统天下之道于一,而要人事于豫也。豫斯诚也。
仁义礼是善,善者一诚之显道也,天之道也。唯人为有仁义礼之必修,在人之天道也,则亦人道也。知仁勇,所以至于善而诚其身也。“诚乎身”之诚,是天人合一之功效。所以能行此知之所知、仁之所守、勇之所作于五伦九经者,忠信也,人之道也。人于知仁勇,有愚明、柔强之分,而忠信无弗具焉,人道之率于天者也。
人道惟忠信为咸具,而于用尤无不通。土寄王四行,而为其王。《洛书》中官之五,一六、二七、三八、四九所同资,无非此理。敏政者全在此。其见德也为知仁勇。其所至之善为仁义礼。其用之也于学、问、思、辨、行,而以博、以审、以慎、以明、以笃,则知仁勇可行焉,仁义礼可修焉,故曰“人道敏政”。朱子所云“表里皆仁义,而无一毫不仁不义”,及云“外有事亲之文,内尽爱敬之实”,皆忠信之谓,特引而未发。北溪显天德、圣功、王道之要于二字之中,呜呼至矣哉!
圣人可以言诚者,而不可以言天道。非谓圣人之不能如天道,亦以天道之不尽于圣人也。
“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人皆有其一端,即或问所谓恻隐羞恶之发者,皆不假于思勉。特在中人以下,则为忮害贪昧之所杂,而违天者多矣。乃其藉择执之功,己千己百而后得者,必于私欲之发,力相遏闷,使之出而无所施于外,人而无所藏于中,如此迫切用功,方与道中。若圣人,则人之所不学虑而知能者,既咸备而无杂,于以择执,亦无劳其理欲交战之功,则从容而中道矣。
其然,则此一诚无妄之理,在圣人形器之中,与其在天而为化育者无殊。表里融彻,形色皆性,斯亦与天道同名为诚者,而要在圣人则终为人道之极致。故章句云“则亦天之道”, 语意自有分寸,不得竟以天道言圣人审矣。
“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在人之天道所发见,而非为圣人之所独得。“择善而固执”,君子之所学圣,而非圣人之所不用。所以然者,则以圣人之德合乎天道,而君子之学依乎圣功也。
故自此以后十三章,皆言圣合天,贤合圣,天人一理,圣贤一致之旨。使不思不勉者为圣人之所独得,则不可名为天道;天无□,凡物皆天道所成。使君子之择善固执为圣人之所不用,则君子终不能循此以至于圣人之域矣。而下云“明则诚”,云“曲能有诚”以至于化,云“性之德也”,“时措之宜也”,又岂因他途而底圣境哉?
且所谓圣人者,尧、舜、文王、孔子而已矣。尧、舜之“惟精”,择善也;“惟一”,固执也;“问察”,择善也;“用中”,固执也。文王之“缉熙”,择善也;“不回”,固执也。孔子之“学而不厌”,择善也;“默而识之”,固执也。特于所谓己百己千者,则从容可中,无事此耳。而弗能弗措,己百己千,为学、利、困、勉者之同功,非学知、利行之必不须尔。此自体验而知之,非可徒于文字求支派也。
截分三品,推高圣人,既非《中庸》之本旨。且求诸本文,顺势趋下,又初未尝为之界断。章句于是不能无训诂气矣。
修道,圣人之事,而非君子之事,章句已言之明矣。既须修道,则有择有执。君子者,择圣人之所择,执圣人之所执而已。即如博学审问,岂圣人之不事?但圣人则问礼于老聃,问官于郯子,贤不贤而焉不学?君子则须就圣人而学问之,不然,则不能隐其恶,扬其善,执两端而用其中,而反为之惑矣。耳顺不顺之分也。
圣人不废择执,唯圣人而后能尽人道。若天道之诚,则圣人固有所不能,而夫妇之愚不肖可以与知与能者也。圣人体天道之诚,合天,而要不可谓之天道。君子凝圣人之道,尽人,而要不可曰圣人。然尽人,则德几圣矣;合天,则道皆天矣。此又后十三章所以明一致之旨也。
读者须于此两“诚者”两“诚之者”,合处得分,分处得合,认他语意联贯之妙。笼统割裂,皆为失之。
章句分知仁勇处,殊少分晓。前言知仁勇,只平数三德,何尝尊知仁而卑勇?且云“三者天下之达德,所以行之者一”,则自天道而言,唯命人以诚,故人性得以有其知仁勇,自人事而言,则以忠信为主,而后可以行其知仁勇之德于五达道之间。朱子所谓“无施而不利”者,知仁勇之资诚以为功也。“及其知之”,“及其成功”,则自从容中道;以至于未免愚柔者,知皆如舜,仁皆如颜,勇皆如不流不倚之君子。既不由知仁勇以得诚,况可析学利为知仁,困勉为勇哉?且朱子前业以生安为知,学利为仁,而此复统知仁于学利,足见语之蔓者,必有所窒也。
唯章句“而为”二字,较为得之。以诚之者之功,乃以为功于和仁也。然如此说,亦仅无弊,而于大义固然无关。至于双峰、云峰之为说,割裂牵缠,于学问之道,释经之义,两无交涉。则吾不知诸儒之能有几岁月,而以消之于此,岂“博弈犹贤”之谓乎!若双峰以从容为勇,则益可资一笑。其曰“谈笑而举百钧”,则有力之人,而非有勇之人也。要离之顺风而颓,羊祜之射不穿札,岂不勇哉?若乌获者,则又止可云力,而不可云勇。勇、力之判久矣。有力者可以配仁守,而不可以配勇。力任重,而勇御侮。故朱子以遏欲属勇,存理属仁。存仁之功,则有从容、竭蹶之别。御侮之勇,则不问其从容与否。项羽之喑晤叱咤,岂得谓其勇之未至哉?故朱子曰:“不赖勇而裕如。”如赖勇矣,则千古无从容之勇士。子之语大勇曰:“虽千万人,吾往矣。”是何等震动严毅,先人夺人,岂谈笑举鼎之谓哉?
学、问、思、辨、行,章句言目而不言序。目者若纲之有目,千目齐用;又如人之有目,两目同明。故存程子废一不可之说以证之。或问言序,则为初学者一向全未理会,故不得不缓议行,而以学为始。其于诚之者择执之全功,固无当也。
《朱子语录》有云“无先后而有缓急”,差足通或问之穷。乃以学为急,行为缓,亦但为全未理会者言尔。实则学之弗能,则急须辨;问之弗知,则急须思;思之弗得,则又须学;辨之弗明,仍须问;行之弗笃,则当更以学问思辨养其力;而方学问思辨之时,遇着当行,便一力急于行去,不可曰吾学问思辨之不至,而俟之异日。
若论五者第一不容缓,则莫如行,故曰“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弟子尚然,而况君子之以其诚行于五达道之间,人君一日万几而求敏其政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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