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每周都要去手擀面馆,吃一次炸酱面。因为每当浓浓的酱香扑鼻而来时,我都会想到安达附近的那个叫“温馨客家”的小旅馆,还有让我终生感动的大嫂,所以我把炸酱面叫温馨面。
那年高考落榜后,父亲便让我跟一个远门亲戚去东北了。父亲说,你好赖也得学点本事,不然以后怎么养活老婆孩子?那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亲戚并不情愿,是父亲多次求情才让我跟去的。
我们在安达附近干到年根儿,才盘算着回家,这时还有很多账没要回来,于是便抓阄,分头去要账。结果很不幸,我抓到了最远的一个叫关故屯的村子,他们欠了我们800多元。那时800元并不是小数目,我不敢怠慢一连去了三次,却没要来一分钱。那家人说没钱,说等你们春节回来再给吧。可是春节后我们不一定来安达了,那家人显然想赖账。
亲戚见我又愁眉苦脸两手空空地回来,就说,抵消吃住的费用,欠账的800多元钱基本抵上你的工钱了,你就当自己的工钱去要吧。
万一要不回来,我就没工钱了?我苦着脸说,人家不给我有啥办法?总不能把人杀了吧?
亲戚见我顶嘴,扭头说,杀人不杀人是你的事,你再要不回来我们就不等你了,今天是二十八,该回家过年了。
我没辙,只好又去三十华里外的关故屯。
任我嘴皮子磨出茧子,那家人仍说没钱。我软磨硬泡,跟那家人缠到擦黑,可是没用,那家人仍说没钱。我急得要流泪,说,你就不能转借一下?那人说,大过年的谁家有钱?你让我屙钱去?
我说反正你这次得给钱,不给钱我就不走了。那人沉着脸说,不走?你回屋里看看吧,哪儿有你住的地方?
只有一条炕,老婆、儿子、闺女还有儿媳,他们一大家子挤得满满的,根本没我睡的地方。我愁得眉头上隆起了疙瘩。那人说,趁早回去吧,你没看见太阳快落山了?
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往回赶。可是已错过了最后的车。那人说,好办,你顺着小铁路走,就走到温馨客家了。
30多里不算太远,于是我顺着轨道往回走。谁知太阳说落就落了,轨道和石子又硌脚,我走的速度很慢,才走不到一半路,天已黑透了。天寒地冻,进退两难,才19岁的我真想号啕大哭,可我知道绝对不行,那样的鬼天气,流出的泪也会冻伤脸。我只好裹紧大衣,忍疼朝前走。
走到温馨客家时已近子夜,门已经关了。我拼命拍门,开店的大嫂睡眼蒙咙地一看是我,呆住了,问,怎么是你?你还没走?
我懵懂,问,我刚回来,朝哪儿走?
大嫂说,你的伙计已经走了,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走?
原来他们等不及,把我一个人抛下了。泪一下涌出来,我说我去要账了。
大嫂见我伤心的样子,边骂那帮伙计,边说,别哭了,先住下再说。
我说我只剩3块多钱了,只够一天的住宿费。大嫂说,先住下,钱的事以后再说。
大嫂开了房间,转身要走,我期期艾艾地说,大嫂,我一天还没吃饭呢。
啊?你个傻小子,怎么还没吃饭呢?大嫂忙打开火,给我做了碗炸酱面。大嫂知道我爱吃面。我狼吞虎咽,连面带汤吃了个精光,身子渐渐暖和了。
可是夜里我辗转反侧没睡好,要不来钱,别说回家,连大嫂的饭钱也给不起啊。
早上起来,大嫂见我两眼红红的,就骂,那帮没心没肺的,落下一个孩子怎么办?
大嫂借来一辆摩托说,走,我跟你去要账。
我说,大嫂,耽误你生意不?大嫂哈哈地笑着说,傻小子,你也不看看啥时候了,除了你哪还有客人?我本来想关门回家过年的,可把你扔这里怎么办?
我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到底是当地人,大嫂去了那人便乖乖地付了欠账。大嫂骂那人,你还有点良心不?他还是个孩子,你就忍心大过年的把他扔在这儿?
回到旅馆,大嫂又给我做了炸酱面,然后一个人出去了。等大嫂回来,手里捏了张车票。那是我返程的车票。我忙掏钱,住宿费、饭钱和车票钱一块给大嫂。大嫂却说,算了,算大嫂送你的,你一个孩子不容易。我死推活推,大嫂还是不接。
大嫂说,你要是念我的情分,就别喊大嫂,喊大姐吧。见我懵懂,大嫂说,你见过我家男人吗?
那天夜里她对我说她家男人把她抛弃,跟另外一个女人跑了。大嫂说,看到你被伙计们抛弃了,特别伤心。
那夜大嫂特意为我加了电暖气,陪我聊天。那是我一生最惬意的夜晚,有大嫂陪着我抵消了思乡的忧愁。夜里我睡得特别踏实,梦里听到了家乡的鞭炮声。
第二天已是大年三十,我知道新年初一赶不回家了,但心里却很温馨。大嫂为我送行,隔着玻璃窗对我喊,别忘了大姐。
大姐。我哽咽着喊了一声,泪水便泉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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