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寡妇年,女人和男人结了婚。准确地说是大雨过后的第七个黄昏,男人来到女人家,把女人放倒在柴禾垛上。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一阵疼痛和一阵死去活来,男人把女人干了。后来,女人盯着微微发喘的男人,好久好久。
“我把我给你了。”女人说。
“你把我拿去了。”男人说。
说着,女人像蛇一样去咬男人的嘴,咬他的鼻尖,咬他的下巴颏儿,咬他的……
日后,女人发现两个月没有来红,知道怀上了。又一天,男人抱起女人,抛上丢下。
“轻点,死鬼。有了。”女人娇嗔地说。
“有啥了?”男人放下女人,疑惑不解。
“怀上了。”女人羞涩地一笑。
“啊,怀上了!”
男人笑了。那粗大的手竟也学会了温柔,轻柔地在女人光洁细腻扁平如初的肚皮上抚摸起来,生怕惊醒了他们的儿子。接着,男人把耳朵紧紧贴在女人的肚皮上,一脸的惊喜,一脸的希望。男人听到了女人的心跳,也似乎听见了儿子的欢笑,听见了儿子的呼唤。
“听,儿子在喊爹。”男人说。
“不,女儿在叫娘。”女人说。
“是儿子,你听,他说爹,我俩去砍柴。”男人说。
“是女儿,你听,她说娘,我们割猪草。”女人说。
女人想到这儿,抹把眼泪,擤把鼻涕,又想起那天早晨。
那天早晨吃的是酸菜糊汤。饭是男人做的,女人最爱吃的。可女人没吃几口,就吐了。坚持再吃,还是吐了。男人很着急,况且脸上的红晕早已不知去向,只是蜡黄,还生出许多花斑。男人知道需要调养,可是白米细面没有,唯一一只母鸡早已当尾巴割了。男人拧过头,望望窗外的小河,有了主意。
“嘿,我去炸几条鱼,给你补补身子。”男人摸摸女人的脸。
“不,那太危险。再说,腥不拉叽的。”女人说。
“坚持吃,为了儿子。”男人指指女人的小腹。
“我去帮忙。”女人低下头,说。
“你在家好好领着儿子。”男人说。
男人走出门,女人靠着门框,抚摸着小腹给男人领着儿子。男人捏捏女人的下巴颏儿,走了。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男人死了。
男人点燃炸药包时,想起了心上的女人,忘了丢炸药包,炸死了。男人死时,呼唤着女人的名字。叫她领好儿子。
于是,在呼天喊地的嚎哭之后,女人靠着门框,手抚着小腹,在梦幻中与男人会面,期待着男人捏捏她的下巴颏儿。这时,她便有了慌乱和喜悦,有了希望和追求,也能享受到男人的温存和抚爱。虽然过后是加倍的痛苦,但她忘不了大雨过后的第七个黄昏,忘不了那柴禾垛,忘不了男人趴在小腹上谛听时的神情,忘不了那“轰”的一声巨响。她就那样站着,靠着门框,抚着小腹。从扁平,到渐渐隆起,再到松弛,一站二十年,风雨无阻。
二十年后,女人仍然靠着门框,抚着小腹,回想着二十年的凄苦。
女人肚子瘪了,却大哭起来。自从男人死后,她多么希望生个男孩,给那苦命的男人传一脉香火。为了生儿子,她提心吊胆烧香许愿。没想到生了个女孩,连个烧纸上坟的人都没有。女人好悔呀,为什么当初硬说是女孩呢。
女人是十里八乡一枝花。媒婆子踏断了门槛,她从未松口。她心上有男人,不要别的男人。况且男人每天都要来看看她,捏捏她的下巴颏儿。生下女孩后,女人更坚定了。她要养大女儿,招个女婿,给男人续上一脉香火。
女人拒绝了一切男人,含辛茹苦地养着女儿。白天,劳累奔波,晚上,抱着女儿想男人。常常把女儿哭醒,吵碎夜的宁静,吵碎女人的心。后来,她就抱着枕头睡。醒来,枕头湿了半截。
漫漫的长夜漫漫的二十年,女儿长大了。给女儿招了女婿,一切都在好转。
可是,女儿的男人又死了。也是为了给他女人炸鱼。
女人为了给男人留下一脉香火,给女儿好说歹说,生下孩子。女儿不愿像女人一样生活,终于流了产。并且还给女人领回一个男人。
多年没有单独和男人在一起了,很别扭。女人一直低着头,想着死去的男人,瞥瞥眼前的男人。她想拥有一个男人,她想拥有一个女人拥有的一切。但她忘不了那死鬼,也不能忘了。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好,是个干部。还大胆地捏捏她的下巴颏儿,引起了一阵慌乱的喜悦,还是被她撵了出去。
她只能属于死去的男人。女人想。
女人靠着门框,手抚着小腹,看着那清浅的河湾,望着那岿然不动的石头,等待着男人捏捏她的下巴颏儿。
女人抹把泪,依然站着。
女人还会站着。
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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