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准噶尔2:乱世英豪-清真王之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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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攻破满城

    围攻满城的战事,一日比一日见紧。自从走了徐学功,清山兵力全部投入攻夺满城之战。自此不分白昼黑夜,轮番攻夺不懈。

    守城八旗清军将士,久盼伊犁将军派兵救援,日复一日,显然成为画饼;屡派勇士突围赴巴里坤求救,至今仍不见一兵一卒,自然化为泡影。近日又闻徐学功率队出走,方知攻城兵为何潮涨波涌,更是心灰意冷,个个反应迟钝,木偶一般,妥兵不鼓噪,不动;妥兵快登上城墙,长官急得跺脚,连吼带骂,方将礌石抛下,置滚木、火把于手上。

    平瑞见了无可奈何,在粮断炊尽的情况下,只要不开城迎妥明已是不错的了,还能强求他们什么呢!再说,守城的滚木、火具、礌石已捉襟见肘,还能支撑几时?想到这些,脏腑俱焚的平瑞绝望至极。

    这一日,妥明衣冠楚楚,在盛装的兰儿陪同下,巡视攻城战况。

    所到之处,民军无不欢欣鼓舞。

    索焕章见了不甘示弱,他急召海晏、黑俊悄声耳语几句后,自己套上一副黑铠甲,系上黑披风,率先登上云梯。手下将士见主将冒死不顾,更是奋勇无比。

    “索将军登城了!”一人开口,千人附和,一时成为攻城妥军的爆炸性新闻,激得攻城将士人人奋不惜身,看得守城清军个个目瞪口呆。

    索焕章乃将门之后,练就一身软硬功夫。此刻在千万赞扬声中,更不敢有后退之想。他双手持短刀,边登边拨,稳步攀登。

    平瑞见那黑盔黑甲黑披风已接近城垛口,大惊失色,早已沙哑的嗓门干着急,就是发不出声来。

    妥明闻知,将信将疑,欲跟自己平起平坐的索大将军甘愿冒此风险?奇了,奇了!赶来一看,果然不假!自愧不如。

    此时此刻的妥明,他多么渴望城上礌石滚下,乱箭齐射,将政敌当即毙命。城破在即,死了索焕章,反倒清静,是喜上加喜。傻松,守城的怎么干站着不放箭呢?平日不是箭如飞蝗吗!

    妥明一时心切,竟忽略了久困城内的清军粮尽弹绝的事实。他忽然醒悟,已明白了什么,跑来跑去吆喝:

    “马升,快攻呀!快上呀!”

    “马泰,快上呀!不能落后呀!”

    “马官快上,快登上去呀!”

    “快!看谁先攻上城去。”这“谁”显然不是指马升马泰之间,而是特指他跟索焕章之间。

    可叹可惜晚了!索焕章终于以飞刀拨开疲乏的守城将士武器,一跃登上满城,立时博得城下一片山呼,震得四周轰鸣无尽。

    山呼海啸声中,清军或死或降;欢呼庆贺声中,平瑞将火把投入早已备好的干柴堆中,然后跳入火海,举家自焚,兑现了他给索焕章信中的誓言。

    索焕章此回什么都不顾,率先闯入都统府,在虎皮大椅上心安理得地坐下来休息。那得意的神态,胜过跟一朵梅交欢之时。

    俄顷,闻报妥大帅驾临都统府,他当即出迎。

    匆匆赶来的妥明暗语:算你知趣!但当他发现都统府外围内卫尽皆索焕章的亲兵心腹时,便心灰气馁,不由暗叹:夺满城叫你捡了便宜!

    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取汉城时,索焕章只顾冲杀,夺取城门、攻占军火库,被妥明冷不防入主提督府,从此摆脱了索焕章的控制。两相比较,算是各有得失。

    妥明走在大红地毯上,心想,看你把我咋个安置?到时候,再跟你计较不迟。

    不料,索焕章伸手一指,请妥明上坐了都统专座。妥明一时开心,露出了掩饰不住的一笑,心想这还差不多,说明你心中有我。

    满城虽得,却近似一座空城。物资如此匮乏,能孤立坚守八十天,实属不易!

    这是同治三年深秋的事,乃公元1864年10月3日。

    堂堂八旗帅府,一无羔羊,二无美酒。即使如此,陆续摆驾进府的各路民军头领也已欣喜若狂,这儿走走,那边看看,摸一摸大理石墙壁,玩一玩尚未损坏的摆设和没见过的器具,欣赏稀罕宝物似的。

    一番观赏之后,头人们便嘁嘁喳喳,七嘴八舌,议论起建国称王的军政大事。

    马升一伙呼声尤高。这呼声灌入妥明双耳,犹如醍醐灌顶,登时陶醉在虎皮大椅上眯目养神。

    他祈盼这一天许久了。听到呼声,宛如农夫喜获大丰收。

    马泰不耐烦地吼叫:

    “喂喂喂,一个一个地说不行吗?吵得人头痛,还听不清。这算是议大事的样儿吗!现今咱在都统府议事,不是野地里土包子说笑打哈哈。”

    经马泰这么一吼一叫,大伙才认起真来,在都统座下分两行排列站好,像模像样像那么回事了。嘈杂声随之平息下来。

    马升说:“如今满城破了,乌鲁木齐满十满载成了咱们的天下,应当早日建国。”

    “就是,建了清真王国,咱也该像满达子那样体体面面活人,风风光光过日月。”马忠积极响应。

    马泰推心置腹地说:

    “就是么,清真王国一建,妥大人您就称王,也不枉咱舍生忘死跟随您一场。”

    “就是就是。起义了,建了国,称了王,办啥事都顺当,名正言顺嘛。”马官马生福同声附和。

    妥明靠在虎皮大椅上,虽微眯双目,但耳聪心明。这一连串的呼叫声全来自他培植的骨干之口,而索焕章及他的心腹爱将则一言不发,一语不应。这是为何?

    难道你改弦易张?建清真王国,创一统江山,这可是你我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谈得最投缘最感兴趣的话题呀!

    莫非你心存异想,你也要称王?供养抬举我妥明,是为你称王称霸铺张?真若如此,妥明我岂不与虎谋皮么?眼下,不是在汉城帅府,而是在满城都统府,里外都是他的人。

    好呀,怪不得你奋不惜身,率先登梯破城,抢先夺了都统府,原来存心与我分权而立,分城割据!果真如此,别怪妥明我容不得你!

    你搞清楚,索焕章,如今妥明已不是靠你供养的可怜虫,教民中威信高你百倍!我的门生多,拉起的队伍也十倍于你。只要出了都统府,你岂奈我何!

    好哇,你个反复无常的索焕章,给我妥明耍心眼,笑呵呵把我迎入都统府,并请我登上宝座,原来唱的是一出鸿门宴。不过,眼下你也不敢公开把我妥明咋样。我还是趁此探明你的心迹为上策。于是不冷不热捎带挖苦地问:

    “索大将军,众人议论纷纷,你竟一言不发,究竟意下如何?”

    索焕章兼权熟计已久,一经点名,乘机出班对白:“妥大人,是说真话,还是随大流,说假话?”

    妥明顿觉异常,方才种种猜忌并非胡思瞎想,索焕章肯定改了主张。他多么希望索焕章在这节骨眼上跟大家一样,同唱一调,同出一辙。即使说假话,圆个场,不要坏大家情绪,特别是他妥明的心思,哪怕谎话,也是他所爱听的。但是,为了顾全体面,他勉强装出大度无忌的样子,惺惺作态说:

    “自然是讲真话。咱谁跟谁呀!”

    “那——就请求先免索某直言无罪。”

    妥明听了一惊,果然要分道扬镳,离经叛道。但转念一想,既求我免你无罪,表明你仍置身于我妥明麾下,任你言论,有何不可!便欣然大度许诺:

    “嗯,直言无过,但讲何妨!”

    “索某以为,不建国。”

    此言已出,令情绪原本高涨的众人立时愕然,哗然,犹如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当下都怪模怪样地另眼相看索焕章。

    妥明也由此失态,惊坐起来,本能地抖动了一下肩膀,宛若抖动双翅的落汤鸡,心中暗骂:出尔反尔、口是心非的家伙!可表面极力放缓语气问:

    “那是为何?”心中暗自愤愤谴责:索焕章啊,索焕章,你这泥鳅般的滑头,又犯了啥邪?你可是一贯支持建清真王国的。我倒要听你咋个自圆其说。

    索焕章不忙不慌,仅仅挪动了下身躯,沉稳自如地应对:“荀子曰:见其可欲也,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者;而兼权之,熟计之,然后定其欲恶取舍。自从结识妥大人,焕章一直主张建清真王国,叫咱也像满达子一样,扬回眉,吐口气,做个人上人,尽享其人间荣华富贵。

    “那年月,太平天国跟朝廷大唱对台戏,北伐军险些端了满达子的老窝,大清朝眼见有朝没夕。可眼下,朝廷又可缓过气来。若是北京也来个地覆天翻,像咱们夺了乌鲁木齐一样,那还有啥好犹豫的?

    “如今天下大势已去。有朝一日,朝廷腾出手来,能允许咱们建国独立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此一时,彼一时’也。分疆裂土,乃冒天下之大不韪。自拿下迪化以来,索某一直思虑这桩军国大事。”

    妥明明知索焕章所言句句属实,但其称王之欲已难平抑,故心中窝满了无名之火:

    索焕章,原来你真有二心!不是你抬举,不是你扶我上了梯子,我一个阿訇能有今日?并天天想建国称王的事!现今你担心朝廷缓过气来征讨,想退路了,想抽梯子了。好一个反复无常的东西!

    妥明听了索焕章直言不讳的劝阻,心想国既不建了,自然也不好问及称王的事。在他看来,建国与称王,是密不可分的,历来如此。于是,一时沉默不语。

    这可憋坏了耐不住性子的马升,他当面质问:“那称王的事呢?”

    妥明听了暗自叫好,马升说破了他想说而又不好意思说的话。

    索焕章为了不犯众怒,老早违心地折衷了主意,因为他日若自己得势,也是要称王的。为此,他毫不犹豫地予以正面回答:“称王倒是可行的。”

    一语既出,妥明和众人方长嘘一口气。仿佛索焕章此刻成了封神点将的姜子牙,凡事全听他说,理全在他那儿。

    索焕章解释说:

    “哈密、吐鲁番、库车……历来都有世袭百年的王爷,边疆嘛。”

    妥明一伙听了,颇为信服,心里方觉踏实。因为索焕章说的既是历史,也是现实。

    索焕章又说:“可称王不在今日,也不在明日后日。总之,缓称才是。”

    索焕章这番话把妥明的心又给冷却了,仿佛刚才还在高高的巅峰上,一下又被抛入低谷。众人除了索焕章的心腹爱将,均被弄得云遮雾障,不知所以。

    事情到了这节骨眼上,真是奇了,大家的心态、情绪、思路不由自主地跟着索焕章的指挥走,好像他牵了众人的鼻子走,一时间,他成了精神领袖。那大起大落的情绪全在索焕章唇舌间翻动。

    马泰沉不住气了,寄希望于索焕章,关切地询问:“那要缓到啥时节?”

    索焕章却不疼不痒漫不经心地回道:

    “其实,缓与不缓一个样。妥大人实际上已是西域天山北边的郡王,政教合一的领袖嘛。只是暂时少了王的称号而已。其实,缓称王大有好处:

    “第一,自围攻满城以来,尤其清剿南山以来,乌鲁木齐附近各县,由于多次增派民军,大都空虚脆弱。此次徐学功出走,一路无碍无阻,徐学功尚未到呼图壁,景化城中民军已弃城而逃,把景化拱手送给徐学功。这是空虚脆弱的明显例子。各县情形虽有差异,但大致一样。

    “夺得满城以后,大家亟待一段休整,使附近各县民军统治稳固才好。否则,仅据一乌鲁木齐就称王称霸,不算稳妥,就如平瑞仅守一城,孤立无援一样。索某说得有无道理?

    “第二,自咱起义以来,各地百姓已纷纷结团自卫,对我构成不少威胁。那呼图壁芳草湖高四曾率民团三夺景化城。据报,结团自卫的还有绥来赵兴体,其势力不亚于铁福元。金满城有孔才,古城有张明张和二兄弟,都有如雷贯耳的名气。这都不可小视。如若他们联合起来,那就不得了!

    “要想江山坐稳,是该想想咋个分化瓦解他们,叫他们联不起手来。若过早称王,必将激他们联手,反倒不妙。请问大家,是不是这么个理?

    “第三,山南边不知妥大阿訇交涉得咋样?自入夏以来,热西丁部夺城掠县,拜城、温宿、阿克苏都已划在他的名下。眼下正向叶尔羌、喀什噶尔进军。八月间,热西丁部一支队伍越过天山,欲插手山北之事,幸被孔才民团浴血奋战,给挡了回去。为了不动摇军心,全力攻破满城,索某封了这条消息。否则,咱们攻城的后果不堪设想。”

    妥明听至此,心惊汗滚。他明知索焕章是有意难为他,什么“交涉得咋样?”他竟生不出气来。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曾交涉。即使交涉,也未必有好结果。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你明明知道,又何必咄咄逼人!你是想叫妥明当众打自个儿嘴巴?

    妥明自困自扰于苦恼之中时,只听索焕章继续说:“如若过早称王,会不会激怒热西丁部撂下南面,再次北上干预?

    “当然,眼下陕甘那边尚未平静,朝廷一时腾不出手来,这对咱们争得天山之北的统一很有好处。只要天山之北统一了,稳固了,即就是朝廷有朝一日过问,也少不了妥大人的头领之职。

    “值得清醒的是,目前咱义军势力还没统领绥来以西。伊犁、塔城咱还鞭长莫及。吐鲁番、哈密地盘大着哩,咱的兵马还不曾派去。

    “至于缓称王,缓到何时?这要看以上情形的变化。

    “妥大人垂询‘为何’?焕章不得不斗胆直陈。不当欠妥之处,请妥大阿訇、众头领指教,焕章愿闻其详。”

    妥明听索焕章罗列的缓称王理由及依据后,也服,也不服。由于乌鲁木齐战事旷日持久,使附近空虚,以至统治不稳,怕各地民团联手不好对付的说法,他服;要说势力范围西未过玛纳斯,东不及哈密,就不可称王,纯属借口,或强词夺理,他不服。

    远的不比,那洪秀全自金田村一起事,便建国建军。不久,在武玄县东乡称天王、封诸王,虽未得天下,却做起了凌驾一切之上的皇帝。那又咋个解释?!

    但索焕章毕竟胸有成竹,一二三说得有理有据,大家也听得明明白白,不见有人跳出来反驳,给妥明撑腰长面子。为此,妥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怨自己的心腹门生胸无点墨,人云亦云,被人一说即服,更莫指望他们旁征博引去理论。

    妥明见众人在一次次惊愕之后,心态平复如常,已被索焕章的头头是道说服,他不便再勉强导演什么。在短时间内,他尽力调整心态,没有公开发作,总算顾全了大局和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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