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鬼记-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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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江南》2011年第04期

    栏目:短篇小说

    鬼生,不知其名姓。六九年生人,年二十忽罹大难,神智俱丧,寄身于京郊某病院,日月如梭,忽忽十八载矣。性喜谈鬼,语多狂诞,世所不容。幸已平复,现入商界,前途未可限量。余研读其病历,爱其怪力乱神之辞,君子固不为此,然太平盛世,亦可供消磨永日。由是效法先贤,辑为“太平鬼记”。

    一

    高师伯原来是个瞎子。这一点,师傅没对我说过。

    据说我们这一行的顶尖人物,都是瞎子,比如那个留下的故事比曲谱还多的师旷。据说没了眼睛,能扫除外界的干扰,耳朵会更敏锐,指尖会更灵活。可我觉得这都是胡说。想要一团漆黑,闭上眼睛不就得了?不是这块料,瞎了也没用。幸好师傅还没有疯到把我弄瞎,否则我根本走不到这间屋里,早死在路上,跟那些臭气熏天的尸体一起烂掉了。

    “拜师?谁让你来的?”高师伯箕踞在席子上,一只手撑地,一只手在几上嗒嗒地敲,一股酒味飘了过来。绘着云纹、漆作红黑两色的几很漂亮,他的手指看上去比我的还长。

    “我师傅。”我把流火平放在双腿上,心中犯了踌躇。师傅原本说,用不着报名号,高师伯一见到这张琴,就会收下我。难道他能摸出这张琴?

    高师伯却一动不动。我只好调了调弦,开始弹奏《阳春》。刚弹了几个音,他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多大?”

    “十五岁。”

    “这点年纪就弹流火?你师傅怎么不把桃夭给你?”

    我吃了一惊。高师伯的眼睛瞎得果然有点道理。除了师傅,还有谁凭几个音就能认出流火?可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桃夭?”

    “废话。还能是水蜜桃吗?你师傅20岁前,一直在弹桃夭。”

    除了面前这张凤额旁边补了一块朱漆的流火,我从没见师傅用过别的琴,其实流火我也没见她弹过,她弹不了了。难道高师伯什么都不知道?

    “算了,这个年月,还说什么桃夭。”高师伯又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师傅既然肯把流火给你,必定对你寄予厚望。你先住下来再说。”

    那么,他算收下我了?高师伯摸到酒壶喝了一口,抬头向天,再不搭理我。

    二

    高师伯住得很阔气。比起我和师傅的茅草屋,这里简直像宫殿一样。还有个耳朵有点聋的老仆人,给他打扫做饭,连我都可以吃现成的。比现成饭好上百倍的是,终于能吃饱了。我已经忘了肚子鼓鼓的是什么感觉。第一天晚上,我吞下了足足三大碗饭,撑得动弹不得。

    高师伯忙得很,总是有客人。有的衣衫破烂,神色古怪,匆匆忙忙的,住上一夜就不见了。有的一看就是当官的,气派很大,我见过老仆向一个面目和善的人行礼,叫他“奉常大人”。高师伯不是拒绝见客,就是和客人关在房里,不知嘀咕些什么。他唯一跑出来迎接的,就是这位奉常大人。

    不要说学琴,高师伯像是转脸就把我忘了,他的眼里——当然了,他黑洞洞的眼睛里,不可能有我这么个人。我也乐得清闲,吃饱了就到街上逛逛。

    咸阳果然不一样。虽然也是个坐西朝东的城池,但是城内的道路很宽,房舍、作坊、店铺又齐整又热闹。可能过于整齐了,让我很不习惯。每逢披甲执戟的军士们走过,我就心中一跳,头皮发紧,赶忙找个角落躲起来。一路上我见过太多无头的尸体,或者无头的骷髅,他们的脑袋肯定就是被这些人斩下带走记功去了。咸阳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城池,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它比散发着尸臭的邯郸城还让我觉得畏惧。我忘不了走进邯郸的那一天,师傅所说的歌姬舞女盈路、人们走路都像跳舞那样婀娜的城市,到处闪耀着温暖的火光、锻造着上好铁器的城市——原来是一座死城。到处是蔓生的荒草和倒塌的房屋,几乎没有行人,四下里悄无声息,只有头顶的太阳,不动声色地喷着热气。

    逛到第三天,咸阳的气氛忽然一变,城门全都关了,军士们在街上跑来跑去,大肆搜查。到处看到悬赏抓人的告示,还有人当街宣读,说是抓一个楚国的叛匪,谁敢窝藏,腰斩,灭族。吓得我赶紧往回走,进门时迎头撞上了高师伯。我叫了他一声,告诉他外面很乱,正在抓人,他却只是哼了一声,竹杖点地,一溜烟走了。

    当天夜里,天空像一匹深蓝色的绸缎,银河斜穿天际。秋风乍起,正是流火的季节,我很容易就在银河西岸,找到了闪闪发亮的大火星。师傅总是看着这颗微微发红的星星出神,所以她才给琴起了这个名字吧。她要是知道我三天没碰流火,肯定会抡起手杖,把我打个皮开肉绽。她孤零零地住在那间破屋子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

    周围很静。高师伯的屋子黑黢黢的,他还没回来。我抱着流火坐在庭院中的槐树下,三天不弹,我的手也痒了。终于可以弹我喜欢的曲子了,师傅在千里之外,再也不会为这支曲子把我痛打一顿。师傅性情怪僻,最怪的莫过这一桩。她为什么偏要跟这么好的曲子过不去呢?

    “风萧萧兮易水寒……”刚弹了几个音,我就知道又错了。黄钟宫听上去索然无味,我要的是沉痛、慷慨但又寒光闪闪、锋芒尽现的感觉。来咸阳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这支《易水寒》,一个个调子试过去,全都不对。易水边的英雄,当年唱的到底是什么调呢?

    我重新理弦,把第二弦调低,慢商调好一点有限。那么是我的指法不对?师傅总说我的右手不灵……管她呢,这是我最喜欢的曲子,我要弹个痛快。星河在天,耿耿不灭,琴弦在星光下颤动,扫荡起一片微弱的光芒,这是最享受的时刻……左手忽然一阵剧痛,我几乎把流火摔在地上。

    高师伯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旁,他抡起竹杖,刷地一下又抽在我手上。“弹什么呢?谁让你弹这个的?”

    “你不教我琴,我自己练也不行吗?”我抱着流火站起来,他算什么师伯,太欺负人了!师傅虽然经常把我打得浑身青紫,但她从不打我的手,也不打我的头。师傅说,操琴之人,就算被斩了双腿也无所谓,最要紧的是双手双耳,绝不能有一点损伤。我还是回家陪师傅吧。

    “不能弹这个,在这里不能弹这个……”高师伯的声音,出乎意料地低沉了下去。

    “你不让我弹,师傅也不让我弹,这支曲子和你们有什么仇?”声音竟然哽咽起来,这让我越发气愤。不管了,他要是再敢打我,就别说我欺负瞎子。

    “傻孩子,你忘了么,这里是咸阳,不是我们燕国的下都。”

    我一怔。我们燕国?高师伯也是燕国人?

    “那又怎样?一路上,我都听到人们在唱这支歌。我要把它变成真正的琴曲。”

    “临淄、新郑、邯郸、郢都……你都可以唱,悄悄地唱,但是咸阳不行。明白了么?”

    高师伯扶着槐树,慢慢地坐下。他向空中摸索了几下,抓住我的衣袖,示意我也坐下。我把流火放在一边,第一次仔细打量他。他很瘦,脸颊都陷了进去,胡子也显得很脏,除了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实在不像个乐师。我忽然想起,他一个瞎子,怎么能准确地打中我的手呢?真是个怪物。

    我们许久没有说话。然后高师伯忽然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他刺瞎了我的眼睛还嫌不够,又派你来试探我……”

    我吃了一惊。高师伯原来是为人所害。“谁?谁把你弄瞎了?”

    他摇了摇头,又沉默了。秋虫嘤嘤的鸣叫,显得格外响亮。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了:“刚才你说,你师傅不许你弹这支曲子?”

    “是。曲子是我从下都的集市上听来的,我一弹,她就会狠狠打我一顿……”

    “是么?”高师伯的声音很微弱,似乎有些伤感。

    他和师傅一样,都是古怪的人。他瞎了眼睛,师傅没了右手。也许他能告诉我师傅以往的经历,一个少了一只手的残疾人,怎么可能那样精通琴曲?

    “师傅不只是打我,每次还都罚我反复弹唱一支很难听的曲子。”

    “是么?什么曲子?我也听听。”

    看来,今夜我有可能解开《易水寒》的秘密了。这支曲子一定和师傅有重大关系。我拨弄着流火,唱了起来:

    “罗縠单衣,可掣而绝。

    八尺屏风,可超而越。

    鹿卢之剑,可负而拔……”

    还没等我唱完,高师伯霍地站了起来,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唱!大声唱!这个可以大声唱!”

    我吓得赶快住口。高师伯已经快步离开。

    疯子。他比师傅还要疯。

    三

    天光微明的时候,我听见院子里有动静。爬起来一看,原来是高师伯在往外走,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然后那天他再没露面。我百无聊赖,把师傅教的曲子挨个弹了一遍,我没敢碰《易水寒》。高师伯确是为我好。我也真是糊涂,在咸阳唱这个,是砍头还是腰斩呢?

    我有点想念下都的集市了。过去,我差不多每十天就要去一趟,用师傅编的褐衣换我们的口粮。我第一次听到《易水寒》是九岁那年,一个卖饼的一边团麦粉,一边唱得摇头晃脑。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舒展的调子,一路哼唱着回家,然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师傅恶鬼般的面容。师傅平时虽然也凶,却多半是冷着脸骂我笨,不是学琴的料。可那一次,她像疯了一般用手杖抽我,打得我后背都肿了。夜里,她又悄悄坐到我身边。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疼得根本睡不着,所以我听见她哭了。她一哭,我就不怪她了。毕竟,没有师傅,我七岁时就喂野狗了。而且,我知道师傅肯定有很重的心事,她的右手,到底是怎么没的?

    黄昏时分,高师伯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抓住我的手就走。一进他的房间,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案上都是饭食,天天吃得我几乎噎死的麦饭上,竟然用菜羹浇了饡,还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狗肉,我不是在做梦咬自己的舌头吧,太香了!

    高师伯站在我身旁,一声不出,可是我觉得他紧闭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把酒斟满,递到高师伯手里,然后就埋头吃了起来。别说来咸阳的路上永远吃不饱,就是和师傅在家的时候,一年能吃上两次肉就不错了,何况是狗肉!

    高师伯却几乎不吃东西,只是不停地喝酒。看得出他很高兴。他把盛酒的缶敲得叮叮当当,煞是好听,边敲还边念叨:“请为赵王击缶!请为赵王击缶!”哪还有什么赵王,邯郸都成废墟了。真是个怪人。

    不过这个怪人忽然待我很和气,就像昨天夜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不停地问我一路上的见闻,我就颠三倒四地讲了许多,他时而笑笑,时而皱着眉头,露出辛酸的神情。最后,他终于问起了师傅。

    这一下,我的舌头却不灵了。我跟了师傅这么些年,每天无非是学琴、吃饭、睡觉。像有无数的事,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又吞了一大块狗肉,终于把那句话问出了口:“高师伯,师傅的右手,是怎么废掉的?”

    他摇摇头,神色几乎是凄楚的:“你师傅最不愿提的,就是这件事。我也不想违背她的意思。”

    也许我问得太直接了?我一定要把这事弄清楚。师傅的右手永远藏在衣袖里,可是我偷偷看到过,齐腕而断,当时的情形,一定惨极了。如果师傅不残疾,还能弹琴,性情就不会这么孤僻吧。

    “你师傅,平时都做些什么?”

    “就是教琴、织褐……她几乎不见外人,不过有时候心情好一点,她也会去周边的村子走一走,收集一些歌谣曲子回来。”

    “采风?”高师伯笑了起来,“该不是还摇着木铎吧?这种事当官的都顾不上了,她一个女人操什么心?她就是这样……没变,一点都没变……”

    我听说过采风。那是很遥远的事了,应该是周天子还坐在王位上的时候。现在不仅天子没有了,燕王、赵王、齐王、楚王,各国的王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秦王,对了,现在他叫做始皇帝。我也不知道师傅干吗要采风,可能她天天对着我,实在闷得慌吧。

    “你师傅,还是很漂亮吧……”

    高师伯的语气怪怪的,像在发问,又像在感叹。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胡乱嗯了一声。头发花白、好似秋天的枯草,这样也算漂亮吗?反正我也没见过什么美人。

    “那时候,她走到哪里,都被人盯着看,简直是一朵会走路的桃花。她的容貌,不要说下都,就是邯郸、大梁、临淄、郢都,也没有人比得上,更别说咸阳了……一个人太出众,会被老天嫉恨的……”

    高师伯似乎是喝多了,话音忽高忽低,渐渐含糊起来。估计他自己也发觉了,忽然就住了口,打发我回房睡觉。

    可能是吃得太撑,半夜我醒了。月光很亮,从户牖间漏了进来,把席子染得一片洁白。隐隐约约,我听到清澈透明的琴音,伴着轻柔的歌声:

    “野有蔓草,

    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

    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

    适我愿兮……”

    我知道这首歌唱的是什么。高师伯和师傅之间,应该是有些故事吧。可惜,他们都讨厌讲故事。

    月亮向西滑落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师傅的面容果然像桃花一样娇艳,头发黑得如同最深的夜色,她的手抚过流火,我从没见过那么美的手,晶莹细腻,闪着柔和的光芒,好似大人君子们的玉佩。她左手按弦,右手疾扫,指法华丽得我眼花缭乱。她弹得好听极了……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拼命想记住师傅弹的曲子,可是高师伯却在一旁哈哈大笑,还用竹杖敲我的脑袋,我急得直骂他,臭瞎子!他狠狠地瞪着我说,你糊涂了吧,你才是瞎子,你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懂!

    我猛然醒了。眼前真的是一片黑暗。远远地,有鸡鸣声。

    四

    高师伯真的开始教我弹琴了。不管多忙,他每天至少要花一个时辰在我身上。我终于明白了师傅为什么要我千里迢迢来投奔高师伯。她那只永远失去的右手,是没有办法提升我的琴艺的。以前师傅讲得唇焦舌敝我还一头雾水的东西,高师伯只需双手搭在流火上弹拨几下,我就明白了。高师伯的耳朵,不是一般的灵,不要说我弹错了音,就是手姿稍有差池,他也立刻能听出来。我自觉进境很快,特别是右手的指法,不禁喜上眉梢。可高师伯总是板着脸说:“差得远呢,接着练!”要说严厉无情,他可是一点不逊于师傅。

    时光在宫商角徵羽的变化中流转,转眼三个来月过去,岁首将至,咸阳弥漫着年节特有的兴奋气息。那位奉常大人来得忽然频繁了,经常和高师伯商议着什么事情。这时我已经听说,他是负责宗庙祭祀的,职位着实不低。他看上去倒是没什么架子,一脸的好脾气。他曾经驻足听我练琴,说我是“名师高徒”。还有一次,我路过厅堂,听见他们在吵架,主要是高师伯在大声嚷嚷什么“不去”,什么“戴罪之身”,而他只是低声劝慰,似乎是在说服高师伯答应什么事情。

    新年这天,咸阳城内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士。说是始皇帝要率三公九卿去北郊举行大典,立冬迎气,祭祀宗庙。我很想看看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始皇帝长什么样,可是除了北风中猎猎作响的旌旗,缓缓行进的仪仗,什么也看不见。

    老仆人用桃木削了一张小弓,从公鸡身上拔了点羽毛做成箭,一并挂在房门口,说是可以驱鬼。他又用黍米和各种豆子煮了好些羹,说秦国人过年都要吃这个。我尝了尝,热乎乎的非常暖和,但味道很一般。

    第二天天刚亮,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觉得有人拍我的肩膀。睁眼一看,原来是高师伯。他把一身新衣裳扔到我面前,低声道:“换上。”

    高师伯也穿了新衣,我从没见他穿得这么讲究过。头上戴了巾帻,黑色的深衣质地很好,外面罩了一件短襦,鞋袜都是新的,腰间还佩了一块玉玦,闪着柔和的光泽。

    高师伯拿着一个琴匣,让我带上流火跟他走。一出门,我吃了一惊,竟然有马车和御者在等候。虽然不过是一匹马拉的小车,但也是很不错的待遇了。我从前也就是去下都赶集的时候,搭过几次牛车罢了。上了车,高师伯嘱咐我,要一直跟在他身边,不要开口,更不许乱跑。

    渭水在冬日的阳光下锐利地闪耀,像要抓住上冻前最后的时光,再放肆地舒展一番波涛。北岸绵延着一栋栋簇新的宫殿,有的还在营建之中。我们经过的路上,时时可见堆积如山的木材,和一些散落的、摔碎的瓦当。

    有一座宫殿看上去很特别,我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高师伯问我怎么了。

    “下都……那边,一座宫殿,和我们下都的一模一样。”

    “是么……”高师伯长叹一声,“我是看不到了。”沉默了一会,他又说,“这里,有从前各国的宫殿,是照着它们原来的样子建的,工匠们也多半是从六国抓来的……我眼睛没被弄瞎的时候,见过他们建临淄的宫殿……”

    渭水的波涛忽然卷起一片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泪水一下子充满了眼眶。我赶忙用手挡在眼前。难道高师伯也能感到这明亮的阳光?他也捂住了眼睛。

    马车驶进了一座旗帜特别多的宫殿,高师伯带着我下车,经过一道道盘查,那位奉常大人出现了。他穿着隆重的礼服,满面笑容,将我们引到了大殿里。乐工们已然排好了席次,调弦试音之声不绝于耳。

    戴冠佩玉的大臣们渐次入席,排列有序。高师伯一言不发,我东张西望,对什么都觉得好奇。又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忽然安静下来,就像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被吃掉了。猛然间,鼓乐齐鸣,在仪仗的簇拥下,一个男人头戴冕旒,身着极华贵的黑色礼服,全身佩饰叮当作响,缓步而行,升阶登堂。

    那么,这就是灭尽六国、执掌天下的始皇帝了。我以为自己会吓得心里突突乱跳,可是居然没有。说实话,我有点失望呢。他个子不高,细长的眼睛配着隆起的大鼻子有点滑稽,总之那张脸可能有点阴沉有点凶狠,但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特别威严、特别庄重的模样。

    宴会开始了。皇帝和臣子们行礼、献酒、酬酒……这套繁琐的礼节我还不能完全看明白。而乐工们鼓瑟吹笙,唱起了《鹿鸣》、《四牡》、《皇皇者华》。以前师傅说过,宴饮上歌唱君臣之道,是很古老的风俗,代代相沿,就成了规矩。不过这些歌实在太陈旧了。据说它们的调子是很高雅的,可我觉得有种装腔作势的味道,我一点都不喜欢。

    皇帝可能对这些歌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乐声很快就变了,都是秦地的歌谣,旋律单调,可是节奏铿锵,唱起来十分响亮。于是,乐工们的神色不那么呆滞死板了,宴会也不那么令人昏昏欲睡了。

    皇帝吃吃喝喝,神色颇为轻松。然后,非常突然地,他问起了高师伯。他的语调竟然十分客气,他问高师伯,在咸阳住得还习惯吗?

    高师伯早已越众而出,匍匐在地行了大礼。他自称罪人,说非常感激陛下收留,说自从双目失明,心无旁骛,精研音律,越发感受到礼乐之道的深奥和精妙。高师伯说话,忽然变得文绉绉的,有些我根本听不懂。

    皇帝呵呵笑了起来。他的声音颇为尖利,和他的长相倒是很搭配。他说,高先生的技艺天下闻名,就请让朕一饱耳福。

    高师伯从匣子里拿出了乐器,却不是琴。原来,他惯用的是筑,那根用来击弦的竹棒,润泽如玉,一看就是在手中磨炼多年的东西。高师伯以棒击弦,奏出几个低沉的乐音,唱了起来:

    “彼黍离离,

    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

    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

    此何人哉!……”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高师伯正式的演奏,和他平时教琴果然大不相同。初听倒也不觉得什么,但是很快就被他浑厚忧伤的歌声包围了。筑的技法远比琴简单,他的演奏也毫不花哨,可是那种刚健阔大的气息,超越了一切技巧,就像悠悠的天风,自由地拂过大地。他的嗓音,转折如意,变调之间毫无滞涩就翻了上去。他的击打逐渐复杂起来,急促时落珠溅玉,低缓处几不可闻,这首在我印象中一味悲切的古老歌谣,竟然被他奏出了极复杂的变化,五内如焚的忧伤中回荡着激越的叹息,朴素的咏唱里又有一丝如痴如醉的缠绵……当他唱到第二段,再次抬起一无所有的双眼,仰首问天的时候,泪水已在不知不觉间布满了我的脸颊。

    高师伯放下了竹棒。大殿上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我周围的乐工们,更是不停地拭泪。

    过了许久,皇帝才开口:“黍离之思。那么,先生是在怀念故国了?”

    高师伯躬身道:“天下初定,经历战乱之人,难免有些无谓的感慨。请陛下不要见怪。”

    皇帝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也是人之常情,朕怎么会怪先生呢?”

    然后,皇帝就不说话了。高师伯若无其事地摸索着,要把筑收到匣中。不知为什么,那位奉常大人神情有些焦虑,他忽然对皇帝说,高乐师自从被陛下赦免,深感秦音之美,日日研习,极有心得。

    皇帝嗯了一声,说那就让他奏一奏我们秦国之乐吧。

    高师伯却不动手。他说,秦风或激昂慷慨如《无衣》,或婉转深长如《蒹葭》,从前的六国之人,淫浸于靡靡之音,难以领略其妙,故秦风流播不广。不过,他话锋忽然一转,说自己有个弟子,曾游历燕赵故地,发觉有一首秦地歌谣,广为传唱。

    “是吗?”皇帝明显有了兴趣。可是我一眼瞥见了奉常大人,只见他正悄悄地冲高师伯摆手。真笨,他居然忘了高师伯是个瞎子。

    我正在琢磨奉常大人的神色为何如此古怪,猛然听见高师伯叫我的名字,汗一下子就布满了额头。我突然明白了,他说的弟子就是我。可不就是我吗?可是,哪有什么秦国的歌谣天下传唱?我们操琴之人,从来都嫌秦风粗糙不入耳。

    没办法了。我抱起流火,硬着头皮走到高师伯身边。他神色自若:“唱吧。”

    开玩笑,我敢说他是故意耍我。我怎么忘了呢,他是个疯子。“唱什么?”

    “就是那首,你师傅罚你唱的那首。”高师伯悄声道。他的唇边挂着一丝隐约的笑意。“唱吧,就像在家里一样。”

    我把流火平放在琴案上。我抬头看了看前方的皇帝,发觉他和大殿的柱子一起,模模糊糊,左右摇晃起来。我把手上的汗在衣服上擦了擦。好吧,不就是唱一首歌嘛。我清清嗓子。

    “罗縠单衣,可掣而绝。

    八尺屏风,可超而越。

    鹿卢之剑,可负而拔……”

    我从宫调转为徵调,这是我在一次次惩罚中琢磨出来的,至少可以让音色更丰富、更戏剧性一些。幸好流火在手,我双眼一闭,几乎觉得师傅正站在我身后,她的手杖随时就要落在我脊背上。如果我的声音再浑厚些就好了,毕竟,给皇帝唱歌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当流火清越的尾音消逝无踪,我才发觉大殿里的气氛有多古怪。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不敢抬头,特别是奉常大人,全身抖得像一团就要被风吹灭的烛火。唯独高师伯,还是那个微微仰头的老姿势,空洞的眼睛不知望着什么遥远的地方。这时我能看清楚皇帝了,他面色阴沉,眼睛里有什么极坚硬极寒冷的东西,却像火一样正在燃烧。

    静默之中,高师伯忽然用竹杖顿了顿地,像颂诗一样开口说话了:“图穷匕见,一发千钧。美人鼓琴,催王负剑。贼不解音,徒逞匹夫之勇。大王知音,遂传鹿卢之歌。乐者,诛奸佞,解倒悬,播教化,和天地,故知音者定天下。荆轲之罪,罪不容诛。天佑皇帝,国祚万年!”

    大臣们的声音轰然响了起来:“天佑皇帝,国祚万年!”

    皇帝轻轻摆了摆手,没说话。脸上的阴霾像是消退了一些。

    五

    高师伯得到许多赏赐,看来皇帝着实看重他,就连我都被赏了一匹绢。

    我懒得去看那闪闪发光的料子,也没有胃口吃饭。一回到住处,我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我很想睡一觉,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当然,我是不可能睡着的。难怪师傅说我是天下第一笨蛋。今天我才明白这首歌唱的是什么,可是我不明白的事还有太多呢。

    高师伯来拍过几次门,我都没有理会。直到他提高嗓音,说这是他的家,他要进屋,我只好把屋门打开。

    我照旧躺着,反正他看不见。再说,让我像以前那样端坐相待,他也不配。

    高师伯一进门就说,确实是有意哄我去唱歌的,因为他不想唱秦风。见我不搭话,他又低声道:“没有害你的意思。我知道秦王的性格,他好面子,眼下又是收买人心的时候,他不会因为一首歌杀人的。”

    不是为这个,不是为这个呀。他果然不会明白。

    我想起了下都的集市,还有邯郸的废墟,到处都有人讲述他的故事,就连荒僻的小村庄都不例外。这么多年了,他的故事我总也听不够。我无数次想象过他抓起匕首刺向秦王的一刹那,他把秦王追得狼狈逃窜的情景,很多人惋惜他的剑术不够精妙,而我特别羡慕他临死前谈笑自若的风度。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为传唱得五花八门的《易水寒》找到最初的曲调,他唱过的曲调……我再也忍不住了:“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你何必假惺惺地唱什么《黍离》?没有一个燕国人,会像你这样谈论荆轲!”

    高师伯不做声。

    “你要讨好皇帝办法很多,何必要侮辱一个死人?荆卿不懂音乐,《易水寒》哪来的?”

    “我作的。”高师伯答得极迅速。“就在易水岸边,即兴唱的。”

    这下轮到我说不出话来。

    “他跟着我唱,他天生跑调,竟然唱成了变徵,跟我的筑完全和不到一起……不过那样的时刻,谁会在乎这个呢?”

    易水寒。当年,在易水之滨,一身素服,诀别荆轲的人中,有高师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骗我。

    “他真的不懂音乐。他说大丈夫使刀弄剑才够痛快,心里有气就放开喉咙叫两声,为什么要把好好的嗓子弄得高高低低人不人鬼不鬼呢?”高师伯的神情,不像刚才那么严肃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

    我依然不能想象,那悲怆的诀别,怎么可能伴随着跑调的歌声?不过这也没什么。音乐对有的人,比如师傅,是生命所系,对有的人却是无关痛痒。跑调并不耽误他成为一个英雄,相反,这让我对他更加好奇了。

    “荆轲,他是什么样的人?”

    高师伯摇了摇头,语气说不出的奇怪:“他么,一个快活的混蛋。”

    “胡说,他是英雄!”

    “你也可以这么说。”

    我不喜欢高师伯的神态。既然他曾为荆轲送行,他们多少是朋友吧?怎么能对一个死去的朋友这样轻描淡写呢。他无所谓的神态下面,掩藏的恐怕是嫉妒吧。

    高师伯转过身去,摸索着走到窗边。“外面有月亮么?”

    我点点头。然后赶快补上一句:“是新月。很亮。”

    “也是这样一个新月初升的夜晚。很奢华的宴会啊,太子丹为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你师傅抱着流火出现了,比月光还要美,她的琴艺,我比不了,恐怕六国之中也少有人比得上……她一边弹琴一边望着他,一切都在琴声里,我从来没听到过那么深沉的心意……他也望着她,面带笑容……”

    我知道高师伯为什么嫉妒荆轲了,我的猜测果然不错。我心里暗自叹息。

    “但是他什么都不懂!他根本就是个乐盲!他一句玩笑话,毁了你师傅一生!”

    高师伯的语气,骤然严峻起来。我的心突突直跳。

    “他总是异想天开。要千里马的肝脏下酒,那随便他,可他要一只手干什么?太恶毒了!天下最美丽最灵巧的手,盛在玉盘里,血还没有干,就端到他面前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慌张,他就是个混蛋,我真恨不得杀了他!”高师伯的话音戛然而止。良久,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不管怎么说,这个快活的、为所欲为的混蛋,是我的朋友。”

    高师伯离开了。他零碎的话语,撒下一层薄雾,往事的轮廓若隐若现。

    月亮正向中天攀升,把我留在黑暗里。

    六

    当年,秦王面对荆轲的淬了毒的匕首,惊恐万状,东躲西逃,一时间佩剑都拔不出来。满朝文武也都吓呆了,而且统统手无寸铁。就在此时,一位乐师唱起了这首鹿卢之歌,提醒秦王负剑而拔。秦王手里有了武器,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去不返。

    如果高师伯说的是真的,如果荆轲懂得音乐,哪怕是歌声就像刀剑卷起的风声那样,对他有一点意义,那么是否一切都将不同?

    是不是师傅的手还能弹奏流火?是不是秦王就来不及拔剑?是不是刺杀就会成功?是不是燕国、赵国、魏国、楚国、齐国还存在于世?是不是我就不会来到咸阳?是不是我就不会认得高师伯?是不是就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故事?……

    之后的几天里,我努力驱散心头的薄雾,却被自己的猜测和假设弄得头晕脑涨。从高师伯那里,再也得不到一丝半毫的讯息。他只是更加严厉地督促我练琴,另外他睡得更晚了,他屋里的灯火总是亮着。我想,真正的答案只有去问师傅了。我下定了决心,就算她把我的胳膊打断,我也要问个清楚,到底是不是荆轲砍了她的手?她不准我碰《易水寒》是不是就为了这个?

    过了将近一个月,高师伯忽然说再也没什么可以教我的了,催促我回家。这正合我意。高师伯给了我足够的干粮和一点钱,又把一卷加了封泥的竹简郑重地装进我的背囊,说是给师傅的,让我路上不要打开。

    告别的时刻很平淡,我跪下给高师伯磕了头,为了他能听见,额头撞破了一层皮。

    高师伯点点头说:“问你师傅好。”

    走出高师伯的小院,我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击筑声和舒缓的歌声:

    “扬之水,

    不流束薪。

    彼其之子,

    不与我戍申。

    怀哉怀哉,

    曷月予还归哉?……”

    七

    有了足够的粮食,回去的路就不像来时那么艰难了。我也有了一点闲心,去看看沿路的风土人情,如果能记下一些歌谣,说不定师傅会高兴的。

    有时会遇到好玩的人。离开咸阳的第五天,我听到前方的山坳里传来击筑声和歌声,嗓音很洪亮,可唱来唱去总是那么一句。比起高师伯自然是差得太远,但还是让我心里一阵暖和,觉得北风做的刀子不那么锋利了。

    我紧走几步,看到山坳里有个年轻人正在避风。他比我大不了几岁,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可是一层一层裹得很暖和。他依然是一边击筑,一边唱着只有一句词的歌:“大风起兮云飞扬!”

    他没完没了地重复,让我的耳朵很难受。我就问他:“怎么只有这一句?”

    “后面的还没写出来呢。”他笑嘻嘻的,神情很快活,问我他的歌词写得怎么样。

    他击筑唱歌都很业余,不过他那副随随便便的样子让我觉得很亲近。我拿出些干粮,和他分着吃了,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来递给我。

    我们边吃边聊。他说姓刘,要去咸阳服徭役,还问我去过咸阳没有,这下我可有的说了,我想就算有点吹嘘的成分也没关系吧。他忽然又问我见过皇帝没有,我一愣,拿不准要不要把那天的事讲出来。

    他没留意我的表情,只是满不在乎地说,普通人是见不到皇帝的,不过,他一定要想办法看看皇帝长什么模样。瞧他的神情,就好像他不是普通人似的。反正我喝了他的酒,又和他谈得高兴,也就不在乎他吹牛了。

    我到达邯郸的时候,看到城门紧闭,说是搜捕逆贼的余党。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余党也包括我。由于归心似箭,我绕城而行了,说不定正是这多走的十几里路救了我的命。然后,在路边歇脚的小酒肆里,我听到了高师伯的死讯。

    他的故事已经像风一样传遍天下了,我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缺漏,有没有演绎,我听到的说法是这样的:皇帝召高师伯奏乐。高师伯在筑里面藏了铅块。他演奏得好极了,皇帝非常感动,召他上前赐酒。高师伯忽然举起筑砸向皇帝的脑袋,但是只砸中了皇帝面前摆着酒壶的漆案,他毕竟是个瞎子。不过我觉得另一种说法更可靠:因为筑里藏了铅,声音听上去就有点奇怪,有位精通音律的臣子听出来了,想要看看高师伯的乐器。这导致高师伯提前发难,他只好把筑向皇帝扔过去,结果没有砸中。如果他能离皇帝再近一点,事情可能就会不同,因为他的眼睛虽然瞎了,耳朵却特别灵,即使凭借喝酒咽唾沫的声音,他也能准确地找到皇帝的位置,就像他曾经用竹杖打疼我的手。

    我并不觉得意外,倒是为自己的不意外感到了一丝意外。高师伯,毕竟是荆轲的朋友。而我,配做他的余党么?

    高师伯被车裂而死。我想起他如浩浩天风般自由的乐歌,他也是把魂魄交给了音乐的人,他破碎的血肉,会在筑的鸣唱中重聚,会在我和后代人的琴声中复活。

    我避开大路,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师傅的茅屋。但是,没有师傅的身影。

    邻居说,师傅疯了。说三天前,茅屋里忽然传出悲痛的哭叫,然后是凄怆的歌声,让人简直不忍心听。他们跑过去想看个究竟,却见师傅走了出来,面容平静,手上拿着一个木铎。师傅说,要去埋葬一个老朋友,然后就像什么人都没看见似的,径自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我还是不觉得意外。

    师傅、高师伯和荆轲之间的故事,我不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了。

    我的床头有一卷竹简,用一根已经褪色的丝带扎着。我把竹简展开。

    我又从背囊里取出高师伯交付的那卷竹简,去掉泥封,展开。

    北风把茅屋刮得东摇西晃,月光寒冷而明亮,渗入了竹简上的一钩一划,让它们更加清晰了。

    现在,我有两份《易水寒》的曲谱了。一模一样的两份。一份是高师伯写下的,一份是师傅留给我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弹拨着流火。没错,我梦想中的那一曲易水悲歌,必然是这样的音调。我闭上眼睛,看见了易水的波涛,秦王的宫殿,雪亮的剑光,潇洒的笑容……还有,师傅藏起的断腕和明亮的眼睛,高师伯空洞的目光和仰首向天的身影……我从未弹得这样自如,我感觉到了琴弦在指尖上振颤,最细微的变化我也洞若观火。我终于明白了,做一个高师伯那样的瞎子是什么滋味。他扑向黑暗的世界,眼睛里却都是光亮。

    鬼生曰:荆卿故事,《燕丹子》所载与《史记》有异:“酒中,太子出美人能琴者。轲曰:好手琴者!太子即进之。轲曰:但爱其手耳。太子即断其手,盛以玉槃奉之。”又云秦王乞听琴声而死,遂有姬人鼓琴,轲不解音,秦王从琴声负剑而拔之诸情节。图穷匕见之际,岂有余裕听琴哉!史迁取材,良有以也。然小说家言,每有巧思。奇功不成,剑术疏耶?不解音耶?时耶命耶?易水悲歌起,千载有余情。字里行间,言外之意,亦足以摇荡心神,援笔成篇。

    又,《西京杂记》载高帝、戚夫人善鼓瑟击筑。灭秦者亦善击筑,高渐离魂魄不灭耶?乐者,天下兴亡所系,岂今人纵情恣欲而为哉!乐之道,不传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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