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大漠荒原上有狼!
在我进驻哨所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这个情况。
那天,我把直升飞机运来的行李和给养,搬进哨所安顿好后,顾不上吃,顾不上喝,首先对自己要守卫的“水泥墩子”,仔细地进行了一遍踏勘,尽快进入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等我把防区的情况基本了解掌握后,不知不觉可已经接近黄昏,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由于新来乍到,事情多而忙乱,人搞得非常疲劳,我累得没有顾得上生火做饭,将就地吃了点带来的压缩饼干和冷馒头夹咸菜等干粮后,静静地站在哨所的塔楼上,迎接进驻哨所后的第一个夜晚。
大地上没有一丝风,暮色笼罩的大漠荒原一片安详,到处弥漫着一种远古洪荒的寂静。
这时,我突然看到哨所前面的沙地上,匆匆跑过几只像狗一样的动物。其中一只个子高大、身体修长的还停下脚步,抬头用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它仿佛嗅到了什么,突然“呜——”地面对着哨所长嗥了一声。
那叫声,就如同婴儿哭一般。
“是狼嗥!”我的心里不禁一惊。
对狼的嗥叫,我还是比较熟悉的,因为我从小在老家的田野里割草、打柴、放牛、放羊,曾多次见到过狼,听到过狼的嗥叫。
我的家乡山西运城中条山一带,过去曾是狼患多发区。
在我小的时候,常听大人们传说,某某村庄的小孩,在村头或巷子里玩耍,玩累了,睡着了,被狼悄悄叼走、吃掉;有人在地里放羊、放牛、割猪草,羊、牛或人常常被狼咬死咬伤的事,也时有发生。
我小时候外出割猪草,还曾被狼跟踪过一次。
一年夏天,我们一帮小伙伴,结伴到离我们村庄十多里外的张良滩割猪草。小孩子们玩心大,我们到达张良滩后,不是急着先割草,而是在芦苇荡里观鸟,在河水里游泳和摸鱼捉虾,玩得昏天黑地。因贪玩,再加上路途远,等我们割好草,往家里走时,天已经基本黑了下来。
更令我们没有料到的是,半路上,竟遭到两只狼的跟踪。
那是一公一母,两只拖着长长的扫帚一样尾巴的大狼。它们不远不近、紧紧地尾随着我们。
为了轻装走得快些,摆脱狼的跟踪,快点回到家。我们一个个把辛苦割的草全都扔了,背着空筐子,把镰刀紧紧地握在手里,时刻防备狼的偷袭,准备与狼搏斗。可能是我们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起到了震慑的作用,两只狼虽然紧紧地跟踪着我们,但一直没有找到对我们下口的机会。
凶残狡猾的狼,终于还是找到了机会。
在我们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道河堰,河堰的堰堤坡度比较陡而难爬。跟踪我们的两只狼,应该说是两只经验丰富的老狼。等我们快走到河堰时,两只狼做了分工:公狼快速斜插绕到前面,率先跑上河堰堰堤的坡顶,居高临下,堵住我们的去路;母狼紧紧地尾随着我们,截断了我们的后路。
就在两只狼对我们形成堵截、包围,准备对我们下口扑咬时,寻找接应我们的大人们提着棍子和叉子,及时地赶到了,撵走了狼,这才使我们脱离了危险。
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那时候,人们的爱护野生动物的觉悟和理念,没有现在这样高和强烈。我记得儿时,每年收完秋庄稼,冬季农闲时,各村镇都抽调基干民兵,组织打狼队,进山打狼。每打死一只狼,生产队要记工分,另外,公社、县、地区行署等政府部门,还要发给奖金和奖品。在各种奖励政策的激励下,人们打狼的积极性空前高涨,没出几年,我们家乡一带田野里狼的数量明显减少。现在只有在中条山深处,还有少量的一些狼在活动,平原地区已经很难看到狼的踪迹了。
当我了解到这片大漠荒原里有狼后,心里出奇的平静,竟没有感到一点儿惧怕。我反而更多感到的是好奇,想到的是,一个人独自在大漠荒原上站岗放哨,很是孤单,有了狼作伴,可以增添一份生活的乐趣,减少一些寂寞和孤独。我之所以这样镇静,可能与我已经长大,心理成熟、稳定有关。对了,还有我在特种兵训练队练就的一身无处施展的武功,以及随身携带的“五四式”手枪和扛在肩头或放在一旁随时随地伸手就可以拿到、一秒钟都不要就可对目标进行开枪射击的自动步枪,为我撑腰壮胆,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此刻,我倒是非常想看看,这里大漠荒原上的狼,与几千里之外内地我们家乡中条山一带的狼,有着那些不同之处。
没想到,第二天在我对防区扩大范围踏勘时,偶然闯入了狼窝。
我这次与狼群遭遇非常突然。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狼窝离我驻守的哨所竟是如此的近,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在这片渺无人烟的大漠荒原上,应该说,这个狼群是我最近的邻居。
大漠荒原上由于没有多少污染,空气中的各种杂质少,通透率高。不要说借助高倍高清的军用望远镜了,我平时就是站在哨所的塔楼上,用肉眼对狼窝进行观察,狼群在巢穴附近沙滩上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要是用高倍高清军用望远镜拉近距离放大观察,连每个狼嘴上长着几根胡须,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狼窝建在一个并排长着两丛红柳的沙丘下面。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在周围的大漠荒原里,这两丛红柳错根盘节树龄有些年头了,长得比较茂盛,也较高大。
如同两丛红柳一样,两个狼穴的洞子因地制宜也是并排开挖的,每丛红柳下各打着一个狼洞。我后来曾专门用强光手电,仔细往狼穴深处探照过,两个狼穴的洞子,在深处许多洞段都是相通连在一起的,基本上是一个洞子两个洞口。
我根据狼穴洞口土质磨损的新旧程度,看出这是一个时间比较久远的狼穴。狼有一个好的习惯——老一代狼在自己年老力衰将离世时,常常会把自己居住的洞穴,转让给新的一代狼。狼的寿命和狗差不多,一般为十二年至十六年。据我的观察估计,这两个狼穴,可能已经住过好几代狼了,狼穴洞口的土质很是瓷实,因狼们进进出出频繁,身体将洞壁打磨得韩很是光滑、乌黑发亮。
多年来,工作之外,我业余喜爱上田野考察和各类野生动物的研究。直到今天,每当想起,我还是很钦佩最先选择这个地段、打这两个洞穴的第一代狼的眼光,它们完全可称得上是“优秀的建筑家”。它们或许是一些聪明而智商高的狼。凭借它们的智商和动物的特性,动了脑子,进行了地理地质的选择。或许它们并没有什么智商,完全依靠的是动物的本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一种偶然和巧合而已。但不论怎样,它们对洞穴位置的选择、洞口高程的定位,应该说,都是恰到好处。
我在大漠荒原驻守的一年中,防区内曾因下暴雨,先后发过三次大的洪水,每次都没有淹没狼穴所在的沙丘。一年中,大漠荒原曾刮过多次强烈的沙尘暴,许多沙丘或移动了位置,或被狂风刮得无影无踪。可狼穴所在的沙丘,因有红柳丛错根盘节的固沙保护作用,基本上没什么大的变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第一次贸然闯入狼穴的那天,狼群刚刚夜间狩猎归来后不久。捕猎劳累了一夜的大狼们,吃饱喝足,一个个懒洋洋地俯卧在洞穴口的红柳丛下休息;被大狼喂饱的小狼们,精力充沛,无所事事,在沙丘上四处奔跑乱窜,相互追逐打闹,很是疯狂。
我的突然闯入,使久居大漠荒原深处、很少见到人的狼群大吃了一惊。卧在红柳丛下休息的大狼们“呼”地一下,全都从地上紧张警惕地站起身来。我感到狼的目光如梭镖一般,全朝我“飕飕”射来。它们一个个将像扫帚一样的大尾巴平翘着,在身后摆来摆去,头低扬着,开叉到耳根的长嘴巴大张着,吐着血红的长舌头,外露着锋利的牙齿,身子弓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随时随地准备向我发动突然进攻。这时,小狼们也都停止了它们的玩耍和打闹,一个个全躲到大狼的身后去了。
我迅速用眼睛的余光,朝狼群扫了一眼,立刻判断出,这应该是一个家族式的狼群,共有七只狼——四只大狼、三只小狼。
小时候,我曾听到过许多有关狼的故事,也读过一些关于狼的书籍,了解到,一个狼群规模的大小,是由所占有的领地大小和领地里食草动物的数量决定的。根据动物研究部门给出的关于地域生态环境与食物链评估标准,在夏季,一个小型狼群的规模能达到五至八只左右,应该说,这片大漠荒原的生态环境和食物链总体上,还是比较平衡的。
突然闯入狼群,是我预先所没有料想到的事情,思想上一点准备都没有。我的全身神经不由自主地紧张了一下,但一刹间,马上就镇定了下来。在特战队员集训队时,军事教员上课时,曾多次给我们讲过,狼袭击人的时候,一般习惯采用偷袭的方式,常常是从背后袭击。狼先把爪子搭在人的肩膀上,人只要一回头,狼照准人的脖子就是狠狠地一口。
同时,军事教员还反复强调,在野外执行任务时,遇到豺狼虎豹、特别是狼群,首先一定要做到保持冷静、镇定,两眼要紧紧地盯住虎豹或狼等猛兽们的眼睛,不要轻易移开,不能有丝毫的惊慌失措,更不能转身撒腿就跑。你只要稍表现出有一点儿的惧怕破绽,让虎豹或狼等猛兽们识破,立刻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我看到,站在狼群最前面的是一只四肢健壮、个子高大、身材修长、毛色发亮、通身上下体毛为青灰色的公狼。它脖子上的鬃毛竖立着,头低扬着,两只淡黄色的狼眼里露出如刀似箭逼人的凶光,死死地盯看着我,对我龇牙咧嘴,露出它长嘴中两颗尖利的犬齿,并不时低声向我发出警告和恐吓的吼叫声。
可能是由于地域和水土的原因,这里的狼,比我小时候在家乡田野中见到的狼,无论在个头上,还是身长上,要高出许多,长出许多,整体上更是要壮硕和大出一大截。
我目测了一下自己与狼群的距离,立刻评估出,如果狼群胆敢向我发动进攻,三只小狼可以忽略不计;以我平时练就的快速出枪速度,在狼扑到我跟前时,完全有把握,用配备的“五四式”手枪“秒杀”其中的两只大狼。剩下的两只大狼,我就好对付多了。这个时候,科学合理的武器装备重要性,立刻就凸显了出来。如此近的距离,如果只是自动步枪,我没有多少把握。但一只短小灵活、机动性强、出枪快、火力强大的短枪在手,我的胆子一下子就壮了许多。
通过这次突然遭遇狼群,我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对经常以小股或单个执行特殊任务的特战队员来说,合理科学的武器配备,是一件千万不能掉以轻心的工作。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它常常决定一次行动的成败和官兵的生死。
面对狼群,我有火力强大的“五四”式手枪在手,心里更加有底,更加自信,胆子也更壮了。
可能是这群狼久居大漠荒原深处,很少见到人,对人没有多少了解的缘故,它们只是与我对峙着,并没有贸然向我发动进攻。
后来,我通过查阅有关狼的资料,才了解到这其中的奥秘。
狼,世世代代在荒野中生活,大自然的严酷,食物的缺乏,经常是吃了上顿无下顿。恶劣的生存条件,练就了它们吃苦耐劳、坚忍不拔的性格。另外,狼还有一个非常优秀的特点,喜欢不断地学习,时刻关注和研究所遇到的新生事物。当它们对一种新的事物或第一次接触将要搏斗和猎杀对象,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和明白对方情况的时候,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般从不铤而走险,草率行动,更不会主动冒险进攻,打无把握之仗。它们常常是以极大的耐心,对刚刚接触的新生事物、第一次所要搏斗的对象和要捕杀的猎物,先是进行认真研究和仔细评估,然后千方百计地寻找、等待最佳的进攻和猎杀时机。
群狼用它们那露着凶光的淡黄色狼眼,死死地盯着我,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拉开随时准备向我发动进攻的架势。
面对四只凶恶的大狼,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与狼群相持着。这也给了我一个近距离对狼群进行仔细观察的大好机会。
在这群狼中,我一眼就锁定了头狼——就是站在狼群最前面、与我面对面对峙的这只四肢健壮、个子高大、身材修长、毛色发亮、通身上下体毛为青灰色的公狼。为了方便识别辨认,我给它取名“大青”。
狼,是一种等级森严的群居动物。在狼群中,头狼有着至高无上、不可侵犯的地位和特权。狼群中的成员每当遇见头狼时,它们一个个总是俯下身子,耷拉着耳朵,垂下尾巴,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低于头狼,并露出腹部,用这种身体语言,向头狼表示尊敬和臣服。如果把这些狼的肢体语言翻译出来,大概的意思应该是:“您是我们的首领,我们绝对服从您的领导!”
每次狩猎成功,猎物的心、肝、肺等好吃的部位,大都由头狼独享,其它狼远远地望着,只有流口水掉哈喇子的份儿。每次狼群聚餐时,总是等头狼吃饱后,再按照每只狼的身份等级排序,依次进食。
有时,个别身份低下的狼,想挑战这个惯例,不按身份等级顺序,而想提前加塞进食,立刻会受到狼们群起而攻之。犯了错误的狼,常常被撕咬得背毛脱落,伤痕累累,落荒而逃。有的狼甚至因此而被群狼咬死或永远被驱逐出狼群,在荒原上颠沛流浪,在孤独寂寞中,度过自己的一生。
当然,头狼享有的特权多,肩负的责任也非常大。它要用自己的勇敢和牺牲,守护领地的完整和族群的安全,用自己的智慧、威严和出色的领导才能,维系着狼群每个成员的排位次序和整个狼群的团结,认真策划和精心组织每一次的狩猎行动,以维持着狼群的生计和繁衍。
后来,在与狼群的接触和交往中,我发现,大青是一个智勇兼备、尽心尽责出色的头狼。
紧挨着大青站着的,是一只略显消瘦,但毛色油亮光滑、体型线条优美顺畅、四肢修长的小母狼。它应该是“压寨夫人”——头狼大青的妻子。我给它起名:“女王”。
在这群狼中,有一只来路不明、身份界线比较模糊的公狼。我猜想,它可能是头狼大青的同袍兄弟,没有大的本事,不能独撑门面、独闯天下,只能跟着兄长混世界;也许它是母狼女王的弟弟或哥哥,寄住在姐姐或妹妹家里;也许它与头狼大青和母狼女王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只是它们一个要好的朋友或合作伙伴。后来,我与狼群接触多了,发现这只狼很是勤快和勇敢。平时细心看护抚养幼狼、领地巡逻、狩猎时追捕猎物等,它总是冲在前面。狼群中事无巨细,事事都离不开它,大事小事它都喜欢插手管一管,尽一点自己的努力和责任。于是,我给它起名:“三当家”。
除了“三当家”外,在这个狼群中还有一只每次进食都排在最后、见到大青、女王甚至三当家,总是俯首帖耳倒地露出自己的肚皮、地位低下的小母狼。我猜想,它可能是大青、女王、三当家它们的战利品——“俘虏”。狼群与狼群之间经常为领地、猎物等引起纷争,发生战争。战胜一方的狼,常常把战败的一方中顺从它们的狼俘虏过来,补充进自己的狼群。这种被胜利者俘虏过来的狼,一般命运都非常悲惨,如果是公狼,一辈子没有交配权;是母狼,一生都不能做母亲。在狼群中,它们永远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三等公民”,受尽了压迫和屈辱。它们这种苦难的命运,一直会伴随着它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后来,我发现狼群夜间狩猎,大多数的时候,它总是被最先派出去,沿着哨所前面的狼道,独自到前方进行侦察;捕猎时与猎物缠斗或狼群与狼群之间发生争斗,它都要冲在最前面当“敢死队”,狼群中的脏活、累活和危险活,大都全由它来干。另外,我发现这只小母狼还肩有一项重要的工作——主要负责管理和抚养小狼。它不跟着狼群外出狩猎和巡逻时,平时要负责喂食小狼,看护小狼,带领着小狼做游戏玩耍、教练捕猎技术等。因此,我给它起名:“保姆”。
我与狼群整整对峙了大约有十多分钟。大青、女王、三当家它们看到我对它们并没有什么恶意,也构不成对它们有什么大的威胁,一个个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地松弛下来。
我看到,站在我面前的大青,第一个脖子上由起初竖立着的鬃毛,慢慢地倒伏下来,由刚见面时剑拔弩张、身子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对我发动进攻的姿势,变成了两只前爪撑地屁股蹲坐。
女王、三当家、保姆三个也都学大青的样子,由先前弓着身子准备进攻站立的姿势,变成了漂亮的蹲坐。没多一会儿,女王和三当家两个完全放松了警惕,彻底解除了战斗警报。它们两个竟头枕着前爪,趴在地上眯缝着眼睛,开始小睡起来。
我紧绷的神经也渐渐地放松下来。因新来乍到,情况不明,我没有敢在狼巢久停。按照特战队员野外生存手册上遇到狼群撤退的要求,我手中紧紧地握着枪,面对着狼群,在大青、女王、三当家等狼们的严密注视下,一步步、轻轻地退出狼巢所在的沙丘。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背对着狼。如果那样,狼会误认为你害怕了,要逃跑,会突然从背后向你发动袭击。特种兵训练教学课程中有这方面的操典要求,也是一些长期与狼等猛兽打交道老猎人们,总结出来的血的教训和经验。
我这次与狼面对面的相遇,也再次印证了野生动物学和特种兵野外生存操典中对狼的评论和介绍:狼虽然是食肉的猛兽,但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不是饥饿到极点,它不会铤而走险,对人发动袭击。遇到狼,只要你不慌张,不主动挑衅和对狼进攻,与狼群保持一定的距离,狼一般不会主动伤人。
从此,狼,成了我在大漠荒原上经常见到和交往最多的野生动物之一。我每天在防区巡逻,在哨所塔楼上值班瞭望,基本上随时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每天都能听到它们的嗥叫声。
我独自一人在渺无人烟的大漠荒原执行任务,孤独寂寞难耐。渐渐地,狼成了我亲密接触、交流和排解孤独和寂寞的对象。
有了第一次闯狼穴的经历,后来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经常利用野外战术演练、防区武装巡逻等机会,到狼穴所在的沙丘转悠。一回生两回熟。头狼大青、女王、三当家、保姆它们见到我,也不像初次相遇那样神经紧张,不再对我凶相外露,森严壁垒,高度警惕和严密戒备,态度平和了许多,友好了许多。随着我去狼穴转悠次数的增多,群狼对我是见怪不怪了,完全放松了下来。每当我去狼穴时,大狼们该睡觉的睡觉,小狼们该打闹的打闹,我行我素,自由自在。
我的到来,一点都没有影响和干扰到狼群的生活秩序。
二
因我小时候在田野里见过狼、熟悉狼,后来,又业余时间热爱上大地考察探险和参加保护野生动物活动。于是,我把狼作为食肉猛兽中,第一个重点考察和研究的对象。
据一些野生动物考察资料表明,狼,是自然界千万年来不断进化演变形成的物种。它的各部分骨骼的生成、身体结构,包括它的所有一切,都应该说是最完美和最合理的。
我发现以大青为首的这群狼,个头高大,身体修长,彪悍健壮,明显区别其它地方的狼,应该说是这片大漠荒原上的特产,是狼的族群中的优良品种。
再后来,我因工作关系,曾去了非洲和北美洲。人们说,非洲和北美洲是狼最早的两个发源地。世界上所有的狼,都是先后从非洲和北美洲迁徙过去的,是非洲和北美洲狼的后代。可我先后在非洲和北美洲的荒原里考察,很少看到像大青这样个头高大、身体修长、四肢健壮、品种优良的狼。这是后话。
狼捕猎,依靠的是集体相互协作的力量。
我在哨所的塔楼上,曾目睹过一次狼群成功围猎黄羊的情景。狼群提前发现了这群黄羊,并秘密跟踪了一段时间。在头狼大青的带领下,狼群预先进行了严密的兵力部署,分兵两路,一路是三当家和保姆两个担任佯攻,在正面追击黄羊;一路是大青和女王两个悄悄绕到黄羊的背后,埋伏在黄羊逃跑的必经路上,进行伏击。
结果狼群大获成功,它们一次就捕杀了三只黄羊。狼群大快朵颐,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一个个吃得香甜美味,肚子溜圆,直打饱嗝。
也就是在那次,我真正见识了狼的力量以及狼嘴巴叼东西的力量。我亲眼看到,大青从潜伏的沙丘背后闪出,飞身一跃,扑住了一只落单的老黄羊。它没有当场咬死老黄羊,而是用嘴叼起这只少说也有百余斤重、仍在极力挣扎的老黄羊,飞身往三公里外的狼巢跑去。
大青一路狂奔,逢坎过坎,逢沟越沟,逢沙丘翻越沙丘。途中要过一条三丈宽的大沙沟,大青都没有丝毫的减速,犹如有神力相助一般,叼着老黄羊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一跃而过。它始终没有停歇,一口气跑回狼巢。
当时,我在哨所的塔楼上看得真真切切,惊得是目瞪口呆。
狼是一种领地意识很强的食肉猛兽。
据我的观察,一个七八只狼组成的狼群,领地一般在80至110平方千米左右。为保卫领地的完整和安全,狼会与任何入侵者做殊死的搏斗。
一天午饭时分,我刚放下饭碗,收拾好饭桌和餐具,走上哨所的塔楼值岗。突然听到塔楼外狼窝所在的沙丘方向,传来一声尖利的狼的惊嗥声。我急忙打开望远镜的镜头盖,调整焦距,循着狼嗥声的方向望去。
这一望可是不得了。在望远镜里,我看到大青它们居住的沙丘上掀起一股股沙尘。大青它们与一群我从没有见过的狼,正在相互捉对撕咬,殊死搏斗。那升起的一股股沙尘,就是它们打斗跑动所掀起来的。
我通过高倍高清望远镜仔细清点了一下,这一群外来狼共有五只。它们也是这片大漠荒原上特有的优质品种狼——一色的高个、身长、大头、长嘴、体健壮硕,勇敢凶猛。
我猜想,可能这五只外来狼,从狼道上路过时,看到这个地方黄羊、羚羊等食草动物多,食物充足,于是起了想占为己有的歹心。外来的狼群凭借它们兵强马壮、数量多,向大青它们发起猛烈进攻,妄想咬死或赶走大青它们,占领大青它们的巢穴和领地。
大青它们当然不会把关系到自己生死存亡的巢穴和领地,轻易拱手让给他人。它们齐心协力,奋不顾身与入侵之敌展开殊死的搏斗。
人常说,强龙难压地头蛇。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外来狼群,大青它们没有丝毫的示弱和怯场,而是奋起迎敌,个个表现的视死如归,勇敢顽强。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最勇敢、最能战斗的还是要数大青。大青搏斗撕咬的战术很是熟练、老道,动作简捷、凶狠、有力。它常常一个挑战两只或三只外来狼,追咬的外来狼背毛大片大片地脱落,身上许多地方皮绽肉开,鲜血直流。
在头狼大青的率领下,经过浴血奋战,十多个回合下来,企图想不劳而获轻松占领大青它们巢穴和领地的外来狼,一个个就被追咬得体无完肤,溃不成军,抱头鼠穿,落荒而逃。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大青、女王、三当家、保姆四只狼,站立在它们巢穴所在的沙丘顶上,朝着渐渐逃远的外来狼的背影,欢快地长嗥起来,以庆祝它们的胜利。
狼一般不愿住在大漠深处。因大漠深处草少或无草,食草动物少,供狼们猎食的动物就少,难以养活它们。
狼一般比较喜爱居住在大漠与荒原的过渡带。因这些地方一般冲积层面积大,土层厚,土质肥沃,草木茂盛,居住的黄羊、羚羊、马麝、野兔、旱獭等食草动物多,供狼捕食的动物多,食物充足。
我所驻守的哨所,就处在大漠和荒原的过渡带上。
我在哨所的塔楼上值岗,每天的早上和黄昏,经常看狼群沿着自己领地的边缘,用尿液进行宣示标记和巡逻。
我曾用高倍高清望远镜拉近放大仔细观察过,大青它们对自己领地的巡逻和用尿液宣示标记,从来都很是认真。它们的巡逻大都沿着固定的路线,连尿液宣示标记点也都比较固定。
我还发现和观察到狼群的一个秘密:狼群巡逻,对领地宣示标记,并不是所有的狼,都可以用自己的尿液进行宣示标记的,一般情况下,必须要由头狼来完成这一神圣的使命。我猜想,也许头狼的尿液中有一种特殊的物质成分和气味,别的狼和食肉动物一嗅就能嗅出来,就不敢侵犯,会远远地避开。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只有请专门研究狼的动物专家,才能解答清楚。
在我眼前的这个狼群中,领地的尿液宣示标记,全部由头狼大青来完成。
我所驻守的哨所,在以大青为首的狼群领地内。大青每天都要带领狼群进行巡逻,并在哨所的周围用尿液对其领地进行宣示标记。
一次,我在哨所的塔楼上执勤,看到大青带着女王、三当家几个,来到哨所附近,对领地进行巡逻。大青不停地用尿液对其领地进行宣示标记。
我突然灵机一动,那受部队纪律约束,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渐渐隐退、远去或消失、多年来很少再出现过的儿时喜欢恶作剧使坏的顽皮劲头,不知从体内的哪个旮旯里,“腾”地一下冒了出来。我决定想和大青它们捉捉迷藏,逗它们玩玩,也以此调节一下,在大漠荒原上单独执勤枯燥而寂寞的生活。大青用尿液对自己的领地宣示标记,我也要用尿液对我们哨所的边界进行宣示标记。我主要是想看看,大青它们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在我们哨所右边十多米远的狼道旁,有一块大约有两三百公斤重、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砾石。我看到,大青领着狼群每次对领地巡逻到此,它都要用自己的尿液,在石头上进行宣示标记。
一天早上,大青带着狼群对领地进行巡逻,在石头上用尿液标记完后走远了。我趁机走出哨所,也学大青的样子,用尿液在砾石上进行标记,还故意用自己的尿液覆盖在大青宣示标记的尿液上面。
下午,大青带领狼群再次对领地巡逻路径砾石时,检查尿液标记,可能是从砾石上嗅出了我的尿液的气味,围着砾石足足转了五六圈。它东闻闻,西嗅嗅,不住地抬头举目四望。在高倍高清的望远镜里,我在大青那淡黄色的狼眼里,读出了紧张与恐惧。
大青惶惶不安,如临大敌,紧张而低沉“呜——”地,仰天长嗥了一声。巡逻已经走出好远的女王和三当家两个,听到大青的嗥叫声,急忙扭头返身跑了回来。它们两个也像大青一样,围绕着砾石一连转了好几圈,一会儿用鼻子在砾石的四周乱嗅,一会儿神色紧张地抬头向四周的大漠荒原瞭望,仿佛在寻找什么,那神色很是诚惶诚恐,如临大敌。
我想,大青、女王、三当家三个,完全被我这它们从来没有嗅到过的陌生的人类尿液气味,迷惑和震慑住了。它们闹不明白,一种什么样的生物,竟敢用自己的尿液覆盖它们的宣示标记,侵犯它们神圣的领地。
令大青它们更为困惑不解和恐惧的是,敌情不明。现在,它们最可怕的是闹不清楚,这个与它们争夺地盘的生物没有现身,只留下尿液宣示标记,而踪迹全无,不知在大漠荒原的什么地方潜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冲出来,与它们拼个你死我活。
大青不愧是头狼,有主见、有胆量,有自制力。它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能压得住阵脚,经得起恐吓和打击。特别是大青能掩盖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在女王、三当家面前,表现出一副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天塌下来由它顶着的大丈夫气魄。
大青很快就从莫名的恐惧中镇静下来。它带着女王、三当家,对着空旷的大漠荒原,发出一阵刺耳的长嗥。
我不懂狼语。但凭自己的直觉,我感觉到,大青它们这是在给自己壮胆,对自己紧张恐惧的情绪和心理,是一种释放、一种宣泄。同时,它们仿佛也在警告那个看不见的“入侵者”:这是我们的地盘,我们要誓死保卫;任何侵犯者,都将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狼群长嗥了一阵子,大青抬起右腿,用自己的尿液重新在砾石上进行宣示标记后,带着女王、三当家,继续对领地进行巡逻。
在哨所的塔楼上,我对大青它们的这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大青它们巡逻走远了,我悄悄地走出哨所,用自己的尿液,在大青刚刚宣示标记过的砾石上,再次重新宣示标记。
这下子我可是捅了马蜂窝了,把大青它们算是彻底惹急眼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有起床,就被大青它们吵翻了天的愤怒的嗥叫声,从睡梦中所惊醒。
起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以为是陌生人或其它食肉动物,进入了这片大漠荒原、进入了防区,引起大青它们的恐慌。我急忙起床,佩戴好手枪,提着全自动步枪,快速冲上哨所塔楼,进行情况观察。
我站在塔楼上往下一看,好家伙,头狼大青、女王、三当家和保姆四只大狼,在砾石的旁边,一字儿摆开。它们一个个气势汹汹,狼头高扬着,咧嘴龇牙,脖子上的鬃毛竖立着,面对着哨所,愤怒地齐声嗥叫。三当家和保姆两只狼,表现的尤为突出和愤怒,嗥叫的声音最大,几次面对着哨所还高高跃起,做出头撞和扑咬的恐吓动作。
当时令我不解的是,我第一次用尿液宣示标记,狼为什么不知道是我,显得还有些保守和平静。而这次一下子就准确地找到我了,情绪是如此的愤怒和失控?!
多年后,我借记者工作的便利,采访一个动物研究所时,把久藏在心中的这个疑问,向一位专门研究狼的教授朋友请教。他向我这样解释说——
狼第一次发现我用尿液覆盖了它们的尿液,留下了自己的宣示标记,侵占了它们的领地。因为是突然遭遇,狼一时没有找不到侵入它们领地的对象和目标,无处发泄心中的不快和愤怒。在我第二次再度用尿液覆盖狼的尿液,留下自己的宣示标记时,大青它们根据我在沙地上留下的脚印和气味,追踪到哨所,也就牢牢地锁定覆盖它们尿液、入侵它们领地的敌人,就来自于哨所,藏在哨所里。于是,它们包围了哨所,全力围攻哨所,不断地大声嗥叫挑衅和恐吓,要与进入它们领地、并覆盖它们尿液标记的入侵者决一死战。
那天,我没有走出哨所,也没有应战,而是静静地站在哨所的塔楼上,透过瞭望孔,观看由大青它们上演的“群狼激愤、跳跃扑咬”的现场直播写真板。
大青、女王、三当家它们在哨所外面群情激愤、嗥叫恐吓、挑衅,足足闹腾了一个多小时。它们蹦跳嗥叫的也累了、渴了,一直看不到有什么对象出来与它们应战。它们找不到对手,可能感到自己几个一直在唱独角戏,没有多大意思,随着时间的推移,愤怒的情绪慢慢地平复了一些,不久也就散了,干它们应该干的事情去了。
从此,我和大青它们之间的矛盾,算是结下了。解开这个矛盾疙瘩,是在几个月之后,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
三
多年来,人们对狼一直有一种深深地偏见,把狼看作是恶魔的化身,对狼大肆捕杀。
由于偏听偏信和社会对狼的丑化宣传,我打从小,也对狼没有什么好的印象。我所看过的连环画、读过的儿童读物中、小学的课本中,常有“狼外婆”、“狼与小羊”等故事,将狼描写得丑恶之极,是万恶之源和穷凶极恶之徒。
随着年龄的长大,知识的长进和积累,我渐渐地对狼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在小学毕业那年,我读了“母狼与罗马城的故事”,故事的内容曾是那样深深地打动我幼小的心灵——
相传,古罗马帝国的特洛伊城和希腊发生战争,被希腊人攻陷,守城将领伊尼亚带领一部分人逃了出来。经过漫长的漂泊,他们来到意大利半岛。伊尼亚的儿子在这里修筑了亚尔巴龙伽城,建立了王国。王位传至第十五代国王——努米托。努米托的弟弟阿穆略是个心狠手毒的家伙,他使用阴谋,篡夺了王位。阿穆略怕努米托的后人报复,杀死努米托唯一的女儿,并将其所生的一对孪生兄弟——罗慕路斯和勒莫,装进木盆,抛进台伯河,想用河水淹死他们。
所幸的是,一只刚刚生产后失去自己幼崽的母狼,发现了这一对遭难的孪生兄弟。母狼将兄弟俩衔到自己窝里用乳汁喂养,使兄弟两个得以存活下来。一位牧羊人后来收养了罗慕洛兄弟,并教他们识字习武。兄弟俩渐渐长大,成为骁勇善战、智勇双全的将领。几经征战,他们杀死了篡位的阿穆略,替母亲报了仇。后来,他们在母狼喂养他们的台伯河畔,建造了一座新城,命名为:罗马。这就是罗马城的由来。
从此以后,罗马人将狼奉为自己的图腾。今天,在罗马城里,你仍然随处可见狼的图腾标志。
据考察,狼在地球上距今已经生活了五百多万年。古生物时代,食肉性动物中进化最为完美的三种顶级动物为——恐怖鸟(泰坦鸟)、剑齿虎和狼。今天,人们只能看见其中的狼,而恐怖鸟(泰坦鸟)和剑齿虎,都早已灭绝的无踪无影,人们只能在博物馆里,看到它们变成的化石。
在狼的生命中,充满了勇敢和机智。狼非常坚韧、顽强。它总是与生活中遇到的各种各样的困难,做不屈不挠的斗争。据熟悉狼性、懂狼语的老猎人们讲,狼与狼之间,很少相互诉说痛苦。即使有痛苦,狼也会用一种强大的抑制力,把痛苦转换为坚强和争取生存的动力。
狼还是一种自尊心强而性情高傲的动物。
后来,因工作关系,我曾走访过多个草原。一些牧民朋友对我说,过去他们不懂得生态平衡的重要性,每年冬天,草原的牧民们都要联合起来,在草原上进行一次围捕狼的活动。
一次,他们围住了一个狼群,接二连三把狼一个个打死。等他们最后围捕已经受伤的头狼时,头狼看到人们带着猎犬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包围过来,它已无路可逃,且腿部又受了伤。陷入绝境的头狼,情急之下,就地纵身一跃,一头撞死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牧人们围着口鼻出血、脑浆迸裂而壮烈死去的头狼,肃然起敬,久久没有一个人说话,更没有一个人剥头狼的皮去换钱。后来,人们把头狼就地掩埋在了大石头下面,并请当地有名的石匠,在石头上刻下两个大字——狼冢。
牧民朋友们还告诉我,狼是大地生物链上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过去,因为经常冬季组织围捕狼,草原上的狼大大减少,有的草原,就如同当年欧洲的阿尔卑斯山区一样,造成狼绝迹。没有了狼,草原缺少了吃各种动物死尸的“清道夫”。第二年春天,这些草原上放牧的畜群,常常发生瘟疫流行,造成大批的马、牛、羊等家畜死亡。
这时,人们才知道生态平衡的重要性,认识到狼的重要性。后来,一些草原花巨资从外地引进狼,才逐渐遏制住畜群之间的瘟疫流行。
从那以后,许多草原冬天,人们再也不搞围捕狼的活动了。
狼,狡诈,凶残,但聪明,机智,团结,坚韧、执着,不惧困苦,勇于拼搏。它们一旦锁定捕猎目标,可以长时间地追踪,从不轻易放弃。
狼群每次狩猎,各成员之间默契配合,总是依靠集体的力量去完成。狼所表现出来的极强的团队精神和顽强的拼搏精神,常常令我们人类汗颜,值得我们人类学习。
动物学家们通过长时间对狼群的观察和研究,发现狼群虽然每次狩猎计划都很周密,但也常有失误的时候。有时经过长途辛苦的跟踪、奋力的追击,最后还是让黄羊、羚羊等猎物逃脱,一切的辛苦和努力付之东流,白辛苦了一场。面对狩猎的失败,狼群的各成员之间从不报怨、从不悲哀,更不气馁,依然保持着团结而旺盛的斗志,能很快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重新振作起来,又开始组织策划下一场新的捕猎行动。
狼群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从不放弃自己肩负的责任与使命。它们少有天上掉馅饼的幻想,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期待命运能恩赐它们点什么的空想。它们深深地懂得“吃自己的饭,要掉自己的汗”,这个千古不变的道理。一旦锁定猎物目标,狼群中的所有成员,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猎物目标上,全力以赴,一往直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千万年来,在漫长的生物进化中,地球上多少生物死去了,消失了,可狼却不曾灭绝,没有被淘汰。它们正是靠这种锲而不舍、顽强拼搏和团队集体奋斗的精神,经受住了严酷的大自然种种磨难和考验,才得以千辛万苦地生存下来,成为我们这个星球上,生命力最为顽强的物种之一。
我国是世界上狼群种类和数量最多的国家之一。狼分布的区域也非常广泛。
狼群中的每个成员,都扮演着特定的角色,担负着自己所应承担的一份责任。在狼群中,只有没成年的小狼崽相对比较自由。它们不负任何责任,没有任何负担,可以在领地内,整天无忧无虑、游手好闲,到处乱跑,闲逛溜达,玩耍嬉闹,惹事生分,相互追逐打斗,很是自由自在。大多数小狼崽的童年,应该说都是快乐的。
动物学家经过长期的研究表明,狼是一种最知道按照计划生育的动物。狼群规模的大小,成员数量的多少,最终取决于领地内猎物的多少,以捕获猎物的数量来进行自我调节。领地大、食草动物多,猎物丰富,狼群的繁殖数量就会增多,种群的规模就大,反之则小。
在狼群中,只有首领夫妇,才拥有繁殖后代的权力。
根据所在地域的气候条件、自然环境不同,狼的交配和生育时间也略有不同。大多数狼一般是在一至二月份开始交配,怀孕两个月后产崽。小狼生下来两个月后,它们的体重一般就能长到二十斤左右,三至四个月大的小狼,就可以跟随着狼群外出捕猎了。
狼的家庭、族群观念极强。狼群里的小狼,并不是狼崽的亲生父母独自养育,而是狼群里任何一只成年狼,都担负有养育狼崽的责任和义务。
我曾认识的一些猎人和牧民朋友们讲,有的狼群领地辽阔,食草动物多,猎物丰富,一只公狼首领,可以同时拥有多只母狼的爱情,让多只母狼同时受孕、同时生产。在狼崽眼睛没有睁开前、无法跑动的时候,狼群还会特别建造一间“育儿所”,将所有的小狼集中起来,由每只母狼轮流抚育小狼,并做到尽职尽责,呵护有加。
当小狼睁开眼睛,能四处走动时,每只成年狼总是将杀死的猎物,撕咬成碎片吞进腹内,待回到狼巢后,再反刍出食物,对小狼进行反哺。通过这些,大狼与小狼之间,从小就结成了一种牢不可破的亲情和友谊。狼群成员之间的团结和凝聚力,也就是这样养成和建立起来的。
一天,大约是上午十一点的样子,我在哨所的塔楼上,通过望远镜对防区进行每天的例行安全瞭望检查。我在镜头里突然看到,保姆仿佛遇到什么危险或急事,慌慌张张从远方跑来,头也不回地朝狼巢所在的沙丘跑去。
与大青它们做邻居的时间长了,我对狼群的作息时间和生活规律,渐渐地也熟悉掌握了不少。按照以往,这个时间段,保姆应该在狼巢照顾看管调皮好动的幼狼,或是休息养精蓄锐,为夜间狩猎积攒体力。
保姆这个时候不在狼巢休息,而跑到远方去干什么?是在谈恋爱?同别的狼群中的公狼幽会?想脱离苦海、另立炉灶私奔?我看都不像是。
据我平时的观察,一贯老实巴交、小心翼翼、夹着尾巴苟且活着的保姆,你就是借给它两个胆子,它都不会这样做。在狼群中,对保姆这样身份低下的母狼,与其它狼群的公狼幽会和私奔,那可是灭顶的大罪。要是被发现,会被头狼带着狼群中的其它成员,将其撕成碎片的。
不是领地巡逻、也不是外出狩猎时间,那保姆不在狼巢照看小狼或休息,它独自一个远离巢穴,跑到外面干什么去了呢?
直到保姆突然死去,我始终都没有搞清的这其中的原因。
眼下,保姆目光恐惧,步伐凌乱,慌里慌张快速地往巢穴飞跑?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的脑际闪过:是否防区进来了陌生人?半路上惊动了外出的保姆。保姆急着跑回巢穴,向大青它们报告这一严重情况。
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坚决保证“水泥墩子”和防区的绝对安全。这才是我所关心和注意的关键所在。
保姆的这个反常现象,立刻引起我的格外注意和重视。
不过,这个谜底,很快就解开了。
保姆跑过去大约有十多分钟的样子,我看到一头浑身上下布满恐怖黑斑点和花纹、拖着又长又粗大尾巴的雪豹,沿着狼道,迈着它那坚定、自信王者的步伐,慢条斯理地一边走,一边四处眺望,欣赏着沿途的风景,是那样闲庭信步,趾高气扬,不可一世,威风八面。
我立刻明白了,保姆独自外出,途中遇到了雪豹侵入领地,急忙跑回来向大青、女王它们报信。
食肉猛兽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特别是在同一个食物链区位段、相互争食的动物,永远是有我无你,不共戴天,水火不相容。每当彼此进入对方的领地狩猎或散步,只要相遇,就会相互攻击,发生你死我活的恶斗。越是大型的、力量相当的食肉猛兽,恶斗的频率越高,场面越是惨烈。
狼和雪豹在食物链区段相近。人们称雪豹是“高山的王者”,狼是“大漠荒原的霸主”。雪豹与狼,论个头、力量也都比较接近相当。一只狼可能难以抵挡一头雪豹的进攻。但狼喜欢集体作战,一个狼群团结起来,齐心协力共同对敌,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回狼巢报信的保姆,引领大青、女王、三当家很快就赶来了,在哨所前面的沙滩上截住了雪豹。它们要为捍卫自己的领地而战。
于是,狼群与雪豹在哨所前面的沙漠上,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第一个向雪豹发起挑战和进攻的依然是保姆。它在狼群中地位最低下,外出狩猎打前站探路侦察、有入侵者进入领地率先冲上去缠斗当“敢死队”等脏活、累活和危险活,大都是由它出头、由它来干。
在大漠荒原的野生动物中,一直生活在食物链顶端的雪豹,走走停停,正在兴致勃勃地沿途看稀奇、观风景。也许,雪豹过于自信,压根就没有想到,在眼前的这片大漠荒原上,还有什么动物冒天下大不韪,以卵击石,敢挑战它的王者地位。
面对保姆的突然出现,雪豹还仿佛沉浸在沿途观景猎奇之中,有点心不在焉,懵懵懂懂,没有完全回过味来。正当雪豹处在懵懂犹豫之间,屁股上就挨了保姆的一口。
保姆的这一口,一下子把雪豹给咬醒了,把其从盲目清高自大的梦幻中拉进了现实。屁股上伤口流血和疼痛,使雪豹真实地感到自己的处境不妙,今天遭遇到了劲敌。
雪豹愤怒地低声嘶嚎了一声。这是因为雪豹的舌骨,在千百年的进化中,基本上完全钙化成骨,失去了大声吼叫的功能,只能低声嘶嚎。被激怒的雪豹一个飞身跳跃,向偷袭自己的保姆猛追了过去。
单枪匹马的保姆,根本就不是雪豹的对手。它没有敢与雪豹作过多的缠斗,而是撒腿急忙朝着埋伏着大青、女王、三当家的沙丘跑去。
保姆在前面没命地猛跑,雪豹在后面紧追不舍,大漠上腾起两股恐怖的沙尘。
我用望远镜紧追着雪豹和保姆的身影,严密注视着狼与雪豹激战的进展情况。
眨眼功夫,保姆一头扎进沙丘后面,不见了踪影。
雪豹追到沙丘跟前时,没有见到保姆,气愤地长尾巴在沙地上一个劲地“啪啪”地怕打。就在雪豹为没有追到保姆沮丧愣神的当儿,埋伏在沙丘后面的大青、女王、三当家三个,同时从三个不同方向突然冲了出来。它们在雪豹的背上、屁股上,留下各自的“亲吻”和见面礼。
我在望远镜中看到,雪豹再次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搞蒙了。它被狼群咬得就地一蹦三尺高,奋力突围出来,摆脱了狼群的围攻和撕咬。
王者自有王者的风范,有王者克敌制胜的独门绝技。跳出狼群包围圈的雪豹,立刻明白了自己目前所面对的险境,镇静了下来,稳住了阵脚。它运用善于跳跃、扑咬等简练、实用、独到的克敌制胜战术,与狼群进行周旋搏斗。
雪豹高超的搏杀技艺,立刻就展现了出来。大青、女王、三当家接连中招,被雪豹追咬得在沙漠中四处奔跑。
刚才被雪豹追得喘不过气的保姆,这时,也缓过了劲,从藏身的沙丘后面闪身出来,前来积极助战。
保姆刚一露面,雪豹立刻就一眼认出了它。是保姆第一个偷袭雪豹,又是它把雪豹引诱进狼群的埋伏圈。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雪豹马上放弃对其它狼的追咬,直接朝保姆猛扑了过去。
如果单挑,一只狼根本不是一头雪豹的对手。雪豹与保姆仅仅缠斗了不到两个回合,就飞身一跃扑在保姆的背上,把保姆重重地压在身下。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雪豹张开它那长着尖利犬齿的血瓢大口,狠狠地咬住了保姆的脖子。直到大青、女王、三当家三个急忙上前相救,向雪豹发动猛烈攻击,雪豹这才松开咬住保姆脖子的大口,匆忙迎战。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保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血从脖子的伤口处涌流了出来,把身下的沙地染红了一大块。
从此,保姆再也没有从地上站起来。
保姆的遭遇,不但没有吓退大青、女王、三当家三个,反而更加激发了它们复仇的斗志。它们仿佛在保姆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它们现在不仅是为领地,而是为自己的生存背水一战。
人常说,一个好汉难敌四手。面对大青、女王、三当家三个强劲对手,奋不顾身、舍生忘死不要命的猛烈进攻,雪豹顾东顾不了西,渐渐地也有些力不从心,难以招架。最后,雪豹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自动脱离了战斗,抽身慌忙逃走。
狼群没有继续去追赶雪豹。它们现在连庆祝领地保卫战胜利的嗥叫,都没有了力气。
对抗击雪豹入侵领地的保卫战,表面上来看,应该说以大青为首的狼群最后赢得了胜利。但狼群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大青的左边的耳朵,被雪豹用牙齿撕去了一大半,屁股上也被雪豹咬了一口,血在沙地上流的到处都是;三当家的左后腿被雪豹咬伤,走路一拐一瘸的,后来足有半个月,没办法外出狩猎。全狼群女王的受伤最轻,只有背上被雪豹的爪子划了一条小口子,其它部位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的伤害。
最惨的要数保姆。它被雪豹活生生地咬断了脖子,当场气绝身亡,结束了自己苦难悲惨的一生。
四
晚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天地间一片红彤彤。我坐在哨所的塔楼上,静静地欣赏着这大漠荒原壮丽的黄昏。
这些日子,我总感到生活中仿佛少了些什么,感到熟悉的大漠荒原的气氛,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总是有点不怎么正常,短缺一点什么?
短缺一点什么呢?我自己又一时难以准确地回答上来。
晚霞渐渐地退去,暮色从远处的沙丘后面,慢慢地涌了上来。
这时,我看到女王和三当家两个,沿着狼道向远方跑去。我知道,它们这是去进行夜间狩猎。
我望着女王和三当家两个单调、远去的身影,突然想到:头狼大青呢?
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看到大青出来狩猎了。
自从我与头狼大青因领地边界宣示标记一事,发生“外交纠纷”、产生矛盾以来,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敢到狼穴所在的沙丘转悠。主要是害怕正处在气头上的大青,突然对我发难、攻击我。
大青仍在记恨我,它每次领地巡逻或狩猎,路过哨所门前的那块石头时,总是先是用自己的尿液重新进行宣示标记,然后再对着哨所,凶狠狠地长嗥一声。
我知道,那是它对我的警告和挑战。
我虽没有直接面对大青的挑战,但时不时挑逗它,对它恶作剧。常常是大青在石头上宣示标记走后,我再用自己的尿液覆盖它的尿液,重新宣示标记一次。这让大青很是恼火和不爽。它经常为此怒不可遏地朝哨所大声嗥叫,对我提出强烈抗议和进行恐吓。后来次数多了,大青也见怪不怪了。每当我故意用尿液,覆盖它宣示标记的尿液,它嗅到后,也不像当初那样情绪冲动,那样不可遏制的愤怒了。它最多冲着哨所嗥叫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抗议,警示我它的存在以及它对这片领地的主权,然后走开了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青也彻底疲沓了,后来,连这点不满和抗议也没有了。我想,这可能与我没有对它们的领地有实质性的侵犯和占领,有直接的关系。它也懒得理我了,不愿再陪我玩了。
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大青了,我心里感到空落落的,还真有点想它呢。我不知道大青是病了?还是外出狩猎与其它狼群或雪豹等猛兽发生争斗,受了重伤或出了什么意外?
我必须要搞清楚这件事。这不仅仅是我与大青之间的感情,更重要的是我的责任和职责。因为发生在这片大漠荒原上的任何大小事情和蛛丝马迹,都有可能直接关系到防区和守卫目标——“水泥墩子”的安全。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全副武装,对狼穴进行了侦察。这个时间段,夜间出去狩猎的狼大多归穴休息,是狼群在巢穴数量最齐全的时候。
我到狼穴时,女王和三当家夜间狩猎早已归来,吃饱喝足的它们,正躺在狼穴洞口的红柳丛下小睡。以前,我曾多次到狼穴巡视,在防区巡逻时,也经常与女王、三当家它们碰面,早已与它们熟悉了。它们也知道,我不会伤害它们,也不会给它们带来什么威胁。我的到来,女王和三当家躺在沙地上,只是稍稍抬头半睁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身子懒得都没有起来,马上就又合上了眼睛,继续做它们的好梦。
失去保姆管理约束的三只小狼,现在渐渐地长大了,由于精力充沛,有劲无处使,变得更疯狂、更野了。偌大的狼穴场地,成了它们的游乐场和练武场。它们钻洞穴,攀沙丘,你追我赶,相互打闹,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玩得不亦乐乎。
我在狼巢转了两圈,旮旮旯旯、甚至连狼窝都用强光手电照了,可连大青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我越是没有见到大青,心里越是焦急,脑海里禁不住突然闪过了一个不祥的念头:大青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生命攸关的大事!
大青有可能在狩猎途中,被前次那头落败的雪豹截杀?或被偷猎分子猎杀?或因争食被其它狼群谋杀?或病倒在狩猎途中……有关大青各种各样不祥的猜测念头,一个接一个不断地在我的头脑里涌现。
几天来,每到黄昏,我在哨所的塔楼上看到女王和三当家两个,形单只影,披着夜色去狩猎的身影,就会想起大青,在心里默默地为大青的安危担心和焦虑。
接着,我又发现了一个反常的现象:不是狩猎时间,也不是领地巡逻时间,我在哨所的塔楼上经常看到三当家和女王轮换着外出,总是慌慌张张地沿着狼道,从哨所前面经过,向大漠荒原的深处跑去,而且一去就是很长时间。
一天早上,我在哨所的塔楼上值班,看到女王和三当家在哨所前面的沙滩上捕杀了一只黄羊。女王和三当家就地大快朵颐饱餐起来。它们两个吃饱后,做出了一个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举动:女王向狼穴所在的沙丘跑去,而三当家却与女王背道而驰,沿着狼道向相反的方向——大漠荒原深处跑去,神色是那样的慌张,步伐是那样的匆忙和凌乱,这次,我发现三当家从头天的早上出去,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满身沙土和汗水、疲惫不堪地跑回来。
女王和三当家轮流外出,到底干什么去了?这次吃饱的三当家又跑出去那么长时间才回来,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这一切,引起我极大的关注和疑虑。
连续多日来,头狼大青的下落不明,女王、三当家怪异的外出行动,搅得的我心绪不宁,寝食难安。对所发生的这一切,我爱莫能助,犹如老虎吃天无法下口,一点都插不上手,只能被动地、紧张而焦急地关注着事情的进展,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不久,这个谜底就彻底解开了。
大约是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吃过早饭,开始每天一次的防区巡逻。我一走出哨所的圆弧形铁门,就看到一只俯卧在地上的狼。狼已经瘦得完全走了形、不成狼的样子,就如同是一张狼皮包着几根骨头。我从特有的青灰色狼毛的颜色和失去左边大半只耳朵,认出了这是大青。此时的大青精疲力尽、气息奄奄,平时充满凶光的一双淡黄色的狼眼微闭着,都快只有出来的气,而很少有进去的气。
令我惊奇的是,垂死的大青的前左爪子上,紧紧地夹有一个足有五六斤重的铁夹子,铁夹子上还带着一节铁链子。我特意检查了铁链子断头的茬口,那是大青拼尽全身的力气,硬硬挣断的。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猎人们抓捕野兽的铁夹子。小时候每到冬天,我们一帮孩子,总喜欢跟着村里一些捕猎的大人,经常背着类似这样的铁夹子,到野地里夹狼、狐狸、獾、野兔、野鸡等。一般是下午或天黑时,把夹子下到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早上起来收夹子。那时候地里野物多,基本上每次多少都有收获,夹住一只狐狸、一只獾、一只野兔或野鸡等什么的。偶尔,我也见到过村里的猎人,用夹子夹住过狼,但次数很少。
看着大青左前爪上的铁夹子,我禁不住抬起头,眺望了一眼,这片雄浑苍凉、方圆上百公里没有人烟的大漠荒原。
由于大漠荒原成片相连、一望无际,气候恶劣,不通道路,偏僻荒凉,这里从古至今就是无人区。现在又是军事禁区,外人更是难以到达和进入。
我进驻哨所已经半年多了,从来没有看到一个过往的行人,甚至连一个放牧的人,都没有碰到过。
可这夹狼的铁夹子从何而来呢?
我推测,年轻力壮、好奇心强的大青,可能是长途跋涉,跑到百余公里外的牧区或农区捕猎,不小心踩上了盗猎人布下的兽夹。大青拼命用力挣断了兽夹连接地锚的铁链子,带着五六斤重的兽夹,忍饥挨饿,风餐露宿,昼伏夜行,跌跌撞撞,九死一生逃了回来。上百公里的路程啊!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要付出多么大的艰辛,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还推测出,女王和三当家这些天轮换着外出,一定是为帮助大青去了。大青前爪上戴着这么重的兽夹,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捕猎了。大青在逃生的路上,主要是靠女王和三当家两个喂食,才活了下来,挣扎着走了回来。我想,女王和三当家就像哺育小狼一样,先把捕获的猎物撕碎自己吃下去,然后再跑去反刍喂食大青,使大青一直保持着一定的体力。如果没有女王和三当家的帮助和喂食,大青别说跋涉上百公里的路走回来,就是连生存下来都难以做到。
在大青前左爪夹着的兽夹上,我看到有道道痕迹,这是大青用牙齿咬出来的。它极力想摆脱这种痛苦,可它没有能力办到。兽夹上的一颗铁钉,穿过大青的脚掌,与兽夹紧紧地扣在一起,它如果想要把兽夹咬掉,除分连同自己的左前爪一起咬掉。
自从我第一眼见到大青后,一直顽固地认为它是一只特殊的狼,一只有一定智商聪明的狼。它知道,只有人才能解除自己的痛苦。所以它千辛万苦、拼尽全力、拖着沉重的兽夹和伤腿,挣扎着来到哨所的门前,向我求救。
我走上前去看大青的时候,由于受伤、饥饿,再加上一路上的奔波辛苦和劳累,大青体力不支,已经昏迷过去了。
我用棍子轻轻捅了捅大青的后背,它基本上没有多少反应了。我快速返回哨所,取来背包带、手钳和改锥。为了安全起见,我先用宽背包带,将大青的长着尖利犬牙的大嘴巴绑住。接着,又用窄背包带,捆住大青的四条腿。然后用改锥小心翼翼撬开兽夹,用手钳拔出那颗穿透大青整个爪子的大铁钉,并用碘酒对大青的伤口,进行了仔细的消毒。
看到瘦骨嶙峋、疲惫不堪、奄奄一息的大青,我善心大发,又返回哨所,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部队给野外执勤官兵配发的一袋奶粉,用脸盆盛水搅拌后,准备喂大青喝。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多年来,我业余热爱上田野考察探险后,唯一的一次,违反不许个人私自在野外,喂食野生动物的纪律。
从那次以后,多年来,我先后多次被邀请参加国内外田野考察探险活动,曾遇到过青藏高原上的藏羚羊、藏野驴、棕熊、黄羊、马麝,太行山中的金钱豹,西伯利亚密林中的老虎、非洲草原上的狮子、亚马孙热带雨林中大蛇森蚺、北美洲荒原上的美洲豹等各种各样的动物,再也没有私自喂食过任何野生动物。
我去掉大青爪上的兽夹,解开捆绑大青嘴和腿的背包带,过了许久,大青才慢慢苏醒过来。可能去掉了爪上的兽夹,大青感到了身上轻松了许多。它又喝了半脸盆奶粉,胃里有了食物,身上也有点力气了。它慢慢地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用它那淡黄色的狼眼,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后,摇摇晃晃,一拐一瘸,向自己巢穴所在的沙丘慢慢走去。
我根据自己有限的关于狼的知识猜测,大青最多超不过五岁。按照狼十二年至十六年寿命周期计算,它正处在青年时期。大青凭借年轻体力旺盛,新陈代谢快的优势,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疗伤,身体很快就得到恢复。它又能继续带领狼群,在大漠荒原上奔跑捕猎,沿着领地的边缘巡逻,用尿液进行宣示标记,又像过去那样呼啸大漠荒原,威风八面,称霸一方。
从此,我与大青因领地宣示标记之事,所结下的“疙瘩”和矛盾,也算是彻底的解开了。有时候,我再次恶作剧,故意用自己的尿液,在大石头上覆盖大青的尿液做宣示和标记,大青对我的抗议嗥叫声,也不像过去那样凶狠和刺耳,明显地感到温和了许多。
人们常说:“白眼狼”、“狼心狗肺”、“狼子野心”,以此比喻狼的无情无义和凶恶残忍。
其实,据我在大漠荒原的生活经验,以及长期对狼的研究和观察,狼是一种很有感情和很懂得感恩的动物。
冬天下大雪的时候,我在哨所的塔楼上,曾几次看到,大青把自己捕获到的兔子、黄羊肉,叼放到哨所的门前。
那是大青感谢我对它的救命之恩,送给我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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