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登建康赏心亭，呈史留守致道。①

    【原词】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②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③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④片帆西去，一声谁喷霜竹？⑤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⑥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⑦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⑧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⑨

    【注释】

    ①乾道五年（1169），时稼轩任建康通判，一次登赏心亭，作此词呈赠史致道。赏心亭：北宋丁谓建造，位于建康下水门上，下临秦淮河，为当时著名景点。致道：史正志，字致道，扬州人，曾任枢密院编修、建康知府，当时为行宫留守。②“我来”二句：言登临高楼凭吊古迹，赢来了千愁万绪。斛（hú）：古代量器，十斗为一斛。③“虎踞”二句：意谓望不见险要的故都，满目六朝兴亡的遗迹。虎踞龙蟠：形容地形险要。《金陵图经》载：诸葛亮对孙权说：“秣陵（指金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都也。”兴亡：指六朝兴亡古迹。三国时吴国孙权，东晋司马睿，南朝的宋、齐、梁、陈，曾先后于金陵建都。④陇上：田埂。乔木：高大的树木。⑤喷霜竹：指吹笛。⑥“却忆”三句：言谢安一代风流，晚年仍不免忧谗畏讥，有泪落哀筝之悲。安石：谢安，字安石，东晋著名政治家，富有才华。东山岁晚：谓谢安晚年。谢安出任前曾隐居东山（今浙江上虞西南。金陵也有东山，亦为谢安游憩之地），故以“东山”代指谢安。泪落哀筝曲：写谢安位高遭忌情景。据《晋书·桓伊传》载，孝武帝末年，孝武帝一次召善乐者桓伊饮宴，适谢安侍坐，桓伊受命吹笛，接着抚筝而歌，歌曰：“为君既不易，为臣良独难，忠信事不显，乃有见疑患。”谢安闻歌，触动心事，“泣下沾衿”。⑦“儿辈”二句：谓谢安建功立业机会都交付儿辈，自己惟以下棋消磨岁月。据《晋书·谢安传》载：太元八年（383），前秦苻坚大军南下，谢安遣其弟谢石、其侄谢玄迎战于淝水。由于谢安指挥得当，晋军大败秦军。捷报传来，谢安方对客围棋，阅后并无喜色，客问之，他从容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⑧“宝镜”三句：谓知己难寻，时不我待，惟借酒浇愁。宝镜：指照人肺腑的珍品，喻了解自己的好友。碧云将暮：言天色将晚，岁月易逝。杯中绿：指酒。⑨“江头”二句：借风急浪高的江景，隐喻自己内心不平，南宋国势危急。

    【品评】

    此词写登临建康赏心亭的感受，借古喻今，蕴含深沉的伤时忧国之情。开篇点扣题旨，引发愁思，接写山川形胜和六朝兴亡陈迹。以下描述眼前自然景象，一派清冷寂落，见出无意兴兵北伐。下片由金陵历史人物着笔，先以谢安的遭遇比拟当代爱国志士的不幸处境。再以知音难觅，岁月蹉跎，感叹壮志难酬。末以江头风景收煞，暗喻个人心境和当前国势。全词笔势飞舞，景观动荡，典实贴切，寓意深沉。

    满江红

    题冷泉亭①

    【原词】

    直节堂堂，看夹道冠缨拱立。②渐翠谷、群山东下，佩环声急。③谁信天峰飞堕，傍湖千丈开青壁。④是当年、玉斧削方壶，无人识。⑤山木润，琅玕湿。⑥秋露下，琼珠滴。⑦向危亭横跨，玉渊澄碧。⑧醉舞且摇鸾凤影，浩歌莫遣鱼龙泣。⑨恨此中、风物本吾家，今为客。⑩

    【注释】

    ①冷泉亭：在西湖灵隐寺西南飞来峰下深水潭中。据《咸淳临安志》载，此亭为唐刺史元所建，白居易任刺史时，曾作《冷泉亭记》，并刻石于亭上。乾道六年（1170），稼轩由建康通判调京师临安，任司农寺主簿。在此期间游冷泉亭作此。②“直节”二句：写众杉树似官员衣冠整齐，昂然挺立。直节：劲直挺拔貌。缨：帽带。③“渐翠谷”二句：写青翠山谷中泉声优美，如仙女佩环琮有声。佩环：玉制的饰物。④“谁信”二句：言千丈青壁傍湖列，谁信此峰由天外飞来。据《临安志》引《舆地志》载，传说东晋时，有天竺（今印度）僧慧理登此山，叹曰：“此是中天竺国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年飞来。”因称其峰为“飞来峰”。⑤“是当年”二句：谓飞来峰系神刀玉斧削就，今人难以识其来历。方壶：神话传说中的仙山。《列子·汤问》篇说渤海之东有五座仙山，方壶是其中之一。⑥琅玕：指绿竹。杜甫《郑驸马宅宴洞中》：“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青琅玕。”⑦“秋露下”二句：形容泉水冷如秋露，美如玉珠。⑧“向危亭”二句：言横跨冷泉亭，走近清澈碧绿的水潭。⑨“醉舞”二句：写词人面对冷泉高歌起舞，身影宛如禽鸟，歌声惊动鱼龙。⑩“恨此中”二句：谓冷泉一带的风物与自己家乡极为相似，遗憾的是如今漂泊异地，暂难回归。

    【品评】

    此词是咏唱冷泉亭美景，引发怀思故园乡情的佳篇。词由树木林立、泉声琮琤、峰峦峭拔、绿竹湿润，写到自身跨潭遨游，并因眼前美景与作者家乡济南风光相似，从而引发思乡怀归之情。词中巧用比拟手法，融化历史掌故，描写山川景物，很为精彩雅致。

    声声慢

    滁州旅次登奠枕楼作，和李清宇韵。①

    【原词】

    征埃成阵，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层楼。②指点檐牙高处，浪涌云浮。③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④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⑤千古怀嵩人去，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⑥看取弓刀陌上，车马如流。⑦从今赏心乐事，剩安排、酒令诗筹。⑧华胥梦，愿年年、人似旧游。⑨

    【注释】

    ①乾道八年（1172），稼轩出知滁州（今安徽滁县）。在滁州登览奠枕楼作此词。奠枕楼是辛弃疾守滁州时所建。崔敦礼《宫教集·奠枕楼记》云：“辟之酤肆，旧颓废不治，市区寂然，人无以为乐，侯乃易而新之……既又揭楼于邸之上，名曰奠枕，使其民登临而歌舞之。”说明了稼轩建奠枕楼的经过。李清宇是稼轩在滁州结识的朋友，生平不详。②“征埃”三句：言行人纷纷议论，惊讶奠枕楼突然耸起。征埃成阵：路上车来人往，扬起阵阵尘土。③“指点”二句：形容楼层高耸。檐牙：屋檐。浪涌云浮：层云似浪，飘浮于楼顶。④“今年”二句：言今年长淮一带敌兵罢战，万里太平。罢长淮：淮河是南宋与金朝的交界线，罢长淮指金人暂停南侵。⑤“凭栏望”三句：写登楼凭栏，远眺四方的感受。东南佳气：东南方向的美好气象，指南宋都城临安的光景。西北神州：指北方中原故地。⑥“千古”二句：意谓古人回归故乡，当笑我滞留滁州。怀嵩人去：化用唐李德裕的故事。李德裕贬滁州，建怀嵩楼，后终得归隐家乡嵩山（今河南登封）。《舆地纪胜·滁州景物》载：“怀嵩楼即今北楼，唐李德裕贬滁州，作此楼，取怀归嵩洛之意。”楚尾吴头：滁州地处古代吴、楚两国交界处，故以此称滁州。⑦“看取”二句：谓道旁巡卒不断，车马畅通。说明当地安定繁荣。弓刀：代指巡警。黄庭坚《寄叔父夷仲诗》：“弓刀陌上望行色，儿女灯前语夜深。”⑧“从今”二句：言从今开心安乐，尽可以诗酒消遣了。赏心乐事：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⑨“华胥梦”二句：祝愿人们年年安定欢乐。华胥梦：华胥，传说中的国名。《列子·黄帝》篇：“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围。”其国平静自由。这里用以隐喻滁州。

    【品评】

    词写登奠枕楼所感。上阕先借行客之目光口舌，赞赋层楼高耸，再就登楼远望，描述社会环境，其间有近景，有远景，有可喜的现象，有可忧的氛围。下阕写自我感受。先写滞留南方的忧念，次写当地环境安宁，转忧为喜，末以祝愿大家安乐收结。反映了作者在滁州尽心职务，勤政爱民，念念不忘忧国。

    木兰花慢

    滁州送范倅①

    【原词】

    老来情味减，对别酒，怯流年。②况屈指中秋，③十分好月，不照人圆。无情水都不管，共西风只管送归船。④秋晚莼鲈江上，夜深儿女灯前。⑤征衫便好去朝天。玉殿正思贤。⑥想夜半承明，留教视草；却遣筹边。⑦长安故人问我，道愁肠殢酒只依然。⑧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⑨

    【注释】

    ①乾道八年（1172）秋，滁州通判范昂任满，奉诏返京，稼轩作此送行。范倅：指范昂。倅：副职，时范昂任滁州通判，故称“倅”。②“老来”三句：谓人老志气减弱，惧怕年华流逝。时稼轩三十三岁，已过而立之年，而复国大业未就，故自叹“老”。苏轼《江城子·东武雪中送客》有“对尊前，惜流年”之句。③屈指中秋：中秋节很快就到。④“无情水”二句：怨江水西风无情，送友人之船迅速远去。⑤“秋晚”二句：设想友人水行生涯和抵家后的天伦之乐。莼鲈（chúlú）：莼羹和鱼脍，均为江南特产。《世说新语·识鉴篇》谓西晋张翰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遂弃官南归，云：“人生贵得适意耳，何能羁宦千里以要名爵。”作者借言范昂返乡。夜深儿女灯前：化用黄庭坚《寄叔父夷仲》诗：“弓刀陌上望行色，儿女灯前语夜深。”⑥“征衫”二句：谓友人面君，朝廷急需人才。好去：好生前去，居者安慰行者之辞，此含勖勉之意。玉殿：代指朝廷。⑦“想夜半”三句：悬想友人来日为朝廷重用情景。承明：汉宫中设承明庐，以供文学侍臣值班和起草文稿。此以汉喻宋。视草：起草诏书。筹边：筹划边境事务。⑧“长安”二句：谓故人问讯，但言我以酒浇愁，依然如故。长安：借指南宋京都临安。殢（tì）酒：沉溺于酒。秦观《梦扬州》词：“殢酒困花，十载因谁淹留。”⑨“目断”二句：遥望秋空雁坠，醉里犹闻空弦回响。《战国策·楚策》载，更赢与魏王立京台下仰见飞鸟，更赢言能“引弓虚发而射鸟”。时有雁自东来，遂引弓虚发而下之。魏王询其故，答曰：此箭伤未愈之孤雁，闻弓声而欲高飞，致使伤口迸裂，应声而下。稼轩借以自喻忧谗畏讥心理。或谓稼轩醉里引弓，念念不忘杀敌复国之志。

    【品评】

    词既依依惜别，又勖勉对方奋进，并借机抒发自身的抑郁情怀。上片重在惜别，从对酒感时写入，接着怨水怨风，浓化惜别友情，末以友人抵家团聚收结。下片前半设想友人进京朝天的际遇，“视草”、“筹边”祈望其前程有为。后半由故人问讯，落笔到自身，“愁肠殢酒”显见抑郁不平，“时响空弦”隐现壮怀难抑。全篇情挚意浓，文思跳宕。

    一剪梅

    游蒋山，呈叶丞相。①

    【原词】

    独立苍茫醉不归，日暮天寒，归去来兮。②探梅踏雪几何时。今我来思，杨柳依依。③白石岗头曲岸西，一片闲愁，芳草萋萋。④多情山鸟不须啼。桃李无言，下自成蹊。⑤

    【注释】

    ①此词为淳熙元年（1174）春在建康（今江苏南京）作。时稼轩在建康任江东安抚使参议官。叶丞相：指叶衡，字梦锡，婺州金华人，著名抗金人物，与稼轩交往密切，当时为建康知府兼江东安抚使。当年二月召赴行在，辛作此惜别。蒋山：即钟山。②“独立”三句：状送别场景。独立苍茫：独自站立于旷远之地。杜甫《乐游园歌》：“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这里化用杜诗，自抒情怀。归去来兮：引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首句。③“探梅”三句：言当年初春，踏雪游山，曾几何时，而今依依惜别。探梅踏雪：指在建康与叶衡同游情景。《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④“白石”三句：悬想别后思念对方的闲愁。白石岗：在建康朱雀门外，当为二人常游之处。芳草萋萋：崔颢《黄鹤楼》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萋萋：茂盛貌。⑤“桃李”二句：《史记·李将军列传》引谚语赞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索隐》云：“按姚氏云：桃李本不能言，但以华实感物，故人不期而往，其下自成蹊径也。”这是喻实至而名归。这里借这则掌故，称颂叶衡政绩实在，有惠于民。

    【品评】

    这首送别词，由送别写到惜别，由眼前依依难舍的感受，伸延到默默相思的情景，末以称颂对方业绩声誉收结。字面看似浅易，其间融化前人辞语颇多，写来含蓄蕴藉，委婉多致。

    水龙吟

    登建康赏心亭①

    【原词】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②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③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④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⑤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⑥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⑦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⑧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⑨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元年（1174）秋，时稼轩在建康任江东安抚使参议官。赏心亭：北宋丁谓创建，位于建康下水门上，下临秦淮河，为当地游览景点。②“楚天”二句：言水天相接，一派秋色。楚天：战国时楚国占有南方大片土地，此泛指南方天空。③“遥岑”三句：群山风流多姿，但引人愁苦而已。遥岑远目：放眼远山。玉簪螺髻：群山秀丽如美人头上碧色玉簪和螺形发髻。④江南游子：作者自谓。词人家在北方济南，今宦游江南，故以此自称。⑤“把吴钩”四句：写壮志难酬而又无人理解的感受。吴钩：古代吴国所制弯形宝刀，此泛指刀剑。杜甫《后出塞》诗：“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⑥“休说”三句：尽管秋风吹起，不要说家乡鲈鱼味美，张季鹰是否归来？《世说新语·识鉴篇》谓：西晋张翰（字季鹰）在洛阳为官，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遂命驾便归”，这里反用其事。脍（kuài）：细切成片，指烹调。⑦“求田”三句：谓国事未了，即经营个人安乐窝，恐见讥于有识之士。《三国志·陈登传》载：许汜拜见陈登，陈登久不与语，后许汜将此事告诉刘备，刘备说：“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王失所，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求田问舍：买田置房。刘郎才气：指刘备的襟怀气魄。⑧“可惜”三句：叹事业未成，年华虚度。《世说新语·言语篇》载：晋朝桓温北伐，途经金城（今江苏镇江附近），见当年手植树已有十围之粗，感叹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辛词仅用上句，而下句语意自在其中。⑨“倩何人”二句：意谓有谁安排淑女给予安慰。倩（qiàn）：请。红巾翠袖：指歌舞女子。揾（wèn）：擦拭。

    【品评】

    上片即地写景，由秋空旷远的天宇，到放眼江北的山峦；由无我之景，到有我之景；由开阔的远景到身边近景；由景到“江南游子”，笔锋落到词人自身。看吴钩，拍栏干，以人物动态显示内心激情。“登临意”，约略一点，忧国襟怀之焦灼，可以想见。“无人会”，志士孤危，知音难觅，令人慨叹。下片承“登临意”具体抒发。反用张翰事，说不为思乡念家；再用许汜事，说无心营谋田园；融化桓温事，表明忧在北伐无期，时不我待。结尾收到英雄襟抱，无人抚慰。与上片煞拍呼应。词中以佳人发饰寓山河之恨，以历史掌故写抱负，委宛跌宕，慷慨呜咽，极沉郁悲慨之致。

    太常引

    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①

    【原词】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②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③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④

    【注释】

    ①淳熙元年（1174）中秋在建康作。吕叔潜：名大虬，是当时的一位文人，馀不详。②“一轮”二句：明月皎洁，似飞镜重磨。秋影：指秋月。金波：金色的月光。《汉书·礼乐志·郊祀歌·天门》：“月穆穆以金波。”谓月光清明柔和，如金色流波。飞镜：喻月。③姮（héng）娥：月中嫦娥，代指明月。白发欺人：薛能《春日使府寓怀》：“青春背我堂堂去，白发欺人故故（屡屡）生。”④“斫去”二句：化用杜甫《一月五日夜对月》诗中“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两句诗意。斫（zhuó）：砍。桂婆娑：桂枝飘舞。神话传说中谓月宫中有桂树。

    【品评】

    全词紧扣秋月着笔，充满奇思异想。先写月轮运转，金波照射。继之把酒问月，发出“白发欺人”之叹，隐寓壮志未酬鬓先斑之慨。下片霍然振起，乘风凌空，俯瞰山河，寄托鹏飞万里之志，借以勉友勉己。结拍奔月斫桂，意在铲除奸邪，重振乾坤。其中的象征意义值得体味。周济《宋四家词选》谓：桂婆娑“所指甚多，不止秦桧一人”。

    菩萨蛮

    金陵赏心亭为叶丞相赋①

    【原词】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②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③人言头上发，总向愁中白。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④

    【注释】

    ①此为淳熙二年（1175）春在建康安抚使参议官任上作。叶丞相：指叶衡。前面《一剪梅》（独立苍茫醉不归）也是呈赠叶衡之作，对叶衡已有简介。②“青山”二句：言青山联翩而来，似欲与高人相语。高人：指叶衡。联翩：轻快飞动，接连不断。③“烟雨”二句：谓烟雨遮山，青山若隐若现，似徘徊迟疑，欲来又止。④“人言”四句：谓白发与愁无关，否则沙鸥通体皆白，岂非浑身是愁。白居易《白鹭》诗：“人生四十全未衰，我为愁多白发垂。何故水边双白鹭，无愁头上也垂丝。”杨万里《有叹》诗：“君道愁多头易白，鹭丝从小鬓成丝。”

    【品评】

    词借青山托意，沙鸥传情，以幽默的手法称颂友人，开阔襟怀。上片以拟人手法写山，青山含情，欲访高人，一似万马奔腾，联翩而前，却又低首徘徊，欲行又止。形容山势神采飞动，形象逼真。下片借水上沙鸥起兴，驳议白发与愁无关，人应开朗奋进。其间仿佛以议论入词，颇为诙谐有趣。

    菩萨蛮

    书江西造口壁①

    【原词】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②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③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④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⑤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二三年（1175—1176）间，时稼轩在江西提点刑狱使任上。造口：即皂口，在今江西省万安县西南，其地有皂口溪，溪水流入赣江。稼轩驻节赣州，常经皂口。据宋人罗大经《鹤林玉露》云：“南渡之初（即建炎三年），虏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返，幼安自此起兴。”此说与史载隆祐的逃亡路线不尽相符，而金兵在追击隆祐的过程中，大肆骚扰赣西一带，却是事实。文学创作自然有一定灵活性。②“郁孤台”二句：言滚滚奔流的清江水，饱含当年流亡者的血泪。郁孤台：在今赣州西北。《赣州府志》载，唐李勉为赣州刺史时，曾登台北望长安，表示忠于朝廷，因改名为“望阙台”。清江：江西袁水与赣江合流处，旧称清江，此指赣江。赣江由南而北经赣州市，过郁孤台下，至皂口，流入鄱阳湖。行人：指当年在金人骚扰下奔走流亡者。③“西北”二句：遥望西北故都，无奈群山遮目。此即用李勉望阙之意。长安：借指北宋故都汴京。可怜：可惜。④“青山”二句：羡江流奔涌，不受群山遮拦，叹人不如山，难以北去。或谓以江水奔逝喻国势陵夷，难以收拾。⑤“江晚”二句：正愁江晚，又闻深山鸟鸣，愁上添愁。闻鹧鸪：传说鹧鸪飞必南向，而不北往，且鸣声凄切，易触动羁旅之愁。

    【品评】

    词起二句写水，由水而泪，翻出一段国耻民辱的伤心史实。次二句写山，暗用李勉“望阙”情意，拳拳之心，深深自见。下片山水合写。前两句羡江流奔涌，叹水去人不去，似扬还抑。后两句江晚深山闻鸟鸣，寓国愁于乡思，意境凄宛勃郁。此词“忠愤之气，拂拂指端”（卓人月《词统》），有含蓄蕴藉之美。

    摸鱼儿

    观潮上叶丞相①

    【原词】

    望飞来、半空鸥鹭，须臾动地鼙鼓。②截江组练驱山去，鏖战未收貔虎。③朝又暮。悄惯得、吴儿不怕蛟龙怒，风波平步。④看红旆惊飞，跳鱼直上，蹙踏浪化舞。⑤凭谁问，万里长鲸吞吐，人间儿戏千弩。⑥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马素车东去。⑦堪恨处，人道是、属镂怨愤终千古，功名自误。⑧谩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烟雨。⑨

    【注释】

    ①淳熙三年（1176）秋，稼轩由江西提点刑狱改官京西路转运判官，赴任途中过临安（治所在今杭州）述职，适值钱塘观潮，应时往观，作此呈叶丞相。钱塘潮是有名的景观，苏轼《催试官考较戏作》：“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叶丞相：指叶衡［《一剪梅》（独立苍茫醉不归）注①已有介绍］。叶衡淳熙元年入相，次年已罢职，这里沿用旧称，以示敬重。②“望飞来”二句：写江潮远来疾驰的声势，上句形容江潮如鸥鹭盖天铺地而来，下句形容江潮疾驰如战鼓齐鸣，声撼大地。鼙（pí）鼓：军队进击时所用的战鼓。③“截江”二句：写江潮大至的奇景壮观。截江：横截江面。组练：组甲披练的简称，分别指军士所服的两种衣甲。《左传·襄公三年》：“使邓廖率组甲三百，被练三千以侵吴。”苏轼曾用以形容钱塘怒潮：“鹍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催试官考较戏作》）此以队队白色衣甲军士，喻层层巨浪相逐而至。驱山：驱赶白色的浪山波峰。鏖（áo）战：激战、酣战。貔（pí）虎：喻勇猛之士。貔：似熊的一种猛兽。谓江潮汹涌翻滚，如勇士激战未休。④“朝又暮”三句：写吴儿弄潮如平地闲步。朝又暮，由早到晚。悄：也作诮，直也，浑也。吴儿：此指江浙一带弄潮的青少年。⑤“看红旆”三句：言吴儿挥旗踏浪，如鱼跃水面。据周密《武林旧事》载：“吴儿善泅者数百，皆披发文身，手持十幅大彩旗，争先鼓勇，溯迎而上，出入鲸波万仞中，腾身百变，而旗尾略不沾湿。”潘阆咏钱塘词也谓：“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见同上）红旆（pèi）：红旗。蹙（cù）：踢，踩。⑥“凭谁问”三句：谓怒潮汹涌岂人力所能遏制。长鲸吞吐：喻潮水浩大，如长鲸口中喷出，威力无比。儿戏千弩：千弩射潮，如同儿戏。据《宋史·河渠志》载，吴越王钱镠筑江堤，为阻潮水冲击，命数百士卒用强弓射潮。弩（nǔ）：弩弓，一种利用机械力量射箭的弓。⑦“滔天”二句：言连天怒潮力倦难支，缓缓东归。白马素车：白色马车，喻指江潮。枚乘《七发》形容曲江波涛：“其少进也，浩浩（一片洁白貌），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又传说伍子胥死后，人们“时见子胥乘素车白马在潮头之中，因立庙以祠焉”（《太平广记》）。⑧“堪恨处”三句：谓伍子胥忠而见谗，遗恨千古。属镂怨愤：《史记·吴太伯世家》载：春秋吴越交战时，吴王夫差不纳相国元老伍子胥的忠告，接受越王勾践的假降，更赐属镂剑命伍子胥自刎，子胥死后又被弃尸江中。未几，越果灭吴。又传说伍子胥冤魂不散，年年驱水作潮。后人因称为“潮神”，设庙祭之。按词人显然为伍子胥鸣不平，否定“功名自误”之说。⑨“谩教得”三句：谓范蠡汲取伍子胥教训，助越灭吴后，即隐身自退。谩教得：空教得。陶朱：即陶朱公。范蠡为越国大夫，曾施美人计献西施于吴王夫差。助越灭吴后，自意“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勾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遂装其珠宝，浮海而去。后定居于陶（今山东定陶），经商致富，自称陶朱公（《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西子：即西施。范蠡曾以其献吴。功成：传说范蠡携西施泛舟五湖。五湖：古代吴越地区的湖泊。舸（gě）：大船。弄烟雨：玩赏湖上云水迷蒙的景色。

    【品评】

    词上片写观潮，描绘生动，比喻新巧。先写江潮由远而近，形如飞鸟，声振大地。接写江潮翻滚，如猛兽般勇士激战不休。再赋吴儿弄潮，于惊涛骇浪中龙腾鱼跃，踏浪挥旗。下片写潮退有感，乘机议论，借景抒怀。先写潮升潮落，非人力能左右，隐寓宦海浮沉，顺逆难定。继写连天怒潮，力倦东归，再借伍子胥忠而被谗，为忠义之士鸣不平。末以范蠡功成身退，逍遥泉林，宽慰叶相。

    满江红①

    【原词】

    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②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③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④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⑤腰间剑，聊弹铗。尊中酒，堪为别。⑥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⑦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体重说。⑧但从今、记取楚台风，庾楼月。⑨

    【注释】

    ①此词作于淳熙四年（1177）。是年春，稼轩由京西路转运判官改官江陵（今湖北江陵）知府兼湖北安抚使。据词意，当为送李姓友人去汉中而作。其人生平不详。②“汉水”二句：谓东流汉水可以淹没胡人。汉水：长江支流。髭（zī）胡：代指入侵的金兵。髭：唇上的胡子。膏血：血迹。③“人尽说”二句：谓友人先祖为名将英杰。飞将：指西汉名将李广。他善于用兵，作战英勇，屡败匈奴，匈奴称之为“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史记·李将军列传》）。王昌龄《出塞》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④“破敌”二句：赞美李广用兵神速，通晓兵机。金城：谓城坚固。玉帐：谓主帅军帐美好。颜之推《观我生赋》：“守金城之汤池，转绛宫之玉帐。”冰生颊：言谈兵爽利。苏轼《浣溪沙》词：“论兵齿颊带风霜。”⑤“想王郎”二句：借王粲激励友人承传先祖业绩。王郎：王粲，三国时建安七子之一。曾随曹操西征汉中，作《从军诗》五首。⑥“腰间剑”四句：言弹剑作歌，叹报国无门，惟以杯酒为友人饯行。弹铗：敲击剑柄。《战国策·齐策》载，齐人冯谖为孟尝君门下客，不受重用，曾三次弹铗作歌，以示不满欲去。⑦“况故人”二句：谓友人新任重要军职。汉坛旌节：国家政坛上的旌旗。⑧“马革”二句：激励友人驰骋沙场，休恋儿女情事。马革裹尸：东汉名将马援自请出击匈奴时说：“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耶！”（见《后汉书·马援列传》）蛾眉伐性：指贪恋女色，损害刚强性格。枚乘《七发》云：“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⑨“但从今”二句：望友人今后牢记旧游，眷恋友情。楚台：即兰台，在今湖北江陵。庾楼：一称南楼，在今湖北武昌。王安石《千秋岁引》：“楚台风，庾楼月，宛如昨。”

    【品评】

    这首赠别勉友之作，上片着重称颂友人先祖英勇抗敌，长于指挥，业绩辉煌。接着借古代名流王粲喻指友人，激励其承传先人遗业。下片侧重写当前赠别场景和心情，先叹报国无门，持酒饯别。接写友人新任军职，当会驰骋战场，志在有为。末以铭记旧游、勿忘知己收结。全篇格调昂扬雄放，读之令人鼓舞。

    鹧鸪天

    离豫章，别司马汉章大监。①

    【原词】

    聚散匆匆不偶然，二年历遍楚山川。②但将痛饮酬风月，莫放离歌入管弦。③萦绿带，点青钱，东湖春水碧连天。④明朝放我东归去，后夜相思月满船。⑤

    【注释】

    ①淳熙五年（1178）春离豫章作。豫章：今江西南昌。司马汉章：司马倬，字汉章，任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带监察性质），故称大监。②“聚散”二句：言聚散无常，两年内宦踪不定。聚散匆匆。欧阳修《浪淘沙》词：“聚散匆匆，此恨无穷。”二年历遍楚山川：稼轩自淳熙三年秋至五年春，不足二年，调动频繁，而宦迹所至江西、湖北一带，古时均属楚地，故有此语。③“但将”二句：但求对月痛饮，休奏离别悲歌。④“萦绿带”三句：描绘豫章秀丽景色。萦绿带：绿水环绕似带。点青钱：湖中荷叶如青钱点缀水面。东湖：在今江西南昌东南。春水碧连天：碧水蓝天一色。韦庄《菩萨蛮》词：“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⑤“明朝”二句：言明日东归临安，当于舟中对月思友。

    【品评】

    起二句概括两年行踪匆促，叙事简洁爽畅。“不偶然”，隐含难言之隐。三、四句但醉风月，莫放离歌，看似旷达，实则沉郁。下片前三句紧承风月，勾画东湖美景，清丽如画，体现依依难舍之情。结处想象别后殷切思友，情景交融，韵味深长，言简意赅。

    念奴娇

    书东流村壁①

    【原词】

    野棠花落，②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刬地东风欺客梦，一夜云屏寒怯。③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轻别。④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⑤闻道绮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⑥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⑦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⑧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⑨

    【注释】

    ①淳熙五年（1178），稼轩在隆兴（今江西南昌）任上奉诏入京，途经东流，作此词。东流：旧县名，在今安徽省南部，后与至德县合为东至县。东流县靠近长江，稼轩由江西发舟，顺流而下，至此泊驻，抚今追昔，咏此抒怀。词中情事可能发生在乾道元年至三年（1165—1167），时稼轩江阴签判任满，曾漫游吴楚一带。②野棠：野生海棠，色白，二月开花。③“刬地”二句：言东风惊醒客梦，云屏送来春寒。刬（chǎn）地：平白无故地，宋元词习用语。欺客梦：犹言惊客梦。云屏：画有云山等景致的屏风。寒怯：怯寒，怕冷。④“曲岸”三句：回忆当年和伊人在此分别的情景。持觞（shānɡ）：举起酒杯。⑤“楼空”二句：人去楼空，惟楼头飞燕能说旧日情事。此化用苏轼《永遇乐·夜宿燕子楼》词意：“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⑥“闻道”三句：闻说有人曾见伊人行踪。此化用苏轼《江城子》词意：“门外行人，立马看弓弯。”绮陌：繁华的街道。帘底：帘儿底下。李清照《永遇乐》：“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纤纤月：纤细之月，喻美人之足，即指美人。刘过《沁园春》咏美人足：“似一钩新月，浅碧笼云。”按：或谓此喻美人之眉，或谓此喻美人姿容，然就上文“帘底”一语看，当喻美人足为宜。又，或谓此江楼帘底见月，乃水边实景。⑦“旧恨”二句：谓旧恨未断，新恨相继。语从秦、苏诗词脱化而来。秦观《江城子》词：“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苏轼《书王定国所藏烟江叠嶂图》诗：“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⑧“料得”三句：言即便明日尊前重逢，怕也欢梦难继。镜里花难折：如镜中之花，可望不可折，乃虚幻之象。⑨“也应”二句：言如再相逢，伊人也当有惊于词人白发频生。

    【品评】

    这是一首念旧怀人词。发端五句写流光飞速，客梦春寒，为词旨做出铺垫，接着由客梦带出回忆。“曲岸”以下回忆当年与伊人分别情景，进而感叹人去楼空的凄凉氛围。下片“闻道”、“料得”，纯属想象虚写，旨在为旧恨不断、新恨展衍尽力发挥。“多少华发”也是愁苦衷情的展现。词在缠绵悱恻的儿女情中，隐隐带出一股勃郁悲壮之气。

    水调歌头

    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①

    【原词】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②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③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④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⑤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⑥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⑦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⑧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⑨

    【注释】

    ①淳熙五年（1178）秋作。是年春，稼轩应召入京为大理少卿，不足半年，又调任湖北转运副使，这年秋他赴湖北任所，途中舟次扬州，作此词。按：扬州为当时长江北岸军事重镇。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一度占领扬州，后被南宋虞允文率部在采石矶一战击溃，完颜亮也为部属所杀。稼轩过此，抚今追昔，深有感慨，作此抒怀。杨济翁：即杨炎正，诗人杨万里的族弟，年五十二始登进士第。在扬州与稼轩会晤时，曾同舟过镇江，登多景楼，作《水调歌头》一阕，抒请缨无门之慨。稼轩作此词相和。周显先：其人不详。②“落日”二句：言金人大举来犯，即指绍兴三十一年金兵南侵事。猎：行猎，实指发动战争。古代北方游牧部族常趁秋天粮足马肥之际，借行猎为名向南骚扰。③“汉家”二句：谓南宋军队列舰江面，严阵以待，此即指虞允文采石矶抗金事。组练：指军队。耸层楼：形容战舰高大雄壮。④“谁道”三句：写当年金主完颜亮南侵惨败及其死于非命。投鞭飞渡：前秦苻坚以九十万军南侵东晋，曰：“以吾之众旅，投鞭于江，足断其流。”（《晋书·苻坚载记》）但淝水一战，大败而归。此喻完颜亮南侵气焰嚣张，并暗示其最终败绩。鸣髇（xiāo）血污：被响箭射死。鸣髇：响箭。风雨佛狸愁：佛狸是后魏太武帝拓跋焘的小名。他南侵刘宋王朝受挫北撤后，死于宦官之手。此喻完颜亮死于非命。⑤“季子”二句：以苏秦自喻，言其年少南归时的英武气概。季子：苏秦，字季子，战国时代著名纵横家。当其未得志时，曾得赵国李兑资助黑貂裘，西去游说秦王（事见《战国策·赵策》）。⑥“今老矣”三句：谓今过扬州，人已中年，不堪回首当年之事。搔白首：暗用杜甫《梦李白》诗意：“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⑦“倦游”二句：谓欲退隐江上，种橘消愁。橘千头：用三国丹阳太守李衡事。《襄阳耆旧传》载：太守李衡命人到武陵龙阳洲种橘千株。临终谓其子曰：我家有“千头木奴”，足够你岁岁使用。⑧“二客”三句：称颂友人学富志高，愿为之谋划。二客：指杨济翁、周显先。名胜：名流。万卷诗书事业：化用杜甫《奉赠韦左丞丈》诗意：“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⑨“莫射”二句：劝友人宁当太平侯相，不作战时李广。此牢骚语，讽嘲朝廷轻视战备，不思北伐。射南山虎：指汉将李广。李广闲居蓝田南山时，曾射猎猛虎（见《史记·李将军列传》）。富民侯：《汉书·食货志》：“武帝末年，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为富民侯。”

    【品评】

    词以今昔对比抒发愤懑之情。上片展开十七年前的一幅历史图卷：金兵南侵，气焰嚣张；宋军北拒，战舰刚强；末以敌酋兵败身亡告终。歇拍自我画像，英姿飒爽。下片转向现实寄慨抒怀。自隆兴和议以来，爱国志士年华虚度，请缨无路。故词中有白首之叹，归隐之思。接着称颂友人致力学业，结拍劝慰友人，隐寓对朝廷无意北伐的嘲讽。

    南乡子

    舟行记梦①

    【原词】

    欹枕声边，贪听咿哑聒醉眠。②梦里声歌花底去；依然，翠袖盈盈在眼前。③别后两眉尖，欲说还休梦已阑。④只记埋怨前夜月，相看，不管人愁独自圆。⑤

    【注释】

    ①淳熙五年（1178）秋，稼轩由临安赴湖北任职，时舟行江上，感梦作此。②“欹枕”二句：写倚枕醉眠，橹声扰人。欹（qī）枕：倚枕。（lǔ）：同橹，摇船用具。咿哑：象声词，摇船声。聒（guō）：嘈杂之声。③“梦里”三句：写梦境。笙歌在花丛，玉人历历在目。翠袖：着绿色衣衫的伊人。④“别后”二句：言玉人欲诉别后相思情，不想梦断人去。两眉尖：双眉紧皱，愁苦貌。梦已阑：梦尽。⑤“只记”三句：记述玉人梦中语：抱怨夜月无情，偏于人离时月圆。意同苏轼《水调歌头》中秋词：“何事长向别时圆。”

    【品评】

    词题曰“舟行记梦”，所梦何人，本事无考。先写舟中孤寂，摇橹声中，由醉入梦。梦中花丛笙歌动听，伊人宛然在目。换头写伊人倾诉别后相思，然后以对方埋怨人离月圆收结，体现双方依依难舍，情挚意浓。小词写得清丽爽畅，精湛宜人。

    破阵子

    为范南伯寿。时南伯为张南轩辟宰卢溪，南伯迟迟未行，因作此词勉之。①

    【原词】

    掷地刘郎玉斗，挂帆西子扁舟。②千古风流今在此，万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③燕雀岂知鸿鹄，貂蝉元出兜鍪。④却笑卢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试手不。⑤寿君双玉瓯。⑥

    【注释】

    ①此词为淳熙五年（1178）稼轩在湖北转运副使任上作。范南伯：范如山，字南伯，是稼轩的内弟。张南轩：张栻，字南轩，抗金名将张浚之子，时任荆湖北路转运副使。范南伯被张南轩征聘为卢溪（今湖南泸溪）县令。辟：征召。宰：县令。②“掷地”二句：用范姓故事规勉范南伯。掷地刘郎玉斗：据《史记·项羽本纪》载：鸿门宴上，项羽不听范增劝谏，放走刘邦。范增怒将刘邦赠送的一双玉斗（玉制酒杯）掷于地，用剑击破，愤愤而去。刘郎：指刘邦。挂帆西子扁舟：用范蠡破吴后，载西施放舟五湖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越国大夫范蠡施美人计，助越灭吴，功成名就后，携西施泛舟五湖。西子：即西施。③“千古”三句：谓英雄应立功万里，报效君国。三百州：泛指宋室国土。④“燕雀”二句：谓人当有鸿鹄之志，公侯将相原出于普通士卒。《史记·陈涉世家》载：秦末起义领袖陈涉少时与人佣耕，休息时与同伴闲聊，陈涉说：“苟富贵，无相忘。”同伴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鸿鹄（hú）：两种远举高飞的大鸟。貂蝉：即貂蝉冠，代指大官。兜鍪（dōu móu）：士兵的头盔，代指士卒。⑤“却笑”二句：劝南伯勿嫌地小职微，正可大才初试。如斗大：形容卢溪地小。《南史·宗慤传》记宗慤语：“我年六十，得一州如斗大。”牛刀：喻大才。《论语·阳货篇》载孔子语：“割鸡焉用牛刀。”喻大才小用。⑥“寿君”句：赠南伯玉杯为寿。玉瓯：玉制酒杯。

    【品评】

    作者借为南伯祝寿，激励其戮力国事，施展才华。起笔以两位前代范姓故事相勉，接着正面劝告对方，要抓住时机，为国效力。换头阐述万里功业须从小处做起，应就地施展才力，勿计地域大小。结句点明祝寿题面，“玉瓯”与篇首“玉斗”遥相呼应。全篇寓意丰盈，口吻亲切。

    摸鱼儿

    淳熙己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①

    【原词】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②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③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④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⑤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⑥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⑦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注释】

    ①淳熙六年（1179），辛弃疾由荆湖北路转运副使调任荆湖南路转运副使，同僚王正之（王正己的字）在转运副使官衙内的小山亭置酒饯别。当时辛弃疾南归已十七年，由于受朝内主降派官僚压抑，他调来调去，只被任用为闲散官和地方官，恢复中原的壮志宏图无法实现。因而赋此词抒发郁闷之怀。漕：转运使的省称。②“更能消”二句：叹残春难禁风雨，隐喻国势风雨飘摇。更能消：经不住。③“惜春”二句：写“落红无数”的伤春之感，以“怕花开早”的惜春心理衬托。④“春且住”二句：劝春暂留。⑤“算只有”三句：谓只有画檐蛛网微留春色。此喻关心国势者人少势孤。飞絮：柳絮，象征春色。⑥“长门事”五句：谓遭人嫉妒，难再邀宠。此喻小人弄权，复国大业难成。据《昭明文选·长门赋序》，陈皇后失宠于汉武帝，幽居长门宫，闻司马相如善文，以千金请作《长门赋》。武帝读后感悟，陈皇后由是再度承宠。⑦“君莫舞”二句：呵斥善妒者莫得意忘形，终有恶报。唐玄宗妃杨贵妃，小字玉环。汉成帝皇后赵后，号飞燕，两人均得宠善妒，终获恶报。伶玄有妾樊通德，能讲述当年赵飞燕的故事，伶玄听过飞燕故事后，对樊通德说：“斯人俱灭矣！当时疲精力驰骛嗜欲蛊惑之事，宁知终归荒田野草乎！”（《赵飞燕外传》附《伶玄自叙》）

    【品评】

    前阕叹春光难留。由风雨送春发端，继而惜春、留春、怨春，收到仅有多情蛛网沾惹一丝半片柳絮，可谓春之残迹。婉转说来，感情层层深化。后阕伤美人迟暮，糅合历史故事，予以宛曲体现。一层佳人被冷落遭疑忌，一层委曲幽怨难得倾诉，一层斥恃宠妒人之辈必归湮灭。“闲愁最苦”一句收拢。煞拍烟柳斜阳，一派凄迷，既拍合春归，又暗示前景暗淡。以佳人感春自伤，拟英雄生不逢时，自古骚人惯用此法。此词表面伤春，实为忧时，明写佳人被妒，隐喻忠臣遭谗，所谓“闲愁”，实乃家国时代之忧思。以宛曲隐约手法摅布一腔忠愤；绮丽其表，沉郁其里；笔势千回百转，风调抑郁顿挫。回肠荡气，独擅千秋。

    阮郎归

    耒阳道中为张处父推官赋①

    【原词】

    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②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③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④

    【注释】

    ①作于淳熙六七年（1179—1180）间，时稼轩在湖南任上，当是巡视州郡适逢故人有感而作。耒（lěi）阳：今湖南耒阳，宋代隶属荆湖南路。张处父推官：其人不详。推官：州郡所属的助理官员。②潇湘逢故人：袭用梁柳浑《江南曲》中语：“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潇湘：潇水、湘水，在湖南零陵合流后，统称潇湘。故人：即指张处父。③“挥羽扇”三句：忆及张氏少年戎马生涯。张处父可能少年时期有过一段军事生活。挥羽扇，整纶（guān）巾：手执羽毛扇，头戴青丝带做成的帽子，这是魏晋时代儒将的服饰。苏轼《念奴娇》词：“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鞍马尘：指驰骋战马。④“如今”二句：言友人而今仕途失意，惟赋《招魂》类诗赋、缅怀往昔而已。《招魂》：楚辞篇名，一般认为是屈原作。儒冠多误身：谓书生不谙世故，误了自己。此袭用杜甫《赠韦左丞丈》诗中语句：“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儒冠：书生的帽子，代指书生。

    【品评】

    上片描绘巧遇故人的自然背景，山村灯火暗淡，居民稀少，氛围清冷，隐见张处父平淡艰辛的退居生涯。下片回顾友人少年的戎马生涯，羽扇纶巾，神态潇洒，鞍马驰骋，英恣勃勃。收尾转入当前，显见仕途沦落，心地抑郁。体现出对方早年志在有为，老来壮怀莫酬。这既是为友人鸣不平，也是自抒感慨。

    减字木兰花

    长沙道中，壁上有妇人题字，若有恨者，用其意为赋。①

    【原词】

    盈盈泪眼，往日青楼天样远。②秋月春花，输与寻常姐妹家。③水村山驿，日暮行云无气力。④锦字偷裁，立尽西风雁不来。⑤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六七年（1179一1180）间，时稼轩在湖南任上，行经长沙，目睹一遭遇生活不幸的女士壁间的题词，遂赋此词，以表同情。②“盈盈”二句：写妇人失去美好的生活，含泪悲啼。青楼：华贵的闺房。曹植《美女篇》：“借问女何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③“秋月”二句：言年迈色衰，难与他人比美。④“水村”二句：谓居处清贫，身如行云，漂泊无定。⑤“锦字”二句：谓寄书无人，难以通讯。锦字：指书信。《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婉。”雁：古时谓雁能传书。

    【品评】

    上片写那位妇人失去了往日的幸福生活，当前处境与过去反差很大，难以与普通姐妹相比。下片写她如今生活清苦，孤身漂泊不定，撰写书信，也无法投递。其人处境难耐，情景悲凉凄惶。小词写得浅近通俗，体现了作者对其不幸际遇的深深同情。

    木兰花慢

    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①

    【原词】

    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②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③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④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⑤一编书是帝王师。小试去征西。⑥更草草离宴，匆匆去路，愁满旌旗。⑦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⑧安得车轮四角，不堪带减腰围。⑨

    【注释】

    ①本篇作于淳熙八年（1181）秋。上年冬稼轩由湖南调任知隆兴（今江西南昌）兼江西安抚使，其时张仲固任江西运判，次年秋，张氏调为兴元（今陕西汉中）知府，稼轩作此词饯行。张仲固：张坚，字仲固。帅兴元：即兴元长官。②“汉中”二句：谓汉中当为汉家开业的基地，是否？汉中：此指兴元。《读史方舆纪要》：“兴元《禹贡》为梁州地，秦汉以来皆曰汉中，宋平孟蜀，升为兴元府。”兴元：是南宋西部的边防重镇。③“想剑指”三句：言刘邦统领三秦，春风得意，乘胜东归，与项羽争霸天下。二三秦：项羽为阻遏刘邦东向争霸，曾三分关中，立秦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为三王，称“三秦”。后刘邦灭三秦，一统关中（事见《史记·高祖本纪》、《史记·项羽本纪》）。④“追亡事”三句：谓追回将才之事，今已不见，中原沦落令人悲伤。追亡：指追回韩信。韩信有将帅之才，初归刘邦未得重用，怒而离去，萧何追回韩信，竭力推荐，刘邦乃拜信为将，成就了灭楚兴汉的大业。“山川满目”句：唐李峤《汾阴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⑤“落日”二句：言落日下金兵飞马扬尘，西风中我军战马空肥。下句与陆游《关山月》“厩马肥死弓断弦”用意相同。⑥“一编书”二句：以张良相勉，愿友人西去大展奇才，为国立功。《史记·留侯世家》载，张良少时过下邳圯桥，遇一老人。老人赠良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所赠乃《太公兵法》。后张良辅汉成为开国元勋。⑦愁满旌旗：隐寓任务艰巨，离愁深重。⑧“君思我”二句：设想友人于征途中思念自己的情景。江涵秋影雁初飞：系采用杜牧《九日齐山登高》诗中原句。⑨“安得”二句：写自己对友人的惜别和思念之情。车轮四角：幻想留住友人。唐陆龟蒙《古意》诗：“君心莫淡薄，妾意正栖托。愿得双车轮，一夜生四角。”带减腰围：谓因思友而渐消瘦。杜甫《伤秋》诗：“懒慢头时栉，艰难带减围。”

    【品评】

    这是一首送别词，因友人西帅汉中，故以汉中故实发端，明写刘邦据汉中创业，暗责宋室苟安江南，无心复国。“追亡事，今不见”，讽喻朝廷不重人才，以致爱国志士面对破碎山河，泪湿征衣。“胡尘未断”、“塞马空肥”，显示出当今局面的严重危急。下片在动荡的时代背景下抒发别情。先称赏友人多才，勉励其逞才卫国，继写惜别、眷恋、相思之友情，“君思”、“安得”，从彼此两方面着笔，见出双方情谊浓挚。词既流露了伤时忧国之慨，又体现了依恋惜别之情。

    沁园春

    带湖新居将成①

    【原词】

    三径初成，鹤怨猿惊，稼轩未来。②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③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④秋江上，看惊弦雁避，骇浪船回。⑤东冈更葺茅斋。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林护竹，莫碍观梅。⑥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⑦沉吟久，怕君恩未许，此意徘徊。⑧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八年（1181）秋。带湖在江西上饶。上饶城北有片空地，背城枕湖，风光幽美，辛弃疾选定此地盖了一所住宅。辛弃疾南归后力主抗金，在南宋朝官中遭受疑忌，任职屡屡调动。他预感到仕途险恶，必遭斥逐。因此早在淳熙六年任湖南转运副使时，即开始在上饶经营带湖新居。到淳熙七年冬，他再知隆兴府兼江西安抚使。次年秋新居将成，作此词。②“三径”三句：意谓新居初成，鹤猿惊怪主人不到。三径：代指隐居宅舍。陶渊明《归去来兮辞》：“三径就荒，松菊犹存。”鹤怨猿惊：化用孔稚珪《北山移文》中“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语。③“甚云山”四句：为何自许喜爱云山，讲究意气，而今还死赖在尘垢之中，招惹名士讥笑呢？尘埃：指污浊的官场。④“意倦”三句：谓及早身退，岂是纯为家乡美味。莼羹鲈脍：反用西晋张翰（字季鹰）故事。《世说新语·识鉴篇》载：张季鹰在洛阳做官，“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⑤“秋江上”三句：喻遭人排挤，不若急流勇退，全身远害。⑥“东冈”六句：描绘筹划中的庭园建筑。茅斋：茅草盖顶的书房。轩窗临水开：轩窗，门窗。陆游《老学菴笔记》卷六引吕文靖诗，有“贺家湖上无花寺，一一轩窗向水开”之句。⑦“秋菊”三句：拟自栽秋菊春兰。餐菊佩兰：兼喻志行高洁。屈原《离骚》有“夕餐秋菊之落英”和“纫秋兰以为佩”句。⑧“沉吟久”三句：欲思退隐，犹恐君主不许。

    【品评】

    词写出处进退的踌躇心态。起拍点题后借猿鹤责怪主人未归，暗示欲归之意，以下分三层述归心已决，一合乎素志初衷，一早退并非由于思乡，一急流勇退正可全身远祸。“骇浪船回”，借景寓意，语极警策。下片紧贴新居设想归隐种种。茅斋、轩窗、小舟、疏篱、行钓、观梅、餐菊、佩兰，环境清幽，生活高雅，与“身闲贵早”处处契合。篇末作一顿挫，担心朝廷挽留，实际仍冀望有机缘一展报国壮志。

    菩萨蛮①

    【原词】

    稼轩日向儿曹说：带湖买得新风月。②头白早归来，种花花已开。③功名浑是错，更莫思量着。见说小楼东，④好山千万重。

    【注释】

    ①此词作期与上篇相同，时带湖宅第将成而人尚未归去。②儿曹：儿辈。带湖：指带湖宅第。③“头白”二句：谓及早退职，备好幽雅环境。苏轼《送表弟程六知楚州》：“功成头白早归来，共藉梨花作寒食。”④小楼：指带湖宅第的集山楼，见洪迈《稼轩记》。因登楼可望灵山群峰，故名集山楼。

    【品评】

    词写迁入带湖新居前的心境，用家常语言说明宅第环境幽雅宁静，傍水靠山。功名是错，隐寓壮志难展的忧愤，体现置身山水、自我开脱的情悰。

    水调歌头

    盟鸥①

    【原词】

    带湖吾甚爱，千丈翠奁开。②先生杖屦无事，③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④白鹤在何处，尝试与偕来。⑤破青萍，排翠藻，立苍苔。⑥窥鱼笑汝痴计，不解举吾杯。⑦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⑧东岸绿阴少，杨柳更须栽。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九年（1182）春。上年冬稼轩改任浙西提点刑狱，不久朝臣弹劾其奸凶，于是落职罢任，归带湖家居。盟鸥：与鸥鸟结盟，表示摆脱官场，隐居水云之乡。②翠奁（lián）：绿色的镜匣，喻带湖。③杖屦（jù）：手拄竹杖，脚穿麻鞋。④“凡我”三句：谓与鸥鹭会盟，愿永结同心。作者戏拟古代会盟用辞。《左传·鲁僖公九年》：“齐盟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莫相猜：张耒《观鱼亭呈陈公度》：“近人鸥鹭不相猜。”⑤“白鹤”二句：请鸥鹭邀白鹤同来与欢。偕来：同来。⑥“破青萍”三句：描摹鹭鹚窥鱼待啄神态。⑦“窥鱼”二句：笑鹭鹚但知窥鱼求食，不解举杯遣怀。⑧“废沼”三句：以带湖的今昔不同，感叹人世的悲欢变化。带湖新居原系荒芜之地，经稼轩规划营建，变化不小。此流露今昔对比之慨。

    【品评】

    此罢官家居初期之作，词中抒发对园林生活的珍爱欣喜。开篇点题，接写无休止的游赏。与鸥鸟结盟，表示摆脱官场，隐居水云之乡，邀白鹤偕来，取其志趣高洁，与自然生物和谐相处。下片情与景会，寄意言外。“笑汝痴计”，既闲适自乐，更隐刺世人醉心功名。以下就新居之昔荒今秀，引出人世悲欢变迁之感。结韵宕开一笔，遥应篇首，讴歌隐退之乐。

    踏莎行

    赋稼轩，集经句。①

    【原词】

    进退存亡，②行藏用舍，③小人请学樊须稼。④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⑤去卫灵公，遭桓司马，东西南北之人也。⑥长沮桀溺耦而耕，丘何为是栖栖者。⑦

    【注释】

    ①这是罢居带湖初期之作。稼轩：作者为其房舍所起的名字。《宋史·本传》说他“尝谓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故以稼名轩”。时人洪迈有《稼轩记》略记其事。后来辛弃疾即以稼轩为己号。集经句：集儒家经典语为词。②进退存亡：《易经·乾文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先其正者，其惟圣人乎！”意谓惟圣人方能正确处理仕进和退隐、留下和离去的关系而不违背准则。③行藏用舍：《论语·述而》记孔子对颜渊语：“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意谓用我则行，舍我则隐，惟我与你方能如此。④“小人”句：《论语·子路》：“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谓学种庄稼志向不大。⑤“衡门”二句：谓安贫寡欲，便可怡然自乐。衡门栖迟：《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治疗）饥。”日夕牛羊下：《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⑥“去卫灵公”三句：谓不学孔子到处奔波，四面碰壁。去卫灵公：指离开卫国。《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陈（同阵）于孔子。孔子对曰：‘……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因卫灵公讲征伐，孔子讲仁义，两人不同道。遭桓司马：《孟子·万章》：“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此言孔子既失意于鲁、卫，又碰上宋国司马桓要杀他，只有改装逃亡，当时身处逆境。东西南北之人：《礼记·檀弓上》记孔子语：“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意谓四方飘零之人。⑦“长沮”二句：谓愿学隐士长沮（jǔ）、桀溺躬耕田园，不师孔子奔走劳心。长沮桀溺：《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遭两人讥笑，说孔子徒劳心计，迷不知返。丘何为是栖栖者：《论语·宪问》：“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谓孔子忙碌如此，无非欲逞口辩之才。栖栖：忙碌不安貌。

    【品评】

    词赋稼轩，旨在抒发归田学稼之意。上片由进退留离，说到归田学稼，随处可居。下片借孔子遭遇履历，寄寓自身厌倦奔走，宁愿归耕。宋人喜集句诗，宋词更有括体，稼轩通篇集经句而成此词，格式虽新，风致难免生涩。

    水调歌头

    再用韵答李子永提干①

    【原词】

    君莫赋幽愤，一语试相开：②长安车马道上，平地起崔嵬。③我愧渊明久矣，犹借此翁湔洗，素壁写《归来》。④斜日透虚隙，一线万飞埃。⑤断吾生，左持蟹，右持杯。⑥买山自种云树，山下烟莱。⑦百炼都成绕指，万事直须称好，人世几舆台。⑧刘郎更堪笑，则赋看花回。⑨

    【注释】

    ①淳熙九年（1182）作，时稼轩罢居上饶带湖。李子永：李泳，字子永，扬州人，有诗名。曾官溧水县令，淳熙六年至九年为坑冶司干官（故称“提干”），与稼轩有交游。②“君莫赋”二句：开导友人解脱心中愤懑。③“长安”二句：谓仕途中常有意外风波。崔嵬（wéi）：土山。④“我愧”三句：意谓愧对渊明，靠他的精神感召，弃官归隐。渊明：东晋著名的田园诗人陶潜，因耻“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隐。湔（jiān）洗：洗涤。素壁写《归来》：将陶潜的《归去来兮辞》写在白壁上，表示安心归隐。⑤“斜日”二句：透过缝隙，一缕阳光照出千万尘埃飞舞。喻指官场污浊不堪。⑥“断吾生”三句：写饮酒持蟹，悠闲一生。《世说新语·任诞篇》称毕茂世为人旷达，曾说：“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便足了一生。”⑦“买山”二句：谓买山归隐植树开荒。（zhú）：砍去。烟莱：野草。⑧“百炼”三句：意谓历经宦海沧桑，使人化刚为柔，万事称好。晋刘琨《重赠卢谌》诗：“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意谓刚强不屈，变成柔弱顺随。舆台：泛指地位低下的人。此处指身遭贬谪者。⑨“刘郎”二句：笑刘禹锡不该赋看花诗，以致再次遭贬。刘郎：指刘禹锡。据《本事诗》载，唐刘禹锡因参与永贞革新被贬郎州，十年后还京，重游玄都观欣赏桃花，作《赠看花诸君子》诗，云：“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执政者以为讥讽朝政，又将其贬出京。十四年后重被召还，又写了《再游玄都观》诗。

    【品评】

    这词看似疏导友人，其实也是自抒襟怀，自我排遣。上片用京道不平，喻仕途险恶；用虚隙飞埃，喻官场污浊；且以仰慕渊明，体现归休田园的决心。下片承归隐意愿，先描述对酒持蟹、开荒植树的悠闲生活；再迭用故实，表达对阴暗现实的不满；末以刘郎赋诗遭贬的际遇，隐寓内心的愤懑不平。

    满江红

    送汤朝美司谏自便归金坛①

    【原词】

    瘴雨蛮烟，十年梦、尊前休说。②春正好、故园桃李，待君花发。③儿女灯前和泪拜，鸡豚社里归时节。④看依然、舌在齿牙牢，心如铁。⑤活国手，封侯骨。⑥腾汗漫，排阊阖。⑦待十分做了，诗书勋业。⑧当日念君归去好，而今却恨中年别。⑨笑江头、明月更多情，今宵缺。⑩

    【注释】

    ①淳熙十年（1183）春，稼轩罢官家居带湖时作。汤朝美：汤邦彦，字朝美，镇江人。据《京口耆旧传》卷八，谓其任左司谏时，“论事风生，权幸侧目”。后因使金不力，编管新州，又移信州（治所在上饶），故得与稼轩交游。自便：撤销编管，自行居住。②“瘴雨”二句：劝友人别再说流放远方的事。瘴雨蛮烟：汤朝美曾被流放新州（今广东新兴）。新州系僻远蛮荒之地，且多瘴气。十年：举成数而言，汤流放新州不足十年。尊前：酒筵前。③“春正好”二句：谓友人返乡，正值春光明媚、桃李花发的时节。此暗用韩愈《镇州初归》诗意：“惟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喻家人期盼友人归去。④“儿女”二句：想象友人返乡后与家中儿女、村里父老欢聚情景。社里：社日里，春天祭祀社神（土地神）的节日叫春社。鸡豚（tún）：祭社用的鸡和猪。⑤“看依然”二句：谓友人虽归故里，依然志气刚强，救国有才。舌在齿牙牢：用张仪事。战国时纵横家张仪，游说入秦，后任秦相。当其未仕秦时，曾遭楚相门人痛打。张仪回家问其妻：“视吾舌尚在不？”妻笑曰：“舌在也。”张仪曰：“足矣。”（见《史记·张仪传》）意谓仍可游说天下。⑥“活国手”二句：赞颂友人才华出众。活国手：治国能手。《南史·王广之传》载：王广之之子珍国为南谯太守时，曾以私人米财赈济穷民，高帝手敕云：“卿爱人活国，甚副吾意。”据《京口耆旧传》载，汤朝美也有以私积赈穷乏之事。封侯骨：有封侯的骨相。《汉书·翟方进传》说：方进为小吏，请蔡父为其相面，蔡父大奇其形貌，说他“有封侯骨，当以经术进”。⑦“腾汗漫”二句：言腾身太空，推开天门。汗漫：茫无边际，此指太空。阊阖：天门。⑧“待十分”二句：谓友人必将圆满地完成一番大事业。诗书：研讨儒家经典。勋业：为国建立功业。⑨“当日”二句：言当时你被编管，愿君早赦得归，如今一旦赦归，却又眷恋不舍。⑩“笑江头”二句：谓今宵明月多情，不圆而缺。

    【品评】

    这首送别词，开篇劝导友人不念往日的坎坷经历，回乡安享与家人同乡欢聚的安乐，接着称扬友人虽回乡闲居，依然意志刚强，口才出众。下片激励友人作为治国能手，当能驰骋政坛，腾身太空，完满地做出一番事业。收结处反映送别时的矛盾心理，更借明月体现浓郁的惜别之情。词写得开朗乐观，情深意长，娓娓动听。

    水龙吟

    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①

    【原词】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②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③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④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⑤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⑥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⑦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⑧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⑨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十一年（1184），时稼轩罢居带湖。甲辰：即淳熙十一年。韩南涧：即韩元吉，字无咎，号南涧，河南许昌人。孝宗初年，曾任吏部尚书，主抗金，政事、文学俱有名。晚年退居信州，常与稼轩交游，互相唱和。②“渡江”二句：谓宋室南渡治国之才甚少。渡江天马：西晋沦亡，晋元帝司马睿与四王南渡，建立东晋王朝。当时有“五马浮渡江，一马化为龙”（《晋书·元帝纪》）的童谣。因晋帝姓司马，故有“五马”、“一马”之称。这里“天马”代指宋室。经纶：喻指治国。③“长安”三句：谓沦陷区人民盼望恢复，而宋室偏安依旧。长安父老：《晋书·桓温传》载，桓温北征进军长安，百姓持牛酒迎接，“耆老感泣曰：‘不图今日复见官军。’”此借指中原人民。新亭风景：《世说新语·语言篇》载，东晋初期南渡士大夫常在新亭聚会，触景生情，周凯感叹说：“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王导愀然变色曰：“当共勠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这里化用其事。新亭：在今南京。④“夷甫”三句：借责问夷甫指斥南宋主降派官僚不关心国事。夷甫：西晋宰相王衍的字，他好清谈，不理国政。《晋书·桓温传》载：桓温与其僚属北伐时眺望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⑤“算平戎”四句：谓抗金复国是爱国志士的责任。真儒：指真正的爱国志士。⑥“况有”二句：称颂韩元吉文望高、家世旺。《新唐书·韩愈传》谓：韩愈“其言大行，学仰之如泰山北斗云”。王明清《挥麈后录》卷二载：韩亿家为京师望族，“居京师，庭有桐木”。韩元吉为韩亿五世孙，著有《桐阴旧话》，记其家旧事。黄昇《花庵词选》称韩元吉“政事文章为一代冠冕”。⑦“当年”三句：称韩元吉当年落地诞生，而今驰骋风云，才华出众。风云奔走：为国事操劳。⑧“绿野”三句：以前代明相裴度、李德裕、谢安比拟韩元吉的威望与潇洒气度。绿野风烟：唐朝宰相裴度隐退洛阳，建绿野堂（《旧唐书·裴度传》）。平泉草木：唐朝宰相李德裕在东都洛阳建平泉庄别墅，广搜奇花异草，“清流翠筿，树木幽奇”（《旧唐书·李德裕传》）。东山歌酒：东晋名相谢安隐居东山（今浙江上虞），“放情丘壑”（《晋书·谢安传》）。⑨“待他年”三句：谓待光复中原后，再为韩氏祝寿。整顿乾坤：指完成抗金复国大业。杜甫《洗兵马》：“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

    【品评】

    辛弃疾与韩元吉为抗战同道，都志在恢复中原。两人唱和，均以功业进取互勉。此虽寿词，但非一般祝颂，而将恢复中原的渴望、期许贯注其中。前阕由形势说到使命。起句破空而来，谓宋室南渡、朝内无人，继感叹偏安局面依旧，进而斥责当权者麻木误国，之后收结到平戎大业责任在真儒。后阕由称扬对方进而瞻望抗战前景。“况有”承“真儒”而推进一层，转入对韩氏文章、家世、才力、气度的称扬，含无限期许激励之意。收拍呼应“平戎万里”，挽结到祝寿。全篇雄文壮采，豪迈奔放，充分展现了爱国志士身居林泉、心怀天下的襟怀。

    千年调

    蔗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①

    【原词】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②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③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④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⑤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⑥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⑦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⑧

    【注释】

    ①词约作于淳熙十二年（1185）前后，时稼轩罢居带湖。蔗庵：郑汝谐，字舜举，号东谷居士，浙江青田人。主抗金，其时任江西转运使，兼知信州。后为大理寺少卿，历官吏部侍郎（见《青田县志·人物志》）。他在信州建宅第取名“蔗庵”，并以自号。又为其小阁取名“卮言”。卮（zhī）言：没有独立见解，人云亦云的话。语出《庄子·寓言》：“卮言日出。”后人亦借作自己言论或著作的谦词。稼轩借题发挥，作词以嘲，类讽刺小品。②“卮酒”二句：言做人如卮，满脸和气，一见权贵就倾倒。卮：古时的一种酒器，酒满时向人倾倒，酒空时则仰起平坐。③“最要”二句：谓何事都要唯唯诺诺，连连称好。④“滑稽”二句：滑稽、鸱夷相对而笑。滑（gǔ）稽：古代一种斟酒器。鸱（chī）夷：古代一种皮制的酒袋。按这里以两种酒具不停地倒酒，喻滔滔不绝、花言巧语取媚权贵的小人。⑤“寒与热”三句：谓处世如甘草，无论寒病热病，均要调和迎合。甘国老：中药甘草味甘，能调和众药，有“国老”之称。⑥“少年”二句：言少年说话任性，惹人生厌。使酒：饮酒任性。拗：别扭，不顺世俗。⑦“此个”四句：谓此种调和圆滑的处世之道刚刚了解，应酬客套的言语学不到家。⑧“看他们”三句：谓世俗小人犹如秦吉了受人喜欢。秦吉了：鸟名，一名鹩哥，黑身黄眉，善学人语，胜过鹦鹉。白居易《新乐府·秦吉了》：“耳聪心慧舌端巧，鸟语人言无不通。”

    【品评】

    这是一首讽刺世俗小人的词章。上片连用酒卮、滑稽、鸱夷、甘草四项比喻，将世俗小人那种俯仰随人、巧言令色、八面玲珑、四方讨好的丑态，讽嘲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下片转笔自写，由出口拗逆、略晓其理，到无能仿效这种乖巧，末以嘲讽这种卑下的品格收结。通篇用白话口语，辞锋犀利，堪称精妙的讽刺小品。

    清平乐

    独宿博山王氏庵①

    【原词】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②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③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④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⑤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博山：在江西广丰西南三十余里处。“南临溪流，远望如庐山之香炉峰。”（《大清一统志·江西广信府》）有博山寺、雨岩等游览胜地。稼轩词中以游博山为题者有十四首。王氏庵：王姓茅屋。②蝙蝠：一种像老鼠似的哺乳动物。翻灯舞：绕灯飞舞。③“破纸”句：形容风吹窗间破纸的响声。④“平生”二句：感叹生平经历。塞北：泛指中原地区。据稼轩《美芹十论》，他南归前曾两次去燕京观察形势。归来：指罢官归隐。华发苍颜：头发花白，面容苍老。⑤“布被”二句：谓秋夜梦觉，眼前还闪耀着万里江山。

    【品评】

    词上片写深夜独宿王氏庵的见闻，用笔精细，环境凄冷，氛围孤寂。一铁血男儿身处其间，其抑郁悲慨之气灼然可见。下片写梦抒情，前两句将平生阅历、非凡踪迹一笔概括，所含纳的沉厚情悰，耐人寻味，可谓尺幅千里，时空宏博。收拍秋宵梦觉，境界大变，奇峰突起，闪耀在眼前的是万里江山，这表明词人身居茅屋，心怀天下，念念不忘恢复故国的大业。

    江神子

    博山道中书王氏壁①

    【原词】

    一川松竹任横斜，有人家，被云遮。雪后疏梅，时见两三花。比着桃源溪上路，风景好，不争些。②旗亭有酒径须赊，晚寒些，怎禁他。③醉里匆匆，归骑自随车。白发苍颜吾老矣，只此地，是生涯。

    【注释】

    ①稼轩闲居带湖时作。博山：在江西广丰西南三十余里。②“比着”三句：谓博山风景之美不亚于桃源溪路。陶渊明《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不争些：不差些。③“旗亭”三句：谓耐不住赊酒以御晚寒。旗亭：此指酒楼。

    【品评】

    词咏博山道中漫游的情景。上片写博山风景，松竹横斜，云绕住户，疏梅开花，景象幽雅。下片写旗亭赊酒，饮酒御寒，匆匆驱骑回归，末感叹衰老，不甘心只以悠游山水为生涯。于闲适潇洒中，透露出一缕英雄末路之慨。

    鹧鸪天

    博山寺作①

    【原词】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②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③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④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⑤

    【注释】

    ①此闲居带湖时作。博山寺：据《广丰县志》，博山寺在广丰西南，“本名能仁寺，五代时天台韶国师开山，有绣佛罗汉留传寺中。宋绍兴间悟本禅师奉诏开堂，辛稼轩为记”。②“不向”二句：意谓不求功名，只游山寺。长安路：京城之路，代指求取功名之路。厌逢迎：山寺倦于接待，极言自己去寺次数多。③“味无味”二句：在味与无味之处寻求乐趣，在材与不材之间度过一生。味无味：语出《老子》：“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材不材：语出《庄子·山木篇》：庄子过山，见有些树木因不成材而免于被砍伐；过友人家，却见友人杀不鸣之雁以待客。明日有弟子问：“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④“宁作我”三句：宁作独立不移的我，也不依附他人以求名，走遍人间还是归耕为好。宁作我：语出《世说新语·品藻篇》：“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岂其卿：意谓岂可依附公卿。语出扬雄《法言·问神》：有人认为君子与其默默无闻地死去，何不依附公卿以求名声。扬雄说：君子应以德而名。有人很富贵，但无名声。有人躬耕岩石，却名震京师。⑤“一松”二句：谓亲近松竹花鸟。元结《丐论》：“古人乡无君子，则与云山为友；里无君子，则与松竹为友。”杜甫《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共友于。”

    【品评】

    这是一首宣泄厌弃官场、决意归隐的词章。开篇总述词旨，以下层层递进，表明归隐之由、归隐之乐。先从养生处世的哲理之道醒明缘由；再由宁可保持独立品操、岂可依附权贵，说明走向归耕的必然；末以欣喜松竹花鸟，体现归耕林泉的激情雅趣。

    丑奴儿

    书博山道中壁①

    【原词】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②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注释】

    ①此闲居带湖之作。博山：在江西广丰（前已有注释）。②强说愁：无愁而勉强说愁。

    【品评】

    这首写愁的小词，今昔对比，以昔衬今。上片无愁寻愁，愁是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之愁。下片起句，一字之易，道尽了二十多年痛楚辛酸的宦海生涯。有愁不诉，愁是国耻未削、壮志难酬之愁。结拍宕开，用“吞咽式”抒情，看似淡漠，实则字字寓愤含愁，发人深思。通篇以闲适的风貌寄寓深沉的忧思。

    丑奴儿近

    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①

    【原词】

    千峰云起，骤雨一霎儿价。②更远树斜阳风景，怎生图画？③青旗卖酒，④山那畔别有人家。只消山水光中，无事过这一夏。午醉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⑤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却怪白鸥，觑着人欲下未下。⑥旧盟都在，新来莫是，别有说话？⑦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李易安：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山东济南人。北南宋之交的著名女词人，有《漱玉词》传世。其词婉约清丽，好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张端义《贵耳集》），“用浅俗之语，发清新之思”（彭孙潏《金粟词话》），人称“易安体”。稼轩此词，即效其体。②“骤雨”句：忽地下了一阵暴雨。一霎儿价：一会儿。价：语尾助词。李清照《行香子》（草际鸣蛩）词：“一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③怎生图画：无法绘画，极言景色之美。怎生：宋时口语，犹“怎么”。李清照《声声慢》（寻寻觅觅）词：“独自怎生得黑？”④青旗：古时酒店多用青色布招为标记，亦称青帘。⑤“松窗”二句：谓门前窗下，松竹掩映，潇洒气象万千。⑥觑（qù）：窥探、偷看。⑦“旧盟”三句：责问白鸥弃盟背约，不来亲就。旧盟：稼轩《水调歌头·盟鸥》（带湖吾甚爱）词有“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句。

    【品评】

    上片写景，骤雨过后，远树斜阳，酒店飘青旗，山畔有住户，风光清秀淡远，愿于此悠闲地度过盛夏。下片抒情，写休闲之乐。午醉醒来，周围松竹野鸟，一派放逸恬淡。“却怪”五句，端详白鸥的动作，猜想其心境，何其幽默有趣！通篇明白如话，浅俗清新，既有易安体的韵致，又充盈稼轩词冲淡高远、旷放幽默的风情。

    水龙吟

    题雨岩。岩类今所画观音补陀。岩中有泉飞出，如风雨声。①

    【原词】

    补陀大士虚空，翠岩谁记飞来处？②蜂房万点，似穿如碍，玲珑窗户。③石髓千年，已垂未落，嶙峋冰柱。④有怒涛声远，⑤落花香，人疑是、桃源路。⑥又说春雷鼻息，是卧龙、弯环如许。⑦不然应是：洞庭张乐，湘灵来去。⑧我意长松，倒生阴壑，细吟风雨。⑨竟茫茫未晓，只应白发，是开山祖。⑩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雨岩：位于博山附近。观音：即佛家所谓观世音菩萨。补陀：梵文音译，即补陀落伽山，佛经谓观音菩萨说法之处。又作普陀，今浙江普陀东有普陀山，以供奉观音佛像为主。②“补陀”二句：言雨岩状如观音凌空，无人知其从何处飞来。虚空：凌空。翠岩：即指雨岩。③“蜂房”三句：雨岩又如万点蜂窝，其间似相通又相隔，宛如扇扇玲珑小窗。玲珑：明亮貌。黄庭坚《题落星寺》诗：“蜂房各自开户牖。”④“石髓”三句：千年石乳如冰柱倒悬。石髓：即石钟乳，如乳之下垂，故名。嶙峋（lín xún）：山石林立高耸貌。⑤怒涛声远：飞泉声似怒涛，声音远传。⑥“人疑是”句：人们疑是进入了桃源仙境。桃源路：指陶渊明《桃花源记》所写的与世隔绝而风景佳胜之地。⑦“又说”二句：谓春雷般泉涛声源于泉底的卧龙鼻息。弯环：盘旋貌。⑧“不然”三句：谓泉声如洞庭仙乐，湘神鼓瑟。洞庭张乐：《庄子·天运篇》：“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湘灵：神话中的湘水女神。《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⑨“我意”三句：我谓泉声如风雨中的山涧松涛细吟微啸。阴壑：背阴的山沟。⑩“竟茫茫”三句：大自然的美妙奥秘茫茫难晓，而我是深入探秘的第一人。白发：白发之人，作者自称。开山祖：佛教称建寺创业的僧人为开山祖师，后亦泛指各行各业的创始人。

    【品评】

    雨岩是博山附近的一个奇妙景点，此词刻意描绘探索雨岩之美。起韵总写雨岩形状，以下用蜂房、石髓比喻其洞穴峰峦，再以桃花源喻其环境佳胜。下片用春雷鼻息、洞庭仙乐、湘神鼓瑟形容岩间飞泉音响之美，再以我意想象泉声犹如细吟微啸。末以探索雨岩妙景的开山祖自居，体现了他对自然景观探测不已、先睹为快的心理。

    山鬼谣

    雨岩有石，状怪甚，取《离骚·九歌》，名曰山鬼，因赋《摸鱼儿》，改今名。①

    【原词】

    问何年、此山来此？西风落日无语。②看君似是羲皇上，直作太初名汝。③溪上路，算只有、红尘不到今犹古。④一杯谁举？笑我醉呼君，崔嵬未起，山鸟覆杯去。⑤须记取：昨夜龙湫风雨。⑥门前石浪掀舞。四更山鬼吹灯啸，惊倒世间儿女。⑦依约处，还问我：清游杖屦公良苦。⑧神交心许，待万里携君，鞭笞鸾凤，诵我《远游》赋。⑨（石浪，庵外巨石也，长三十馀丈）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山鬼谣：即《摸鱼儿》词调。据词序，雨岩有一巨大怪石，词人取《离骚·九歌》之意，称名“山鬼”，并将《摸鱼儿》调名改称《山鬼谣》。屈原所作《离骚·九歌》共十一篇，其中第九篇名《山鬼》，描写一位山中女神。《山鬼谣》乃一曲人神恋歌，词人借以咏雨岩怪石。②“问何年”二句：问怪石何年飞来，怪石默然不语。③“看君”二句：谓怪石似羲皇上人，就以太初称之。羲皇上：即羲皇上人，伏羲氏以前的太古之人。此言怪石来历久远。④“溪上路”二句：怪石地处僻远，红尘不到，拙朴风貌，至今不变。⑤“一杯”四句：举杯邀怪石，怪石不动，山鸟却打翻酒杯而去。谁举：向谁举杯。崔嵬：高大耸立貌，代指怪石。覆杯：打翻酒杯。⑥“须记取”三句：人们记得昨晚龙潭边风雨大作，而怪石乘势翻飞起舞。龙湫（qiū）：龙潭。稼轩《水龙吟》赋雨岩飞泉，也有类似的描写（见前）。石浪：指巨大的怪石。⑦“四更”二句：山鬼深夜呼啸而至，吹灭灯火，使人胆颤心惊。山鬼吹灯：化用杜甫《移居公安山馆》诗中“山鬼吹灯灭，厨人语夜阑”句意。⑧“依约处”三句：写怪石问词人清游辛苦。依约处：依稀恍惚间。杖屦（jù）：登山所用竹杖麻鞋。⑨“神交”四句：以怪石为契友，拟携带它乘鸾驾凤作万里游。神交心许：精神交流，心意斯许。鞭笞（chī）鸾凤：鞭策鸾凤，指乘鸾驾凤，遨游太空。《远游》：《楚辞》篇名，或谓屈原所作。此代借稼轩词作。

    【品评】

    通篇用拟人手法，视怪石为知友。先赋其身世品第：来自上古，超然红尘，纯朴自然，古风不泯。次赋其超凡潜力：风雨腾飞，呼啸惊人。再写双方交流：怪石询问清游良苦，词人则拟携石为伴，遨游苍穹。人与石“神交心许”，频频相语，石与人交游的情景活龙活现。此词呈现了浓厚的浪漫主义风姿，也体现出词人退闲时喜爱山水、悠游自然的情怀。

    生查子

    独游雨岩①

    【原词】

    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②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③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④

    【注释】

    ①闲居带湖之作。雨岩：在博山附近，稼轩前几首词均已涉及。②“天上”二句：写云影在清溪水中游动，人影映在水中，似在白云里行走。③“高歌”二句：写空谷中的流水声宛如同我唱和。晋左思《招隐》诗有“山水有清音”之句。④非鬼亦非仙：苏轼《夜泛西湖五绝》：“湖光非鬼亦非仙，风恬浪静光满川。”桃花水：水边盛开桃花，故名桃花水。

    【品评】

    词赋雨岩清溪小景，上片写溪水清朗，以蓝天、白云、人影烘托渲染。天在清溪，行云入水，人浮云间，景象很为奇妙。下片咏溪水声响动听，空谷清音与词人歌声相互响应，仿佛是一首和谐的歌曲。高歌谁和？只有空谷清音，隐约地流露出词人政治失意后的落寞感。

    蝶恋花

    月下醉书雨岩石浪①

    【原词】

    九畹芳菲兰佩好。空谷无人，自怨蛾眉巧。②宝瑟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③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④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⑤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石浪：巨大的怪石。参见前《山鬼谣》词序及词尾作者自注。②“九畹”三句：佳人佩兰，深居幽谷，自怨美貌为人所妒。九畹（wǎn）：古时以十二亩为一畹，九畹泛指地亩之广。语出屈原《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兰佩：佩兰以为饰。《离骚》：“纫秋兰以为佩。”空谷：杜甫《佳人》：“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蛾眉巧：谓女子长得美丽娇娆。《离骚》：“众女嫉余之娥眉兮。”③“宝瑟”二句：佳人奏瑟，惜无知音。意与岳飞《小重山》的结句相同：“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泠泠（líng）：清爽的流水声，喻瑟音。④“冉冉”三句：叹年华衰老，理想难觅。冉冉：渐渐。《离骚》：“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芳草：喻理想。⑤“唤起”二句：欲唤屈原同歌，转瞬梦觉。湘累：指屈原，无罪而死曰“累”，屈原含屈自投湘江，故称“湘累”。扬雄《反离骚》：“叙吊楚之湘累。”石龙：即词序中所称之“石浪”。

    【品评】

    此词袭用《离骚》美人、芳草的比兴手法，抒写平生身世遭遇和忧郁心绪。起首以植芳佩兰，喻志行高法；继以幽居空谷、自怨蛾眉，喻遭群小排挤；再以宝瑟清越、曲高和寡，喻抗金政见难为政界理解和采纳。下片自叹年华衰老，理想难酬，知音怎觅，惟有唤起屈原同歌，一吐胸中抑郁之气。通篇婉曲沉郁，悲慨难已，颇有《离骚》之遗风。

    鹧鸪天

    游鹅湖，醉书酒家壁。①

    【原词】

    春入平原荠菜花，②新耕雨后落群鸦。多情白发春无奈，晚日青帘酒易赊。③闲意态，细生涯，④牛栏西畔有桑麻。青裙缟袂谁家女，去趁蚕生看外家。⑤

    【注释】

    ①此亦闲居带湖之作。鹅湖：据《铅山县志》、《鄱阳记》载，铅山东北有鹅湖山，山上有湖，原名荷湖，因东晋龚氏居山蓄鹅，更名鹅湖。山麓又有鹅湖寺。鹅湖风景优美，是作者闲居带湖时常游之地。②荠（jì）菜：一种野菜，开小白花，嫩茎叶可食。③“多情”二句：白发扰人，春光无奈，只有向酒店消愁。多情白发：多情善感，催生白发。青帘：旧时酒店的青布招子。酒易赊（shē）：容易赊酒。陆游《纵游归泊湖桥有作》诗：“村酒可赊常痛饮。”④“闲意态”二句：闲静的意态，平凡的生活。写农家生活安定。⑤“青裙”二句：谁家少妇趁闲回娘家探亲？缟袂（gǎo mèi）：白衫。趁蚕生：趁新蚕出生之前的空隙。

    【品评】

    词写村居小景。先写原野荠菜开花，田陇群鸦飞翔，春色浓郁，村景宜人。继而感叹春意虽浓，无奈事业不就，白发欺人，只可借酒浇愁。然后写所见农家风情：近牛栏，靠桑麻，生活平静，闲适自在。还见到青裙白衫的少妇趁闲走娘家。小词言简意精，描绘出农村的物象和风习，流露出对田野风光的爱悦。

    鹧鸪天

    鹅湖归，病起作。①

    【原词】

    枕簟溪堂冷欲秋，②断云依水晚未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③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④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⑤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时作者游鹅湖归来病体愈时作。②“枕簟”句：人卧溪堂，微觉秋意。簟（diàn）：竹席。③“红莲”二句：描述红莲白鸟似醉如愁的情态。浑：全。④“书咄咄”三句：劝自己莫怪休怨，但寄情山水。书咄咄（duō）：用殷浩事。《晋书·殷浩传》载，晋殷浩放废后，口无怨言，但终日用指在空中书写“咄咄怪事”四字。咄咄：感叹声。休休：用司空徒事。《唐书·卓行传》载，唐末司空徒隐居条山，筑亭题名曰“休休”，并作文说明“休休”之意：“量才一宜休，揣分二宜休，耄而聩三宜休。”一丘一壑：犹言一山一水。⑤“不知”二句：言近来体力衰退，懒于登楼观赏景色。

    【品评】

    此词上片写景，红莲、白鸟，生物景象，具有人情意味。下片抒情，貌似自甘终老山水田园，实则藉使典用事隐寓不平之意。可谓寓感慨于闲适，以淡笔写浓愁。陈廷焯评这类词说：“信笔写去，格调自苍劲，意味自深厚。不必剑拔弩张，洞穿已过七孔，斯为绝技。”

    鹧鸪天

    鹅湖归，病起作。①

    【原词】

    着意寻春懒便回，何如信步两三杯？②山才好处行还倦，诗未成时雨早催。③携竹杖，更芒鞋，朱朱粉粉野蒿开。④谁家寒食归宁女，笑语柔桑陌上来。⑤

    【注释】

    ①作于闲居带湖时期。②“着意”二句：意谓刻意寻春，不如把杯散步。懒：指了无情趣。信步：无目的地随意行走，意同漫步。③“山才”二句：意谓刚到好境人倦难行，急雨早来催诗。杜甫《丈八沟纳凉遇雨》：“片云头上黑，应是雨催诗。”④竹杖、芒鞋：苏轼《定风波》词：“竹杖芒鞋轻胜马。”芒鞋：草鞋。朱朱粉粉：红红白白。野蒿：谓野草野花。⑤寒食：寒食节，清明节的前一天。归宁：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探望父母叫归宁。《诗经·周南·葛覃》：“归宁父母。”

    【品评】

    词写郊野游春的风光和感受，抒发了随遇而安、怡然自适的心境。上片写郊外寻春，把酒漫游，雨来启迪诗情。下片言手持竹杖，换双草鞋，徘徊于花草缤纷的原野中，蓦然从桑间小路传来柔媚的笑语声，但见几位趁清明回娘家探亲的少妇缓缓走来。作者以清爽的语言，勾画了一幅农村生活小景。

    清平乐

    检校山园，书所见。①

    【原词】

    连云松竹，②万事从今足。拄杖东家分社肉，白酒床头初熟。③西风梨枣山园，儿童偷把长竿。④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⑤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检校：原意查核，此有巡视游赏之意。山园：即家园，稼轩带湖宅第建于灵山之麓，故称山园。②连云松竹：满眼松竹，与天空云彩连成一片。③“拄杖”二句：写秋社分肉，糟床酒熟。分社肉：古时乡俗，春秋两次祭土地神，称社日。据《荆楚岁时记》，每至社日，四邻集会，备牲祭神，祭毕，各家分食其肉，以求降福。故社肉也称福肉。床头：指糟床，酿酒器具。④“西风”二句：秋天山园梨枣熟了，邻儿持竿偷打。⑤“莫遣”二句：谓切莫惊动偷枣顽童，且让我暗中闲看。

    【品评】

    词写田园生活的逸趣。山园松竹环绕，居处环境幽美，邻里社日祭神分肉，乡俗人情古朴。故自谓“万事从今足”。下片情景最为可人：在梨枣丰收的山园内，一边是顽童手握长竿，偷打枣梨，一边是闲静的“老夫”藏身隐形，“静处闲看”。一老一少，一动一静，这种场景，何其幽默有趣！

    满江红

    【原词】

    送信守郑舜举被召①

    湖海平生，算不负苍髯如戟。②闻道是、君王着意，太平长策。③此老自当兵十万，长安正在天西北。④便凤凰、飞诏下天来，催归急。⑤车马路，儿童泣。风雨暗，旌旗湿。⑥看野梅官柳，东风消息。⑦莫向蔗庵追语笑，只今松竹无颜色。⑧问人间、谁管别离愁，杯中物。⑨

    【注释】

    ①稼轩友人郑汝谐，字舜举，淳熙十二年（1185）知信州，次年冬被召入京，稼轩作此送行（稼轩《千年调》“厄酒向人说”，也是为郑舜举而作，见前）。②“湖海”二句：称赏友人一生志在四海，不愧充盈英雄气概。湖海：古称不恋家园、志在四方之人为湖海之士。苍髯如戟：花白须髯，其硬如戟（一种兵器），形容相貌威武，有大丈夫气概。《南史·褚彦回传》：“公主谓曰：‘君须髯如戟，何无丈夫意？’”③着意：介意，注重。长策：良策。④“此老”二句：言友人熟谙兵韬武略，自当筹划收复西北故都。此老：对郑的尊称。自当兵十万：北宋初年，范仲淹帅边，西夏不敢来犯，并传说范“胸中自有数万甲兵”（见《五朝名臣言行录》卷七）。长安：借指北宋故都汴京。⑤“便凤凰”二句：谓君王飞诏，催郑入京。凤凰飞诏：凤凰衔诏，自天飞来。喻传诏使者。⑥“车马路”四句：言信州人不忍郑舜举离去。⑦“看野梅”二句：谓野梅飘香，新柳抽芽，预示春天即将来临。⑧“莫向”二句：言故居人去，笑语声歇，连松竹也失去了昔日美好的光彩。蔗庵：郑舜举在信州建宅第取名“蔗庵”，并以此自号。⑨“问人间”二句：言人间能缓解离愁者，惟酒而已。杯中物：指酒。

    【品评】

    这首送行词，前阕赞赏友人胸怀天下，气概英武，才略不凡，收拍从凤凰飞诏，归结到友人被召晋京。含有激励友人乘机奋进、实现卫国壮志之意。后阕赋依依惜别之情，前四句描绘送别场景，“看野梅”二句宕开一笔，预祝友人此去春风得意，喜讯频传。“莫向”以下，折回送别，想象人去园空，不惟笑语难追，松竹且为之失色，末以借酒排愁收结。通篇体现出友情执著浓重。

    鹧鸪天

    送人①

    【原词】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余事且加餐。②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③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④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⑤

    【注释】

    ①此闲居带湖之作。②“唱彻”二句：写送别情深，叮嘱友人保重身体。彻：完。阳关：指王维的《渭城曲》，亦称《阳关三叠》，后谱入乐府，成为流行的送别歌曲。功名余事：以功名为次要的事。加餐：多进食。《古诗》：“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③“浮天”二句：写送友远去之景：岸边树随着浮动天光的江水伸向远方，远山被带雨的浓云遮去一半。④“今古恨”三句：谓自古恨有多种，岂能只是离别。⑤“江头”二句：江头风浪虽然险恶，哪有人间行路艰难。行路难：乐府杂曲歌辞篇名，备述世路艰难。南朝宋鲍照有拟《行路难》十九首。

    【品评】

    这是稼轩送别友人之作，重在劝慰开导、勖勉激励。开篇“唱彻阳关”，显见惜别情浓；“功名余事”，着意劝慰叮咛。“浮天”一联，细写远送景象，隐寓念远怀思之情。下阕可说是临别赠言，由别恨伸展到人生多种悲欢，由江头风波联想到世路艰难，思路开阔，托意深刻。这段言论，既开导彼此摆脱离愁，又提醒双方注意应对人生磨难。

    清平乐

    村居①

    【原词】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②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③溪头卧剥莲蓬。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②“醉里”二句：写一对老年夫妇亲密交谈。醉里：指作者，一说是翁媪醉中对话。吴音：吴地口音，信州旧属吴地。相媚好：相互取悦逗乐。媚好：兼指吴语柔美悦耳。翁媪（ǎo）：老翁、老妇。③亡（音义同无）赖：原意无聊，此引申为顽皮。《汉书·高帝纪》注云：“江淮之间，谓小儿多诈、狡狯为亡赖。”

    【品评】

    辛弃疾隐居带湖时期，写了不少描写江南农村生活的词作，这是最有代表性的一篇。小词纯用白描手法，写农家老少五口和睦勤劳的村居生活。两句写居处环境，虽简而幽。两句勾画老俩口亲昵交谈，吴音宛转，似有醉意，煞是甜蜜。四句写儿辈，老大、老二各有活计，小儿也学干活，“卧剥莲蓬”，顽皮娇憨，情态可掬。以常语写常景，秀丽清新，生活气息极浓。

    贺新郎①

    陈同父自东阳来过余，②留十日，与之同游鹅湖，且会朱晦庵于紫溪，③不至，飘然东归。④既别之明日，余意中殊恋恋，复欲追路，至鹭鹚林，则雪深泥滑，不得前矣。独饮方村，怅然久之，颇恨挽留之不遂也。夜半投宿吴氏泉湖四望楼，闻邻笛悲甚，为赋《乳燕飞》以见意。⑤又五日，同父书来索词，心所同然者如此，可发千里一笑。

    【原词】

    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⑥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残雪。要破帽、多添华发。⑦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⑧两三雁，也萧瑟。⑨佳人重约还轻别。⑩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十五年（1188）冬，时稼轩罢居上饶带湖。②陈同父：陈亮（1143—1194），字同父（同甫），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人称龙川先生，南宋文学家。为人才气豪迈，喜谈兵，主抗战，屡遭挫折。与稼轩志同道合，交往甚密，时有唱和。东阳：即婺州。③会：约会。朱晦庵：朱熹，字元晦，晚年自称晦庵，南宋理学家。紫溪：在江西铅山县南，位于江西和福建交界处。④“不至”二句：朱熹爽约未至，陈亮飘然东归。⑤乳燕飞：《贺新郎》词调的别名。⑥“看渊明”二句：这里用渊明、诸葛代指陈亮。渊明：晋代著名田园诗人陶潜，字渊明。卧龙诸葛：三国时代杰出的政治家诸葛亮，字孔明，人称卧龙先生。⑦“何处”三句：怪林鹊蹴雪，雪落在破帽上，犹如添几许白发。蹙（cù）：踢。⑧“剩水”二句：谓冬天山水凋残，惟有几树红梅点缀风光。无态度：没有模样。料理：装点。⑨“两三雁”二句：天边掠过几只鸿雁，也显得冷落凄凉。⑩“佳人”句：谓陈亮重诺践约，却又轻看离别，匆匆而去。佳人：指陈亮。“怅清江”二句：感叹天寒江冻，难以渡过。“路断”二句：雪深泥滑，车轮难行，令行人伤神。车轮生四角：喻无法行进。销骨：形容极度犯愁。“铸就”二句：极写情谊之深，鹅湖之会犹如费尽人间铁，铸就而今的“相思错”。据《资治通鉴》卷二六五载：唐末魏州节度使罗绍威联合朱温击败田承嗣后，为供应朱温需索，把积蓄用光。他后悔地对人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也。”“长夜笛”二句：用《太平广记》卷二○四所记独孤生的故事。唐代独孤生善吹笛，“声发入云，四座震慄……及入破，笛遂败裂”。辛词明承词序“闻邻笛甚悲”，暗用故实，言闻笛悲慨，更激发思友之情。

    【品评】

    稼轩《祭陈同父》文云：“憩鹅湖之清阴，酌瓢泉而共饮，长歌相答，极论世事。”足见鹅湖佳会，对他刻骨铭心。本篇词序，叙两人相会、同游、分别及别后相思，文笔简洁，感情挚厚。此词写得更为亲切动人。发端写两人长亭聚会，以渊明、诸葛赞扬对方的品第气宇。接写生态环境，林间鹊踏残雪，剩水残山鸿雁飞掠，隐喻山河破碎，社会氛围凄凉冷落。上片侧重寓情于景，下片极写友好眷恋难舍之情。先描绘天寒江冻、行程艰难，继而感叹离愁浓重、友情深挚，末以不堪聆听长夜笛声收结。通篇悽惋眷念，情深意永。

    贺新郎

    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①

    【原词】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②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③笑富贵、千钧如发。④硬语盘空谁来听？⑤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⑥事无两样人心别。⑦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⑧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⑨正目断、关河路绝。⑩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注释】

    ①淳熙十六年（1189）春闲居带湖时作。淳熙十五年冬，同父（陈亮）造访稼轩，同游鹅湖。别后，同父索词，稼轩作《贺新郎》（把酒长亭说）以寄。同父有和韵词奉还，激昂慷慨，声震云天。稼轩深受感染，再用原韵作此词以答（参阅前篇《贺新郎》）。②“老大”三句：谓年老无可称说，惟我们友谊深浓值得珍视。这里以历史同姓人氏喻陈亮。元龙：三国时陈登，字元龙，是位以天下为己任的名士，《三国志》有传。孟公：西汉名士陈遵，字孟公，性情豪爽，嗜酒好客。《汉书·游侠传》谓其每宴宾客，必闭门并取客车辖投井中，以示挽留。臭味：气味、志趣。瓜葛：关系，牵连。此言二人臭味相投，关系密切。③“我病”二句：写两人欢会，兴高采烈。④“笑富贵”句：常人视富贵重如千钧，我辈视之轻如毛发。千钧：古时以三十斤为一钧，这里极言其重。⑤硬语盘空：激烈言辞回旋天空。韩愈《荐士》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⑥“重进酒”二句：换乐进酒，彻夜长谈。⑦“事无两样”句：谓国运沦夷、江山破碎，面对同样的时事，爱国志士与主降官僚迥然不同。⑧“问渠依”三句：试问当轴官僚：中华大地几经分裂和统一，尔等可曾考虑统一大业？⑨“汗血”二句：比喻人才处境困顿，备受压抑。汗血：千里骏马。《汉书·武帝纪》有“汗血马”之称。盐车：《战国策·楚策》载，有名马“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的故事。收骏骨：《战国策·燕策》载，燕昭王即位求贤，郭隗对昭王讲了一则故事，谓古有人君以千金高价求千里马者，三年不得，有人以五百金买来千里马骨，君王大怒。那人说：肯化五百金买死马，何患买不到生马。果然一年之内，就得到三匹千里马。“空”字语意双关，既指五百金买马骨事，更讽刺南宋执政者摧折人才。⑩“正目断”句：谓放眼远望，南北分裂，关河不通。“我最怜君”二句：赞赏陈亮心怀恢复大志始终不渝。中宵舞：《晋书·祖逖传》载，东晋抗战名将祖逖与刘琨立志北伐，两人共被同寝，半夜闻鸡鸣，互相叫醒，舞剑练武。心如铁：《三国志·魏书·武帝纪》引《魏武故事》：“忠能勤事，心如铁石，国之良吏也。”“看试手”二句：期待陈亮大显身手，完成统一大业。补天裂：用神话女娲炼石补天事，喻统一中原。

    【品评】

    此和韵词以追叙鹅湖聚会倾谈恢复壮志为中心，进而酬答知己，共浇块垒。起笔直抒胸臆，由抑到扬，以二陈相拟，自见不凡。继而述鹅湖之会，高歌豪饮，蔑视富贵，壮志凌云，气度正与元龙、孟公仿佛。檐雪惊散，窗月旁听，意气豪迈超凡，抱负曲高和寡，均以侧笔出之。以下紧承“硬语”，内心激愤喷涌而出。一斥主和派毫无心肝，一叹抗战人才空遭困顿，归结勉人自勉。试手补天，豪语惊人。全词荡漾着报国信念、使命意识，激昂排宕，不可一世。融三则名马故实，一如己出，运笔任意驰骋，非大手笔莫属。

    破阵子

    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①

    【原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②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③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④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⑤

    【注释】

    ①词作于辛、陈唱和《贺新郎》之后，具体日期不详。或谓作于绍熙四年（1193）秋，时陈亮考中进士第一，稼轩作此壮词相勉。②“醉里”二句：夜醉入梦，梦醒似闻连营吹角之声。③“八百里”二句：承“吹角连营”，写奏乐啖肉、豪迈热烈的军营生活。八百里：牛名。《世说新语·汰侈篇》载，王恺有牛，名八百里駮，王济同他打赌比射，以此牛与千万钱作双方赌注，王济一箭破的。王恺豪不犹豫地杀牛作炙。苏轼《约公择饮是日大风》诗：“要当啖公八百里，豪气一洗儒生酸。”分：分享。麾下：部下。炙：烤肉。五十弦：古瑟用五十弦，此泛指军中乐器。塞外声：指雄浑悲壮的边塞之乐。④“马作”二句：写阵前鏖战情景。作：像。的卢：一种烈性快马。《三国志·蜀志·先主传》注引《世说新语》称，相传刘备在荆州遇危潜逃，乘的卢马渡水，“一踊三丈”，遂得脱险。弓如霹雳：形容弓弦如打雷。《南史·梁书·曹景宗传》载，曹在乡里“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⑤“可怜”句：叹壮志未酬，白发先生。

    【品评】

    词以写梦寄托理想。起句是梦前，末句是梦后，中间为梦境。梦前以连续性动作情态，映现爱国将领一心赴敌。渴望成梦，梦醒连营角声犹萦绕耳际。接着转入梦境描写。分发烤肉，军乐齐鸣，战前阅兵场景，写得威武雄壮。飞马开弓，风驰电掣，仅两句即绘出激战迅雷不及掩耳。“了却”云云，形容一战告捷，故物光复，功业赫赫，令人鼓舞。可惜这得酬壮志的快慰，只是梦幻。尾句陡然跌落现实，与起句拍合。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更激起人们无限悲慨。

    鹊桥仙

    己酉山行书所见①

    【原词】

    松冈避暑，茅檐避雨，闲去闲来几度。醉扶怪石看飞泉，②又却是、前回醒处。东家娶妇，西家归女，③灯火门前笑语。酿成千顷稻花香，夜夜费、一天风露。④

    【注释】

    ①词作于淳熙十六年（1189）夏，时稼轩闲居带湖。己酉：即淳熙十六年。②怪石、飞泉：博山脚下雨岩景色。稼轩《水龙吟》（补陀大士虚空）题序：“岩中有泉飞出，如风雨声。”《山鬼谣》（问何年此山来此）题序：“雨岩有石，状怪甚。”③归女：嫁女。古时女子出嫁称“于归”。④“酿成”二句：清风白露酿就一片稻米花香。意谓风调雨顺，丰收在望。

    【品评】

    词写闲居山行所见。上片赋闲情逸趣，因爱雨岩美景，多次行经山村，“闲去闲来”，见出心境悠闲，“醉扶怪石”，显示出寄情山水，下语简洁，涉笔成趣。下片起处赋山村男婚女嫁，灯火通明，笑语喧哗，热闹非凡。结处放眼田野，千顷稻花飘香。上片用淡笔，清幽自娱；下片用浓墨，欢腾鼎沸。前后映衬，生动地绘出小小山村一派安闲欢欣的景象。

    水调歌头

    送杨民瞻①

    【原词】

    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②君看檐外江水，滚滚自东流。③风雨瓢泉夜半，花草雪楼春到，老子已菟裘。④岁晚问无恙，归计橘千头。⑤梦连环，歌弹铗，赋登楼。⑥黄鸡白酒，君去村社一番秋。⑦长剑倚天谁问，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⑧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⑨

    【注释】

    ①词约作于淳熙末或绍熙初（1189或1190）年，时稼轩闲居带湖。杨民瞻：生平事迹不详。②“日月”二句：言日月旋转，时光流逝，世间事物有生有灭，是自然常规。日月如磨蚁：《晋书·天文志》载，有人以磨盘喻宇宙，以磨盘上的蚂蚁喻日月，谓“磨左旋而蚁右去，磨急而蚁迟，故不得不随磨以左旋焉”。浮休：喻生、灭。《庄子·刻意篇》：“其生若浮，其死若休。”③“君看”二句：以江水滚滚东流，喻时光消逝。④“风雨”三句：写隐居带湖瓢泉的环境风光。瓢泉：在江西铅山境内。《铅山县志》云：“瓢泉在县东二十五里，辛弃疾得而名之。”雪楼：稼轩带湖居所的楼名。菟裘：春秋时鲁地名，在今山东泰安东南。《左传·隐公十一年》：“使营菟裘，吾将老焉。”后世因称年老退隐处所为菟裘。⑤“岁晚”二句：谓晚年有人问候是否安好，我已有归老的充分准备。橘千头：三国时丹阳太守李衡曾命人到武陵龙阳洲种橘千株，临终时对其子说：吾家有“千头木奴”，足够你岁岁使用（见《襄阳耆旧传》）。⑥“梦连环”三句：谓杨民瞻犹如冯谖、王粲，怀才不遇，日夜思归。梦连环：连续作梦。歌弹铗：《战国策·齐策》载，齐人冯谖为孟尝君门下客，初不受重用，曾三次弹铗作歌，以示不满欲去。赋登楼：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王粲依附刘表，在荆州登江陵城楼，作《登楼赋》，抒发壮志难伸、怀乡思归的心情（见《文选·王粲登楼赋》五臣注）。⑦“黄鸡”二句：想象杨民瞻返乡后与乡亲秋社相会的情景。村社：农村社日，祭祀土地神的日子，有春秋两祀，此指秋社。⑧“长剑”三句：言执政者清谈误国，爱国志士请缨无门。长剑倚天：宋玉《大言赋》：“长剑耿耿，倚天之外。”夷甫：借指南宋误国官僚。西晋王衍，字夷甫，崇尚清谈，不理国政。《晋书·桓温传》载，桓温北伐，曾感慨地说：“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⑨“此事”二句：希望友人有缘完成复国大业后，再去归隐。千古一扁舟：用范蠡助越灭吴后泛舟五湖事。《史记·越王勾践世家》载范蠡辅助勾践灭吴后，担心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乃装其珍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

    【品评】

    此为送友返乡之作。上片侧重写自身。开篇从大处着笔，写日月旋转，万物消长，大江东去，显示宇宙无穷，流光飞逝，人生有限，时不我待，隐寓壮志难酬之慨。接着陈述自身隐居生涯，风雨瓢泉，花草雪楼，居处消闲安定。结处设问自答，寄忧愤于闲适。下片主要写友人。先用冯谖弹铗、王粲登楼，比拟友人壮志难伸、怀乡思归襟绪，再以“黄鸡白酒”预测回归乡里的欣慰之情。“长剑”以下，情意陡转，指斥群小误国，以致志士投闲。结拍勉励友人有缘当尽力国事，犹如范蠡功成身退、逍遥林泉。通篇视野开阔，言简意丰。

    踏莎行

    庚戌中秋后二夕，带湖篆冈小酌。①

    【原词】

    夜月楼台，秋香院宇，笑吟吟地人来去。是谁秋到便凄凉？当年宋玉悲如许。②随分杯盘，等闲歌舞，问他有甚堪悲处？③思量却也有悲时，重阳节近多风雨。④

    【注释】

    ①词作于绍熙元年（1190）中秋节后的第二个晚上，时稼轩闲居带湖。庚戌：即绍熙元年。篆冈：地名，当在带湖之侧。小酌：小饮，便宴。②“是谁”二句：临秋而悲者，乃当年宋玉。宋玉：战国时楚国著名诗人，屈原的弟子。其《九辩》以悲秋著称，其中有云：“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③“随分”三句：随意饮酒，任便歌舞，何悲之有。随分：随意。等闲：轻易平常。④“重阳”句：宋人潘邠（大临）诗：“满城风雨近重阳。”（见《诗话总龟》）重阳：农历九月九日为重阳节。

    【品评】

    词写悲秋，行文却从反面写起，用反跌手法，以强化悲秋力量。上片先写月照楼台，香飘庭院，人们欣喜欢洽。继而以询问语气，提出宋玉当年如此悲秋，貌似难以理解。过片继写秋夜休闲生活之乐，而以反诘将此种人间欢娱推向高峰。结拍峰回路转，转欢为悲，这是经深沉思量而映现的感受。金兵多于秋高马肥时发动南侵，稼轩《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词中即有“胡骑猎清秋”的警句。这里“风雨”一语双关，有隐含国家政治患难之意。

    清平乐

    忆吴江赏木樨①

    【原词】

    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②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③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④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⑤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吴江：今江苏吴江。稼轩自隆兴二年（1164）冬或乾道元年（1165）春，江阴签判任满后，曾有一段流寓吴江的生活。木樨（xī）：桂花。按此词一本题作“谢叔良惠木樨”。②“少年”二句：回忆当年秋夜畅饮，酒醒吴江。稼轩二十六岁至二十八岁流寓吴中，故云少年。吴江：亦名松江，是太湖最大的支流。自湖北流经吴县、上海。合黄浦江入海。③“明月”二句：写江边月下赏桂情景。高树影：兼指月中桂影（传说月中有仙桂）和秋月映照下的人间桂影。水沉烟冷：江水沉寂，烟雾清冷。④“大都”二句：桂花少许宫黄，却给人间带来如此芬芳。大都：不过。宫黄：宫中妇女化妆用的黄粉，此借指黄色的桂花，俗称金桂。直恁：竟然如此。⑤“怕是”二句：桂花凭借秋风秋露，要将整个世界染香。

    【品评】

    词由“忆”字领起全篇，追怀二十馀年前吴江赏桂之往事。上片写景，以景衬情，酒醒后惟见明月树影、水沉烟冷，映现出流寓吴楚、壮怀难伸的孤寂心境。下片承“高树影”集中咏桂。词人遗貌取神，由花小香浓着笔，“一点宫黄”，其浓烈芳香，借助风露可将世界熏香。这里称颂“芬芳”的桂花，借花品喻人品，体现作者襟怀的宏阔高雅。

    清平乐

    题上卢桥①

    【原词】

    清泉奔快，不管青山碍。②十里盘盘平世界，更着溪山襟带。③古今陵谷茫茫，市朝往往耕桑。④此地居然形胜，似曾小小兴亡。⑤

    【注释】

    ①作于闲居带湖时期。上卢桥：在江西上饶境内。②碍：拦阻。稼轩《菩萨蛮》（郁孤台下清江水）有“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之句。③“十里”二句：形容此地山水萦绕，若衣服之襟带。盘盘：曲折回旋貌。溪山襟带：以山为襟，以溪为带。④“古今”二句：言沧海桑田，变化莫测。陵谷：指山陵变深谷，深谷化山陵。《诗经·小雅·十月之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市朝耕桑：指繁华的都市和耕作的田野亦常互为转化。⑤“此地”二句：眼前形胜之地，想必也经历过小小的兴衰变化。

    【品评】

    词上片即地咏景，上卢桥周边一片平坦，山环水绕，清泉滚滚奔流。奇壮秀美，动静交错，充满生气。下片即景遐想，由惊叹眼前山川，转向对自然、人世变幻的思索：古往今来，高陵深谷，都市田野，无不发展变迁，相互转化。眼前形胜有兴衰，朝代的兴废存亡，自在不言之中。小词由咏景到说理，言简意赅，哲思深邃。

    生查子

    独游西岩①

    【原词】

    青山招不来，偃蹇谁怜汝。②岁晚太寒生，唤我溪边住。③山头明月来，本在天高处，夜夜入清溪，听读《离骚》去。④

    【注释】

    ①作于闲居带湖时期。西岩：在今江西上饶南。《上饶县志·山川门》：“西岩在县南六十里，岩山拔起，中空如洞，内有悬石如螺，滴水垂下，味甘冷。”是游览胜地。②“青山”二句：写青山高耸难游。偃蹇（yǎn jiǎn）：原意是高耸，引申为傲慢。苏轼《越州张中舍寿乐堂诗》：“青山偃蹇如高人，常时不肯入官府。”怜：爱怜，喜欢。③“岁晚”二句：岁晚天寒，青山唤我溪边作伴。岁晚：指寒冬腊月。生：语尾助词。④“夜夜”二句：明月映入清溪，似夜夜陪侍听读。《离骚》：战国时代楚国著名诗人屈原的代表作。

    【品评】

    词题“独游西岩”，实为西岩夜读，夜读《离骚》，宣泄词人勃郁忧愤之情，是词中的主体形象。招青山为伴，依溪水憩息，引明月为友，居处何等幽雅高洁。在天明月映入清溪，聆听我夜读《离骚》，俨然体察人类的衷情。全篇构思奇妙，以拟人化的手法，描写出物我合一、情景交融之佳境。

    西江月

    夜行黄沙道中①

    【原词】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②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③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④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⑤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带湖时期。黄沙：即黄沙岭。《上饶县志》：“黄沙岭在县西四十里乾元乡，高约十五丈。”②“明月”二句：谓明月惊飞枝上鸟鹊，清风送来半夜蝉声。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苏轼《次周令韵送赴阙》：“月明惊鹊未安枝。”周邦彦《蝶恋花》：“月皎惊乌栖不定。”别枝：远枝。③“稻花”二句：言稻花飘香，蛙声一片，似在歌唱丰年。或谓“说丰年”，指守夜农人。似太实，且少韵味。④“七八个星”二句：言天外星稀，山前欲雨。卢延让《松寺》：“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⑤“旧时”二句：为倒装句。言转过溪桥，忽见记忆中的茅店就在眼前。

    【品评】

    词写夜行所见夏夜小景，深具艺术魅力。上片夜景，静中有动，以动写静。明月皎洁，清风徐徐，稻花飘香。宁静中忽有鹊啼、蝉鸣、蛙喧，愈闹而愈静，以动见静，洋溢着丰收在望的喜悦之情。下片时转景移，山雨欲来，心绪由悠闲而焦躁，急欲避雨，溪桥忽见，熟悉的茅店闪见于眼前。恍惚惊喜之态，跃然纸上。

    浣溪沙

    壬子春，赴闽宪，别瓢泉。①

    细听春山杜宇啼，一声声是送行诗。②朝来白鸟背人飞。③对郑子真岩石卧，赴陶元亮菊花期，④而今堪诵北山移。⑤

    【注释】

    ①此词作于绍熙三年（1192）春。稼轩自孝宗淳熙八年（1181）冬至光宗绍熙二年（1191）冬，被劾罢居上饶带湖整整十年。绍熙二年冬接诏命，起福建提点刑狱，次年赴任，此离家赴任时作。壬子：光宗绍熙三年。闽宪：福建提点狱。宪：宪司的简称，宋代即指提点刑狱，后世改称按察司。②“细听”二句：言杜鹃有情，声声鸣叫送行。杜宇：即杜鹃鸟，传说为蜀郡望帝所化，鸣声凄厉，能动人归思，人称思归鸟。③“朝来”句：白鸟怨恨，背人飞去。白鸟：指鸥鹭。稼轩初隐带湖，曾作《水调歌头》（带湖吾甚爱），题曰“盟鸥”，与鸥鹭结盟，表示永久相伴。今骤然离去，故言其似有责怪之意。④“对郑子真”二句：言初意师效郑、陶，田园终生。郑子真：西汉成帝时人，屡聘不就，隐居云阳谷口，世称谷口子真。《扬子法言·问神篇》：“谷口郑子真，不屈其志而耕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陶元亮：即陶渊明。他耻为五斗米折腰，毅然解印归隐，终身不仕。他最爱秋菊，每至重阳，必把酒赏菊。⑤“而今”句：谓而今出任闽宪，该为人所笑。北山移：南齐孔稚珪的《北山移文》。南齐周颙和孔稚珪等初隐钟山，后周颙应诏出仕，期满进京，再过钟山时，孔稚珪作此文，假托山灵，讽刺周颙违约出仕，拒周入山。北山：即指钟山。移文：犹檄文，带晓谕性的官方文体。

    【品评】

    稼轩赴任，思绪纷纭，感慨万千。上片绘景，借鸟寄情。杜宇啼春，有情送行，嘱人早归；白鸟背飞，有意责怪。下片连用三事，假事写意。子真卧岩，渊明赏菊，高人逸趣，隐现作者退隐初衷，而今句意陡转，讽谕违约出仕。全词体现了作者既祈盼出山建业，又眷恋居留山林的忐忑心态。

    添字浣溪沙

    三山戏作①

    记得瓢泉快活时，长年耽酒更吟诗。②蓦地捉将来断送，老头皮。③绕屋人扶行不得，闭窗学得鹧鸪啼，④却有杜鹃能劝道：不如归！⑤

    【注释】

    ①绍熙三年（1192）作于福建任所。三山：福建福州市的别称。因旧福州城内东有九仙山，西有闽山，北有越王山而得名。②“记得”二句：言闲居带湖时情况。瓢泉：在江西铅山境内。可参阅前《水调歌头》（日月如磨蚁）注④。耽酒：沉溺于酒。③“蓦地”二句：谓突然奉诏赴任，前境难料。老头皮：《若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二载：北宋真宗东封，访天下隐士，曾召对杨朴，并问他临行时有人作诗送卿否？杨朴对曰，臣妻有诗云：“更休落魄耽杯酒，且莫猖狂爱吟诗。今日捉将官里去，这回断送老头皮。”真宗大笑，遂放其归山。④“绕屋”二句：言人老力衰，行走需人搀扶；闲中无事，漫学鹧鸪啼声。鹧鸪啼声如云：“行不得也，哥哥！”（见《本草》）⑤“却有”二句：杜鹃劝说，不如归去。杜鹃：亦名杜宇。《本草》谓杜宇鸣声若曰：“不如归去。”

    【品评】

    词先忆瓢泉耽酒吟诗的逍遥生活，接写突然奉诏赴任，自感官场险峻，前程难测。再感叹年迈力衰，借鹧鸪托意，隐寓壮志难酬。末以杜鹃鸣声，显示滞留理想“行不得”的逆境，“不如归”隐山林。全词以爽畅口语，禽鸟鸣声，调侃的语气，抒发了彷徨忧郁之感。

    水调歌头

    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①

    【原词】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②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③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④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⑤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⑥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⑦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⑧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⑨

    【注释】

    ①绍熙三年（1192）冬在福建提点刑狱任上作。时稼轩奉召赴京师临安，友人为其饯行，稼轩即席赋此。壬子：即绍熙三年。陈端仁：名岘，闽县人，时已退闲家居。给事：官名，即给事中。②“长恨”二句：无穷的忧恨，写入这首歌行。裁：剪裁、制作。短歌行：汉乐府曲调名。此借指这首《水调歌头》词。③“何人”二句：言无人为我舞，无人听我歌，感叹世无知音。为我楚舞：《史记·留侯世家》载：戚夫人泣，高祖刘邦安慰她说：“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楚狂：春秋时楚国人陆通，因昭王政令无常，乃披发佯狂不仕，时人称为楚狂。《论语·微子》载：“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④“余既”三句：化用屈原《离骚》诗句，借以隐喻自身培育吸纳美好修养。《离骚》：“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滋：栽培。兰、蕙：皆香草。畹（wǎn）：古时以十二亩为一畹。⑤“门外”二句：语出《孟子·离娄上》所载歌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意谓为人处世，必须清浊分明。辛词用以表示不同流合污。沧浪水：汉水，此泛指。濯（zhuó）：洗涤。缨：帽带。⑥“一杯酒”三句：西晋张翰放纵不拘，有人问他：你只图一时放纵之乐，难道不考虑身后名？张翰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见《世说新语·任诞篇》）辛词借张翰的典故发泄忧愤和牢骚。何似：有两者相比之意。⑦“人间”二句：批评当今社会轻重倒置，是非混淆。⑧“悲莫悲”三句：化用楚辞《九歌·少司命》诗句：“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识。”⑨“富贵”二句：不愿涉足官场，但求归隐山水。富贵非吾事：陶潜《归去来兮辞》：“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白鸥盟：与鸥鸟结盟，归隐田园。稼轩有题为“盟鸥”的《水调歌头》词（带湖吾甚爱）。

    【品评】

    此为感时抚事饯别抒怀之作。上片发端直倾怀长恨作短歌，接写无人理解、难得知己的忧愤，后两韵转写自身的志节和操守，化用《离骚》诗句，表明严于自律，决不随俗浮沉。下片换头抒发壮志难酬的感慨，接着批判南宋苟安妥协、是非颠倒的现实，再折转到当前的离别情，末以不求个人富贵，宁可寄身园林收结。全词文意繁富，层次曲折，融前人诗句和故实，丰富多彩，表达自我忧愤和衷情，深沉勃郁。

    定风波

    三山送卢国华提刑，约上元重来。①

    【原词】

    少日犹堪话别离，老年怕作送行诗。②极目南云无过雁，君看：梅花也解寄相思。③无限江山行未了，父老，不须和泪看旌旗。④后会丁宁何日是？须记：看风十里放灯时。⑤

    【注释】

    ①词作于绍熙四年（1193）冬。稼轩上年冬奉诏入京，次年迁太府少卿，后出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旋即返回福州。本篇即写于福建安抚使任上。卢国华：卢彦德，字国华，浙江丽水人，继稼轩之后，为福建提点刑狱使，随即又调往福建建宁府负责漕运事务。故稼轩作此送行。上元：农历正月十五称上元节。②“少日”二句：谓自己年事已高，怕离别送行。③“极目”三句：希望别后通过梅花互通友情。此暗用陆凯《赠范晔》诗意：“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④“无限”三句：谓友人万里江山尚未行遍，大丈夫志在四方，乡亲父老不须和泪相送。旌旗：指送行的仪仗队列。⑤“后会”三句：即题序所云：约友人上元重来相会。建宁府亦属闽地，与福州相去不远，故有此约。丁宁：即叮咛。放灯时：即上元节放灯、观灯之时。

    【品评】

    词写依依难舍的友情。发端挑明送行题旨，以“少日”陪衬“老来”，表明年迈更不适分离。接写极目远望，借眼前景想象别后相思之情。换头三句，言友人未来征途广阔，抚慰当地父老不须含泪饯行。结韵三句，叮嘱友人上元重来聚会。人未登程，先约后会，情切意浓，风调开朗，体现友情的执著亲切。

    最高楼

    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①

    【原词】

    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②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③

    待葺个、园儿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④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⑤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⑥

    【注释】

    ①此词作于福建安抚使任上。乞归：向朝廷请求罢职归隐。犬子：古人对自己儿子的爱称，亦用于对别人谦称自己儿子为犬子。止我：劝阻我。②“吾衰矣”三句：谓我已衰老，富贵须待何时，富贵酝酿危机。吾衰矣：《论语·述而》记孔子语：“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稼轩《贺新郎》词起句亦云：“甚矣吾衰矣。”富贵是危机：苏轼《宿州次韵刘泾》：“晚觉文章真小技，早知富贵有危机。”③“暂忘”五句：谓理当师法古人，及早弃官抽身，归隐田园。“暂忘”句：用穆先生事。《汉书·楚元王传》载：元王至楚国封地，用穆生等人为中大夫。穆生不嗜酒，元王每置醴以待。后王戊即位，渐忘设醴酒之事。穆生说：“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于是称病离去。醴（lǐ）酒：用醴泉之水酿成的酒，味甘美。“未曾”句：用陶县令事。陶县令：即陶潜。《宋书·陶潜传》载：陶潜“为彭泽令，郡遣督邮至，县吏曰，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即日解印绶去职，赋《归去来》”。④“待葺个”四句：言修园筑亭，诗酒自娱。葺（qì）：修建。佚（yì）老：安逸。《庄子·大宗师》：“佚我以老。”亦好：戎昱《中秋感怀》：“远客归去来，在家贫亦好。”⑤“千年”二句：谓富贵无常，人应知足。口插几张匙：指消费有限。范成大《丙午新正书怀》诗之四自注：“吴谚云：一口不能着两匙。”⑥“便休休”三句：一切作罢，退隐休闲，无话可说。

    【品评】

    词写祈盼归隐，借责备儿子发挥。上片写宦途险恶，抽身得体。以不望富贵、富贵危机发端，继借穆生故事、陶潜经历阐明，表达师法前贤的决心。下片想象归休田园的乐趣，先言修园筑亭，饮酒赋诗，一派幽雅氛围；再从富贵无常，享受易足表明自我超脱的旷达心态；末以休闲自足、无须议论收结。词体现了作者厌恶官场、向往休闲的情悰。

    水龙吟

    过南剑双溪楼①

    【原词】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②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③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④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⑤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⑥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⑦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⑧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⑨

    【注释】

    ①词当于绍熙四年至五年（1193—1194）秋间在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任上作。南剑：宋时州名，州治在南平（今福建南平）。据王象之《舆地纪胜·南剑州》：“剑溪环其在，樵川带其右，二水交通，汇为澄潭，是为宝剑化龙之津。”双溪楼：在南平城东，因有剑溪及樵川二水在此汇合而得名，为当时游览胜地。②“举头”二句：写遥望中原所见。西北浮云：喻中原沦陷。倚天长剑：语出宋玉《大言赋》：“长剑耿耿倚天外。”③“人言”三句：谓此地乃宝剑化龙之津。据《晋书·张华传》及《拾遗记》载，晋人张华见斗牛星有紫气。焕曰：此宝剑神光冲天。张华遂令雷焕觅剑，果得“龙泉”、“太阿”双剑，两人各得其一。张华既卒，其剑失踪。雷焕死后，其子佩剑过延平津（即剑溪），剑忽跃入水中。觅之，惟见双龙各数丈，盘曲潭底。顷间，水面光彩照人，波浪翻腾。光焰：即指宝剑生出的紫气。④“我觉”三句：写双溪楼夜景，有隐喻现实严酷冷峻之意。⑤“待燃犀”四句：欲燃犀觅剑，又恐鱼龙兴妖作怪。燃犀：燃犀牛角。传说燃犀照水，能使妖魔显形。据《晋书·温峤传》，温回兵武昌，过牛渚矶，人言水中多妖，温燃犀下照，见水中诸怪赶来灭火。鱼龙：即指水中妖魔，喻朝中群小。惨：凶残狠毒。⑥“峡束”三句：谓双溪汇流，奔腾欲飞，但受制于峡谷，无奈有所收敛。对起：指两山相对而起，形成峡谷。危楼：高楼，即指双溪楼。⑦“元龙”三句：以汉代名士陈登自喻，思清闲高卧。元龙：陈登，字元龙。《三国志·陈登传》载，陈登志向高洁，看不起求田问舍的许汜，许汜见陈登，陈登久不与语，使许卧下床，而自卧大床。冰壶凉簟：一壶冷酒，一领竹席。⑧“千古”三句：谓登楼览胜，顿生千古兴亡、人生悲欢之感。⑨“问何人”三句：试问何人在斜阳下的沙河边卸帆系舟。

    【品评】

    词借咏唱双溪楼的奇特景观，抒发有志复国、壮怀难酬的愤慨。起笔遥望中原，呼唤长剑清扫妖氛，志壮气豪，笼盖全篇。以下叠层铺叙，婉转顿挫。人言此地剑光冲天，俯仰体察，却有山高压顶、水冷星稀的冷漠之感，才欲燃犀觅剑，又恐妖魔凶残。以上隐喻现实环境严酷冷峻。“峡束”云云，进一步象征形势艰危，以此萌生元龙高卧之想，引发世事沧桑之慨，末故作设问，显示而今无可奈何，不得不卸帆系舟。全篇曲折委婉地表达了壮志难伸的衷情。

    沁园春

    再到期思卜筑①

    【原词】

    一水西来，千丈晴虹，十里翠屏。②喜草堂经岁，重来杜老；斜川好景，不负渊明。③老鹤高飞，一枝投宿，长笑蜗牛戴屋行。④平章了，待十分佳处，着个茅亭。⑤青山意气峥嵘，似为我，归来妩媚生。⑥解频教花鸟，前歌后舞；更催云水，暮送朝迎。⑦酒圣诗豪，可能无势，我乃而今驾驭卿。⑧清溪上，被山灵却笑：白发归耕。⑨

    【注释】

    ①词作于绍熙五年（1194）秋冬间。时稼轩因遭台臣弹劾，这年七月罢福建安抚使，退居信州带湖，再到期思卜筑。期思：在江西铅山。稼轩第一次罢居时，曾在期思买得瓢泉，以后常往返于带湖和瓢泉之间。此次重到，意在营建新居。卜筑：选地盖房，古人建宅常请卜者相地形风水以定宅地，也称卜宅、卜居。②“一水”三句：写瓢泉山水之美，以“千丈晴虹”喻飞瀑，以“十里翠屏”状青山。③“喜草堂”四句：言再度隐居山水之喜，一如杜甫之重归草堂，渊明之游赏斜川。草堂：杜甫于乾元二年入蜀，建草堂于成都浣花溪。后因兵乱离去。广德二年，严武再度镇蜀，杜甫得以重归草堂。经岁：经若干年。斜川：在今江西都昌，风景优美。陶渊明居浔阳柴桑时，曾作《斜川诗》。诗前有小序略记其游赏情景。辛词借重归草堂，指再到期思隐居；又以斜川比期思。④“老鹤”三句：谓再到期思，意在觅一枝之栖，不像蜗牛戴屋行。一枝投宿：《庄子·逍遥游》：“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此用其意。蜗牛戴屋行：蜗牛是一种很小的软体动物，背有硬壳，呈螺旋形，似圆形小屋，爬动时如戴屋而行。⑤“平章”三句：谓选片好地建房。平章：筹划、设计。着：此作建造讲。⑥“青山”三句：青山喜我归来，显得格外轩昂秀美。峥嵘：高峻不凡貌。妩媚：秀丽。⑦“解频教”四句：写花鸟、风光令人可喜。解：懂得。频：屡屡不断。⑧“酒圣”三句：谓诗酒之辈纵无权势，却有驾驭山水之能力。据陶渊明《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东晋孟嘉为恒温部下长史，好游山水，至暮方归。桓温尝谓孟曰：“人不可无势，我乃能驾驭卿。”辛借用其语。酒圣诗豪：指酷爱诗酒之辈。乃：却。卿：借指山水自然。⑨“清溪上”三句：言山神笑我，白发始返，归耕太迟。

    【品评】

    词由期思卜筑，即兴抒怀。起笔鸟瞰期思山水，水似长虹，倾泻而下，山如翠屏，隔绝尘世。接着以杜甫重归草堂、渊明游赏斜川，自拟再度隐居山水之喜。继而写老鹤投宿，无非一枝，岂能如蜗牛戴屋而行，归结到筹措建房，扣合题意。下片抒发寄情山水之乐，纯用拟人手法，青山、花鸟、云水无不有情解意，陪侍送迎。随即以驾驭山水自感欣慰，末借山灵嘲笑，体现感慨和自嘲。词反映了作者乐于归隐，实际夙愿难展不得不退休的复杂心态。

    兰陵王

    赋一丘一壑①

    【原词】

    一丘壑，老子风流占却。②茅檐上、松月桂云，脉脉石泉逗山脚。③寻思前事错，恼杀晨猿夜鹤。④终须是、邓禹辈人，锦绣麻霞坐黄阁。⑤长歌自深酌。看天阔鸢飞，渊静鱼跃，西风黄菊香喷薄。⑥怅日暮云合，佳人何处，纫兰结佩带杜若。⑦入江海曾约。遇合，事难托。⑧莫击磬门前，荷蒉人过。⑨仰天大笑冠簪落。⑩待说与穷达，不须疑着。古来贤者，进亦乐，退亦乐。

    【注释】

    ①词约作于庆元元年（1195）。时稼轩二度罢居江西上饶。是年瓢泉新居初成，但尚未迁居。一丘一壑：泛指适于隐居之处。班固《汉书·自叙体》：“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此当指瓢泉居所之山水。②“一丘壑”二句：谓有幸占有此处山水风流。一丘壑：即一山一水。③“茅檐上”二句：写居宅周围风光。松月桂云：松间月影，桂树云绕。“脉脉”句：言含情的石泉在山脚下逗趣。④“寻思”二句：言不该错入仕途，招惹猿鹤怨恨。晨猿夜鹤：孔稚珪《北山移文》：“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此化用其意。⑤“终须是”二句：谓功名当是邓禹之辈事。邓禹：字仲华；佐刘秀称帝，二十四岁即拜为大司徒。《南史·王融传》载，王融尝抚案叹曰：“为尔寂寂，邓禹笑人。”麻霞：色彩斑斓。黄阁：指丞相府。⑥“看天阁”句：写环境优美，眼界开阔。鸢飞、鱼跃：《诗经·大雅·早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鸢（yuān）：鹰。喷薄：形容香气喷涌而出。⑦“怅日暮”三句：谓日暮佳人未来，令人惆怅。日暮佳人：江淹《拟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纫兰结佩：系在身上的饰物。《离骚》：“纫秋兰以为佩。”杜若：香草名。《楚辞·九歌·湘君》：“采芳洲兮杜若。”⑧“遇合”二句：言君臣遇合之事难有凭托。⑨“莫击”二句：勿效孔子击磬于卫，惟恐不为人知。《论语·宪问》载：“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磬（qīng）：古时一种打击乐器。荷蒉人：挑草筐之人。⑩“仰天”句：《史记·滑稽列传》：“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此借喻笑傲林泉，不以仕进为怀。穷达：指人生路上困厄与显达。“古来”三句：以古贤者为师，进退皆乐。《庄子·让王》：“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此化用其意。

    【品评】

    通篇赋退隐山林之乐。首叠起笔切题，先写居地幽雅，次言前此入仕乃错，自身非入黄阁高官之辈。次叠咏今朝逍遥自适，心境舒展，很想约请知心人，徜徉江海游乐。三叠挑明主旨，言勿望君臣遇合，莫学孔丘击磬，何如笑傲泉林，不计穷达，师法古贤，进退皆乐。

    沁园春

    灵山齐庵赋。时筑偃湖未成。①

    【原词】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②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③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④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⑤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⑥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⑦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⑧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濛濛？⑨

    【注释】

    ①词约作于庆元二年（1196），时稼轩二度罢居带湖。灵山：位于江西上饶境内。古人有“九华五老虚揽胜，不及灵山秀色多”之说，足见其雄伟秀美之姿。齐庵：当在灵山，具体未详，疑即词中之吾庐，为稼轩游山小憩之处。偃湖：新筑之湖，时未竣工，馀未详。②“叠嶂”三句：言灵山飞动的态势若万马奔腾回旋。③“正惊湍”四句：描摹飞泉入溪穿越小桥的情状。惊湍（tuān）：急流，此指山水飞泉瀑布。缺月初弓：小桥如一弯弓形新月。或谓小桥如缺月，似弯弓，月与弓是并列词组，不当。此四句作扇面对（即第一句对第三句，第二句对第四句），如或所谓，则“跳珠倒溅”失对。④“老合”三句：谓年老理应闲散，老天多事，却教看管群松。检校：巡查、管理。按稼轩同期所作的《归朝欢》（山下千林花太俗）词题序中称：“灵山齐庵菖蒲港，皆长松茂林。”⑤“吾庐小”三句：写茅屋与松林相邻，既可见其影，又能闻其声。龙蛇影：指松树影。古人常以“龙蛇”状枝干苍劲屈曲的松柏。风雨声：即松涛声。⑥“争先”二句：写夜雾渐散，群山争相露面。爽气、朝来：《世说新语·简傲篇》称：王子猷为桓玄的参军，桓玄欲委其事，子猷“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后以“西山爽”状人品性疏散，不善趋迎。辛词借以谓群峰送爽，沁人心脾。⑦“似谢家”四句：用人物丰神及车骑仪态形容群山的万千气象。谢家：指晋代一大望族，其子弟讲究服饰仪表，有俊伟大方的风度。此用以形容挺秀轩昂的山峰。磊落：俊伟大方。相如：西汉著名文学家司马相如，一次往四川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此借以状述巍峨壮观的山峰。雍容：仪态优雅从容。⑧“我觉”三句：以文风喻山峦。雄深雅健：韩愈评柳宗元文说：“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见《新唐书·柳宗元传》）太史公：司马迁，字子长，西汉著名史学家和文学家，继父职，任太史令，自称太史公。⑨“新堤路”三句：谓新堤已建成，问偃湖何日竣工，观赏烟水濛濛。

    【品评】

    此稼轩山水词中名篇，精神上生气勃勃，艺术上戛戛独造。上片由山而水，由长松而茅庐，上下远近，次序井然，而又融成一气，俨然是一幅绝妙的山水松涛图。下片专就山写，迭用故实，而益见新意。群山争先露面，爽气宜人，进而以谢家子弟之衣冠丰神和司马相如之车骑仪容状灵山诸峰的万千气象，再以太史公文风喻山峦之雄深雅健。绘景状物，气韵生动，善于比拟，动静交织，且不乏诙谐之趣。明人杨慎激赏此格云：“说松而及谢家、相如、太史公，自非脱落故常者，未易闯其堂奥。”（《词品》卷四）按“说松”当误，应为“说山”。

    水调歌头

    将迁新居不成，有感，戏作。时以病止酒，且遣去歌者，末章及之。①

    【原词】

    我亦卜居者，岁晚望三闾。②昂昂千里，泛泛不作水中凫。③好在书携一束，莫问家徒四壁，往日置锥无。④借车载家具，家具少于车。⑤舞乌有，歌亡是，饮子虚。⑥二三子者爱我，此外故人疏。⑦幽事欲论谁共，白鹤飞来似可，忽去复何如？⑧众鸟欣有托，吾亦爱我庐。⑨

    【注释】

    ①此词作于庆元二年（1196）夏。新居：指瓢泉住所。稼轩带湖旧居被火烧毁，可能就在此时。以病止酒：因病戒酒。遣去歌者：把歌伎打发走。②“我亦卜居者”二句：言自己效仿屈原择地闲居。楚辞有《卜居》，相传为屈原作。王逸《卜居序》认为是屈原放逐后所作，谓“卜己居世，何所宜行”。稼轩绍熙五年（1194）秋冬之间，二度罢官后，曾卜筑期思［见前《沁园春》（一水西来）题序］，颇类屈原，故有此语。望三闾：仰慕三闾。三闾：指屈原，他曾任三闾大夫。③“昂昂”二句：师法屈原，宁昂然如千里骏马，不浮游无定像水中野鸟。楚辞《卜居》：“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昂昂：挺拔貌或志行高超貌。泛泛：飘浮貌。凫（fú）：野鸭。④“好在”三句：好在家境清寒，只有图书，搬迁不难。家徒四壁：夸张形容家贫，《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说卓文君夜奔相如，相如带她回家，“家居徒四壁立”。置锥无：无立锥之地。⑤“借车”二句：此袭用唐人孟郊《迁居诗》中原句。⑥“舞乌有”三句：谓罢歌舞，戒饮酒。即题序之“时以病止酒，且遣去歌者。”乌有、亡（同无）是、子虚：是司马相如《子虚赋》中虚构的三个人物。三个人名本意都是虚空、无有。⑦“二三子”二句：言故人大多疏远，亲近我者仅二三人而已。二三子：孔子常以此称呼他的弟子（见《论语》）。辛词指志同道合的知己。⑧“幽事”三句：言谁来与我谈心，无奈白鹤飞来忽去。幽事：幽雅的心事。何如：怎么办。⑨“众鸟”二句：此袭用陶潜《读山海经》中的诗句。意众鸟喜有归宿，我亦爱我栖身的茅屋。

    【品评】

    此亦明志抒怀之作。起四句自况屈原，不仅生平遭遇近似，且放废后同样卜居山林，保持雅趣清操，宁肯清贫独立，决不随波逐流。以下叙将迁新居之事，借司马相如故事、孟郊诗句，形容极度清贫。下片连用乌有、亡是、子虚，强化身世清贫、超拔物欲。进而写故人迹疏，知己难觅，微露失落之感。结韵陡转，欣喜此身有归。篇中多以夸张、戏谑之笔，写赋闲卜居情事，于旷达幽默中，略寄政治失意之感。

    沁园春

    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①

    【原词】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②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③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④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恩哉！⑤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人间鸩毒猜。⑥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关恶，过则为灾。⑦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⑧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亦须来”。⑨

    【注释】

    ①此亦庆元二年（1196）稼轩二度闲居带湖时期之作。止酒：戒酒。戒酒杯使勿近：警告酒杯勿再近我。②“杯汝”三句：呼杯来前，告以我将戒酒。汝：你，指酒杯。点检形骸：检查身体。意谓自我保养，不再纵酒伤身。③“甚长年”四句：言昔因纵酒成疾，如今因病罢酒，惟思酣睡。甚：说什么。抱渴：患酒渴病，口渴思饮。咽如焦釜（fǔ）：咽喉如烧焦之锅，不堪忍受。气似奔雷：指鼾声如雷。黄庭坚《题东坡字后》：“东坡居士性喜酒，然不能四五龠已烂醉，就卧鼾如雷。”④“汝说”三句：酒杯劝告词人，便学刘伶，醉死何妨，不必戒酒。《晋书·刘伶传》谓刘伶纵酒放荡，常乘一鹿车，携一壶酒，命人带锄跟随，并说：“死便掘地以埋。”达者：通达之人，即指刘伶那种无视封建礼法、纵酒颓放之人。⑤“浑如此”三句：谓酒杯竟然说出如此话来，未免太无情意。浑如此：竟然如此。知己：作者自谓酒的知己。⑥“更凭”二句：谓酒与歌舞相谋，害人犹如鸩毒。歌舞为媒：指歌舞为媒介，诱人剧饮。鸩（zhèn）毒：一种用鸩鸟羽毛制成的剧毒，放入酒中，饮之立死。⑦“况怨无”四句：况人间怨恨不论大小，往往由爱引发；世上事物无论好坏，过量就易成灾。此指爱酒应有节制。⑧“与汝”三句：词人与酒杯约定，勿留急去，否则我尚有余力对你发威。成言：约定。《离骚》：“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⑨“麾之”二句：《汉书·汲黯传》谓汲黯辅佐少主，严守城池时，“招之不来，麾之不去”。言其意志坚决。此反用其意。麾（huī）：同“挥”。

    【品评】

    此戒酒词，表现欲止酒而意有所不能的微妙矛盾心理。词用主客对话体，拟人手法，以酒杯为客。爱之深，则恨之深，而恨之深，正说明爱之深。爱不释手，不甘彻底决裂。自开篇至“杯再拜”，历数酒之罪状，言辞激烈，乃至对之肆威。不想杯以礼为先，道出“麾之即去，招之即来”，真似词人好友，会心之语，令人忍俊不止。通篇给人以滑稽幽默、妙趣横生之感。

    玉楼春

    戏赋云山①

    【原词】

    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②常时相对两三峰，走遍溪头无觅处。③西风瞥起云横度，忽见东南天一柱。④老僧拍手笑相夸，且喜青山依旧住。

    【注释】

    ①词作于庆元二年（1196）秋冬之交，时稼轩已迁铅山瓢泉新居。云山：据词意，当为白云笼罩之山。稼轩赋云山词共四首，此第一首。②“何人”二句：是谁夜来把青山推走？想是浮云作怪。此写浮云遮山。黄庭坚《次韵东坡壶中九华》诗：“有人夜半持山去，顿觉浮岚暖翠空。”③“常时”二句：谓平时常见青山，而今遍寻不见。④“西风”二句：突然西风吹散浮云，青山又呈现眼前。瞥（piē）起：骤起。天一柱：天柱一根，即指青山。

    【品评】

    题曰“戏赋”，则用意命笔，自带欢快戏谑色彩。云山奇景，无非云来山隐，云去山现，但一经夸张渲染，便觉风趣异常。劈头发问，不说青山隐于浮云，却说浮云将青山推走，想象奇特，又出以猜度语气，益增其趣。以下溪头寻山，故弄玄虚，为下片山重水复出力。下片果然风起云散，还我天柱云峰。“忽见”惊喜之状可睹。浮云终难遮青山，情调极其开朗乐观。或谓“浮云”喻主降小人，“青山”喻主战君子，未免穿凿附会。

    贺新郎

    邑中园亭，仆皆为赋此词。一日，独坐停云，水声山色，竞来相娱，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庶几仿佛渊明思亲友之意云。①

    【原词】

    甚矣吾衰矣。②恨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③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④情与貌，略相似。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⑤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⑥回首叫、云飞风起。⑦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⑧知我者，二三子。⑨

    【注释】

    ①词作于罢居瓢泉时期。邑：指铅山县邑。仆：自我谦称。此词：指《贺新郎》词调。停云：指停云堂。意：猜度，料想。援例：依照前例，此指以词赋邑中园亭事。庶几：差不多。渊明思亲友：陶渊明有《停云》诗四首，自谓系“思亲友”之作。②“甚矣”句：《论语·述而》：“甚矣吾衰矣，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③“白发”句：言岁月蹉跎，白发徒长，人间万事，一笑了之，何物最令人喜。李白《秋浦歌》：“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世说新语·宠礼篇》称王珣、郗超并有奇才，为大司马桓温所赏识。人曰此二人“能令公喜，能令公怒”。辛词借用其语。④“我见”二句：写词人与青山互有好感。妩媚：状青山秀丽美好。此借用唐太宗赞赏魏徵语：“人言徵举动疏慢，我但见其妩媚耳。”（见《新唐书·魏徵传》）⑤“一尊”三句：谓对酒思友，颇类陶渊明赋《停云》风味。陶渊明《停云》诗：“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悠，搔首延伫。”搔首：挠头，烦急貌。⑥“江左”二句：江左名士饮酒沽名，岂知酒中妙理。此指南朝那些纵酒放浪的名士清流。江左：长江以东。晋室南渡，东晋及宋、齐、梁、陈相继建都金陵，占江左一带，史称南朝。浊醪（láo）：浊酒。苏轼《和陶潜饮酒诗》：“江左风流人，醉中亦求名。”⑦云飞风起：暗用汉高祖刘邦《大风歌》中诗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⑧“不恨”二句：袭用南朝张融语：“不恨我不见古人，所恨古人不见我。”（见《南史·张融传》）狂：指愤世嫉俗的狂态。⑨“知我者”二句：借用《论语》中孔子语，叹知音稀少。

    【品评】

    词在闲居怀思亲友中融入曲高和寡、寂寞激越情悰。起笔借用孔子语，叹老兼容壮怀难伸之意。承以交游零落，进入怀友，感喟无限。由愁深而转向啸傲人生，因孤寂少友而倾情自然，青山与词人相看多情，情貌相似，以物为人，山有灵性，笔力活泼有致。过片遥想古人，以渊明诗酒遣怀自况。继而由师范前贤，对比讽刺南宋官僚庸碌虚伪，由此喷涌出个人激越峥嵘情思。“云飞风起”以下，意态傲岸，豪视古今。结句呼应“交游落”。处处紧扣怀友，关合停云，融化典实，自然爽畅。

    水调歌头

    赵昌父七月望日用东坡韵叙太白、东坡事见寄，过相褒借，且有秋水之韵；八月十四日余卧病博山寺中，因用韵为谢，兼寄吴子似。①

    【原词】

    我志在寥阔，畴昔梦登天。②摩挲素月，人世俯仰已千年。③有客骖鸾并凤，云遇青山、赤壁，相约上高寒。④酌酒援北斗，我亦虱其间。⑤少歌曰：“神甚放，形则眠。鸿鹄一再高举，天地睹方圆。”⑥欲重歌兮梦觉，推枕惘然独念：人事底亏全？⑦有美人可语，秋水隔婵娟。⑧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瓢泉时期。赵昌父：名蕃，字昌父，家居信州玉山之章泉，世称章泉先生，工诗，与稼轩时有唱和。望日：阴历正月十五。用东坡韵：指用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秋词的韵脚。叙太白、东坡事：未见赵昌父原词，其事不详。参阅本篇注④。过相褒借：对我赞扬过甚。秋水之约：约会于瓢泉秋水堂。博山寺：在广丰县西南，稼轩曾为之作记。吴子似：吴绍古，字子似，江西鄱阳人，时任铅山县尉。有史才，并善诗。与稼轩交往颇密，时有唱和。②“我志”二句：向往神游太空，昨晚中登天。寥阔：即寥廓，此指宇宙太空。畴（chóu）昔：昨晚。昔：通夕。畴：助词无义。《楚辞·九章》：“昔余梦登天兮。”③“摩挲”二句：揽月俯仰之间，人世已过千年。摩挲：抚摸。俯仰：抬头低头，言时间之短。④“有客”三句：客约李白、苏轼登月游赏。按此当为题序“叙太白、东坡事”中的一部分。客：指赵昌父。骖（cān）：古代驾车位于两旁的马。句谓以鸾凤为“骖”，即乘鸾御凤。云：说。青山：指李白。李白死后葬于青山（在今安徽当涂）。赤壁：指苏轼。苏轼贬黄州时，作赤壁游，并有词（《念奴娇·赤壁怀古》）、赋（前后《赤壁赋》）名世。高寒：指月宫。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秋词：“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⑤“酌酒”二句：他们以北斗为勺畅饮，我亦有幸厕身其间。《楚辞·九歌》：“援北斗兮酌桂浆。”援：拿。虱（shī）其间：韩愈《泷吏》诗：“得无虱其间，不武亦不文。”谓厕身其间，不配与他人为伍。⑥“少歌”五句：歌唱身眠魂飞，如鸿鹄高翔，瞭望天地方圆。少歌：小声吟唱。神甚放：神魂自由腾飞。鸿鹄（hú）：大雁，天鹅。贾谊《惜誓》：“黄鹄之一举兮，知山川之纡曲；再举兮睹天地之圆方。”这里化用其意。⑦“欲重歌”三句：写梦觉深思，人事何以有亏有全。苏轼《谢苏自之惠酒》：“醉者坠车庄生言，全酒未若全于天。达人本是不亏缺，何暇更求全处全。”重歌：再唱。惘然：疑惑不解貌。底：为何。亏全：缺损与圆满。⑧“有美人”二句：纵有知己可语，但有秋水相隔之憾。杜甫《寄韩谏议》诗：“美人娟娟隔秋水。”美人：指知友，辛词指赵昌父、吴子似。婵娟：姿容美好。

    【品评】

    此词情韵略似东坡中秋词，全以梦境遣怀。发端以“梦登天”领起，以下直至“天地方圆”，均属梦境仙境。抚摸素月，超越尘世，跨鸾凤遨游太空。邀太白偕东坡直上高寒，援北斗而饮，敞胸怀而歌，形眠神驰，犹鸿鹄凌霄，得一览天地方圆，诚屈子上下求索之意。可知词人承《离骚》馀韵，继太白、东坡遗风，着力于精神追求与理想探索。梦觉惘然一问，深沉中见悲凉。结韵应题，化用杜甫诗句，表示对知友的殷切思念。

    鹧鸪天①

    【原词】

    石壁虚云积渐高，溪声绕屋几周遭。②自从一雨花零落，却爱微风草动摇。③呼玉友，荐溪毛，殷勤野老苦相邀。④杖藜忽避行人去，认是翁来却过桥。⑤

    【注释】

    ①此亦闲居瓢泉时期作。②“石壁”二句：形容白云笼山，溪水绕屋。石壁：陡峭山崖。周遭：周围。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③“自从”二句：言花虽落去，犹有芳草可爱。④“呼玉友”三句：言野老相邀做客。玉友：一种糯米制的白酒。《珊瑚钩诗话》：“以糯米药曲作白醪，号玉友。”荐：奉献。溪毛：一种生于涧边溪畔的野菜。野老：农村父老。⑤“杖藜”二句：写野老过桥迎客。杖藜：拄着藜杖的老人。藜：一种可作杖用的植物。翁：指作者。

    【品评】

    词乃村居小唱，富田舍风味，农家情趣。上片写景，客途所见，白云溪水，无限清幽。落花带出芳草，虽是暮春景象，却无一点伤春意绪。下片野老招宴，虽无珍羞佳肴，但野蔬薄酒，殷勤苦邀，足表农家淳朴好客之意。结韵写野老心理情态妙甚：桥头迎客，老眼昏花，几回误将行人作客。今回又将避去，但细认之下，确是辛翁，遂拄杖过桥，热情迎迓。寥寥十四字，一波三折，逼真传神并饶谐趣。

    浣溪沙

    偕杜叔高、吴子似宿山寺戏作①

    【原词】

    花向今朝粉面匀，柳因何事翠眉颦？②东风吹雨细于尘。自笑好山如好色，③只今怀树更怀人。④闲愁闲恨一番新。

    【注释】

    ①作于庆元六年（1200），时稼轩仍罢居铅山瓢泉。杜叔高：稼轩友人。吴子似：名吴绍古。②“花向”二句：以美人粉面、翠眉喻春花春柳之美。颦（pín）：皱眉。③好山如好色：化用孔子语：“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见《论语·子罕篇》）并脱胎于苏轼《自径山回和吕察推》诗：“多君贵公子，爱山如爱色。”④怀树更怀人：朱熹注《诗经·召南·甘棠》云：召伯“舍甘棠之下，其后人思其德，故爱其树而不忍伤也”。辛词化用其意。

    【品评】

    词戏咏春日小景。上片描绘自然春色，春花如佳人涂粉，柳枝似少女皱眉，细雨飘洒犹轻尘。下片即景抒怀，以“自笑”领起；先言酷爱山水，见出弃政归田；继而无奈更怀人，表示祈盼知音；进而感叹愁恨连续不断，时时一番新。说明他在潇洒闲散中，也难以摆脱伤时忧国之情。

    浣溪沙①

    【原词】

    父老争言雨水匀，眉目不似去年颦。②殷勤谢却甑中尘。③啼鸟有时能劝客，小桃无赖已撩人。④梨花也作白头新。⑤

    【注释】

    ①与上阕《浣溪沙》同韵，当作于同年，即庆元六年（1200）。②“父老”二句：言今年风调雨顺，乡民欣喜。颦（pin）：皱眉发愁。③“殷勤”句：言可以不再受饥挨饿。谢却：辞却，去掉。甑中尘：蒸食用的炊具里积满灰尘，说明久已无米可做。《后汉书·独行传》载，范冉（字史云）住房简陋，有时甚至绝米断炊。乡里歌曰：“甑中生尘范史云。”辛词据此。④“啼鸟”二句：写鸟鸣桃树喜人。无赖：顽皮可爱。撩：挑逗，撩拨。⑤“梨花”句：写新开的梨花非常洁白。

    【品评】

    关怀民生疾苦，词中罕见，东坡首开其风，稼轩继之。此词写当春好雨，收成有望，喜听父老争言，喜见父老解颦，即将谢绝去年那种无米断炊。下片以情观景：啼鸟歌喉宛转，似劝客开怀畅饮；小桃初展笑靥，正撩人欣慰情思；满树梨花盛开，宛如满头白花。写人纯用白描，绘景以人拟物，气氛明净欢快，足见词人由衷欣喜之情。

    归朝欢

    题赵晋臣敷文积翠岩①

    【原词】

    我笑共工缘底怒，触断峨峨天一柱。②补天又笑女娲忙，却将此石投闲处。③野烟荒草路。先生拄杖来看汝。④倚苍苔，摩挲试问：千古几风雨？⑤长被儿童敲火苦，时有牛羊磨角去。⑥霍然千丈翠岩屏，锵然一滴甘泉乳。⑦结亭三四五。会相暖热携歌舞。⑧细思量：古来寒士，不遇有时遇。⑨

    【注释】

    ①词作于庆元六年（1200），时稼轩罢居瓢泉。赵晋臣敷文：赵不遇，字晋臣，江西铅山人。时罢职家居，与稼轩过从甚密，彼此多有唱和。赵曾为敷文阁学士，故称以敷文。积翠岩：当在上饶。“题”字可能为“和”字之误。②“我笑”二句：笑共工无端发怒，触断巍巍天柱。共工：古代传说中的部族首领。据《史记·三皇本纪》载：女娲氏末年，共工与祝融交战。兵败，怒触不周山，以致天柱折倒，地维（系大地的绳子）断裂。缘底：为何。天一柱：即天柱，俗称擎天柱。③“补天”二句：笑女娲补天奔忙，却将补天石投在闲处。女娲（wā）：传说中人物。此石：女娲补天之石，即指积翠岩。④“野烟”二句：词人拄杖来到荒郊野外探视积翠石。汝：指积翠石。⑤“倚苍苔”三句：问积翠岩千百年来，历经几多风雨侵蚀。倚苍苔：靠在长满苍苔的积翠岩上。摩挲：抚摸。⑥“长被”二句：韩愈《石鼓歌》：“牧儿敲火牛砺角，谁复着手为摩挲。”辛词借用其意，谓牧童敲火（击石取火），牛羊磨角，积翠岩不胜骚扰之苦。⑦“霍然”二句：忽然积翠岩以其千丈翠屏的雄姿出现在人们眼前，并有甘泉滴响其间。锵（qiāng）然：一般形容金属撞击声，此状甘泉滴水的清脆声响。⑧“结亭”二句：建几个小亭，待到春暖花开，此间会有歌舞欢会。携歌舞：指赏游者带来歌儿舞女。⑨“细思量”三句：言古来寒士不遇者也能偶逢际遇。不遇：指怀才不遇，古人多有不遇之叹。如董仲舒作《士不遇赋》，司马迁有《悲士不遇赋》，陶潜有《感士不遇赋》。赵晋臣名不遇，故稼轩有此语。

    【品评】

    赵晋臣仕途失意，罢职家居，稼轩深为惋叹，遂借赋积翠岩而托物寄意，既想象奇特，又植根现实，感情深厚。起处借神话传说，隐喻人才虽具擎天之材，终无补天之用，继写自身前来看望，慰问风雨经历。牧儿敲火，牛羊磨角，自有不堪明言之苦。“霍然”以下，陡然振起，千丈翠屏大放异彩，终为时人赏识。末以“细思量”收结，概言古今怀才不遇有时遇人事，妙语双关，意谓友人不遇会有遇，自叹今生未必有时遇。

    夜游宫

    苦俗客①

    【原词】

    几个相知可喜，②才厮见、说山说水。③颠倒烂熟只这是，④怎奈向，⑤一回说，一回美。有个尖新底，⑥说底话、非名即利。说得口干罪过你。⑦且不罪；⑧俺略起，去洗耳。⑨

    【注释】

    ①约作于庆元六年（1200），时稼轩罢居瓢泉。苦俗客：苦于俗客的骚扰。②相知：认识的人。③厮见：相见。④“颠倒”句：言翻来覆去老一套。⑤怎奈向：怎么办，宋人习用口语。⑥尖新底：别致的，特别的。底：犹今之“的”。⑦罪过你：难为你、多谢你。杨万里《听蝉》诗：“罪过渠侬商略秋，从朝至暮不曾休。”其中“罪过”，即多谢意。⑧不罪：不责怪。⑨洗耳：今言“洗耳恭听”，表示对说话人的恭敬。此处相反，表示厌闻其语。据《高士传·许由》，古代隐士许由不愿做官，洗耳于颍水之滨。其友巢父问其故。对曰：“尧欲召我为九州长，恶闻其声，是故洗耳。”

    【品评】

    此为讽刺小品，写苦于俗客骚扰。或谓上片言高士，下片言俗客。当非。题为“苦俗客”，说明专指俗客。上片当是讽嘲故作清高、附庸风雅之俗客。下片则谓俗中之最，尤不足与语，惟离坐洗耳。词为“俗客”画像，又紧扣一个“苦”字，以抒高洁胸怀。通篇冷讽热嘲，语辞浅俗俏皮，流畅犀利。

    行香子

    博山戏呈赵昌甫、韩仲止①

    【原词】

    少日尝闻：富不如贫，贵不如贱者长存。②由来至乐，总属闲人。且饮瓢泉，弄秋水，看停云。③岁晚情亲，老语弥真。记前时劝我殷勤：都休殢酒，也莫论文。把《相牛经》，种鱼法，教儿孙。④

    【注释】

    ①闲居瓢泉之作。赵昌甫：稼轩友人，名蕃，字昌甫，工诗。韩仲止：韩淲字仲止，号涧泉，韩元吉之子，颇有诗名。②“富不”二句：《后汉书·逸民传》载：向长“潜隐于家，读《易》至《损益》卦，喟然叹曰：‘吾已知富不如贫，贵不如贱，但未知死何如生耳。’”③“且饮”三句：写生活环境。秋水、停云：皆稼轩瓢泉居处之堂名。秋水堂前有清溪一曲。④“都休”五句：均为赵、韩二友殷勤相劝之语。殢（tì）酒：病酒，困酒。《相牛经》：《唐书·艺文志》谓宁戚所作。种鱼法：陶朱公有《养鱼经》，为后人假托之作。

    【品评】

    序日“戏呈”，实乃虚实参半。壮志未必全销，颇见人生参悟。上片谓贫者长存，闲者方乐，体验真切有趣。下片记友人亲切相劝之语，实亦隐含“平戎书换种树书”的愤慨情绪。

    鹧鸪天

    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①

    【原词】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②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③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④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⑤

    【注释】

    ①词约作于庆元六年（1200），时稼轩罢居瓢泉。少年时事：指青年时代的一段抗金生涯。稼轩生于北方，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时稼轩二十二岁，聚众起义，后归耿京，为掌书记。次年春，奉表归宋，于北返海州途中，闻叛将张安国杀耿投金。遂率轻骑五十馀夜袭金营，捉叛将张氏而兼程南渡，献俘朝廷（见《宋史》本传）。时人洪迈《稼轩记》评曰：“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按此词上片即回忆这段英雄往事。②“壮岁”二句：回忆当年率众起义，突骑渡江情景。万夫：指抗金义士。黄庭坚《送范德儒知庆州》诗：“春风旌旗拥万夫。”锦襜（chān）：锦衣。檐：短上衣。渡江：指南渡归宋。③“燕兵”二句：描述夜袭金营、活捉叛将的场面。燕兵：北兵，即指义军。娖：通捉，把握，整顿。银胡（lù），饰银的箭袋，多用皮革制成。既用以盛箭，兼用于夜测远处声响。唐人杜佑《通典·守拒法》：“令人枕空胡卧，有人马行三十里外，东西南北皆响于胡中，名曰‘地听’，则先防备。”金仆姑：箭名。据《左传·庄公十八年》载，鲁庄公曾用此箭射伤宋国大将南宫长万。按或谓上片仅写首次南渡事。言稼轩一行奉表至扬州，正值金主亮被部下射杀。稼轩等乘兵乱之际，冲过敌阵而渡江南去。④“春风”句：言时不我待，少年难再。欧阳修《圣无忧》（世路风波险）词：“春风不染髭须。”髭（zī）须：胡须。⑤“却将”二句：空有壮志宏略，只能种树田园。万字平戎策：指抗金复国的良策。稼轩南归后，曾先后上《美芹十论》和《九议》，力陈抗金谋略，故有此叹。东家：东邻家。种树书：研究栽培树木的书籍。《史记·秦始皇本纪》记始皇焚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此喻归隐。韩愈《送石洪》诗：“长把种树书，人云避世士。”

    【品评】

    词以“有客慨然谈功名”起兴，上片回忆青年时期雄壮的往事，是以挥笔写来，境阔情豪，读之令人振奋。下片起二句抚今追昔，抒发现实感慨。结韵写出南渡后的壮心抱负和落寞处境，于诙谐深沉中流露牢骚悲愤。上片“追往事”，下片“叹今吾”，今昔对照，讥刺时政和不甘终老田园之意甚明。

    卜算子

    漫兴①

    【原词】

    夜雨醉瓜庐，春水行秧马。②点检田间快活人，未有如翁者。③扫秃兔毫锥，磨透铜台瓦。④谁伴扬雄作《解嘲》，乌有先生也。⑤

    【注释】

    ①约作于庆元六年（1200）罢居瓢泉时期。漫兴：随意挥洒，即兴之作。按此为此调“漫兴三首”中的第一首。②“夜雨”二句：谓自身夜醉瓜棚，闲看农人春雨插秧。瓜庐：看瓜用的小草棚。秧马：一种简单的木制插秧农具。苏轼《秧马歌序》：“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日行千畦。”③点检：计算。翁：作者自称。④“扫秃”二句：毛笔写秃了，砚台磨穿了。极言辛勤的笔耕生活。兔毫锥：兔毛做成的毛笔。铜台瓦：铜雀台瓦做成的砚石。曹操曾于邺城筑铜雀台，后来当地人掘瓦为砚，“贮水数日不渗”（见《文房四谱》）。⑤“谁伴”二句：言无人伴扬雄作《解嘲》，此极言自身寂寞孤独。扬雄：西汉著名赋家。晚年埋首研究哲学、语言文字学，因不附时贵作《太玄》而淡泊自守。有人嘲其著书无用，乃作《解嘲》以辩驳。《解嘲》用主客问答式，文中之“客”为虚拟人物。乌有先生：汉赋家司马相如《子虚赋》中的人物，与“无有”谐音，亦虚拟人物。后世即以“子虚乌有”喻假设中或不存在的人或事。

    【品评】

    此即兴之作。发端两句写实，言雨夜饮酒瓜庐，闲看秧马行进于春水之中，一派悠闲自适之态。以下南此起兴，自命为“田间快活人”，显见作者欣慰之情。下片由闲适自在的农村生活联想到清苦辛劳的笔耕生涯，进而以扬雄作《解嘲》自况，倾吐出胸中难以排遣的寂落郁闷之气。

    卜算子①

    【原词】

    千古李将军，夺得胡儿马。②李蔡为人在下中，却是封侯者。③芸草去陈根，笕竹添新瓦。④万一朝家举力田，舍我其谁也。⑤

    【注释】

    ①作期同上篇，此“漫兴三首”之三。②“千古”二句：言汉将军李广英勇善战，功勋卓著。据《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广与匈奴战，敌众我寡，重伤被俘。匈奴人置广于绳网上，行于两马之间。广佯死，突然跃起，夺得胡儿骏马，南驰以整残部。李将军：即李广。③“李蔡”二句：言李蔡为人在中下等，声望去李广远甚，却得封侯赐邑。李蔡：李广的族弟。《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④“芸草”二句：写村居的劳动生活。芸草：锄草。芸：同耘。陈根：老根。笕（jiǎn）竹添新瓦：剖开竹子，使成瓦状，以作引水之具。笕：引水的长竹管，此作动词用。⑤“万一”二句：如朝廷诏令荐举“力田”，则非我莫属。朝家：朝廷。力田：选拔人才的科目，古代乡官名。汉代设“力田”、“孝悌”科，中选者受赏。舍我其谁也：语出《孟子·公孙丑下》：“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品评】

    此亦漫兴之作。上片平叙故实，以李广、李蔡两人对比，李广功绩卓著，却沉沦下僚；李蔡表现平庸，反得封侯之赏。借此影射抨击朝廷用人不公、埋没英才。下片赋自身平淡辛勤的田园生活，并自命将成为“舍我其谁”的力田乡官。一心抗敌复国的志士，沦落为锄草浇园的乡农，笔锋虽有些滑稽，而愤懑之情仍溢于言表。

    粉蝶儿

    和赵晋臣敷文赋落梅①

    【原词】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②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③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④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⑤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醇酎。⑥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⑦

    【注释】

    ①作于庆元六年（1200）稼轩罢居瓢泉时期。赵晋臣：稼轩友人，曾为敷文阁学士。②“昨日”三句：言昨日春光浓郁，梅花灿烂怒放。学绣：初学绣花。③“甚无情”三句：言上天无情，教风雨把梅花摧残。下得：忍得。僝（chán）、僽（zhòu）：折磨。④“向园林”二句：言落花满园，似红毯铺地。地衣：地毯。绉：绉纹。⑤“而今”二句：言春光不肯久驻人间，如荡子不以离别为念。⑥“记前时”四句：去年送春，落花泛波，似把春水酿成一江醇酒。醇酎（zhòu）：浓酒。⑦“约清愁”二句：约清愁岸边相会。

    【品评】

    词乃赋花惜春，写得婉约明丽，质朴俚俗。一起三句赋昨日春光，以梅拟春，拟人比喻并用，想象出人意表。“甚无情”以下写落梅遍园，如“地衣红绉”。下片承上写春归，又由春归难留忆及日前送春情景。拟将片片落红酿作一江浓酒，约于岸边相会，借酒解愁。设想奇丽，自出新意。

    喜迁莺

    谢赵晋臣敷文赋芙蓉词见寿，用韵为谢。①

    【原词】

    暑风凉月，爱亭亭无数，绿衣持节。②掩冉如羞，参差似妒，拥出芙蓉花发。③步衬潘娘堪恨，貌比六郎谁清？④添白鹭，晚晴时，公子佳人并列。⑤休说，搴木末；当日灵均，恨与君王别。心阻媒劳，交疏怨极，恩不甚兮轻绝。⑥千古《离骚》文字，芳至今犹未歇。⑦都休问，但千杯快饮，露荷翻叶。⑧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瓢泉时期，具体年月不详。赵晋臣：赵不遇，字晋臣，江西铅山人。庆历六年（1200）罢职家居，与稼轩过从甚密。赵曾为敷文阁学士，故称以“敷文”。芙蓉：一名芙蕖，即荷花。见寿：祝寿。②“暑风”三句：言荷叶亭亭玉立，似绿衣使者持节鹄立。亭亭：挺拔娇好貌。宋人周敦颐《爱莲说》：“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节：符节，古代使臣用以证明身份的信物。③“掩冉”三句：描绘荷花盛开时的姿态。掩冉如羞：如少女含羞，闪隐于绿叶之间。参差似妒：参差错落，似怀妒意而争美赛艳。④“步衬”二句：以人拟花，言其羞与潘妃为伍，远胜六郎高洁。步衬潘娘：《南史·齐东昏侯记》：“凿金为莲花，以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貌比六郎：《新唐书·杨再思传》：“张昌宗以姿貌幸，再思每曰：‘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耳。’其巧谀无耻类如此。”按唐时张昌宗、张易之以姿容见幸于武后，贵震天下，众人竞相献媚，时人呼张易之为五郎，呼张昌宗为六郎。⑤“添白鹭”三句：言白鹭飞来与芙蓉为侣，似公子佳人并肩比立。按白鹭通体皆白，象征纯洁无邪，超尘忘机。谢惠连《白鹭赋》：“表弗缁之素质，挺乐水之奇心。”又白鹭风度翩翩，仪表俊逸。杜牧《晚晴赋》：“白鹭忽来，似风标之公子。”辛词取杜赋字面而兼含二义。⑥“休说”二句：化用屈原《九歌·湘君》诗意：“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矣轻绝。”意谓入水去采陆上长的香草，缘木去摘水中开的芙蓉，哪会有收获。男女双方心念不一，做媒的必徒劳往返。即便勉强结合，也因情浅而易决裂。屈原用以隐喻亲佞远贤，失信于己。稼轩则借此隐寄身世之慨。搴（qiān）：拔取。木末：树梢。灵均：屈原字灵均。心阻媒劳：心有阻隔，徒劳媒使。⑦“千古”二句：谓《离骚》流芳千古。⑧“都休问”三句：一切休问，但举杯畅饮。露荷翻叶：殷英童《咏采莲》：“藕丝牵作缕，莲叶捧成杯。”辛词以荷叶喻杯，叶上露珠喻酒。

    【品评】

    此咏物抒情词。上片赋荷。一起点明时令，用“爱”字领起五句正面咏荷文字，以拟人手法写其姿态美。“步衬”二句从反面衬托，见其品第之美。“添白鹭”三句写白鹭为侣，比荷花如佳人。下片抒情，化用屈原诗意，同情屈原君臣异心的不幸遭遇，赞美屈原著作流芳千古。结韵千杯豪饮，既巧扣咏荷题面，更将自身牢骚不平之气隐寓其间。

    千年调

    开山径得石壁，因名曰“苍壁”。事出望外，意天之所赐邪，喜而赋。①

    【原词】

    左手把青霓，右手挟明月。吾使半隆前导，叫开阊阖。②周游上下，径入寥天一。③览玄圃，万斛泉，千丈石。④钧天广乐，燕我瑶之席。⑤帝饮予觞甚乐，赐汝苍壁。⑥嶙峋突兀，正在一丘壑。⑦余马怀，仆夫悲，下恍惚。⑧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瓢泉时期。意天之所赐邪：想来这块石壁是上天所赏赐。邪：同“耶”。②“左手”四句：想象自己飞升天庭的情景。青霓（ní）：虹霓。半隆：雷神。《离骚》：“我令半隆乘云兮。”阊阖（chāng hé）：天门。《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③“周游”二句：言周游太空，直入天之最高处。周游上下：《离骚》：“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寥天一：空虚浑然一体的高天。《庄子·大宗师》：“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④“览玄圃”三句：游赏神山仙景。玄圃：即悬圃，神山，亦泛指仙境，传说在昆仑山上。《离骚》：“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同“悬”）圃。”万斛（hú）：极言其多，斛：古代量米容器，十斗为一斛。⑤“钧天”二句：言天帝用仙乐设宴款待我。钧天广乐：天上仙乐。《史记·赵世家》记赵简子曾梦游天都，与百神共赏钧天广乐。燕：同“宴”，即宴饮。瑶：瑶池，传说中的仙池，为群仙宴饮之所，亦在昆仓山上。⑥“帝饮”二句：言天帝请我饮酒，并赐苍壁一块。饮（yìn）予：请我饮酒。饮：作使动词。⑦“嶙峋”二句：言天帝所赐苍壁正在瓢泉山水间。嶙峋（lín xún）突兀：形容苍壁重叠高耸。一丘壑：即一山一水，此指词人隐居的瓢泉。⑧“余马怀”二三句：谓己由天上返回人间。《离骚》：“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王逸注：“屈原没去世离俗，周天匝地，意不忘旧乡，忽望见楚国，仆御悲感，我马思归，蜷局诘屈而不肯行。此终志不去，以词自见，以义自明也。”余马怀：我的马因怀乡而不肯前行。仆夫悲：我的驾车人也因思家而悲伤。

    【品评】

    据词序，此为开山径偶得石壁而作，词由天赐起头，化用屈原《离骚》诗意，赋神游天宇的浪漫故事。先以霓挟月，半隆前导，直达天庭，神游于昆仑玄圃，宴饮于仙山瑶池，继之天帝赐苍壁，马怀仆悲，恍惚返还人间。游仙词终不肯绝然仙去，表现出对人间故国的无限眷恋之情。小词写得神奇虚幻，极富浪漫色彩。

    临江仙

    苍壁初开，传闻过实，客有来观者，意其如积翠、清风、岩石、玲珑之胜。既见之，乃独为是突兀而止也，大笑而去。主人戏下一转语，为苍壁解嘲。①

    【原词】

    莫笑吾家苍壁小，棱层势欲摩空。②相知惟有主人翁，有心雄泰华，无意巧玲珑。③天作高山谁得料，《解嘲》试请扬雄。④君看当日仲尼穷，从人贤子贡，自欲学周公。⑤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瓢泉时期。“意其”句：猜度苍壁有积翠岩、清风峡、岩石山、玲珑山之绝胜风光。“乃独为”句：仅一块高耸的石壁而已。转语：禅家机转之语，即随机转变辞锋。②“莫笑”二句：言苍壁虽小，但势欲摩天。棱层：山石高耸貌。摩空：上抚青天。③“相知”三句：谓惟我了解苍壁，它不求小巧玲珑之美，有意与泰山、华岳争雄。泰华：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玲珑：指词序中的玲珑山。④“天作”二句：谓上天造就此壁谁能理解，惟有请扬雄来驳难解嘲。扬雄：西汉著名赋家，有人讥其著书无用，乃作《解嘲》以辩驳。⑤“君看”三句：言孔子生时并不得意，但他依然坚持周公之道，为实现自己的理想奔波一生。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从人贤子贡：《论语·子张》记载时人语：“子贡贤于仲尼。”认为子贡比孔子更贤明。从人：门生，徒弟。子贡：孔子的学生，复姓端木，名赐，字子贡。周公：西周初年著名政治家，是孔子儒家学派心目中的理想人物。

    【品评】

    此与上篇同为“苍壁”而赋，堪称姊妹篇。上篇纯系幻想，此篇则由现实而发。上片先写苍壁高峻摩空，继写对苍壁的体认理解，展现词人不同流俗的审美观和不甘人后的奇思壮怀。下片再就古今人事加以评说。天赐苍壁，初不为人赏识；而孔子生时也不为人知，但他终成千古一圣。通篇托物寄意，抒怀明志。

    贺新郎

    别茂嘉十二弟。鹈鴂杜鹃实两种，见《离骚补注》。①

    【原词】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②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③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④看燕燕，送归妾。⑤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⑥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⑦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⑧谁共我，醉明月。⑨

    【注释】

    ①词作于闲居瓢泉时期。茂嘉：稼轩族弟，生平不详。据刘过《沁园春·送辛稼轩弟赴桂林官》词意，当是抗金忠义之士。时调茂嘉赴桂林，稼轩有二词赋别（另一首为《永遇乐·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离骚补注》：宋人洪兴祖著，谓“子规、鹈鸩二物也”。②“绿树”三句：借鸟声托意，言临别不堪听绿阴深处众鸟啼鸣悲切。鹈鴂（tí jué）、杜鹃、鹧鸪三鸟啼声皆悲，故言“更那堪”，即不忍闻其悲声。③“啼到”二句：谓鸟啼悲切，恨花尽春去。《离骚》：“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按《广韵》称鹈鴂“春分鸣则众芳生，秋分鸣则众芳歇”。④“马上”二句：言昭君出塞别汉。王昭君名嫱，汉元帝宫女，因和亲赐嫁匈奴王呼韩单于。马上琵琶：谓在琵琶声中远离故国。石崇《王明君辞序》：“昔公主嫁乌孙，令琵琶马上作乐，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明君，亦必尔也。”李商隐《王昭君》诗：“马上琵琶万里行，汉宫长有隔生春。”长门：汉武帝曾废陈皇后于长门宫，后泛指冷宫，即失意后妃所居之地。此承上句意，言昭君辞汉。按或谓此即用长门本事，与昭君无涉，即以此二句分言二事。翠辇（niǎn）：用翠羽装饰的宫车。⑤“看燕燕”二句：用庄姜送归妾事以喻离别。燕燕：《诗经·邶风》有《燕燕》诗：“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毛传》以为此“卫庄姜送归妾也”。据《左传·隐公三年、四年》：卫庄公妻庄姜无子，以庄公妾戴妫之子完为子。完即位未久，在政变中被杀，戴妫遂被遣返。庄姜远送于野，作《燕燕》诗以别。⑥“将军”三句：写李陵别苏武。李陵：汉武帝时抗击匈奴的名将，曾以五千之众对十万敌军，兵尽粮绝而终降匈奴，故辛词谓“身名裂”。苏武：亦西汉武帝时人。出使匈奴，羁北不降，北海牧羊十九年持节不屈，终得返汉。苏武归汉，李陵饯别河梁。《文选》载李陵《与苏武》诗：“携手上河梁，游子暮何之。”又《汉书·苏武传》载李陵送别语：“异域之人，一别长绝。”故人：指苏武。长绝：永别。⑦“易水”三句：言荆轲离燕赴秦。据《史记·刺客列传》和《战国策·燕策》，战国末年，燕太子丹命荆轲入秦刺杀秦王。行前太子丹及众宾客相送于易水之上。高渐离者击筑，荆轲和乐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歌声慷慨悲壮，送者无不为之动容。易水：在今河北易县。衣冠似雪：指送行者皆白衣素服。悲歌：指《易水歌》。⑧“啼鸟”二句：谓啼鸟如知人间离别之恨，当由啼泪进而啼血。如许恨：即指上述种种人间别恨。⑨“谁共我”二句：点明主旨，谓与族弟别后孤独无伴。

    【品评】

    此词写别情，叠用四事，均属生离死别，且关涉家国命运，不囿于兄弟情谊，暗寓家国兴亡和个人身世之感。开端以啼鸟兴起，花尽春归托意，继而以“算未抵”句枢纽承转，导入人间离别，进而叠用四则历史故实曲意传情。“如许恨”总收上文，啼鸟遥应篇首，互为呼应。而“料不啼、清泪长啼血”，则将词意推进一层。结韵翻出送人本意，情景兼胜，沉郁苍凉。或谓此江淹《恨赋》笔法，用于词体，便成创格。

    永遇乐

    戏赋辛字，送茂嘉十二弟赴调。①

    【原词】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②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③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④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吐。⑤世间应有，芳甘浓美，不到吾家门户。⑥比着儿曹，累累却有，金印光垂组。⑦付君此事，从今直上，休忆对床风雨。⑧但赢得、靴纹绉面，记余戏语。⑨

    【注释】

    ①此系闲居瓢泉时期送族弟苏茂嘉赴调时作。赴调：时苏茂嘉调官桂林。②“烈日”三句：谓辛家世代为人刚直，对君国忠心耿耿。烈日秋霜：夏天的炎阳，寒秋的严霜，喻性格刚烈正直。家谱：指辛氏家谱。③“得姓”三句：不知辛氏得姓于何年，且听我详参“辛”字之义。细参：细细品味。④“艰辛”三句：言“辛”含辛酸辛苦之意。⑤“更十分”二句：言“辛”字本义为辛辣，人品尝其辛辣，如食椒桂欲吐。椒桂捣残：将胡椒、肉桂（均药用植物）捣碎。苏轼《再和曾布〈从驾〉》诗：“最后数篇君莫厌，捣残椒桂有余辛。”⑥“世间”三句：谓世间纵有香甜甘美之物，但从不到我辛氏家门。芳甘浓美：此喻荣华富贵。⑦“比着”三句：言比不上别家子弟世代高官厚禄。比着：此谓比不得。儿曹：儿辈子孙。累累：接连不断。金印光垂组：佩挂金印的丝带。⑧“付君”三句：望族弟此去戮力政事，青云直上，勿以兄弟情义为念。此事：指调官桂林一事。对床风雨：唐代诗人韦应物《与元常全真二生》诗：“宁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辛词用以指兄弟聚会之情。⑨“但赢得”二句：谓茂嘉日后饱经官场风雨，自会记得我今天的临别戏言。靴纹绉面：言面容衰绉如靴纹。据欧阳修《归田录》载，北宋田元均在三司使供职，权贵家子弟亲友多有求托。田元均虽内心厌恶而不从其请，但总是强作笑容把他们送走。因此曾对人说：“作三司使数年，强笑多矣，直笑得面似靴皮。”

    【品评】

    词虽送别之作，主要借戏赋“辛”字表情达意，身世之感益为明显。上阕从正面立意，吟赋辛氏忠义家世，并以此贯穿全篇，含勉励族弟之意。起笔总括辛氏家谱，“细参辛字”以下，就辛字内涵外延巧为文章，表明自我艰辛、辛苦、辛辣的为人和际遇。下阕由反面立意，谓“辛”字与“芳甘浓美”无缘，宁不教儿曹金印累累，决不附权媚势，有损辛氏清白刚直门风。“付君”三句归到送别题旨，勉励茂嘉致力国事，勿以离别为怀。未以“记余戏语”收结，意谓“辛”的内涵和真谛，茂嘉自会亲身领略。

    西江月

    示儿曹，以家事付之。①

    【原词】

    万事云烟忽过，百年蒲柳先衰。②而且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③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④

    【注释】

    ①此闲居瓢泉时期所作。儿曹：此指自家儿辈。以家事付之：把家务事交代给他们。②“万事”二句：言万事如云烟过眼，自己像入秋的蒲柳渐见衰老。蒲柳：蒲与柳入秋落叶较早，以喻人之早衰。《世说新语·言语篇》：“顾悦与简文同年而发早白。简文曰：‘卿何以先白？’对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③“早趁”二句：向儿曹交代家事：及早缴纳租税，妥善安排一家的收入支出。催科：催收租税。了纳：向官府缴纳完毕。④“乃翁”二句：谓自己依然只管竹林、青山、绿水。乃翁：你的父亲，作者自谓。

    【品评】

    词赋琐细家事，信笔写来，平易自然，轻松流畅。尤其“三宜”、“三管”，颇富诙谐幽默情趣。然细味发端两句，感慨往事如烟云过眼，叹息自身似蒲柳先衰，既参悟人生，又自伤不遇，襟胸块垒隐寓其间。

    鹧鸪天

    石门道中①

    【原词】

    山上飞泉万斛珠，悬崖千丈落鼪鼯。②已通樵径行还碍，似有人声听却无。③闲略彴，远浮屠，溪南修竹有茅庐。④莫嫌杖屦频来往，此地偏宜着老夫。⑤

    【注释】

    ①此闲居瓢泉时期之作。石门：在铅山县女城山附近。一说在庐山西南。②“山上”二句：言飞泉直下，如万斛珠玉倾泻；悬崖千丈，惟有鼪鼯能上下。斛（hú）：度量容器，十斗为一斛。鼪（shēng）：即黄鼬，俗称黄鼠狼。鼯（wú）：鼠的一种，别名夷由，其前后肢间有飞膜，能在林中滑翔，俗名飞鼠。③“已通”二句：言山路回旋莫测，似通还阻，人声也在有无之间。樵径：上山砍柴走的小路，泛指山间小路。④“闲略彴”三句：言小桥、佛寺历历在目，溪水南头绿竹丛中隐约有茅庐在其间。略彴（zhuó）：小木桥。唐陆龟蒙《新夏东郊闲泛有怀袭美》诗：“经略彴时冠暂亚，佩筝簪后带频掐。”浮屠：佛塔。修竹：长竹。⑤“莫嫌”二句：自言喜爱此间山水风光，表示要频频来往。

    【品评】

    词写石门一带山水风光。上片写行经所见，山泉飞泻，似万斛珠玉，极言其晶莹光洁，悬崖陡峭，衬以鼠狼、飞鼠起落，显示其险峻难攀。上山砍柴的小路，幽深迷离，人烟稀少。下片先写远眺之景，小桥闲静，佛塔遥远，溪南绿竹葱茏，茅屋隐约闪现。所写景象幽雅，颇具诗情画意，难怪结韵表示频繁往来，流连忘返。全词体现了作者喜爱大自然、寄情山水园林的情悰。

    浣溪沙

    常山道中即事①

    【原词】

    北陇田高踏水频，②西溪禾早已尝新，③隔墙沽酒煮纤鳞。④忽有微凉何处雨，更无留影霎时云。⑤卖瓜人过竹边村。

    【注释】

    ①词作于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夏。时朝廷委外戚韩侂胄用事，欲图北伐，于是起用闲居瓢泉八九年之久的辛弃疾为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稼轩于是年六月到任。此词即作于赴任途中。常山：今浙江常山县，以境内有常山而得名。常山绝顶有湖，亦称湖山。②踏水频：忙于踏水灌田。③尝新：指品尝新稻。④沽酒：买酒。纤鳞：细鳞，代指鱼。⑤“忽有”二句：写忽然微雨，转眼云散天晴。

    【品评】

    此写农村小景。上片先写北陇踏水灌田，西溪收稻尝新，继写沽酒煮鱼。足见农事辛勤，生活安乐。下片写忽降微雨，清凉宜人，转眼云影飘散，蓝天当空，卖瓜人在绿竹丛生的村庄推销产品。通篇清新淳朴，生活气息浓厚，宛如一幅生机盎然的浙西农村图。

    瑞鹧鸪①

    【原词】

    胶胶扰扰几时休，一出山来不自由。②秋水观中山月夜，停云堂下菊花秋。③随缘道理应须会，过分功名莫强求。④先自一身愁不了，那堪愁上更添愁。⑤

    【注释】

    ①作于嘉泰三年（1203）起任浙东安抚使任上。②“胶胶”二句：谓官场生活不似山中自由，繁杂之事没完没了。胶胶（jiǎo）扰扰：原意动乱不安貌，此谓纷乱繁杂。③“秋水”二句：回忆山中月夜赏菊的悠闲生活。秋水观、停云堂：都是稼轩瓢泉住宅中的堂屋名。④“随缘”二句：应深切领会随缘分自适之理，不可存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随缘：佛家语，谓人之处世当随从机缘而自理。⑤“先自”二句：意谓本已自身不胜其愁，走入官场又添新愁。

    【品评】

    此思归之作。说明词人虽三度出仕，志在进取，但心中仍念念不忘退居归隐之乐。首联开宗明义，直言仕宦事务繁杂，不如归隐悠闲潇洒。次联追忆山居生活清闲幽雅，观月赏菊。三联议论明志，言应诏出山，当随缘自处，过分功名，切莫强求，貌似自我排遣，实则隐寓功业难就。由此引出结联感叹抒怀，既难酬壮志，个人不堪其愁，又何必非要强求，致使自己愁上添愁。结论自然是：与其如此，何如归休。

    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①

    【原词】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②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③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④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⑤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⑥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⑦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⑧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⑨

    【注释】

    ①本篇作于开禧元年（1205），时在镇江知府任上。按嘉泰四年（1204）正月，稼轩在会稽奉诏晋京，随即改调镇江知府。稼轩于三月到任后，立即投入紧张的备战工作。京口：今江苏镇江。北固亭：在镇江城北北固山上。北固山下临长江，回岭绝壁，形势险固。晋蔡谟曾筑楼山上，名北固楼，亦名北固亭。②“千古”三句：谓千古江山依旧，但英雄如孙仲谋辈已无处寻觅。孙仲谋：三国时吴国国主孙权，字仲谋。他承父兄基业，曾建都于京口，迁都建康后，仍以京口为重镇，称霸江东，北拒曹操，为一代风流人物。③“舞榭”三句：谓昔日的歌舞豪华和英雄业绩，俱被历史风雨吹洗一尽。榭（xiè）：建在高台上的敞屋。④“斜阳”三句：谓平常街巷，当年刘裕曾经住过。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字德舆，小字寄奴。他曾以京口为基地，削平内乱，取代东晋政权，并两度北伐，收复中原大片领土，成就霸业。⑤“想当年”三句：言刘裕当年挥戈北伐，有气吞万里之势。⑥“元嘉”三句：谓南朝宋文帝刘义隆草率北伐，大败而归。元嘉：宋文帝刘义隆（武帝刘裕之子）年号。元嘉二十七年（450），刘义隆准备不足，仓卒进兵，遭致惨败。封狼居胥：《史记·霍去病传》载：汉将霍去病追击匈奴，至狼居胥（在今内蒙自治区西北），封山（筑台祭天）而还。据《宋书·王玄谟传》，宋文帝谓殷景仁曰：“闻玄谟陈说（指陈说北伐之策），使人有封狼居胥意。”仓皇北顾：据《南史·宋文帝纪》，宋文帝北伐失败后，北魏太武帝拓拔焘乘胜追至长江边，扬言欲渡江。宋文帝登楼北望，深悔不已。又据《宋书·索虏体》，早在元嘉八年（431），宋文帝因滑台失守，就写过“北顾涕交流”的诗句。⑦“四十三年”三句：回忆稼轩奉表南渡以来的危急形势。稼轩于绍兴三十二年（1162）奉表南渡，至开禧元年（1205）京口任上，正四十三年。烽火扬州：自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兵大举南侵以来，扬州一带烽火不断。路：宋时行政区域以“路”划分，扬州属淮南东路，治所在扬州。⑧“可堪”三句：谓往事不堪回首，而今日佛狸祠下一派承平景象，却也令人惊心。佛狸祠：北魏太武帝拓拔焘，小字佛狸，当年元嘉之役他追击宋军至长江北岸瓜步山（今江苏六合东南），并建行宫，后改为佛狸祠。神鸦社鼓：祭祀时鼓声震天，乌鸦闻声争食祭品。⑨“凭谁问”三句：以廉颇自况，虽老而雄心犹在，无奈不为朝廷重视。廉颇：赵国名将，晚年遭人谗害而出奔魏国。后赵王欲起用，先遣使者探其健否。廉颇一顿饭斗米肉十斤，并披甲上马，以示健壮能战。使者还，谎报说：“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遂罢（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品评】

    此为稼轩寄寓复国壮怀名篇。上片即景怀古，借古人寄怀。作者立意高远，视通古今，从京口陈迹联想在此建功立业的风流人物。孙权凭险立国，刘裕崛起草泽，风流一世。终归销磨。“想当年”三句，镜头由历史陈迹，转向盖世英雄。健笔勾勒，生气勃勃，与南宋萎靡怯懦，反差极大。呼唤英才，正为济世而图功。下片以古鉴今，折转到现实，表达自己献身恢复的雄心。先引述刘宋北代教训，提醒当局审慎筹划；次追忆当年抗金往事，激励人们力挽时艰；再顾望淮北平静气象，暗示倡导恢复势在必行。末以廉颇自喻，期望承受重托，一展身手，词由怀古到议今，所有史事无不扣紧京口，关联现实，用事虽多，融裁有方，浑然一体。情思由感怆、沉郁而趋向昂奋。收拍“廉颇自拟，慷慨壮怀，如闻其声”（先著《词洁》）。

    南乡子

    登京口北固亭有怀①

    【原词】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②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③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④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⑤

    【注释】

    ①开禧元年（1205）作于京口（今江苏镇江）任所。②“何处”二句：纵目环视，楼头山水风光无限，可中原故国何在？此两句为倒装句法。神州：指沦陷的北方。北固楼：在镇江城北北固山上。③“千古”三句：感叹千古兴亡无尽无休，一如江水滚滚东流。悠悠：长久之意。杜甫《登高》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④“年少”二句：赞美孙权少年英雄，独霸江东，称雄一时。按：孙权十九岁继承父兄基业，故言“年少”。兜鍪（dōu móu）：头盔，此指兵士。万兜鍪：犹言千军万马。坐断：占据。⑤“天下”三句：谓当时能与孙权匹敌称雄者，惟曹操与刘备。《三国志·蜀先主传》载，曹操曾与刘备论天下英雄，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指刘备）与操耳，本初（指袁绍）之徒不足数也。”后《三国演义》中“青梅煮酒论英雄”一节即据此。孙仲谋：孙权，字仲谋。《三国志·孙权传》注引《吴历》云：曹操尝与孙权对垒，“见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儿子（指刘琮）若豚犬耳。’”

    【品评】

    词与上篇作于同时同地，同一怀古情怀，但体制不一，手法各异。前篇慢词，以叠层铺叙、纵横议论见长；本篇小令，以简洁明快、自作问答、巧用古语取胜。劈头一问，意承神州不见而来，有震聋发聩之效，答以长江不尽，内涵深远。下片即地怀古，首二句赞孙权雄踞江东称雄天下，接着以问振起，活用史实，以曹刘陪衬孙权。结拍化用曹操语意，对答如流，倍见功力。

    生查子

    题京口郡治尘表亭①

    【原词】

    悠悠万世功，矻矻当年苦。②鱼自入深渊，人自居平土。③红日又西沉，白浪长东去。不是望金山，④我自思量禹。

    【注释】

    ①作于嘉泰四年春至开禧元年夏（1204—1205）镇江知府任上。郡治：郡府的官署所在地。京口为镇江府郡的行政中心。尘表亭：亭名。②“悠悠”二句：写夏禹当年辛勤治水，建立了万世不朽的功业。悠悠：久远，悠久。矻矻当年苦：据《史记·夏本纪》，禹父鲧因治水无功被诛，禹承父业，“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终于驯服洪水。矻矻（kū）：辛勤劳苦貌。③“鱼自”二句：言鱼和人各得其所，盛赞夏禹治水功业卓著。《孟子·滕文公下》载：“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深渊：深水。平土：平地。④金山：在镇江西北的长江中。据《舆地纪胜·镇江府景物》：“旧名浮玉，唐李琦镇润州，表名金山。因裴头陀开山得金，故名。”上有金山古刹，为镇江游览胜景。

    【品评】

    此追忆颂扬夏禹之作，语意简洁明快。上阕追忆夏禹万世不朽的治水功业，称赞其有利于人群和鱼鸟的作为。下阕转赋眼前景色，红日白浪，交相辉映，西沉东去，流逝不止，隐含古人不见、功绩千古之意。结韵即景思人，扣合称颂夏禹的情思。

    祝英台近

    晚春①

    【原词】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②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流莺声住。③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④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⑤

    【注释】

    ①此晚春闺怨词，代女子立言抒怀。本事及作年无考。②“宝钗分”三句：忆当年烟柳水滨分钗赠别情景。宝钗分：古有分钗赠别风俗。梁陆罩《闺怨》诗有“偏恨分钗时”句。自居易《长恨歌》有“钗留一股合一扇”句。足见分钗送别之风俗由来已久。桃叶渡：在南京秦淮河与清溪合流处。《古乐府》注：“王献之爱妾名桃叶，尝渡此，献之作歌送之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若，我自迎接汝。’”后遂以桃叶渡泛指与恋人分别之处。南浦：泛指送别之地。《楚辞·九歌·河伯》：“送美人兮南浦。”江淹《别赋》：“送君南浦，伤如之何！”③“怕上”五句：言不忍登高望远，怕见飞红啼莺、风雨送春之景。④“鬓边觑”三句：谓思妇以数花瓣多次占卜行人归期。鬓边觑（qù）：斜视鬓边所插之花。簪：此作动词，犹“插”。重数：再数一回，极言盼归心切。⑤“罗帐”五句：写思妇梦中相思。“春带愁来”三句，是思妇梦中语。稼轩友人赵彦端《鹊桥仙》词：“春愁元是逐春来，却不肯、随春归去。”

    【品评】

    此晚春闺怨词。上片以忆昔离别开篇，以下折回现实伤春，怕见风雨送春，怨春匆匆归去，春归人不归。下片极写盼归之情。花卜归期，才簪重数，婉曲深细，神态心理，呼之欲出。哽咽梦语，亦传神之笔，不怨春去人不归，却怨春带愁来，不带愁去，无理而妙。清人沈谦《填词杂说》云：“稼轩词以激扬奋厉为工，至‘宝钗分，桃叶渡’一曲，昵狎温柔，魂销意尽，才人伎俩，真不可测。”祝英台近①

    【原词】

    绿杨堤，青草渡，花片水流去。百舌声中，唤起海棠睡。②断肠几点愁红，啼痕犹在，多应怨、夜来风雨。③别情苦。马蹄踏遍长亭，归期又成误。④帘卷青楼，回首在何处？⑤画梁燕子双双，能言能语，不解说、相思一句。⑥

    【注释】

    ①本词恰似上篇《祝英台近》的姊妹篇。上篇代青楼女子立言，思客乡游子；本篇代客外游子立言，念青楼旧侣。两词构思也颇相仿。②百舌：鸟名，即乌鸫。杜甫《寄柏学士林居》诗：“赤叶枫林百舌鸣，黄泥野岸天鸡舞。”海棠睡：为“睡海棠”的倒文，言其夜睡晨开。③“断肠”三句：言夜来风雨摧花，飞红万点，如啼血泣泪。④“马蹄”二句：写奔走旅舍，屡误归期。长亭：设在路边的亭舍。⑤“帘卷”二句：谓回首青楼难以望见。青楼：美女所居。曹植《美女篇》：“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⑥“画梁”三句：谓成双的燕子歌喉宛转，却不解传语相思。

    【品评】

    词写怀思青楼情侣。起笔写堤岸渡口景象，鸟鸣点明时值清晨，“断肠”三句借啼鸟倾泻相思深情。下片思归怀人，“别情苦”，亮出题旨，以下逐层渲染。游踪不定，又误归期；回首青楼，渺茫不见；怨及双燕，不解传语。两地相思之情愈益浓挚。

    鹧鸪天

    【原词】

    困不成眠奈夜何，情知归未转愁多。①暗将往事思量遍，谁把多情恼乱他。②些底事，误人哪。③不成真个不思家。④娇痴却妒香香睡，唤起醒松说梦些。⑤

    【注释】

    ①困不成眠：虽然困乏，但因愁不能入睡。奈夜何：怎生打发黑夜。归未：未归的倒文。②“暗将”二句：言回想往日两人关系，难道另有多情女子扰乱他的心思。③些底事：这些事。④不成：犹“难道”。⑤“娇痴”二句：言香香却熟睡，唤醒她说梦消夜。娇痴：天真无知。香香：当为侍女名。醒松：同“惺松”，苏醒。

    【品评】

    此写闺中少妇夜思良人。纯用口语白描，清新流畅，颇具民歌风味。前七句写其困不成眠，盼夫归来的内心活动，想遍往事，疑有外遇，又不信良人“真个不思家”。末两句写自己难眠，又妒侍女酣睡，竟唤醒香香与己说梦，强度通宵。思夫盼归的娇痴之态，历历可见。青玉案

    元夕①

    【原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②宝马雕车香满路。③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④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⑤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⑥

    【注释】

    ①元夕：阴历正月十五之夜，亦称元宵、灯节。此词作年无考。②“东风”三句：描绘元夕焰火灿烂。宋人周密《武林旧事》谓临安元夕：“宫漏既深，始宣放焰火百馀架，于是乐声四起，烛影纵横，而驾始还矣。大率效宣和（北宋徽宗年号）盛际，愈加精妙。”此言焰火乍放如东风吹开千树火花，落时又如东风吹洒满天星光。按一说“花树”、“星雨”，指树上彩灯和空中灯球。③宝马雕车：富贵之家的华丽车马。香：兼指车上涂料的香气和车中女子的脂粉香气。④“凤箫”三句：写乐声四起，鱼龙飞舞，彻夜狂欢。凤箫：箫声若凤鸣，此泛指音乐。玉壶：喻月，言月冰清玉洁。一说指白玉制成的灯。光转：指月光转移。鱼龙：鱼龙舞原是汉代百戏的一种。《汉书·西域传赞》：“漫衍鱼龙角抵之戏。”这里指扎成鱼龙形状的灯。⑤“蛾儿”二句：写盛装观灯女子的情态。《宣和遗事》载北宋汴京元夕：“京师民有似雪浪，尽头上带着玉梅、雪柳、闹蛾儿，直到鳌山下看灯。”《武林旧事》记南宋临安元夕：“妇人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蛾儿雪柳：宋代妇女元夕头饰，谓盛装出游。李清照《永遇乐》（落日镕金）词：“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捻金雪柳即雪柳黄金缕，一种以金为饰的雪柳。按或谓此二句写词人偶遇之观灯女子，即下文的“那人。”⑥“众里”四句：言寻觅那人，忽然发现。蓦（mò）然：突然。阑珊：灯火稀少。梁启超《艺衡馆词选》称这三句：“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王国维《人间词话》则引申为“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心经过三种境界”中之“第三种境界”。意为经过漫长的孜孜以求，终有所发现，获得成功。

    【品评】

    此咏元宵佳节之作。上片写景，焰火灿烂，星光流空；宝马香车，充满街巷，凤箫声动，鱼龙飞舞。天、地、空三者融会一气，灯月交辉，喧嚣动荡，一派承平欢乐景象。下片由景而人，一群观灯女子盛妆丽饰，笑语盈盈，飘然而过。结韵翻出主旨，言反复寻觅，倩影无踪，突然回首，那人却出现于眼前。词人终得欣然如愿。满江红

    【原词】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①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②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③但试把、一纸寄来书，从头读。④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⑤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⑥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⑦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⑧

    【注释】

    ①“敲碎”二句：言风摇翠竹，似敲碎满怀离愁，搅得人心烦躁不安。②“人去后”二句：言那人去后，箫声不复再闻，人惟独自倚楼怅望。③“满眼”二句：言人正不堪暮春，转眼已进入夏季，千山浓绿。④“但试把”二句：写打开对方来信细读。⑤“相思字”四句：言对方书信徒然满纸相思，难慰自身相思深情。⑥“滴罗襟”二句：写泪珠滴湿了衣襟。盈掬：满把，极言泪水之多。⑦“芳草”二句：写行客旅途感受，不怕芳草迷路，只怪杨柳遮离人望眼。⑧“最苦”二句：写伫立曲栏干旁，期盼离人归来，时间长，心情苦。

    【品评】

    这是一首闺中念远词。起笔点出“离愁”，借风摇翠竹写出心境纷乱。继写人去楼空，居家孤独；再写倚楼遥望所见所感，无奈重读来信以慰相思。换头承上文“读”字，言纵然满纸相思字，难慰无限相思情，接下写泪珠难禁，滴满罗襟。进而想象离人路途情景，末以自己历尽黄昏的期盼苦衷收结。全篇顺时递进，语言通俗爽畅，笔锋细致贴切。

    木兰花慢

    中秋饮酒将旦，客谓前人诗词有赋待月，无送月者，因用《天问》体赋。①

    【原词】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②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③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④飞镜无根谁系？⑤姮娥不嫁谁留？⑥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⑦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⑧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⑨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⑩

    【注释】

    ①将旦：无色将晓。《天问》：楚词篇名，屈原所作。作者向天提出种种奇问，作品由一百七十多个问题组成，或自然，或社会，涉及面极广，表现出屈原勇于探索的精神。及唐，有柳宗元作《天对》，对《天问》之问逐一作答。辛词仿《天问》体，在词中一气提出九问。②“可怜”二句：一问。月亮悠悠西行，欲归何处？可怜：可爱。③“是别有”三句：二问。是否西天极处别有人间，是以月亮西落而又由那边人间东升？光影：指月亮。④“是天外”三句：三问。太空浩渺，月亮运行是否凭借浩荡秋风？空汗漫：空虚莫测，广阔无际。⑤“飞镜”句：四问。月如飞镜无根，谁用绳索悬系太空？⑥“姮娥”句：五问。月中嫦娥千秋不嫁，又是谁殷勤相留？姮（héng）娥：月里嫦娥。据神话传说，嫦娥偷食丈夫后羿的仙药，乘风奔月，从此永居月宫。⑦“谓经”二句：六问。若谓月亮西经海底而东升，则无从问询，难以捉摸。恍惚：谓此说迷离恍惚，让人难测。⑧“怕万里”三句：七问。若谓月亮真的行经海底，则月中玉殿琼楼怎不为海中长鲸冲破撞坏？玉殿琼楼：神话谓月中自有“琼楼玉宇灿然”（《拾遗记》），故俗称月宫。⑨“虾蟆”二句：八问。月中虾蟆固然会戏水，但玉兔何以能在水中自由沉浮？神话谓月宫中有金蟾戏水，白兔捣药。故堪：固然能。⑩“若道”二句：九问。若谓月亮完好无损，则何以圆月渐如银钩。按此指月亮盈亏圆缺的变化。

    【品评】

    此词咏月，卓有创新。其一，前此有待月诗，而无送月诗，此题材有所创新。其二，引《天问》体入词，词体颇有新意。其三，虽承屈原求索精神，但《天问》中问月仅有二问，辛词不仅九问，且暗合天体学说。近人王国维《人间词话》谓此词起首五句：“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其四，此词以送月立意，紧扣月体运行，善想象，富描绘，丰美瑰丽，把对天宇的探索与神话传说融为一体，而又自出新境。其创意奇妙，弥足珍贵。

    水龙吟①

    【原词】

    老来曾识渊明，梦中一见参差是。②觉来幽恨，停觞不御，③欲歌还止。白发西风，折腰五斗，不应堪此。④问北窗高卧，东篱自醉，应别有，归来意。⑤须信此翁未死，到如今凛然生气。⑥吾侪心事，古今长在，高山流水。⑦富贵他年，直饶未免，也应无味。⑧甚东山何事，当时也道，为苍生起。⑨

    【注释】

    ①此词作年不详，细玩词意，或为晚年退居瓢泉时作。②“老来”二句：谓老来才理解渊明，乃至于梦中相见。渊明：西晋大诗人陶潜，字渊明。参差：仿佛。③停觞（shāng）不御：停杯不饮。御：用，进，此引申为饮。④“白发”三句：年长的陶潜不堪忍受折腰之耻，辞官归隐。折腰五斗：陶潜为彭泽县令，不堪官场庸俗的礼仪，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遂解印去职，并赋《归去来兮辞》明志（见《晋书·陶潜传》）。⑤“问北窗”四句：谓陶潜辞官归隐，并非一味醉心飘逸静穆，自当别有深意。北窗高卧：陶潜《与子俨等书》：“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东篱自醉，谓对酒赏菊。陶潜《饮酒》诗有“采菊东篱下”句。⑥“须信”二句：言陶潜精神长存，富有生气。此借用《世说新语·品藻篇》庾道季语：“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凛凛恒如有生气。”凛然：严肃貌，令人敬畏貌。⑦“吾侪”三句：言与陶潜心心相通，异代知音。吾侪（chái）：吾辈。高山流水：喻知音。《列子·汤问》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寓情高山流水，惟钟子期最为知音。后以“高山流水”指知音或知己。⑧“富贵”三句：言即便他年为官富贵，如不能免俗，也应无味。富贵未免：用谢安语。谢安未仕前，弟兄有富贵者，倾动乡里。谢安妻刘夫人戏谓安曰：“大丈夫不当如此乎？”谢安曰：“但恐不免耳。”（见《世说新语·排调篇》）。直饶：即使，纵然。⑨“甚东山”三句：谓谢安当年为苍生而东山再起。据《世说新语·排调篇》谢安隐居东山，朝廷屡诏不出，时人因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后出山入仕。甚：是。东山：指谢安。何事：为什么。苍生：黎民百姓。

    【品评】

    稼轩咏陶词，以此首对陶评价最高，体验最深。起笔“老来曾识”为饱经沧桑之言。梦见陶渊明，极写思慕景仰之情。耻为五斗米折腰，辞官归里，显现陶潜高风亮节。虽夏卧北窗，秋醉东篱，亦非浑身静穆，此中应别有深意。过变两句称颂陶翁精神永存，富有生气。继写与陶翁心境相通，当为异代知音。以下抒怀明志，宁田园而终，不同流合污；即便出山再仕，也志在为民，并不求个人荣华。

    汉宫春

    立春日①

    【原词】

    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馀寒。③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④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⑤却笑东风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⑥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⑦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⑧

    【注释】

    ①作年无考篇什。②“春已”三句：谓从美人鬓发上的袅袅春幡，看到春已归来。春幡（fān）：古时风俗，立春日剪彩绸为花、蝶、燕等状，插妇女之鬓，或缀花枝，日春幡，也名幡胜、彩胜。辛词《蝶恋花》（戊申元日立春，席间作）起句：“谁向椒盘簪彩胜。”③“无端”二句：言虽已春归，仍有风雨送馀寒。无端：平白无故。④“年时”二句：燕子尚未归来，料今夜当梦回西园。年时燕子：指去年南来之燕。西园：汉都长安西郊有上林苑，北宋都城汴京西门外有琼林苑，都称西园，专供皇帝打猎和游赏。此指后者，以表示作者故国之思。⑤“浑未办”二句：谓己愁绪满怀，无心置办应节物品。浑：全然。黄柑荐酒，黄柑酿制的腊酒。立春日用以互献致贺。更传：相互传送。更：调换之意。此句是“浑未办”的宾语。青韭堆盘：《四时宝鉴》谓：“立春日，唐人作春饼生菜，号春盘。”又一说，称五辛盘。《本草纲目·菜部》：“五辛菜，乃元旦、立春，以葱、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和食之，取迎新之意，号五辛盘。”苏轼《立春日小集戏李端叔》：“辛盘得青韭，腊酒是黄柑。”辛词本此。⑥“却笑”五句：言“东风”从此忙于装饰梅柳，闲来又到镜里，偷换人的青春容颜。熏梅染柳：谓东风得梅花飘香，柳丝泛绿。⑦“清愁”二句：清愁不断，如连环难解。《战国策·齐策》载，秦昭王遣使齐国，呈玉连环一串，群臣莫解。齐后以椎击破之，曰：环解矣。辛词用此喻忧愁难解。⑧“生怕见”二句：言怕见花开花落，转眼春逝，而朝来塞雁却已先我还北。生怕：只怕。塞雁：去年由塞北飞来的大雁。

    【品评】

    此词以立春起兴而寄托国愁。起三句点题起兴，次二句喻时局未稳，气氛寒暄。燕梦西园，隐寓怀思故国；无心置办应节物品，足见词人忧郁盈怀，了无意绪。“却笑”五句，借“熏梅染柳”，嘲讽当局苟安享乐，致使爱国志士无地用武；“转变朱颜”、“清愁”二句承上“无端风雨”，感叹难解“连环”忧思。结韵回应“立春”词题，进一步抒写“清愁”，担忧时光飞逝，“塞雁先还”而人难还。这里倾注着无限乡国之思。

    鹧鸪天

    代人赋①

    【原词】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②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③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④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⑤

    【注释】

    ①题为代人赋，实是自我抒怀。②“陌上”二句：田埂上桑树冒出嫩芽，东邻家幼蚕已开始孵化。陌：田间小路。柔桑：细柔的桑枝。生些：指蚕种已有小部分孵化成幼蚕。③“平冈”二句：平冈上嫩草鲜美，牛犊撒欢鸣叫；斜阳下疏林犹寒，归鸦飞来栖巢。暮鸦：黄昏中的归鸦。④“山远近”三句：写山有远近，路段横斜，青旗飘处有酒店。青旗：即酒招，也称青帘，是卖酒的标志。⑤“城中”二句：写城中桃李、田间荠菜风貌不同。荠菜：一种野菜。

    【品评】

    词写田野初春之景，于清新疏淡中，又充盈蓬勃生机，结韵尤为显著。柔桑嫩芽，幼蚕孵化，细草黄犊，寒林暮鸦，山峰有远近，路段相交插，青旗飘扬，酒店人家，小景充满乡土气息，体现词人对农村的爱悦。结韵写城中桃李愁风畏雨，转眼即逝；溪头荠菜，顽强茁壮，春意常留。两相对照，可窥见词人厌弃官场、喜爱田园的情趣。

    鹧鸪天

    读渊明诗不能去手，戏作小词以送之。①

    【原词】

    晚岁躬耕不怨贫，只鸡斗酒聚比邻。②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③千载后，百篇存，更无一字不清真。④若教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⑤

    【注释】

    ①此为颂陶之作。不能去手：不能离手，见其热爱陶诗。②“晚岁”二句：谓陶潜晚年躬耕田园，安于清贫，与邻里融洽无间。按陶潜有《西园获早稻》诗，备述农耕之乐，结句云：“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又其《归田园居》诗之五：“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近邻）。”③“都无”二句：谓陶潜鄙薄晋宋现实，向往和平淳朴的上古社会。晋宋之间事：指东晋末年、刘宋初年，即陶潜生活的年代。时南北分裂，战乱不断，篡弑频起，动荡混乱。陶潜因此作《桃花源记》，幻想桃源中人竟“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辛词化用其意。羲皇以上人：指上古以远之人。陶潜《与子俨等疏》：“常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④“千载后”三句：言陶诗以其清真而流传千秋。清真：清新纯真，指陶诗风格。⑤“若教”二句：谓陶潜归隐，高风亮节，远胜于王谢诸郎。王谢诸郎：王谢两家子弟。王谢为东晋两大望族，其子弟以潇洒儒雅见称。未抵柴桑陌上尘：言王谢诸郎也不如柴桑的尘土高洁。柴桑：在今江西省九江市西南。陶潜的故乡，陶潜晚年即归耕于此。

    【品评】

    此篇颂陶词，既颂其诗品，又颂其人品。先言其乐于躬耕，接近乡邻，人品高洁，并以远古人士相拟。次赞其诗作清新淡远，纯朴真挚，以此千载流芳。再以潇洒儒雅的王谢诸郎陪衬，见其诗如其人，诗品之高洁，必源于人品之高洁。此词正体现了作者重视人品与文品的批评原则。

    鹧鸪天

    不寐①

    【原词】

    老病那堪岁月侵，霎时光景值千金。②一生不负溪山债，百药难治书史淫。③随巧拙，任浮沉，人无同处面如心。④不妨旧事从头记，要写行藏入《笑林》。⑤

    【注释】

    ①写夜深未眠的感想。②“老病”二句：言人老易病，时光珍贵。光景：指时光。③“一生”二句：谓一生喜爱游赏山水，读书成瘾入迷。不负溪山债：不欠山水债。书史淫：嗜书入迷。《晋书·皇甫谧传》：“谧耽玩典籍，忘寝与食，人谓之书淫。”④“随巧拙”三句：言俗人随机应变，逐波浮沉，心地难测，各不相同。面如心：《左传·襄公十三年》记子产的话：“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⑤“不妨”二句：如写他们的生平行事，大可归入《笑林》图书。行藏：泛指生平行事。《笑林》：专写笑话的书。后汉、唐、宋三代都有《笑林》，皆佚，现仅存后汉邯郸淳所撰《笑林》三卷中的一卷。

    【品评】

    词写不寐所思。上片自我抒怀明志。写年老珍惜时光，喜爱寄情山水，潜心研读诗书，着迷成瘾，秉性难移。下片由己及人，想到庸人世态。写俗人任凭巧拙，随俗浮沉，行藏各不相同，倘记述其事，大可编入《笑林》。词人以诙谐的笔调表明自我钟情山林、痴迷书史的性情，以犀利的语气嘲谑巧施心计、看风使舵的俗态。

    鹧鸪天

    【原词】

    欲上高楼去避愁，愁还随我上高楼。经行几处江山改，多少亲朋尽白头。①归休去，去归休，不成人总要封侯？②浮云出处元无定，得似浮云也自由。③

    【注释】

    ①“经行”二句：写经行几处江山变化大，亲朋年长。②归休：致仕归去。不成：反诘词，犹“难道”。③“浮云”二句：谓浮云行踪无定，如似浮云，大可逍遥自由。元：同“原”。

    【品评】

    起笔极言愁之难避，对人如形影相随。三四句倒叙生愁之由，江山易貌，亲朋白头，隐寓国势变迁，岁月流逝。过变连呼“归休”，意在表明自身从政非为功名，乃志在恢复。结处一物二喻，上句喻仕途如行云不定，辗转奔波，无可奈何；下名乘势翻进，言何如辞官归隐，得以真如浮云一样自由。全篇语意佳妙，抒发了词人犹豫徘徊的忧思。玉楼春

    【原词】

    三三两两谁家女，听取鸣禽枝上语。①提壶沽酒已多时，婆饼焦时须早去。②醉中忘却来时路，借问行人家住处。③只寻古庙那边行，更过溪南乌桕树。④

    【注释】

    ①“三三”二句：写游女听鸟鸣犹如人语。②“提壶”二句：写鸟鸣声犹如人语。此言鸟鸣语意。提壶：鸟名，因啼声如“提壶”而得名。梅尧臣《禽言》诗：“提壶卢，沽酒去。”婆饼焦：亦是鸟名，因其鸣声如“婆饼焦”而得名。梅尧臣《禽言》诗：“婆饼焦，儿不食。”③“醉中”二句：言有人醉酒迷路，却向行人询问自家居处。④“只寻”二句：为行人回答之语。殷勤指点词人归家之路。乌桕（jiù）：一种树木。

    【品评】

    此词为农村小唱，清新活泼，诙谐幽默。上下两幅图景，相映成趣。上片是游女听禽图，三、四句隐括鸟鸣声而赋以人的语意，提醒游女勿贪玩忘归。情景贴切，运意新巧。下片为一人醉归问路图，醉忘归路，行人殷勤指点，问路者醉态可掬，指路者语气认真。醉客问路，是作者所见趣事，也可能是自身醉归，自我打趣，写来灵活可笑，令人解颐。

    西江月

    遣兴①

    【原词】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哪得功夫。②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③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④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⑤

    【注释】

    ①遣兴，遣发意兴之作。此为读书有感而作。②“醉里”二句：言以酒解愁，醉里求欢。③“近来”二句：谓近来方悟不能全信古书。两句意出于《孟子》。《孟子·尽心》：“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子以为《尚书·武成》一篇记事不可尽信。辛词借用此语，含意曲折，意谓古书多有“至理名言”，现今却行不通，无法信赖。这是对现实不满的激愤语。④我醉何如：我醉得怎样？⑤“只疑”二句：显现词人性格倔强。暗用汉代龚胜事。《汉书·龚胜传》载，汉哀帝时，丞相王嘉被诬，龚胜以为举罪犹轻。夏侯常拟劝龚胜：“胜以手推常曰：‘去！’”辛词借用龚胜语。

    【品评】

    全词以诙谐之笔发泄内心忧愤，通篇围绕“醉”字着笔。起笔言只有醉里才能欢笑免愁，进而说今人不按圣贤之言行事，古书岂能全信。下片承醉里寻欢，写醉后狂态，在松边与松对话，见松枝动摇，竟疑松来相扶，居然自逞倔强，以手推松，厉声呼“去”。醉憨神态，维妙维肖，活灵活现。

    浪淘沙

    山寺夜半闻钟①

    【原词】

    身世酒杯中，万事皆空。②古来三五个英雄。雨打风吹何处是，汉殿秦宫？③梦入少年丛，歌舞匆匆。④老僧夜半误鸣钟。惊起西窗眠不得，卷地西风。⑤

    【注释】

    ①山寺夜半钟鸣惊醒感怀而作。②“身世”二句：言杯酒足以忘怀平生万事。③“古来”三句：谓千古风雨声中，英雄无觅，秦宫汉殿何在？辛词《永遇乐》：“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与此意同。④“梦入”二句：写梦境。歌舞匆匆：形容忙于取乐。⑤“老僧”三句：写闻钟醒后情景。误鸣钟：张继《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此二句说：“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故辛词添一“误”字。

    【品评】

    词以“万事皆空”总摄全篇，充盈家国身世之感，风格荒凉沉郁。上片借怀古喟叹当今英雄少见，秦汉那种盛世难再。下片惋惜惟梦中方能再现少年盛事，闻钟梦觉，眼前只有猛烈的西风。实际隐寓当今国势危殆、少年壮志难伸的悲慨情悰。

    南歌子

    山中夜坐

    【原词】

    世事从头减，秋怀彻底清。①夜深犹送枕边声，试问清溪底事，未能平？②月到愁边白，鸡先远处鸣。③是中无有利和名，因甚山前未晓，有人行？④

    【注释】

    ①“世事”二句：言忘却世事，胸无尘埃，如秋水般清澈。从头减：彻底消失。②“夜深”三句：深夜枕边传来溪水声响，试问清溪为何心不平静？底事：为什么。韩愈《送孟东野序》：“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③“月到”二句：言白月斜照愁人，鸡鸣惊醒愁人。④“是中”三句：言山村本无名利之争，因何天未明即有人奔忙。是中：这其中，指山村生活。

    【品评】

    此写山中夜坐静思，对社会人生有所探索思考。下片写忘却世事，本可心里明净，但深夜溪水扰人，让人启动思绪，询问溪水为何鸣不平。下片写月引愁思，鸡妨人眠，目睹行人，进而询问僻壤穷乡本无名利相争，缘何有人辛苦早行？借此隐约显示：自然社会总在运行，山民不同于官场争名夺利，而是为家庭温饱辛勤早行。

    武陵春

    【原词】

    走去走来三百里，五日以为期。六日归时已是疑，应是望多时。鞭个马儿归去也，心急马行迟。不免相烦喜鹊儿，先报那人知。

    【品评】

    这是一首通俗的思妇词，颇富民歌风情。词将行人盼归的神态和心理，描绘得活灵活现。上片从家中思妇着笔，悬想夫人急盼行人归来的心和翘首遥望的神情。“五日以为期”，从《诗经·小雅·采绿》“五日为期，六日不詹”（至）化出。下片就客乡行人急归立意，鞭马见心急，“马行迟”更见心急不可待。结韵烦喜鹊报讯，设想奇妙，情物相切，小词爽畅宜人。

    忆王孙

    秋江送别，集古句。①

    【原词】

    登山临水送将归。②悲莫悲兮生别离。③不用登临怨落晖。④昔人非。⑤惟有年年秋雁飞。⑥

    【注释】

    ①此集古诗句送别友人之作，足见辛词体式多样。②“登山”句：《楚辞·九辩》：“憭慄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③“悲莫”句：《九歌·少司命》：“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④“不用”句：杜牧《九日齐山登高诗》：“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怨落晖。”⑤昔人非：苏轼《陌上花》：“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是昔人非。”⑥“惟有”句：李峤《汾阴行》：“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

    【品评】

    集前人诗句表达送别情怀。首引屈原《楚辞·九辩》、《九歌·少司命》中语句，写秋江送别场景和感伤离别情怀；次引杜牧、苏轼、李峤等诗人诗句，写别后殷殷思念，感叹登临惆怅，人事变迁，雁归人不归。

    水调歌头

    和马叔度游月波楼①

    【原词】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②西楼着意吟赏，何必问更筹。③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④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⑤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⑥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⑦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⑧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⑨

    【注释】

    ①此和友人游月波楼作。马叔度：稼轩友人，生平不详。月波楼：宋时有两个月波楼，一在黄州（今湖北黄冈），一在嘉禾（今浙江嘉兴）。不知词人所游何处。②“客子”二句：言风景美好，等待友人马叔度。③“西楼”二句：言一心吟赏风月，休管时间早晚。西楼：指月波楼。着意：专心。更筹：古时夜间计时工具，此指时间。④“唤起”三句：言明月皎皎，照见我辈冰雪般纯洁的肝胆和百川奔涌似的浩荡胸怀。南宋初年爱国词人张孝祥《念奴娇》（洞庭青草）词：“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⑤“鲸饮”二句：言豪饮尚未尽兴，剑气已横贯秋空。鲸饮吞海：如长鲸吞海似地狂饮。杜甫《饮中八仙歌》：“饮如长鲸吸百川。”剑气：指剑光，古人谓宝剑能于深夜发出光芒，直冲云霄。据《晋书·张华传》载，张华看到斗牛之间常有紫气，向雷焕请教。雷焕说：这是宝剑光芒冲天，宝剑当在江西丰城地区。于是张华派雷焕为丰城令，前去寻剑，果然从地下觅得两剑。此以剑气喻志在复国建业的豪迈之气。⑥“野光浮”三句：言大地月光浮动，天空高远，景物清幽。天宇：天空。迥（jiǒng）：高远。物华：泛指美好景物。⑦“中州”二句：谓中原沦陷，今夜不知有多少爱国人士饮恨吞愁。中州：指当时沦陷的中原地区。⑧“谁念”三句：朝廷北伐遥遥无期，谁关念志士年渐老，而复国功业迟迟未就。不道：不料。蕞（zuì）尔：微小貌。决策：指北伐大计。⑨“此事”二句：谓此事一时难以说清，惟有继续借酒消愁。扶头：即扶头酒，一种最易醉人的酒。扶头：亦形容醉后状态。贺铸《南乡子》词：“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赵长卿《鹧鸪天》词：“睡觉扶头听晓钟。”

    【品评】

    词写秋夜登楼赏月有感。起四句平斜点题，言好景为待客而留，自身为好景而吟，不计时间。以下不言明月升空，却说唤起一轮明月，照见纯洁肝胆和浩荡奔涌的襟怀，显现词人豪放飘逸的风采。“鲸饮”二句更以夸张手法写出壮志凌云、不甘寂寞的气概，为下片抒愤设下伏笔。换头缘景而起，突出月色清幽高远，从而引发中原沉沦的忧思。“中州”二句翻出一篇主旨，思绪由壮而悲。接着虽是自我感叹，词锋却指向朝政。结拍归到来日扶头，与上片“鲸饮”遥相呼应，壮志难酬、悲愤填膺的激情贯串其中。

    霜天晓角

    赤壁①

    【原词】

    雪堂迁客，不得文章力。②赋写曹刘兴废，千古事，泯陈迹。③望中矾岸赤，直下江涛白。④半夜一声长啸，悲天地，为予窄。⑤

    【注释】

    ①赤壁：赤壁有二，均在湖北境内。一在今嘉鱼县东北江滨，有赤矶山，为当年孙刘联军大破曹兵之地；一在今黄冈县，临江有赤鼻矶。当年苏轼贬黄州曾游此赤壁，因地名相同起兴，写有著名的怀古词赋。辛词所指当是苏轼笔下的黄州赤壁。按稼轩曾两次官湖北，并于江西、湖北两处调任频繁。故此词可能写于淳熙四年至六年（1177—1179）任职湖北期间。②“雪堂”二句：言苏轼未借文章之力青云直上，反因诗文招祸贬谪黄州。按苏轼以“乌台诗案”（谓其作诗“指斥乘舆”、“包藏祸心”）贬黄州团练副使。雪堂：苏轼筑室于黄州东坡，取名雪堂。③“赋写”三句：谓苏轼当年在此赋写感叹曹、刘兴亡的词赋，而今千古历史遗迹已无踪影。按苏轼写有《念奴娇》（大江东去）赤壁怀古词和《前赤壁赋》，感叹三国兴亡。曹刘：指曹操和刘备。泯（mǐn）：消灭。④“望中”二句：一眼望去，但见岸石尽赤，赤鼻矶直插白浪翻滚的江心。⑤“半夜”三句：半夜慨然长啸，天地为之生悲，并且变窄。含苏轼《前赤壁赋》“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之意。

    【品评】

    此亦赤壁怀古词。因赤壁而怀苏轼，因苏轼为文遭贬而感叹人生不平，由苏轼怀古词赋而引发千古兴亡之感。通篇稳涵江山依旧、英杰流逝、人生瞬息、功业渺茫之慨。将辛词“赤壁与苏词“赤壁怀古”并读，可以感到苏词虽流露壮志难酬，自觉苍老之感，但善于自解自慰，以举酒赏月收煞；辛词则更多执著现实，耿耿国忧，故结处有长啸凄楚、天狭地窄之叹。由此足见东坡词偏于清雄超旷，稼轩词趋于沉郁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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