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八本来是不该出事的。倒流河没有小日本，只有穿黄衣服的保丁和穿黑衣服的警察，而那些穿黄衣服和穿黑衣服的人见了县长的公子就把“八少爷”喊得山响。老八在北京上过洋学堂读过洋书，满脑子是洋道理，并且还差一点加入了共产党，见不得那些鱼肉百姓的保丁和警察，见了他们就如见了小日本，恨不能用铁锨把他们劈了，就像当年劈那小日本。可老八到底是喝过洋墨水的，他没有劈那些保丁、警察，可对他们也没个好脸色。这给老八日后犯事儿就埋下了祸根。
老八既然见不得那保丁、警察，就喜欢在没有保丁、警察的乡村里转悠。于是，在倒流河下游的金盆村结识了游击队大队长李杰。李杰也上过洋学堂，喝过洋墨水，洋道理也讲得一绺一串的，他们说得很投机，二人相见恨晚，立马喝了鸡血酒，成了拜把子兄弟。日后，李队长得了空就去拜访老八，有时是办事，有时是访友。凡是要办事没有不应的，凡是访友没有不喝酒的。老八与李队长来往得多了，老八也更见不得保丁、警察了，有时趁着酒劲儿还会臭骂一番，关系闹得很僵。久之，那些保丁、警察就合计着整老八。并且，他们也知道警察局麻局长早就羡慕县长的位子了。
这天，李队长又来了，老八就拿出好酒好肉尽情地招待。酒喝得正酣，话谈得也正热火时，麻局长就领着黄衣服的保丁和黑衣服的警察来了，来了他不说二话，把老八和李队长一同带走了。带到警察局，麻局长就把李队长捆在柱子上，一千人用鞭子拷问李队长，想从李队长嘴里掏出不利于老八和游击队的消息。可李队长任凭他们打得皮开肉绽，屁都不放一个，麻局长他们最终也没有掏出半点值钱的东西。
麻局长看见李队长的神态，知道打死他也掏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麻局长狠毒，审讯的手段也多，变着花样使。李队长真是条汉子，任凭麻局长用哪种刑罚，他都不吭半句。麻局长看常规的手法不行了，就派人把李队长的指甲一个一个地往下掀，弄得血绺子在刑房四处飞溅，他也没有掏出半点消息。麻子见拷问不出，就拿出柳叶刀慢慢割了李队长的耳朵，李队长的血顺着身子淌，仍然是半句不吭。老八还没见过这样骇人惨烈的场面，吓得裤裆一热脚下便湿了，他只觉得麻局长比小日本还凶狠残暴。老八紧闭眼睛不忍去看：却又挂念李队长，不得不看。于是他看见了麻局手中的柳叶刀顺着李队长脖子往下滑，他便看见了红的血在咕咕叫，可是柳叶刀还在滑，那刀慢慢地滑到了男人的圣物。老八就抬眼去看李队长，李队长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从李队长那明亮的目光里，他读懂了一句话：“打死我！”于是黄老八就转身操起一把铁锨，照准李队长的头颅劈了下去，只听李队长大喊了一声：“痛快！”李队长就痛快地死去了。
县游击大队队长李杰就这样死了，死时只有二十二岁。
县游击大队队长李杰被打死了，凶手是黄老八。黄老八打死了李杰，麻局长只好放了老八。黄老八出来了，警察局麻局长就死了。死时被割了耳朵，‘挖了眼睛，剖了心，也没有了圣物。都知道这是麻局长的杀人手法，没有谁知道是谁杀了麻局长。
只是有人看见麻局长那些东西被摆在李队长的坟前做了贡品，只知道黄老八当上了警察局局长，领着一千人在破案。
民国三十八年，老八当上了县长。这年的秋天，解放军就来了。解放军来了，老八就率部起义，解放军没放一枪就进了城。老八人善，待下属和百姓很宽厚，没人告他的黑状，可解放军的王团长还是找到了老八，问起李队长的死。王团长曾经给李队长当过警卫员，老八认得。
“老八，李队长是从你家抓走的？”
“是从我家抓走的。”
“是你告的密？”
“不是。”
“是你杀的？”
“是的，我用铁锨。”
“为了甚？”
“我看李队长是条汉子，不忍心他再受折磨。”
“你——不杀他，也许他还能活着。”
“那不可能！”
“我们当时正在想办法营救，可你为了自己不受牵连，就杀了李队长。因为杀李队长有功，你后来就当了警察局局长。”
“我……”
老八“我”不出来了，他不知道有人来营救，李队长还有活的可能，他只认为李队长生不如死，就用铁锨成全了李队长，没想到他把自己推进了说不清的境地。
“这事弄的，”老八叹了口气，“李队长是我杀的，我有罪。”
“你——起义有功。”
“我去看我兄弟呀，他等着。”
王团长看着老八走了，就趴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听到一声沉闷的枪声，循着声音跑过去，就见黄老八跪在李队长坟前，眉宇间一点梅花，殷红的血汩汩而流，人已死了。死时，也只有二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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