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准噶尔2:乱世英豪-乔装刺妥明(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且说那第三次下野的妥明,虽囚居一隅,仍不忘称王享乐、养尊处优。他一到绥来,便大兴土木工程,在绥来南城修起一座王宫。

    妥明如今虽偏安绥来,但拓土扩疆之心依然不死。他将塔西河以西据为己有不说,还把大拐小拐和乌苏一部也划入自己王权的势力范围。

    为了对付枕边的赵兴体,他以大阿訇的名贵身份自居,多次邀请替阿古柏镇守绥来的主帅韩刑侬。不久,韩刑侬又回到他的身边,算是一仆二主。

    妥明为了稳固他的统治,依旧抱住顽固偏见不改,那反异教徒的成命依然如故,把它当作继续支撑清真郡国的柱石。

    徐学功这次经绥来往马桥的军事大动作,无疑给妥明又一次殃及池鱼的强烈刺激。他责令海晏、黑俊四处立关设卡,严密盘查往来行人,以防不测。

    当他听说兰儿跳崖自杀,委实惊动不小,跌靠在太师椅上,抹去几滴清冷的老泪,甚是凄楚地自语:

    “兰儿,为父对不住你了!可人生在世,养儿育女,又图个啥呢?不就为了防老嘛。俗话说:甘蔗没有两头甜;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父的也心疼你呀!可不舍了你,又能咋的?为父兵败如山倒,没了救手。能有今天,是你给换来的。值,也值啊!人生一世,有多少人虽说活了七老八十,但他不值啊!紧要三关,他派不上用场,不就废物一样?枉压世界哩。兰儿,你别怨阿达,别怨我不给你口奂。为父心肠是硬了点,逼他徐学功入我回教,正是为咱回回增添人才嘛。谁叫我是大阿訇呢?谁叫你是大阿訇的女儿呢?你嫁汉人的口子不能开呀!兰儿,你就原谅为父吧。为父时常给你多念几遍经,以补为父的歉疚,行吗?”

    随着妥明势力在绥来和玛纳斯河以西日益扩张,加之沙俄对我伊犁、塔尔巴哈台的继续侵入,难民源源不断地流往沙山子和东西马桥城。

    此时,高四爷经营的马桥城已有南北二城,收容了以汉民为主的难民五千余众。

    延子兴阵殁的噩耗刚刚过去,延子武被妥军杀害的消息又接踵袭来。

    双杏连失二子,痛无所托,拭泪不已。孝先极力忍受着连失爱子的巨痛,强打精神陪妻子在痛苦的深渊里支撑。

    老两口正苦于无法向子武的妻子交代,法土卖抹着红红的眼圈进来了。她见父母的哀痛样,不忍再详询细问,丈夫被害的噩耗果然是真。但她还是忍不住,“扑通”跪在婆母的膝下,双手抱住婆母的膝盖,无拘无束地失声痛哭。

    双杏手抚其背,难受得无话可以安慰。她见法土卖如此痛哭,十年来,尚属首次。

    法土卖自小失去双亲,以乞讨为生。在那日日以泪洗面、泪和食咽的年月,她的苦泪几尽流干。自从嫁给延子武,她变成另外一个人,诸葛先生夸她:“勤巧不甘落人后,爱夫疼子孝有名。”生了几个孩子的她,不仅不显邋遢、疲塌,反而愈发精细干练,人样儿也愈发漂亮起来。人们都说她因为生了孩子而比原先更漂亮。

    她已是多年不流泪的人了。随着人样儿俊长,她那七情六欲也健全起来,那女人特有的细腻感情便油然而生,并日见丰富起来;那无尽的情思渐渐浓郁起来,不仅身体健康,而且心理也健康,做了妈妈后,变得儿女情长起来。如今的法土卖,是一位体魄健康、精力充沛、洋溢着青春气息、情感丰美的俊媳妇,不再是当年令子达望而生厌的活物。

    她正处在春意盎然爱河无限的宝石年华,仅仅24岁的她,如今突然失去心爱的丈夫,宛如大厦倾倒,犹如万箭钻心。岂不叫她痛彻心骨,恨由胆生!

    据逃回来的两个难民同胞说,延子武一行赶着驼队、骡队用皮毛、棉花、粮食去科布多(科布多当时还是中国领土,与阿勒泰毗邻。由于多年战乱,难民久居荒漠之中,无法进城镇交易,也无法由东入内地贸易,自然无行商坐贾。从西由北去科布多倒还可以。)

    兑换了茶砖、洋油(点灯用的煤油)、洋灯(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包括马灯)、洋火(火柴)、洋布(机织细布)……回归途中,他把一路搭伴的小团伙挨个儿送回家,又把李新民民团的采办者送回乌兰乌苏,才上了官路往回赶。经过玛纳斯河大桥时,被妥军盘查一番,左查又问,硬是不给放行。子武是领头的,也算是押镖的,便上前理论。

    妥军见吓不住也拦不住,便在桥东头开弓放箭,瞬间射倒多人,子武也未能幸免。

    妥军从桥两头截住查验,发现一顶顶小白帽下皆非无毛之人,盛怒之下,便要一齐杀害。因他二人会游水,跳入滔滔不绝的玛纳斯河,才得以逃生。所有驮队和几十驮子货物尽数被劫。

    自此,法土卖咬着嘴唇断了幼子的奶。白天,除了大家庭必做的事外,她躲在静处,把继祖师父真传的绝招加紧修练;夜里,则不停地飞针走线。或用手织的土布缝制小孩衣物,或锥帮纳底,绱出一双双鞋子。眼熬红了,手指磨肿了,也不肯早些休息。直忙碌了两个多月,她才喘了一口气。

    刚刚入冬的一个深夜里,她把大点的孩子一个挨一个抱起,脸贴在孩子充满稚气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那酷爱亲生骨肉的慈母之泪点点滴滴洒落在甜睡的每个孩子的面孔上。最后,她解开衣襟,露出硕大的白乳,把小儿子紧紧搂在炽烫的怀里,亲手把尚有红晕的乳头塞进孩子口中。那不足岁的小宝宝本能地吮吸起来。虽说已吸不出奶水,咂得她干痛,但她却绽出一缕缕苦涩的笑容。

    这就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母爱,博大精深的母爱,无私崇高的母爱!

    次日早饭时,双杏惟独没见法土卖和她的几个孩子。她心存疑虑,便朝老九家的地窝子走去。孝先领悟妻子的意向,紧跟了去。

    双杏刚至窗外,已听到孩子的哭声,急忙颠进屋子。大的两个尚在酣睡,小的两个都已睡醒。准确点说,最小的是被饿醒的,是他哭个不住,把老三给吵醒了。

    老九家跑哪儿去啦?孝先夫妻俩巡视小小的屋子,见土炕里角处,有一摞一捆的东西。双杏拽过来一看,那一摞十二套,是给孩子赶制的衣服,还有袜子,够穿三年的;另一捆是十二双鞋子,有单的有棉的。“天哪!老九家,你不要命了!急惶地赶它做啥?怪不得两眼熬得红枣似的。我还以为想老九哭的。咳,多好的贤妻良母哇!子武啊,你该知足啦。”双杏睹物思人,泪如雨下。

    此刻,孝先已发现了泥灯台下压住一角的桑皮纸,见有字迹,便递给妻子,说:

    “你看写的啥意思?”

    “自从先生开馆授课,你不又识了许多字?啥光景了!还有心思考我。”话虽如此,双杏将巴掌大的那片纸拿到窗口一看,猛吃一惊,忙说:

    “五哥,你也过来看。”

    映入二老眼帘的短语如下:

    “爹、妈:法土卖去了!莫怪媳妇狠心,把四个孙子给二老撇下了。要怪就怪媳妇学艺不精。当年未能除了妥明,今日报应在子武身上。不知还会有多少异教徒遭他毒手?先生说,还是孟夫子批得透彻:‘生与义不能得兼,则舍生取义也。’孟子还说:‘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媳妇去意早决,莫费神找我。法土卖和子武叩首。”

    孝先夫妻虽不全懂文中措词,但时常听诸葛先生讲课,明白“舍生取义”的寓意。

    双杏当下慌了,抖着遗命书颤声说:

    “唉哟!定是报仇去了。得到绥来城找去。”

    孝先忧虑不安地说:

    “还是去个女的好,男子不好藏身。这寻人可不比走路,问东问西的没个准。”

    “老七家娃正吃奶。老十家正在害口。”双杏口中不由唏溜了一声,说:

    “不如我去。”

    孝先指了指双杏已出怀的身子,说:

    “还是叫金花去吧,不回不汉的口音撇出来,还能蒙上一蒙。你怕不行。”

    “都怪你,不迟不早的。那就叫老十家去试试?”

    不提老十家金花换一身回装直奔绥来,却说法土卖自痛别爱子后,骑一匹黑骏马直奔一棵树,根本没有去绥来。

    法土卖径自回到阔别七年的家。她见那伟岸无比的一棵树还在,那全家动手修起的庙宇也还完好,只是门窗都给土块封死了。

    只见那绿屏风似的树柴墙毛毛草草,伤痕累累,显然是被牲畜反复糟践过。没有犬吠,也没有说话的声音,大庄院空落落的,好寂好静,好冷好清。跟七年前的红火烂漫不堪一比!

    法土卖长叹一声,丢开马缰,领先跨进由两棵梧桐树构造的高大拱门。院里果木尚存,树上果实稀疏,更多的是落在地上,到处是马蹄印。

    法土卖来到婆母钟爱的双杏树下。双杏树的皮已有多处被牲畜剥落,有的还在空中由风摇曳。

    一栋又一栋的房舍破败不堪,早已失去昔日的活泼和生气。想当年,每间屋子都充满勃发的生机和旺盛的人气,尤其那大清早,一对对小两口从屋里愉快地走出来,满院子迸发着青春的活力,“爹早”“妈妈好”的问候声此伏彼起,五岁以上的人各有营生,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整个大家庭有条不紊,洋溢着激情,释放着温馨。

    啊!多么令人向往。咳,往事犹新,何日成真?

    法土卖来到野果子树下,就它横竖不畏摧残,傲然不惧欺凌。

    虽也不乏处处伤痕,却凭着根深命固,依旧疯长不止,枝桠蔓生,横七竖八。她不由想起,仿佛又亲眼看到了那经久不败的野果子花。

    婆媳当年游园闹春的动人情景,令她终生不能忘怀,那是多么令人倍感幸福倍觉陶醉的啊!而如今人去园非,叫她惋惜不已,伤感不止,这都是为什么呀?!

    法土卖自小失去了家。那个家不曾给她留下任何温馨的记忆。

    她遭尽社会白眼、吃够人间辛酸、饱尝乞儿的痛楚。同处花季的女子,人家穿新弃旧,学茶饭、习女红,已在谈婚论嫁,憧憬着人生美好的东西;而她食无中饱,居无定所,蓬头垢面,苦海无边,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是尽头?

    嘿!竟有那么一天,她有了妈妈,有了兄弟姊妹,方觉世间尚有温暖,还有希望!

    嘿!又有那么一天,也就是路遇的妈妈,千里省亲归来,把昔日的讨饭女带进了这个大家。从此,她成了这个温暖大家庭的一员,她才有资格有理由联想将后的事。可能作为干女儿给嫁出去,也可能做儿媳妇留下来。她多么渴望是后者,因为她太爱不曾生育过她的妈妈。但她却万万没想到,美好的事儿竟会那般快!不过三日,她和其他年纪相仿的女子一样,同时被焕然一新。尤其穿上婆母精心制作的时兴旗袍,不说别人改了眼神,就她的自我感觉,也全然一副飘飘欲仙的享乐。从此,她以老九家的身份名正言顺永久地加入了这个温馨可爱的大家庭。有了丈夫,有了自己的小家,开始了人生幸福的旅程。

    她怎能忘记?就在举家逃亡马桥的那年秋天,就在那间土屋子,就在那冬暖夏凉的土炕上,她喜不自禁地怀上了和子武恩恩爱爱的第一个孩子。进而享有了小家庭的美满,品尝到了人世间宝贵的天伦之乐。

    在这个大院落里,在这个大家庭里,她学到了许多东西。她学到了爱家,她学到了勤劳,她学到了爱丈夫,她学到了和睦相处,她学会了各种家务活计,会纺线,会织布,会成衣,会侍候丈夫,会绣花,会听课,会写字……

    她和子武经常相互鼓励,要把父母具有的优秀品德和出类拔萃的才艺一件一件学到手,永不落后。她在学中成长,她在乐中成熟。如今,无论品德脾性,无论家务种种,无论武艺绝技,无论业余听课学文,在十一个媳妇当中,她在一流里毫不逊色。甚至在某些方面,她还高人一筹哩。

    这座大庄园,是这个大家庭赖以生存、发展、兴旺的摇篮。让她此生爱之太深,无法忘怀。当她立誓去干一桩惊天动地之大事,自此一别,再无生还爱抚此庄园时,她怎能不绕道前来探望这个摇篮呢?!何况这摇篮里还有她患难与共的莫逆之交哩,又是姐妹,又是姑嫂,情根根儿深着哩!情丝丝儿长着哩!绝世之前,又怎能不来探望一下她呢?!

    久久伫立于自己屋门口的法土卖,突然被人拦腰抱住,并在脸庞上狠狠咂了一口,立时惊得她羞涩的灵魂出窍而去。

    当她调头还手时,那狂人却是恨不能朝夕相处的琐代妹子!

    姐妹俩狂热地拥抱在一起,竟至泪水长流,一时无语。许久才相互拭泪,相互对视,直到看够了,才手挽了手,问起话来,叙起旧来。

    “阿姐,噢,九嫂,你咋敢舍下九哥来看妹子?想死我了!”

    “自打走进这个院子,我才有了家。在这里入的洞房,在这里怀的头首子娃。与我患难与共的妹子还留守在这里,我咋舍不得来呢?哎,说些好听的,妹子,入洞房也七八年了么,你咋还苗条得像个没生过娃的大姑娘?再看我,自打生了娃,发得胖乎乎的。”

    “阿姐,噢,九嫂,你这娃生得好,一个福发的,又白又胖,成了人见人爱的歹皮子(俊女人)了,九哥不知把你咋个心疼哩。”

    “看你把姐夸的,反正比原先是受看了些。不过,子武有时瞅着我给娃喂奶,也不止一回地这样夸过哩。哎,光顾上说姐,你的娃呢?叫姐看看,又不是私娃子,藏呀掖的。”

    “我哪里来的娃?”琐代始有相形见绌之感觉。

    “嗳,这多年,你都能守身如玉,没叫他那个?”

    “别提他那个牲口。”

    “嗳,好妹子,这是咋的?他是你男人,即使缠着你同床干那事,也不该那般糟蹋他。自打进了这院子,咱妈见了咱爹,一口一声‘五哥’长‘五哥’短的,那叫声亲密密的,甜丝丝的,把人一辈子都听不够,琢磨不够,回味不够。那是夫妻床事以外的美妙享受。你咋就没学下!”

    “佘巴他咋能跟咱爹爹比?哎,嫂子,莫承你也学乖了,口口声声把他叫‘九哥’?”

    法土卖禁不住闪过一个苦涩的微笑,回道:

    “嘿,细细没叫的了,他比我小好几岁,咋叫得出口?不被旁人笑掉大牙才怪哩,除非周围的人不知道我大他小。”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