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谏打来电话,我才想起原本约好了要去J·工作室参与一次针对在校设计师作品的会议。
我说,这一次不能去了。
那就不要去了。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么近,一回头,就看见城谏擎着电话朝我淡淡地笑着。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意外。
听Kaven说你往工作室打过电话,打你电话又一直忙线,就过来了。
雨后逐渐清晰地阳光自他身后照射过来,暖暖地洒满我的额头。我说,青猫犯了事儿,逃了,夏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现在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泪又流下来,我站在潮湿的路面上,头顶是雨后新生的阳光,眼前一片朦朦胧胧,我觉得那样冷。
城谏伸出手轻轻地抱了抱我,揉乱了我的头发,额发落下来,遮住我哭红的眼睛。
五月别怕,会没事的,相信我。
城谏的声音近在耳旁,有一种笃定的力量,他总是这样,在我需要的时候就出现,在我流泪的时候就给我擦眼泪,在我绝望的时候就提醒我,希望还在。
不停地、不停地,将跌倒的我一次次扶起来,带着我向前。
给我温暖。
城谏心疼地看着我,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批到我的肩上,说,你和薄荷不要在漫无目的地找了,我会找认识的朋友帮忙,夏莫那样出类拔萃的男孩子,只要提供一两张照片,是很好找的。至于青猫,短时间内还是不要企图将她找出来。大致的事情我已经问过逝水的员工,现在的状况来看,加上我们,至少还有两伙人在找她,警察在找,逝水的人也一定在找,不论是哪一方找到她,情况都不乐观,所以现在对青猫最好的结果就是没有人找到她,包括我们。
让她逃的远远的,避一避风头。
我点了点头,觉得城谏分析的都对,只要没有人找到青猫,那至少说明青猫是安全的。所以现在,只要找到夏莫就可以了。
那天下午,城谏打了几通电话后,又带着我找了一整个下午,可是,即使上百号人找了整整一天也没有夏莫的消息。
梁小柔和麦萧也在接到电话后来了薄荷家。我们几个思忖片刻后,决定了报警。
夏莫,我亲爱的小孩,如果你真的就这样不见了,我会一生难安,一生,难安。
三天了,七十二个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夏莫离开我们这样久。
我们六组人马绕着整座洛城跑了几乎两个来回,仍是没有夏莫的消息。薄荷哭得厉害,慌了,我亦几近崩溃。三天以来,我们几乎没有合眼,神经紧张地绷着,除了水,什么都吃不下。
时间过得那么慢,又那样快。
快撑不住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城光,他问,还是没有你朋友的消息吗?
我说是,城光顿了顿,说,五月你听好,我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会不会对你有帮助,但是,那一天我打电话到逝水询问尹叔叔的消息时,接我电话的人声音有些……恩……怎么说呢,也许是我多心了,但是事后想来,是有些慌张的声音,你们找了这样久都没有找到,我想也许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完全没有帮助……
我立即握紧电话,问,你的意思是?
城光的声音难得一见地认真道,我想,也许你的朋友的确是去过医院找尹叔叔。换一个角度,如果你是逝水的人,并且知道你的朋友就是青猫的男朋友,而青猫又差点儿杀死了你的老板逃了,你会怎么做?
我……
不容我废话,城光继续说,如果是我,也许会为了等尹叔叔出院后邀功,而想尽办法在警察找到青猫之前找到她,包括,逼问她的男朋友。
我的心,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狠狠地揪了起来,脑海里一闪而过夏莫孩子一样单纯的笑容,嘴角弯弯,发丝柔软。
耳边仍是城光的话,我与逝水的人关心并不亲密,也许城谏可以帮你一把,呵呵,老天待他不薄啊,知道他喜欢你,就拼命地给他在你面前表现的机会……
见我愣愣的,薄荷忙抓着我的手臂问,怎么了?是不是有我哥的消息了?
我看着薄荷,她干燥得起了屑的嘴唇,突出的眼袋和黑眼圈,油亮亮的头发和布满血丝的双眼,是的,没错,一定是像城光说的那样,也许夏莫真的是被逝水的人给抓了起来。
如果不是被刻意隐藏,不会找了这样久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遇到了意外,心底柔软的夏莫是不会忍心让薄荷如此焦急几近抓狂,不会让我整夜都揪着一颗心,睡不好,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自责自己没有看好他。
我将城光的意思跟大家又说了一遍。
麦萧搂住薄荷的肩膀说,坚强点,我们这就去逝水要人,夏莫不会有事的。
城谏略做沉思,拧眉点了点头,也觉得城光说的在理,遂拨了几通电话后,转身对我们说,我和五月去一趟逝水,你们在家等着就好。
薄荷立即说,不行,我也要去!
麦萧拦着,温柔地劝,城谏与尹老板相熟,去了自然好说话些,我们都跟着去了,那么多人,搞那么大阵仗,反倒不好说话了。朗朗也好几天没人管了,五月疼你哥,你也得疼她弟弟不是。
说完转向城谏,你们去吧,我们就在家里等着,一有消息电话联系。
薄荷迟疑着,半响,终于点点头,疲惫地坐到了椅子上。
我和城谏到达逝水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了那里,引我们到了VIP包厢,听青猫说,进VIP的,大多都跟毒品有点儿关系。当时我和薄荷还骂她,你港片看多了吧你。
青猫就笑,瞧你们俩个缺心眼儿的柴火妞吧,懂个屁,跟你们说社会,真正的社会……算了,浪费老娘口水。
也许是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今天真正进来后,一种压迫感迎面而来。
引我们进来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城谏开门见山地说,我这次来,是听说我一个朋友不懂事,被七哥的兄弟教了教做人的道理,想必现在他也学会了怎么做人,不如就让我们顺路一起回去,省得留在这里惹七哥生气了。
被叫做七哥的男人淡淡一笑,笑得极其猥琐无耻下流又欠踩,嘴角朝一边一扬,露出半口大黄牙,道,哦?城先生也在找人?正巧这几日大家伙也都忙着找人,如果城先生知道些消息,还希望第一个来告诉我老七啊,好让我在老板面前也能抬得起头来。
城谏眼色暗了暗,狭长眼睛闪过一丝冷漠的光,他对我说,五月,我刚才下车比较匆忙,麻烦你帮我到车子里把钥匙拔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看眼前这男人笑得心有成竹,便十分顺从地走了出去。
就要入冬了,整个城市看上去灰蒙蒙的,钢筋水泥透出一股阴冷气息,我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倚在车边焦急等待着。
十五分钟后,城谏出来,肩上背着伤痕累累几乎奄奄一息的夏莫,惨淡光线下,我看着他向我走来,夏莫身上的伤痕愈加清晰地印在我的眼睛里,逼出呛人的眼泪。
夏莫勉强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只一眼,又闭上了,昏迷过去。
我和城谏带他到了医院,我踌躇着,仍是给薄荷他们打了电话,报了医院的名字。薄荷和麦萧赶到的时候,夏莫已经处置好了伤口,挂着点滴在病房睡了。
梁小柔在家等着朗朗下课后再来。
病房里,夏莫静静地睡着,呼吸平稳,像一个睡着的天使,美好得仿佛不曾受过伤害。他的全身几乎都被绑满了纱布,白皙的手臂露着,上面亦是伤痕累累,忽然,他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在强忍着疼痛,很快,眉间的川字又淡去。睫毛轻轻地抖着,唇色铁青。
薄荷咬牙切齿地大哭,麦萧抱着他,哄她,劝她,人找到了就好。
薄荷仍是心气难平,推开麦萧就要到逝水算账,麦萧再劝,薄荷便骂开了,妈的你们还是不是人,被打的不是你哥是不是?不知道心疼是不是?!
你们知不知道我哥从小受了多少委屈,就连我妈都不要他,把他丢在精神病才住的康复医院里,那时候他还那么小啊,一个人在那么可怕的地方……
他虽然是我哥,可是永远像个小孩儿一样,对人对事没有一点儿提防,总觉得这个世界……美好得什么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青猫那个贱人……
说到青猫的时候,她的眼眶迅速红了红,有泪在眼睛里打转,被强忍住,没有落下。
薄荷抹了一下脸,说,如果我再见到青猫,一定亲手掐死她,可是现在我找不到她,但是我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哥被欺负,老子现在就去一把火烧了逝水!
我被她喊得头痛欲裂,眼前出现彩色的光斑,影影绰绰,很是模糊。只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怒气冲冲地朝门口冲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却被狠狠地撞开。
在薄荷的怪力乱神的冲击下,视线彻底暗了下去,连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像是断了,啪的一声脆响,疲惫和疼痛随即而来。
我像甩饼一样被甩出去,胳膊撞在冰冷的带有消毒水气味的地面上,生疼。
耳边是城谏的声音,我听不清他说什么,只觉得淡淡松木香气,让我觉得格外亲切,于是晕得心安理得起来。
这一觉睡得断断续续,偶尔醒来,便听到自己是在发烧,三十九度,高烧不退。想说些什么,又再无半点力气,只好朦胧间继续睡去。
偶尔醒来又听到薄荷在哭,像是在对谁道歉,不停地说对不起。
偶尔又感觉有一双微凉踏实的手覆在额头,很舒服,如父亲的掌心一般的温暖。
又有时候听到夏莫的声音,听他远远地唤着我的名字,我便在睡梦中也觉得安心,淡淡地笑了。
梦也从不间断,常梦见妈妈,梦见她穿干净整洁的衣衫牵着我的手,走在洒满阳光的碎石子路上,像是要去上学。尚且年幼的我仰头看着自己的妈妈,笑着说笑些什么,稚嫩的眸子里满是幸福神色,是被宠坏的孩子才会有的明亮眼睛。
就这样反复睡了醒,醒了睡,折腾了两整天,终于有了清晰了意识。
睁开眼,就看见夏莫坐在我的床边,垂着眼看我,睫毛上落满阳光,见我醒来,心疼地看着我,淡淡地笑了,五月,你终于醒了。
我也笑,咧嘴学他的口吻,夏莫,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身上还绑有绷带,胳膊吊在脖子上,白皙的脸上也有淤青和血痕,但整个人看起来有了些生机,恢复了不少。
听说我昏迷的那两天里,薄荷不停地自责,怪自己说错了话,硬说是自己把我给气死的,哭着哭着也因为体力不支昏厥过去,吓得麦萧手忙脚乱地把她扛起来带走了。
梁小柔怕朗朗担心,只一个人偷偷来看了我两次,又匆匆回去照顾朗朗。
最累的便是城谏,自己也是三整天没有吃好没有睡好,又要连着两天照顾我的病情,铁打的身子也会倒下了。
在我醒来之前,城谏还赖着不肯走,夏莫硬是给轰了出去,让他回家睡够了八个小时再回来。
我笑着夸夏莫做得好,见他身上的伤,不免又伤心难过起来。
夏莫坐在一室暖光里,微笑看着我,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内疚地说,对不起五月,让你们担心了,那个时候我明明答应过你,将来,无论是谁遇到了难处,一定要和对方讲,一起面对,一起分担,可是我……
我摇摇头,说,只原谅你这一次。
夏莫笑着说好。
下午的时候夏莫到医生办公室复诊。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城光来了电话,说,可怜的五月,遇到城谏就没好事儿,天天跑医院。
我被他的语气逗笑,问他,那碰见你就有好事了?
那当然!城光理所当然地回答,说,快下楼来,我去星光吃饭的时候顺便给你打包了两份套餐,给你和病号朋友的,嗟,来食!
死孩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好听话。
我说,我病着呢,你送上来。
城光顿了顿,声音变得遥远,我……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你叫别人下来拿也好。
我听他语气很是认真,我便下了楼,到一楼时,一个小孩儿跑上来问,是五月姐姐吗?
我说是,小孩子便把一个便当袋递给我说,刚才有一个哥哥让我在这里等着,把这个给你。
我稀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五月?
小孩子抓了抓头发,说,那个哥哥说,一个女孩儿,穿着病号服,完全没特色,又一脸馋相,就准是了。说完转身跑了,留我一个人提着便当袋气得牙痒痒。
转身要上楼时手机传来了简讯,是城光说,实在不能在医院附近呆时间长了,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想吐,小可怜,吃完套餐快点出院吧,别在这鬼地方呆着。
我笑笑,回了个笑脸。
电梯从一楼一节一节地跳跃着数字,到四楼时,滴的一声响,也不知为何,心跳的声音随着那一个音节忽然就漏跳了一拍,仿佛一场预兆,让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踏出电梯的时候,恰巧有一片极晃眼的阳光自身边巨大明亮的窗子外照射进来,光影斑驳地洒满一地。
顾西铭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对,就是消失了两年多快三年的顾西铭,他站在一地阳光里,静静地看着我。
大概三秒钟,我拎着饭盒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身后的电梯门合上,发出滴的一声声响时,我才反应过来,抬头问他,那个……你不乘电梯吗?
顾西铭微微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的个子还是那么高,需要微微垂下头才能看到我的眼睛。在以前,我曾经十分迷恋顾西铭微微垂下头时整张面容的角度,显得他的睫毛特别的长。而此时,这个曾经让我如此迷恋的少年,就站在我的对面,穿衬衫和雪白毛衣,静静而立,风姿绝然。
他挡在我面前,我只好侧身从他面前绕道而行,才走了两步,顾西铭叫住我,又站到了我的面前。
他说,五月,这两年你过得……
话没说完,电梯门又开了,我怕挡了别人的路,便朝侧面退了两步,眼角余波竟然瞄到一个熟人的身影。
何润东走出电梯,笑着说,五月,我爸妈对你的表现很满意,还要抓紧时间选日子要把婚礼订了。
我知道他是在说笑,但是顾西铭并不知道,他站在我和何润东的对面,半响,慢慢抬起头问我,你……要结婚了?
何润东分不清状况地问我,这位是?
我看着顾西铭眼中淡淡的光影,心里便传来酸涩的闷痛,也不知道该不该与他解释,正发愣间,纪小幽远远地跑过来,几乎是踉跄着跑到我与顾西铭之间,充满防备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立即转过头去对顾西铭说,哥,你怎么在这里,妈妈找你半天了。
说完便扯着顾西铭往回走。
顾西铭一直回头看着我,光线落在他的瞳孔里,我看不清那段目光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样的目光,让我渐渐觉得窒息。
我刚想追上去,顾西铭便转过头去,再无留恋地跟着纪小幽走了。
我笑笑,转身对何润东说,小汤姆,说不定你做了件大好事。
何润东神情懵懂地跟着我进了病房。
我喂夏莫吃饭的时候,城谏和薄荷来了,何润东朝他们微微欠身打了个招呼。薄荷见到美少年立即眉开眼笑地问,哎呀你就是何润东啊,久仰久仰,你可比电视上帅多了!
城谏阴测测笑了两声,坐在我的病床边对何润东说,多谢何先生来看望五月,她才醒没多久,需要休息。
何润东绅士地笑笑,说,城大哥叫我汤姆就行,我比五月大不了几岁。
我瞥见城谏的脸黑了,觉得不妙,就对汤姆说,其实我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
薄荷在旁边翻了个白眼,说,他什么时候成你哥了?他可比你大了不止几岁……
估计是城谏的气场太过强大,他的眼睛一眯,薄荷就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
屋子里安静了三分钟后,薄荷再次不怕死地开口,扬起虽然画了浓妆却极力表现纯真的脸孔问汤姆,我说何润东啊,你是不是喜欢我们家五月啊?
城谏立即说,恐怕他喜欢的不是女性。
何润东笑笑,大方地说,恩,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我的确是GAY。
薄荷立即问,那你觉得我哥怎么样?哦对了,你是攻还是受?还是亦攻亦受?
何润东一脸黑线,但还是满足了薄荷这个腐女的疑惑,说,应该,算是受吧。
薄荷立即失望地侉下脸,在她心中,夏莫这样美好得白雪一样的男孩子应该理所应当被归纳为受,但是她立即死机重启,继续纯真地问汤姆,那你觉得城谏怎么样?
汤姆:……
我:……
夏莫:……
城谏:……
因为只是营养不良和过度疲劳导致的昏迷,所以在我醒来后第二天,就被批准回家自力更生了。
闲暇时,脑海里又浮现顾西铭离去的身影,这么久不见了,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干净美好的样子,就像油画里头戴皇冠的小王子。
他穿白色毛衣离开的背影,轮廓在光线下显得特别模糊,就像他在我记忆中的样子,早已经在时间和现实的冲刷下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不切实际。
我想,说不定,我们的青春,也就在他离开时相互交替的步伐间,渐渐离我远去了。
我闭上眼睛,忧伤在心底一点一点弥漫,萦绕不散。
生活在我出院后开始,就被我一点一点移入正常轨道,工作也在继续,课业也在继续,朗朗喜欢看的新白娘子传奇也还在继续。
这之前发生的一切混乱都渐渐归于平静。
假期的时候用为数不多的钱报了一门计算机夜班,因为看到招聘广告上会用网络三剑客的员工要比不会用网络三剑客的员工工作高出了三倍。
我始终明白,让自己吸取知识是对未来最好的一项投资。
薄荷依旧忙着寻觅美少年,为她的模特公司开业打好基础,梁小柔总是无端地消失几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回归,幽蓝小朋友自从认定我是她的嫂子之后,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而麦萧却在到医院陪护夏莫的那段时间疯狂长肥了近二十公斤。
我们都觉得他几乎吃光了病房冰箱里的所有食物,还很担心夏莫是不是一直在饿肚子。
这对薄荷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打击,原本打算让好不容易变得帅气非凡的麦萧担任模特公司的招牌,这一反弹,不得不让薄荷重新斟酌究竟是要开减肥会馆还是模特公司,那段时间她很是纠结。
顾西铭自从上一次在医院一别后,再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城谏依旧会以房东加老板的身份在每一个周末准时登陆我们家客厅,带着怨念横生的朗朗出去晨跑。
这样平静如水的生活让我很是享受。
周一傍晚,我拿着计算机班的报名表到夜校报道,班级里什么学生都有,大到满头白发想要跨越新时代的代沟的老爷爷,小到十五六岁被学校开除没办法来学一门手艺的,我在前排找了个位置坐好。
过了一会儿,就有老师推门进来了,温和的声音笑着说,没有来的同学请举手。
三秒钟后,他很满意地说,看来没有没来的学生,那我们开始上课吧。
四周响起笑声,我被这笑话冷得一哆嗦,抬头一看,竟然是何润东。
他也看到我,朝我淡淡地笑了一下。
何润东笑起来的样子非常可爱,是那种非常亲切的邻家哥哥的感觉,左脸颊一枚深深的酒窝,眼睛眯成一条线。
这么温暖的一个美少年竟然追着杰瑞那种彪悍得野猪男撕心裂肺地跑,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那一堂课上得非常愉快,无论是老大爷还是小妹妹,都对这个年轻和善的何老师非常满意,才第一堂课下课就有人喊他小何,何帅,何大哥。
下课后,我整理好笔记正要出去时被汤姆叫住。
我很真诚地说,你的课讲得真好,何老师。
也许是因为知道他是个GAY,又或许是他本人的气场真是太让人如沐春风,总之,与汤姆相处起来总是很自然随意。
汤姆腼腆一笑,说,还在实习期,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呢。
我说,如果学校不留你,估计我们班的同学会集体起义。
汤姆就笑,笑得很是孩子气,他看着我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陪我一起去吃夜宵吧,这么晚了,我也懒得回家自己煮泡面吃。
可以省一顿饭钱,我自然是欣然与之前往。
车子在夜晚漫天星斗下徐徐地行驶在依旧如白天繁华的街道上。汤姆放了一首英文歌,歌词很符合我当时的心境,我想,它应该也符合汤姆的心境。
Of when we had just started things,
Dreams of you and me,
It seems, It seems,
That I can't shake those memories,
I wonder if you have the same dreams too…
我们在一家粥铺停下来,室内淡淡的茉莉花香很是让人觉得舒心。汤姆说,这家粥铺的粥很有名,有外婆粥的味道,总觉得喝一碗粥能回想起很多小时候快乐的事情。
经他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太敢喝这的粥了,我怕我一回想,就会悲伤起来。
我看着对面的汤姆,今天他没有戴那副老老实实的黑框眼镜,而是带了琥珀色的隐形眼镜,室内柔和的灯光落在他好看的瞳孔里,显得特别明亮。
漂亮精致的砂锅盅里,热气袅袅浮起,我们一边喝粥一边胡扯。
汤姆告诉我贝佳斯的绿泥面膜真的很不错,我告诉他有一款超市里卖一块二的国产护手霜性价比非常高。
然后汤姆话锋一转,对我说,杰瑞结婚了,他的妻子怀了他的孩子。
啊?这也太快了点儿吧,从分手到找女朋友到见父母到结婚到怀孩子才不到两周的时间。太闪电了。
汤姆凄楚一笑,悲伤晃动在琥珀色的眼睛里,他说,事实上他早就背着我有了女朋友,只是一直没有告诉我。
说完,低头喝了口粥,轻轻地说,原本就是没有希望也不会有结果的感情,这样也好……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杰瑞那种彪悍,呃,我是说粗犷的男人?
汤姆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眨了一下,说,实际上杰瑞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糟糕,我们在大学里相遇,那时候我有自闭症,又受同学排挤和欺负,是杰瑞出现,告诉我,他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
不管是不是杰瑞的缘故,总之,从我们成为朋友之后,我的生活就真的没有那么糟糕了,慢慢的我变得开朗,甚至开始喜欢上我的大学生活。
有些人,总是可以轻易改变我们的想法。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那他们要不要在一起?答案当然是肯定。因为年轻,因为年少气盛,觉得所有的问题都不成问题。
我坐在洛可可风格的桌子这边,听着汤姆给我讲述他的情史,作为一个观念保守的落后半宅女,我还是对那段明明可以定义为“友情”的“爱情”感到莫名其妙。
但这个世界本就是莫名其妙的存在,所以所有的莫名其妙都显得并不那么莫名其妙。
吃完饭后,汤姆将我送到楼下,带着习惯性羞怯善良的笑容对我告别。
那天晚上薄荷来和我一起住,她说夏莫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怕是小时候的毛病又要犯了。青猫这一走,对夏莫的打击太大了。
我握了握薄荷的手,她的手很冰,声音带着哭腔。
其实青猫的走,不止是让夏莫受到打击,薄荷受得打击也不小。
她觉得自己被青猫伤害了,背叛了。虽然青猫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们的事情,但是她这一走,了无音讯,害夏莫差点被逝水的人打死却是事实。
越是自己在乎的人,越是希望可以与之分担痛苦和悲伤,而不是在一切该发生的都发生之后,被丢在原地,连最微小的忙都帮不上。
我说,你别担心,青猫有她自己的难处,平日里她怎么对你怎么对我,只有我们最清楚。现在只要等拉风爹伤势稳定了,就可以拜托他原谅青猫一次,到时候青猫自然会回来了。
我说的头头是道,但实际上,内心并没有这样乐观,说得好听点儿青猫是犯了错误,说得难听点她就是杀人未遂,是要付刑事责任的罪。
薄荷转过身来,一双蒙着水汽的眼睛在朦胧黑暗里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她说,五月,我总觉得,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你好像突然就变了,突然长大了。
虽然以前开始你就心高气傲,什么都不在乎,摆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但是我知道那只是看起来而已,实际上你挺傻的,真的,交人只交心,说话只说大实话,对谁都好。你现在也挺傻的,但是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装大人的小屁孩儿了,你是真的长大了,这么多年你都一直陪在我和我哥身边,我真的觉得特踏实。
我不说话,在黑暗中静静地盯着天花板看。
我们终归是要长大的,不长大,就无法面对这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世界。世界永远存在,所以我们只好学会长大。
夏莫出院后情绪一直很不稳定,常常一个人蹲在墙角静静地发呆,有时候又会爬到楼顶俯身盯着下面的车流发呆。
薄荷怕他的症状会继续加重,便和我商量着要送他去看心理医生。
夏莫一听说要去看心理医生后反应非常激烈,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举着刀子不允许我们靠近。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先去找心理医生,咨询一对一治疗的可能性。
那一天发生了两件让我平静的生活起了波澜的事情,其一是我们预约的心理医生竟然就是我的夜校计算机老师何润东。
薄荷也吃惊道,我靠!GAY也可以当心理医生的?你不是要把我哥也给催眠成一个崭新的GAY吧?!
我悄悄踹了薄荷一脚,对面的何润东依旧彬彬有礼地笑着,他说,并不是GAY在做一名心理医生,而是心理医生曾经是个GAY,当然,这是个不能说的秘密。
说完朝我们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后来我们才知道,虽然何润东的确是靠着家中人脉才得以在这家医院任职心理医生,但是他在进入这家医院之前已经是拥有专业心理医生的资格证书,是一名合格的临床心理咨询师。
薄荷一直对汤姆是GAY的这件事耿耿于怀,生怕将来等青猫回来后夏莫已经被催眠成了GAY,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但是我却觉得汤姆也许可以真正帮到夏莫,他身上善良淡定的气场很容易给人带来平静。加之他与夏莫已经见过面,那么汤姆就可以以“朋友”的身份来对夏莫进行治疗,而不是以“医生”的身份引起夏莫的排斥。
而第二件事,就是我又遇见了顾西铭。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安慰自己,既然顾西铭已经回来了,并且过得非常圆满,那么一切就都圆满了,加上洛城一共就这么大点儿的土地面积,难保日后不会狭路相逢,到时候,越是能装蒜的那一个赢的把握就越大。
都说不在乎的那个是赢家。
所以我一直为了做一头无所谓的大蒜而努力着。
但是当我再次看见顾西铭本尊的时候,心里还是很不争气地抽痛了一下。倒是顾西铭装得跟头金刚不倒的大头蒜似的,波澜不惊的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的心理活动。
事情是这样的。
当我与薄荷道别后不久,朗朗小朋友给我传了条简讯,说是城谏霸占了家里的厨房,要做油闷大虾和牛肉辣汤来让我和朗朗一饱口福,但是家里的盐断粮了,城谏便下楼去买,又但是当城谏下楼后朗朗才发现断粮的不止是盐,还有酱油。
于是朗朗吩咐我,回家的时候打一瓶酱油。
我回了条简讯请教,怎么不直接发短信给城谏哥哥?
朗朗回复,因为城谏叔叔(!)忘记带手机下楼。
我便在下车后顺路去了家附近的小超市买酱油,正要付款时,外面突然雷闪电鸣起来。明明已是初冬,洛城却死死地抓住夏天的尾巴不肯放手,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劈个雷下来,再撒点儿雷雨,当真是把市民雷得苦不堪言。
北方的初冬本就阴冷得厉害,加上雨水的潮气和还未开通的暖气,实在是作孽。
看那架势应该是很快便会停了,我便提着酱油在屋内避雨。不一会儿又有几个路人陆续进来避雨,其中一个就是顾西铭。
他穿白色套头毛衣和一条鸽子灰的休闲裤。顾西铭是那种少有的可以将白色的衣服穿出绝对高贵和优雅气质的男生。
一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径直进到货架区拿了一瓶水,返回时,目光不经意地一瞥,就看到了我。
而那时,我也正在窥视着顾西铭。
于是眼神便撞在一起,又在瞬间个子别扭地移开,又或者只是我移开了。
顾西铭付好款就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一言不发地观望窗外的雨势。少年身上熟悉的洗衣粉的香气隐隐约约若隐若现。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洗衣粉,让顾西铭对它如此死忠,这么多年了也没换过。
我也默默地观望着那一场雷阵雨,眼角余波瞄到顾西铭拧开了矿泉水的盖子,然后,递给我。
有一种反应叫做条件反射。
将近三年前,当我和顾西铭还是一对羡煞旁人的小情侣的时候,顾西铭就有一个爱好——拧瓶盖。
无论是什么形状大小牌子的瓶盖,不管是多么难拧开的瓶盖,只要交到顾西铭的手中,一准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我是说,我好像是习惯了记忆里三年前的情景。所以当顾西铭将矿泉水递给我的时候,我竟然十分顺其自然地接了过来,并且再次十分顺其自然地喝了一口。
喝完,有点儿甜但实际上也不太甜的矿泉水让我的大脑得以正常运转,我看了眼身边的顾西铭,恍若隔世的感觉突然间油然而生,于是将一口水原封不动地喷了出来。
原本是要进来避雨的顾西铭,被我一口水喷得淋漓尽致……
我立即伸出袖子擦他的脸,边擦边说,对不起啊,我是出来打酱油的,你把水给我,我就以为……
正慌乱着,气氛突然间就变得很凝重,再抬头时,他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腕间,那一道如鱼鳞突起的弧形伤疤上。
那是将近三年前,我的右手留给左手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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