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准噶尔2:乱世英豪-山城三易帜(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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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克武沿土城墙溜了半大圈,并不见徐学功的影子,便心懒意散地拐回家中,真想躺下身子好好歇息片刻。不承想,刚跨进门槛,迎面飞来带面夹浆的拳头。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在家里还是首次,不由高四爷不惊,本能地架拳遮挡。这一拳虽未击中面孔,擦耳溜过,但那刚刚从和面盆中拔出的手已将粉末面浆给高四爷捎带了好些。

    高四见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发狠,自然明白这绝非空穴来风,定是肇事的女儿恶人先告状,惹恼了女人。虽说女人潘氏尚武,自结发以来常陪丈夫对练,却从不曾如此突发奇狠;虽说外人尽知高四惧内,已有怕老婆的名声,高四却并不介意,因为自知谋事处事总有不周不妥之处,潘氏呵护时难免嗓门高了点,语气坚定了点,持续的时光久了点,甚至于不屈不挠,硬是逼丈夫纠错改过。自那年教训儿子戒鸦片,失手打死儿子后,更惧夫人三分。不管怎的,夫人总算做了一位难得的贤内助,于家于己于民都有好处。既如此,惧内就惧内,怕老婆就怕老婆,高四对此一向心地坦然,并不计较什么。

    今日却不然,高四深知教训女儿是人心所向,夫人护短乃非礼失当,不由生出气来。于是接招式式认真,还招不饶不让。夫妻二人便在地中央对打起来。

    潘氏一面出招,一面寻思,往日夫妻对打,总是丈夫让着几分,拳疲脚软,才落个平分秋色;今日咋的拳脚呼呼生风,不饶不让,认起真来,逼得自个儿处处被动,已明显处在下风。接招时方悔悟自个不该太疼心女儿,仅凭一面之词,丈夫回来,自己连青红皂白都顾不上问,便突发狠招,太过分了。可转念一想,你不让又咋的,今日豁出来打一架,认真就认真,较劲就较劲,谁怕谁呀!二十回合之后,潘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拳缓无力,脚慢拖泥,愈发生气地暗骂:好你个高四,仗着你技高一筹,还真想教训女人呀!但口头上又不好求饶。又咬牙撑持了几个回合,实在招架不住了,不得已吼叫:“你还真打呀!我支给你打。”

    高四见女人凶风已过,强弩之末,无力再打下去,便逮住女人的手,趁机质问:

    “老婆子,为啥连招呼都不打?”

    女人气呼呼地说:“凭啥当众扇我正月的嘴巴?”紧接上另一拳又照丈夫面门打来。

    高四接拳后说:

    “你咋不问问你的宝贝女儿?”

    “我咋能不问!徐学功偏袒妥明的女儿,青年男女,我不怪;你高四不分青红皂白,当众扇我女儿嘴巴,牙血都打出来了,我就想不通。人家尊呼你一声高四爷,你慕不得(昏了头,把握不住)了!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啦。叫正月今后咋个出门见人?这么大的丫头,啊,你说呀?”

    “扇两个嘴巴算啥!?”

    “哎哟哟,还要咋样处置才遂你的心?咋的,你还想再打死她呀?!”潘氏说着从高四手中挣脱了一只手,换个方式又飞出一拳。

    高四接拳后冷冷地说:

    “她欠打,犯了掉脑袋的事!”

    潘氏疯了似的,又挣开一只手,撕住高四的衣领说:“啥?!你你你高四是天王老子?是皇帝?叫我正月掉脑袋!你也不摸摸自个儿脑袋长在啥地方?你吓唬谁呀!啊。”

    高四执着地说:“吓唬谁?你女儿朝妥兰后脖颈飞去一锨,你知不知道?啊!”

    潘氏惊得两目发呆,摇头说:“不知道。”

    “若不是那位过路后生飞身拦截了那张利刃,老婆子,你想去吧!失了人命,一命抵一命的道理、规矩、王法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咱难民窝子也不可没了法度,你女儿就可例外?妥兰若死了,正月就得正法,你在法场上哭去吧。”

    “那是那是,谁也不可例外。正月,正月!你咋胆大包天,糊弄你娘呢?你险些失了人命,还对你娘瞎捣鼓,为你抱打不平哩。你出来,出来呀!”任潘氏喊破嗓子,仍不见女儿出来。

    潘氏松开扯高四衣领的手,去女儿屋中看时,正月早躲得不见踪影,返身对高四说:

    “四哥,你老婆今日错了。咋个处置随你。”说罢,屈膝欲跪下去。

    高四慌忙伸双手搀扶,大度地说:“不知者不罪嘛。何必那么当真。”

    潘氏追悔莫及地说:“应当认真,都是我娇惯的。”

    “也是我宠的,这全怪不得你。”高四说着将女人扶正,意味深长地接上说:

    “老婆子,妥兰是徐头领的人,成与不成,是他自个儿的事。不可由正月的性子瞎掺和,你明白吗?女儿的事再大,终究是小;三千难民的事再小,毕竟是大。何况杀败妥军,重返家园,是三千难民的头等大事呀!保家卫民是重中之重,先中之先,急中之急。咱高四虽说是头领,其实是大户难民。延兄也一样,负担都很重啊。只有徐学功才是真正的头领。他的老母远在南山,无后顾之忧,行走有几百号壮士前护后拥,征战全仰仗他的人马。保护了这三千难民,不就也保护了咱自己吗?因此,团结一心最最紧要。可不能因儿女之事扭鼻子瞪眼,离心离德啊。老婆子,你明白老汉这一着深谋远虑吗?”

    “明白,明白,四哥,妹子给你下跪认错,你不许。还要咋样?妹子知错后,也心痛呀!”潘氏悔恨交加,眼泪汪汪地应道。

    “明白就好。老婆子,这正月人大了,心也野了,成了没笼头的生马。得尽快给她谋个主儿,叫她对徐学功死了那份心,赶秋后嫁了,免得再为儿女情事招惹麻烦。你说是不?”

    “谁说不是呢!可让她这么一闹,马桥人人尽知,谁还敢要她呀?”潘氏不无担忧地叹道。

    “唉,古人说得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我不信没人敢要。”高四说毕,转身出门。女人追上问:“刚沾家,又要去哪里?”

    “我去试试。”高四应声走了。

    “你还没吃饭哩。”

    高四哪里都没去,径直来到延孝先的地窝子。他满怀心事地在门口稍事停留,左手抹了一把脸,把脚步放得重重的,临掀门帘时,又迟疑了下,终于走了进去。

    延孝先夫妇刚吃毕午饭,尚未歇晌,正挂在炕沿上。见高四爷掀帘而进,觉得蹊跷,这焦黄晌午来访,必有要事。二人急忙下炕相迎。

    双杏纳闷地说:

    “高四爷,你是练功之人,听说有草上飞的本事,咋个今日脚步这般沉重?打铁似的。”

    “你夫妻相好是出了名的,如胶似漆。这大晌午的,怕撞着你们的好事,先用脚步惊动惊动,以免都落个脸红扫兴。”高四将进门时心里想的如实相告。

    这可把双杏惹笑了,一串银铃之后,笑嘻嘻地说:“看你说的,高四爷,老眉喀嚓的了,夜里都没逑相了,大晌午哪还有那个好心境。若是想当年,正年轻时节,我这老汉骚劲儿可大着哩,野滩里送饭都干哩。”

    这可把心情沉重的高四给惹笑了,心中的沉闷之气顿消一半。

    单把孝先逗得不尴不尬直愣愣立在那里,那张大脸染红了大半。末了说:

    “看你,娃他妈,高四爷焦黄晌午赶来了,想必还没顾上吃饭。你不让人家吃喝,尽说些丢丑卖乖的做啥?”

    “噢,我老汉这个醒提得好。高四爷,你兄弟俩说话,我给你端饭去。”

    高四伸臂拦住说:

    “别去。嫂子,还吃饭哩,气都吃饱了。高四来找兄嫂,不为别的事。只为——”

    “哎哟!啥大不了的事?兄弟,看把你难心的,憋了一脸汗。听说妥军来灭马桥子,也没见你这么难心过。说吧,自家兄弟,别难为情的,有啥张不开口的!啥事?”双杏连劝带催加鼓励地说着宽心话。

    高四在双杏极为殷切的鼓动下,脸青一阵红一阵,终于鼓足了勇气开了口:

    “延兄、嫂夫人,此事真叫高四难以启齿。兄弟是抹了一把脸,才撞进你家门槛的。我家正月上午的所作所为,想必你们都知道了。不好意思,她是老早就看上了徐头领。可徐头领胸怀凌云壮志,‘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效法霍去病,世道不平不成家眷,连妥兰那样罕见的美人他都不纳不娶。我家正月真是剃头挑子只有一头热。她恨妥明,更妒忌妥兰,才演出上午这场闹剧,险些失了人命。若是失了人命,那事情可就闹大了。她抵一命事小,坏了咱联合破敌的事大呀!如今三千难民啼饥号寒,还在不停地增加。要团结三千难民立于不败之地,首先咱跟徐头领团结紧才是啊!即使不失人命,我那正月自小娇生惯养,胆大任性,说不准哪一天心血来潮,又要生出是非来。如此一来,和徐头领咋个相处?真是坏我大事之隐患啊!”

    “那依你之见呢?”沉思许久的孝先随之脱口询问。

    “依我之见——尽快给她找个主儿,断了她想跟徐学功的念头,少惹麻烦。只是我那正月心高气傲,仗着学了点功夫,不把一般人家、寻常儿郎放在眼里,恐怕难中她的意。她若硬是不从,我两口子也没辙。思来想去,没意思的倒把郎来求兄嫂。想你两口子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要威望有威望。一群儿郎都本事蛋蛋,一群媳妇都辙辙顺顺,高四信得过。你把那尚未成婚的儿郎赐我一个做女婿。你两口子不必当面回话,待我走了再商量。若给高四这个面子,就请潘四爷出面做媒,尽快了结这桩婚事。”高四说得满面胀红,汗水直冒。真是快人快语,说毕一声“告辞”,匆忙出门去了,好像无颜久立此地似的。

    高四人是轻轻走了,把嘱托却重重地留下了。这突如其来的请求震得延孝先夫妇四目相望,似喜似忧,不敢想象。想当年,看着一群儿郎争先恐后似的飞长,媳妇从哪儿去找?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在常思苦想,险些愁煞他夫妻俩。最后来个干脆,探老娘、娶媳妇一手过。为此,双杏又多吃了无数苦头,练了几手好功夫,才带上五个儿郎登上千里省亲之途。其间经历了九劫十八难,总算心想事成,一举两得。而如今,居然有大户人家主动求上门来送媳妇,真不可思议,不敢想象。

    还是双杏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高四爷何等豪杰,今日难为得脸青一阵红一阵,汗涔涔的,照先生的话说,也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谁说不是呢?三夺景化城不皱一眉的铁汉子,叫自家的女儿窝囊得不成样子。不到万不得已,谁愿倒把郎求婚啊!杏儿,你说呢?”

    “你说呢?五哥。”双杏温存地征询丈夫的意见。

    “嗳,我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推三磨四的。”

    “你是一家之主嘛。”

    “那儿子是你生的呀,你不做主谁做主?”孝先笑容可掬地回敬了妻子。

    “哦,没你胡骚情,我能生出儿子来呀!巧媳还难为无米之炊哩。看你把婆姨抬举得高贵的,就会哄弄人。哎,你看哪个小家伙合适?”

    “眼下只有老十一长得大人似的。老十二、老十三躲在乌鲁木齐南山里,是指望不上的。老十四又太小。”

    “嘿!算他开了桃花运。七八九三兄弟娶媳妇时,虽说小,也快十四了;他倒好,还不满十三,就有人把媳妇往怀里送,他倒挺有福气的。你说是不?五哥。”

    “福气?谁知是淘气还是晦气。你看她一上午闹的,马桥人谁不知她的坏名气。将后若把一群媳妇闹翻了,可咋个收拾?到头来,反倒伤了两家和气。张梅生表演过的《打金枝》戏你就忘了?”

    “那——咱若不给高四爷这个面子,明里不好说,暗里不也就伤了和气?那还咋个团结一气抗敌保家呢?”

    “那——”延孝先经此点拨,顿觉关系重大,当下笑意全无,着实作难。

    “五哥,看把你难心的。我把老十一带去相回亲,看那正月咋个反应。她若中意,那就好办。只要她喜欢咱的儿子,那娇生惯养的臭毛病就好调教。咱这十个媳妇啥样子人没有!正月她有百灵娇贵?只要她高高兴兴进了咱延家的门,这个大染缸不把她染成好材料才怪哩。退一万步想,咱豁出去,把她分锅立灶,不就少了一个儿子的孝心嘛,愁啥?”

    “也是,儿女之事再大,比起这三千难民的生死存亡,确实不值一提。咱就做豁出去的准备。为了顾全大局,为了难民的大计,咱就成全高四,给足他这个面子吧。”

    “五哥,笑出来呀,好事嘛,你婆姨不用吊大肚子,凭空又多出一个叫爹喊妈的,有啥不好?同时让人家也好,大家都好。照先生的话说,叫啥来?五哥。”

    “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对,五哥,何乐而不为?你现在就去请潘四爷,叫他去高四家穿针引线。”双杏拍着丈夫的肩膀兴冲冲地道。

    “好。”孝先笑着去了。

    不叙孝先去请潘四爷做媒之事,且说那高四一吐为快出了延家的门,仿佛完成了一项艰难而重大的任务,长嘘一口气,轻松地沿着土城墙来回踱步,一是散心,二是等候高克一的消息。未时将尽,克一汗津津地归来,高四扑上前去,扯住马缰便问:“妥兰呢?没追上!”

    “追是追上了。”高克一边下马边回答。

    高四急不可待地问:“那人呢?”

    “人家死活不回来,我也没辙。”

    “那咋办?如何给徐头领交代!”

    “四哥你放心,徐头领也追去了。兴许这当儿过二道沟了吧。”

    “那好,只要他去,我这悬着的心就放在壳囊里了。”高四话虽这么说,心里并不踏实,回家吃了些剩饭,便来学功处等候。一直等到第二天红日高照,见徐学功和妥兰并辔而归时,才放心大胆地去营门办公处地铺上打起呼噜。

    却说双杏叫老十五唤来老十一,取出一套新衣,冷不丁地说:“把它换上,随老娘串门子去。”子全当下给弄糊涂了,除了五位哥哥有幸随母亲串过门子,再没听说过有这等好事。

    他费解地望着母亲说:

    “过年过节,也没见您带人到别人家去。现今大忙时节,串门子做啥?”

    “做啥?你小子比谁都运气。赛音那儿备着,现如今,又有人主动把女儿往你怀中送,还不运气!走,随妈相亲去。”

    “相亲!小小年纪,就叫人家那个。”

    “哪个?男娃子不愁媳妇,还不美了你。别狗坐抬把子,不识抬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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