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倌要死了。

    他躺在蒙古包里，通过特地为他开的小窗户定定地望着草原。他的目光老是停在草原的西北天空不动，显然在期待着什么。

    他终于呻吟起来，“狂风暴雨，快点来吧！”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盼着暴风骤雨的来临，一个快死的老头儿，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大师笔下的“海燕”相提并论。然而他盼望着，一天比一天强烈地盼望着。

    他的生命就在这盼望中延续。连医生都惊奇他生命力的顽强。

    终于，西北天上堆起了厚厚的乌云，响起了隆隆雷声，闪电也在山那边一闪一闪。

    “快，把马群给我赶到草洼子里去！”老马倌顿时出现了回光返照，他挣扎着竟想坐起来，并用清晰的嗓音向儿孙们发布命令。

    儿孙们大惑不解地按他的话做了。

    “快，把我抬到草坡山去！”他又命令。

    儿孙们大惊，谁也不动。

    “快抬我去呀，奶奶的！”他大怒。

    儿孙们无奈，只得披了雨衣，撑了伞抬他出门。雷声近了，闪电密了，越来越有力的凉风把草原扇得波涛乱滚。老马倌兴奋地看着这一切，他不由喃喃道：“啊，草龙！草龙要来了啊！”

    在雨的先头部队的“散射”声中，老马倌断断续续向儿孙们讲述着关于“草龙”的故事。

    “我放了一辈子马，好马养过无数，可龙驹只有那一个，可我当时却瞎了眼啊！那也是这么个天气，我就在山坡上放马。马就在那草洼子吃草。天好像一下子就黑了，雷一闪火一闪的，真吓人呀！忽然一声霹雷，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了，就见天上掉下个大火蛋来。直落在马群里，马立刻炸了群，只有一匹母马在原地不动，它好像是吓坏了。后来，就是这匹母马生下一个怪马驹子来。那马驹子格外丑，个儿也小，只是四个蹄子格外大，小碗似的。我说这马驹子可他妈的邪了，倒像个驴日的杂种。

    那天有个南蛮子来看马，他到马群里挑，挑来挑去挑不中。他狗日的突然就看见了那匹小马。他一下子就跳了过去，左看右看，说：“我就要这匹马了，你随便要钱！”我说：“那破马，你不嫌就白送你。”他啥也没说，扔下10块大洋就把马牵走了。他就在草原上搭个帐篷住下来，建个马圈，专养那匹马。我当时还笑他呢！这小子疯了，拿着丑马当宝了。可是有一天，他来向我告别，也让我看看他的马。他进了马圈，还没容我看清马的样子，就听嗖地一声，那马驮着他竟从墙上飞出去了，就像一道闪电似的，眨眼就跑天边去了。南蛮子只扔给我一句话，‘这是条草龙啊！’唉，我眼真瞎，我真傻，这事儿我一直烂在肚里，没脸对人说呀！……”

    草原突然黑暗下来，雷声隆隆，大雨如注。闪电一条接着一条扯起，照亮了草洼里静立不动的马群和草坡上伫立不动的几个人。

    老马倌坐着，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闪电和马群，他在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轰隆——咔啦啦啦！“一串惊天动地的霹雷骤然响起。那雷仿佛就在人的头顶炸开，以万钧之力和排山倒海的气势向前推进；滚过去猛地又滚回来，如磨盘一样在空中滚个不停；闪电一条亮似一条，上下左右银蛇一样乱窜，让人眼花缭乱……风也更猛烈了，雨也更凶狠了，整个世界都疯狂起来了。

    “草龙！“老马倌喊了一声，猛地一下从地上挣了起来，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个垂死的人竟踉踉跄跄向马群冲了过去。在草洼那边并没有什么“火蛋”出现，然而马群却的的确确炸群了，炸群的马惊跳奔突，乱箭一样射向四面八方“草龙来了！你来吧！”

    老马倌举起双臂，声嘶力竭地喊叫一声，那声音竟比风雨雷电声更让人惊心动魄。他那瘦小枯干的身躯也似乎一下高大了许多。

    雷声息了，他轰然倒地。

    儿孙们跑上去，看见老头脸上挂满笑容。他的两只手满满抓住两把野草，仿佛那就是草龙的鬃。

    【赏析】

    草龙，草原上的龙。第一次看到“草龙”这两个字，我就是这样理解的。但回头想想，草原上怎么会有龙呢？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于是怀着好奇心一口气把《草龙》读完了。此时，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呢？“狂风暴雨，快点来吧！”或许最适合不过了。常言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想，“草龙来了！你来吧！”这声呼喊真诚至极。

    老马倌快要死了，而他总是盼望“狂风暴雨”，也正是在这盼望中，他的生命才能延续些许日子。这狂风暴雨似乎是他的信仰，他的精神支柱。还没看到下文时，谁也料想不出老马倌盼望狂风暴雨的缘由。作者设置的悬念真是太高明了，它时时牵引着你的心弦，把你带到小说中，此时的你，就如同站在老马倌身旁，也想弄明白其中的蹊跷。“快，把马群给我赶到草洼子里去！”“快，把我抬到草坡山去！”垂死之人顿时有了力量，这定是为“草龙要来了啊！”做的最好的诠释了。

    “我放了一辈子马，好马养过无数，可龙驹只有那一个，可我当时却瞎了眼啊！”老马倌为何如此自责？原来是狂风暴雨把“草龙”带到人间来，可小马驹长得太丑了，老马倌不喜欢它，有个南蛮子要买它时，他竟说：“那破马，你不嫌就白送你。”还笑那人“这小子疯了，拿着丑马当宝了”，当那马驮着南蛮子从墙上飞出去时，老马倌才真正意识到它是“草龙”。此时此刻，他后悔当初有眼不识千里马，还把它送到别人手里。“唉，我眼真瞎，我真傻，这事儿我一直烂在肚里，没脸对人说呀！……”老马倌一直都自责，他就要死了，他多么希望草龙能再次出现，好让他诉说当年的无知。

    老马倌盼望狂风暴雨，原来他盼的是草龙。他只想在临死之前再瞧瞧那匹马，他养马无数，好马众多，唯独一次把好马当劣马。他已经明白外貌并不重要，正因如此，他才觉得有愧于那匹马。他是爱马之人，他好想摸摸那匹曾经被自己抛弃的马儿，可至死都没有看到已经成为“草龙”的马儿，心里百感交集，我想这是他一生的遗憾吧！

    雷声息了，老马倌倒了，他脸上挂满笑容，两手里满满抓住野草，似乎那就是草龙的鬃。当马群炸开时，他认为草龙会来，伸手去抓，多希望能碰到它的身躯，然而却是一片虚幻，可临死之前也不忘了一抓。如此诚恳的态度，的确震撼人心哪！

    整篇小说语言朴实诚恳，处处流露着真情。虽然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却处处充满神奇色彩，时时表达真意。难怪一些评论家说：读申平的小小说，常常会沉浸在一种既世俗又清迈的审美意境中。

    “草龙来了！你来吧！”这声呼喊惊心动魄，震撼人心！小说随着那声呼喊结束了，可那呼声却是挥之不去，永驻人心。

    （余玉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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