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幸福的黄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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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相信我

    天空的天

    辛兰去省城进货的路上,接到儿子老师的电话,说她儿子龙龙从滑梯上摔下来了,让她赶紧去一下。辛兰一阵心疼,马上让司机方健停车,她要去看儿子。方健说,那不去进货了?辛兰想了一下说,进,你辛苦点,帮我跑一趟。方健说,我一个人不行吧,要不把老陈叫来吧。辛兰说,老陈今天有事,你一个人去吧。辛兰很放心地把五万元货款交给了方健,然后急匆匆走了。

    儿子摔伤了,但不严重,没有骨折,辛兰这才放了心。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辛兰安顿好儿子,去楼下买水果。刚到楼下,就接到方健的电话,说他遇到劫匪了,五万元货款全被劫匪抢走了。辛兰的脑袋嗡的一下,她让方健赶快报警,她这就过去。

    辛兰给老陈打电话,老陈忙赶了过来,说我觉得这事蹊跷。辛兰知道老陈怀疑方健私吞了货款,然后谎称被打劫,反正没有人证。而且方健也有被怀疑的理由:他坐过牢,现在母亲又病了,需要钱治病。虽如此,辛兰还是摇头说,我不相信方健会做出这样的事。

    辛兰和老陈在公安局见到了方健。方健说他去路边小解时遇到了劫匪,他打不过三个劫匪,钱就被他们抢去了。老陈不相信他的话,但辛兰相信,她安慰方健别上火,警方会抓到劫匪的。

    辛兰向省城的供货老板解释了她今天不能去的原因,说明天一定去。她四处筹钱,又筹足了五万元钱,准备明天去省城进货。

    第二天老陈早早地来了,要给辛兰开车去进货。辛兰说,不,今天还是方健开车。老陈说,你还敢用他?辛兰说,为什么不敢?我相信他。

    方健也很意外辛兰会继续让他开车,他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路上很顺利。方健很希望发生点什么,比如像昨天那样的抢劫,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他们一路平安地到了省城,取了货,付了款,又一路平安地回到了家。来去如此顺利,让方健心里像憋了一口气,想吐吐不出来。辛兰对他还像从前一样,可是老陈总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心里很不舒服。

    方健遭抢事件发生一个月后,警方仍然没有抓到劫匪。老陈说,我看啊,这劫匪怕是一辈子也抓不到了。老陈话里有话,辛兰当然明白,但她装作不明白,说我相信警方早晚有一天会抓到劫匪的。老陈说,你总是相信,早晚会因为相信吃大亏。辛兰就笑,说相信有时是对别人的一种尊重。老陈就冲她摆摆手,说你别跟我讲这些。

    两个人正说笑着,辛兰的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让辛兰准备二十万块钱,换她儿子的命。儿子被绑架了,辛兰听后差点晕过去。

    老陈要报警,辛兰大喊,别报!他们说我要是报警,就见不到我儿子了。老陈只好放下手中的电话。辛兰回过神来后,又去借钱了。

    方健听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方健也不主张报警,他那案子到现在还没破,使他对警方信心大失。

    天将黑的时候,绑匪打来了电话,问钱凑齐了没有?辛兰当时刚筹到九万多块钱,刚想说,还没筹齐。方健一把抢过电话说,筹齐了,你说吧,在哪换孩子!绑匪说,辛老板果然是个有钱的主儿。你们没报警吧?方健说,少废话,你不要命,我们还想要孩子的命呢!绑匪笑了,说了个地点,到时候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

    方健把钱做了假,装在一个手提箱里,提上就要走。辛兰却担心起来:万一他们发现钱不够,不还我儿子怎么办?方健亮出腰上的刀,说不还我就和他们拼命!

    方健单枪匹马地来到了绑匪指定的地点。绑匪共三人,见方健果真是一个人来的,就把孩子领了出来。绑匪看了手提箱里的钱,可能因为天色的缘故,一时没看出破绽,就把孩子交给了方健。就在这时,警察不知从什么地方围了过来,原来是老陈觉得方健这样做不妥,悄悄报了警。三个绑匪看见警察,撒腿就跑。方健盯住提着钱箱的绑匪就追,追上后就往回抢钱箱,绑匪狠狠捅了他一刀。方健倒下时,还死死地拽着钱箱不放。绑匪最后被警察逮住了,方健却受重伤住进了医院。

    辛兰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方健,终于把他抢救过来了。方健醒过来第一句话就问:钱没被他们抢去吧?辛兰说,没有。方健说,上次的钱真不是我拿的。辛兰说,我相信你。方健说,你为什么相信我?辛兰说,我必须相信你!如果我不相信你,你很有可能再次走上另一条路,像我弟弟一样。我弟弟因为别人不相信他,再次走上了那条路,结果年纪轻轻的就没了性命。方健不再问了,却从眼角里淌出了一行泪。

    绑架案的幕后指使人很快找出来了,和抢劫方健五万元货款的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龙龙的父亲,也就是辛兰的前夫。他因为嗜赌成性,欠了不少赌债,向辛兰借,辛兰不借他,他就用这种方法向辛兰索钱。天网恢恢,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牢狱生活。

    温情康乃馨

    菊韵香

    这是个关于母亲的故事。

    今年母亲节那天早晨,“丁零零……”门铃响了,6岁的女儿颠颠地跑去开门。门外没有人,只有一束包扎着的康乃馨静静地立在门口,娇艳地盛开着。花束上没有注明送给谁,也没有说是谁送的。女儿捧着花跑到我的面前,甜甜地问:“妈妈,好漂亮的花呀。是送给你的吗?”

    我淡然一笑,轻轻点点头。可女儿耸着高翘的小鼻子,深深地嗅着浓郁的花香,非要问出个原由来:“妈妈,是谁送给你的呀?她为什么要给你送花?”

    我微微一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儿的问题。沉吟了片刻,我认真地说:“是个母亲。因为母爱。”

    我没有敷衍女儿。接连三个母亲节,我都收到同样热烈绽放的康乃馨了。尽管送花人转身就走,可我坚信,一定是她,她又的确是个母亲。

    4年前的3月份,省妇科医院的一间隔离病房里,我正在监护一名特殊的女病人。说她特殊,不是因为她患了传染病,而是因为—她是一名女囚。

    那一刻,女囚侧身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一只手被手铐连在床架上。

    她的胸部长了一个鸡蛋大的肿瘤。得到主管部门的批准后,我和几名女警戒护她来到医院做了手术。大夫说,肿瘤是良性的,手术很成功,再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可是,随着病情好转,她却日渐烦闷,心事重重。

    “警官,我想去卫生间。”她突然翻个身,渴切地看着我,说。

    我犹豫了。按照规定,只有两名戒护人员在场才能打开手铐。而和我一同戒护的女警恰恰接到男友的电话,说出去10分钟就回来。

    “警官,我真的是—”她冲我皱皱眉,蜷蜷身子,想让我相信她的肚子此刻很难受。我也知道,她正在经期中。

    仅仅迟疑了几秒钟,我还是打开了手铐,送她进了室内卫生间,半掩上门。她犯的是伤害罪,丈夫出轨,她却迁怒于那个风骚的女人,情绪失控之下一刀砍废了那个女人的一条胳膊。我管教她已经5年,5年来她表现一直很好,今年年底就能获得减期,重返自由。从她姐姐的来信中,我得知她还有个女儿,今年16岁,不过—

    突然,卫生间传来“哗啦”一声碎响。“坏了,她是不是摔倒了—”来不及多想,我迅速推开门,一步跨进。可是,一块锋利的刀状玻璃片抵在我的脖子上。

    她打碎了墙上镶嵌着的一面镜子!

    “拿开!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我很快镇定下来,低声质问。

    她紧咬着苍白的嘴唇哭了,哭得一脸是泪:“警官,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打断了她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想见你的女儿吧?”

    她显然一怔。我感觉到冰凉的玻璃在我的脖颈上哆嗦了一下。

    “警官,女儿就是我的命。可姐姐说她近来学坏了……我是她母亲啊,我只想快点找到她,劝劝她……”

    “你以为女儿会见你吗?”我冷静地问。

    她顿时愣住了。是啊,5年了,女儿一次也没来探视。她被送到监狱后,丈夫将女儿往母亲家一扔,独自去了南方。由于她是个女囚的缘故,孤零零的女儿经常被人奚落,嘲讽,甚至打骂,小小的心灵里填充的,只有对她的怨恨。

    “我不管她怎么看我,我只知道我是她的母亲!我就是想见她一面。警官,我不会伤害你的。等我见完了女儿,我就回监狱—”她用玻璃押着我,一步步走出卫生间。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很矛盾。我是个警察,受制于一个体弱的女囚简直是个笑话。只要趁她稍一松懈,我就能轻松将她制服。可我也是个母亲,我不忍心逼她为爱再次犯下大错。尽管,她已经在犯错了!不,是在犯罪!

    “因为冲动,女儿离开了你。可你还有机会尽做母亲的责任,去救赎,去赢得女儿的接纳。如果你再次因为冲动而步入深渊,女儿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听我的,快放下玻璃。我以母亲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别人。你要不信,就看看我包里的东西—”

    迟疑了片刻,她终于听了我的话,不过并没有放下玻璃。她押着我,走到我的包前,腾出一只手拉开了拉锁。

    这是个脱身的好时机。撤身,矮蹲,肘击,反关节……平素演练的近身擒拿动作马上就会派上用场。而且,孤身一人制服逃犯,我还会受到嘉奖。一旦光芒闪耀的荣誉笼罩在我的身上,提升、晋级就会接踵而来。代价是:女囚被加刑,那个去见男友的同事受到处分。

    但我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放弃的念头不是瞬间产生的,是在我意识到被挟持之后,在看到了一张泪水肆流的母亲的脸孔之后。

    蓦地,她目瞪口呆。随即大声痛哭。她看到了一张照片!她女儿的照片!我在检查来信的时候了解到她女儿的情况,为解除她的心病,让她轻松改造,我去找过她的女儿。女孩在一家舞厅陪客人跳舞,执意不肯来见她。好说歹说,女孩给了我这张照片。

    “女儿—”5年没见女儿了!她一把抓起照片,亲吻着,而玻璃从我的脖子上无声地掉落。

    我快速伸出手,接住了玻璃,又麻利地把她推上床,再次铐上了床架上—因为我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同事推开门,一脸喜气地走进来,我平静地冲她点点头,将玻璃藏在袖口,走进了卫生间。我小心地捡起几块玻璃,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有人知道在隔离病房里发生了什么。除了我和她,两个女人,或者说两个母亲。

    她出院被戒护回监后,我又三番五次去找那个年纪轻轻就沦为舞女的女孩。每次去,我的身份不是警官,而是母亲。女孩也许被我的造访“折磨”烦了,终于答应去看她。

    女孩来了,我带着她去接见。女孩穿着朴素,没有化妆,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母女相见,只有泪水在流。女孩在她的一声声呼唤里,哭着把花送到了她的怀里。她哽咽着,“扑通—”跪在了我的面前……

    那年年底,她如愿回到了女儿身边,并在街道办事处的帮助下开起了一家花店,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于是每年的母亲节,我都会收到一束鲜艳盛开的康乃馨。可这个故事,我无法跟任何人,包括我的女儿说起。因为,同样是母亲的我,在法律边缘,由着自己的感情纵容了一次母爱不明智的肆流与泛滥……

    勾引

    罗朗

    郎书桥一直在心里磨着一把刀。

    老板王大富把他的女朋友“撬”走,给他升了职,这件事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那一天,在公司的大门口,郎书桥看见王大富开来一辆宝马小汽车,打开车门,方丽裳躬身钻进去,给他的眼睛留下一个熟悉而完满的臀,那一刻,他感到天旋地转。

    白天上班时间,郎书桥兢兢业业,夜里,他咬牙切齿,常常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他在醉酒中浮想联翩,一时是他当老板,王大富给他打工,一时是他发了亿万横财,方丽裳跪求他原谅,一时是他勾引了王大富的老婆……勾引!这个念头让他兴奋不已,只有这样,他才能涤荡心中的痛楚和怨恨。

    然而,人人都知道,王大富的老婆梅小婧是一个冷艳的大美人,郎书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见过梅小婧,身材高挑,皮肤雪白,五官雍容华贵,像电影明星。他实在想不通王大富这家伙,拥有如花美眷,为什么仍要拈花惹草。

    那一晚,梅小婧从健身房出来,走向她的小汽车,她穿一套阿迪达斯运动服,长发盘起来,风姿绰约。郎书桥手捧一束玫瑰花,蓦地从假山后转出来,挡在她的车门前。

    梅小婧冷冰冰地说:“请让一下!”

    郎书桥嗫嚅着嘴说:“梅小姐!这花是我送给你的……”

    梅小婧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钻进去。郎书桥发急,按住车玻璃说:“你老公有外遇!”

    梅小婧剜了他一眼,开车。郎书桥跟着小汽车跑了一段路—像旧社会的叫花子跟着黄包车跑,他把心一横,狠狠地说:“他抢走了我的女朋友……”

    梅小婧开车已经离了几十米远,骤然停住,往后倒车。她把头伸出车窗,饶有兴趣地问:“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郎书桥喘着气答:“方丽裳!”

    梅小婧的柳叶眉蹙了一下,又凝眸想了一会儿,遽然对郎书桥坚决地说:“上车!”

    郎书桥做梦也想不到,此后梅小婧频频与自己约会,逛商场、喝咖啡、看电影、游泳,人前人后,她总是挽着他的手,落落大方,也不怕撞见熟人。

    有一次醉酒,梅小婧泪如雨下,她问郎书桥:“你现在心理平衡了吗?”郎书桥早就猜测到她的心意,讪笑而不答,上前吻她。过了很久,她从床上坐起来,突然哈哈大笑,说:“是我勾引了你,而不是你勾引了我。他勾引了你的女朋友,我就勾引你……”

    王大富约郎书桥见面。两人站在码头的栏杆旁,面朝大海。王大富摘下墨镜,漫不经心地玩着墨镜腿,问:“你要什么条件,说吧!”郎书桥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抬腿把一块石子踢到海里,答:“没什么,咱们都扯平了。只要你抛弃方丽裳,那我就离开梅小婧。”

    王大富不置可否,他把车开走了,又折回来,探头咂嘴问郎书桥:“就凭你这熊样,怎能追到我老婆?”郎书桥哈哈大笑,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说:“是她追我的!她说,她居然输给方丽裳这个小妞,真是人生的奇耻大辱,她要报复你,也要报复方丽裳……”

    方丽裳离开这一座城市的那天,郎书桥也被解雇了。

    郎书桥去车站送方丽裳。他的目的达到了,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从她离开他那天起,他朝朝暮暮都想着这样一个结局,而不是破镜重圆。车差不多要开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你就真的贪他的钱?”

    方丽裳神经质地笑了,答:“不。是因为王大富的一句话……他说,我比梅小婧更有魅力!你知道,梅小婧一直是我的偶像!”

    郎书桥对她的答案半信半疑。他行走在街头,觉得头昏脑涨。高楼大厦,熙熙攘攘的车辆和人,五彩缤纷的广告和霓虹,这一切在他的眼中,显得空洞而讨厌。

    上门女婿

    江岸

    人们常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黄泥湾的乡亲们却说,老赵的女婿天宝比十个儿子都强。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难找。

    当然,这个女婿不是老赵打着灯笼找来的,而是这爷儿俩太有缘分啦。

    老赵去南方看女儿回来,刚出市火车站,背包被抢了。一个小子抢了包,跳上另一个小子的摩托,夺路而逃,从天宝身边飞驶而过。天宝挥挥手,轻轻一抓,就抓住了后边小子的脖领子。摩托车箭一般射了出去,后座上的小子死猪一样摔了下来。

    从派出所录完笔录出来,老赵拦住了天宝。我请你喝杯酒吧。老赵郑重地说。

    不用了,大叔,小事一桩。天宝笑了笑。

    大叔想交你这个朋友不行吗?给个面子吧。老赵不依。

    呵呵,那行。天宝同意了。

    两人找到一家餐馆,点了几个菜,开始喝酒。酒逢知己千杯少。喝着喝着,越喝越痛快,越谈越投机。老赵是豫南黄泥湾人,家有三千金。大女儿彩云在广东打工,为了节约路费,三年没回家,她二十三岁了,该成家了。他不放心,专门去看她。这不,刚下火车呢。他已经和彩云谈妥,要在老家给她订一门亲事,最好找一个倒插门的女婿。过去,上门女婿是被人看不起的,一般男人都不愿意。现在改革开放了,小两口一起外出打工,谁嫁谁不都一样嘛。天宝的家离黄泥湾二十多里地,和老赵是一个县的人。他自幼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年老体弱,身边需要人,他哪里也不敢去。好歹把奶奶伺候走了,安葬了,他才来市里找机会。他家里穷,二十五岁了,尚未娶妻。

    酒酣耳热之际,老赵说,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你愿意做上门女婿吗?

    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天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

    傻小子,怎么听不明白话呢?老赵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

    就这样,天宝做了老赵的上门女婿,嫁到了黄泥湾。这是当年冬天的事情。天宝鼻直口方,膀大腰圆,彩云对天宝也挺满意。

    天宝不仅能干,而且勤快,里里外外一把手。牛栏猪圈的粪,天宝出得干干净净,一趟趟挑到地里;屋里屋外,天宝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渣;天宝做饭刷碗洗衣服擦桌子拖地,就像一个旋转不停的陀螺。天宝出粪,老赵也跳下猪圈,要一起出。天宝把他推出猪圈。老赵争不过他,就守在旁边看,过一会儿给他递支烟,让他歇一歇,他憨憨地一笑说,爹,我不累。力气活儿,天宝要干就干吧,可家里手头活实在轮不到他。家里还有老少四个女人呢。老赵老伴夺过他手上的抹布,把他往厨房外面撵,他抓住丈母娘的手,恳切地说,娘,您歇着,让我来。

    实在没有活儿干了,他就给老赵捶腿捶背,给老赵老伴捏肩膀捏脚。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是洋溢着满面春风,好像不是干活儿,而是一种享受。

    老赵问他,你怎么那么能干?就是头驴,也得歇歇啊。

    天宝低下头说,力气也没法攒着,该用就用。停停又说,我从小没有爹娘,现在有了您和娘,不知道有多好。说着,天宝的眼泪出来了。

    这句话让老赵老伴也抹起了眼泪。

    老婆子,整几个菜,我陪天宝喝一杯。老赵说。

    春节过后,天宝准备和彩云一起去打工,可是,老赵中风了。抬到医院住了几天,医院开了些药,让抬回家慢慢调理。老赵让老伴伺候,天宝完全可以外出。到了车站,他突然决定不走了。彩云只好自己走了。

    你怎么回来了?老赵迷惑地问。

    金山银山以后还能挣,孝敬父母不能等。天宝说。

    老赵大小便失禁,屎尿都在床上,给他换衣裤、换被单、擦身体,都是天宝的事儿。天宝做这一切,依然洋溢着满面春风,好像一点儿也不脏。清理完了,他就给老赵按摩,天气晴好的时候,他还扶老赵出来走路。老赵瘫痪三年,愣是连指甲盖大的一块褥疮都没有长。三年过去,老赵终于站起来,可以自己趔趔趄趄地走路了。

    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来啊。全村的人都眼气老赵好福气。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在意天宝。彩云在外面待久了,心眼活泛,嫌天宝没情趣,又恋了一个。老赵和老伴知道这个情况,哭成了一对泪人,怎么对得起天宝这孩子啊?天宝瞒着二老,悄悄和彩云办了离婚手续。

    你以后怎么办?彩云问。

    你只管在外面好好混,家里就交给我了,以后你就把我当哥哥吧。我好不容易有了父母,一定把他们伺候好。天宝说。

    那可苦了你了。彩云眼圈儿红了。

    你说什么?我觉得自己最幸福。天宝呵呵笑了。

    骄傲的红薯

    周海亮

    母亲很少去看她的儿子,近些日子尤为如此。有时在校门口匆匆见一面,母亲塞给儿子零食和钱,表情局促不安。母亲把话说得飞快,好好学习注意安全等等,却像背台词,千篇一律。然后母亲说,该回去了,做出欲走的样子。儿子说再聊一会儿吧,眼神却飘忽不定。母亲笑笑,转身,横穿了马路,走出不远,又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回头。她想再看一眼儿子,哪怕是背影。儿子却不见了。儿子像在逃离,逃离母亲的关切。

    母亲很满足—一个读大学的儿子,高大英俊,学生会干部,有奖学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并且她知道,儿子正在偷偷恋爱。她曾远远地看过那姑娘一眼,瘦瘦高高,和儿子很是般配。她不知道儿子和姑娘在一起会聊些什么,但她想应该不会谈到自己。一个收废品的母亲,有什么好谈的呢?或者,就算谈起,她知道,儿子也会说谎。比如说她是退休干部、退休工人,等等。这没有什么不好,母亲想,既然她不能给儿子带来骄傲和荣耀,那么,就算儿子说她已经过世,她都不会计较。

    她真的不会计较。她真的很满足。

    可是今天她很想见儿子一面。其实每天她都想见儿子一面,今天,她有了充足的借口。老家人送她一小袋红薯,个头大皮儿薄,脆生生喜人。煮熟了,香甜的红瓤化成蜜,直接淌进咽喉。母亲挑几个大的,煮熟,装进保温筒,又在外面包了棉衣,然后骑上她的三轮车。儿子从小就爱吃红薯,一路上母亲偷偷地笑。她想应该叮嘱儿子给姑娘留两个,尽管城里满街都是烤红薯,可是不一样的。这是老家的红薯,有着别处所没有的香甜滑嫩。

    是冬天,街上的积雪未及清理,就被车轮和行人压实,变成光滑的冰面。家离学校约五公里,母亲顶风骑了将近两小时的车。雪还在下,母亲头顶白花花一片,分不清是白发还是雪花。她把三轮车在街角停下,然后抱着那个保温筒横穿了马路。她想万一在校门口遇到儿子,就说,是打出租车来的。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儿子,母亲再一次偷偷地笑了。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开过来的一辆轿车。

    车子在冰面上滑行好几米才停下来。司机摁响了喇叭,母亲一惊,忙往旁边躲闪,却打一个趔趄,然后滑倒。她慌慌张张爬起,未及站稳,又一次摔倒。

    她的手里,仍然稳稳地抱着那个保温筒。

    司机紧张地扶她起来,问她,你没事吧?母亲摇摇头说,没事。她的脸被一块露出冰面的玻璃碴划开一条口子,现在,已经流出了血。

    司机吓坏了。他说我得陪你去医院看看。

    母亲笑笑说,真的没事。

    司机说可是你的脸在流血……

    在流血吗?母亲变了表情。果然,汽车的反光镜里,她看到自己流血的脸。

    我得陪你去医院看看。司机坚持着。

    真的不用。母亲说,可是这样的脸,怎么去见我的儿子呢?

    司机打开车门,把母亲往车里拉。母亲被他吓坏了,似乎比撞上汽车还要紧张。真的不用,她说,你忙你的吧!

    司机看着母亲,好像除了脸上的伤口,她真的没事。司机只好说那我给你一些钱吧,一会儿你自己去医院看看。他掏出两百块钱,又掏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他说,如果钱不够,随时打电话给我。

    母亲一只手抱着保温筒,一只手推搡着名片和钱。突然她停下来,认真地对司机说,你真的想帮我吗?如果你真的想帮我,那么,能不能请你,把这个保温筒转交给我的儿子……他在这个大学读书,他功课很好……

    母亲指了指那座气派的教学楼,脸上露着骄傲的表情。

    片刻后司机在校门口见到母亲的儿子。的确是一位英俊的男孩,又高又壮,穿宽大的毛衣和洒脱的牛仔裤。司机将保温筒递给男孩,说,你妈让我带给你的。

    男孩说,哦。眼睛紧张地盯着校园里一条卵石小路,小路上站着一位高高瘦瘦的长发女孩。

    司机提醒他说,是煮红薯,你妈让你先吃一个……她说,还热着。

    男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他问司机,她人呢?

    司机说她不敢见你。

    不敢见我?

    她受伤了。

    受伤了?

    她摔倒了。她横穿公路,我的车开过来,她一紧张,滑倒了……脸被划破一条口子,流了血。她可能,怕你伤心……也可能,怕给你丢脸……她倒下的时候没用手扶地……她任凭身体跌上冰面,却用双手保护着这个保温筒……她嘱咐你现在就吃一个……她说,现在还热着……

    司机掏出两百块钱,硬往男孩手里塞。

    男孩愣愣地看着保温筒,慢慢将它打开。那里面,挤着四五个尚存温热的煮红薯。它们朴实、土气,甚至丑陋,可是它们香甜、温热,就像老家的乡亲,更像母亲。

    司机拍拍男孩的肩膀,说,她还没走。顺着司机的手指,男孩看到了风雪中的母亲。她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偷偷往这边看。似乎儿子看到了母亲的笑容,似乎母亲发现了儿子的目光。母亲慌慌张张地上了三轮车,转一个弯,就不见了。母亲的头发,银白如雪。

    男孩没有追上去。他知道母亲不会让他追上去,不想让他追上去。可是他已经决定,今晚,就回家看看母亲。他还会告诉女友,母亲并不是退休干部,她一直靠收废品供他读大学。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是他的骄傲。

    红唇印

    高军

    窗外,毒辣辣的阳光晃得人眼睛发晕,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聒噪得很。空气热乎乎往人脸上贴。

    周围的同学都在刷刷刷迅速地写着,偶尔用放在桌面上的手绢擦一下不时冒出的汗水。

    我也在认真地做着试卷上那一道接一道的题。期末考试了,表姐一直说我能考好。我感到不能让她失望。不过,真不好意思,我一直不是个好学生,每次考试在班里都是倒数第一名。平时老师都不管我,看我的眼光都是另一样的,时时透着轻视。我的作业交上去,老师从不批改,只是写一个“阅”字就退回来。同学们也都管我叫“老了儿”。我光想和他们干一仗,可又不敢,没有一个人站在我一边。为了能考出好成绩,我偷偷地抬起头,瞅了监考的老师一眼,见他仍像以前一样经常向我投来不信任的目光。不管他,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右手放下笔,拿到桌下,慢慢地卷起衬衫的左袖口,眼皮往下一抹耷,用眼睛的余光把小手臂扫视一下,然后再尽快地把袖子拉下来,若无其事地再拿起笔,皱着眉头思考一阵,往试卷上尽快写起来。

    真是奇怪,自从表姐住到我们这个小区,知道我学习不好,主动给我补课以来,我感到自己确实聪明了一些。表姐大学毕业,在工厂里当工程师。听到父母为我的学习头痛,就经常主动来给我补课。我说:“表姐,不中用的,我头脑太笨。”表姐笑着,轻轻地敲敲我的头皮:“我知道,你行的。”我一点信心都没有,想应付了事。表姐看穿了我的心思,用光滑纤细、美丽无比的右手食指点着我的额头,平静地说:“别耍滑头,你不比别人差,只要学,绝对能学好。”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表姐的正确,我真的开了窍,感到书本上的东西好理解了,题目也容易做了。

    不过,我在为自己高兴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痛苦的事实,就是表姐在场,我做题就很容易,表姐不在场,很多题我就做不出来。

    对此,表姐很生气。不过,我感到表姐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她轻轻地点点我的前额,头向左边一转:“你是个小男子汉啊,别太没出息!”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表姐。不过这次期末考试我非常想考好。”我很无奈,用拳头擂擂头。

    表姐笑笑:“你就当表姐在跟前里。”

    “可是你不在啊。”

    表姐气恨恨地说:“有出息点!你能独立的,你能行。”

    教室里的空气变得有些浑浊了,天好似也更热了。我擦擦脸上的汗水,观察了一下教室里的情况,还没有一个同学交卷。我暗暗有些高兴,这次的成绩肯定能上去了。我只有最后一道题还没做出来,估计不会有问题了。

    监考的老师又一次向我投来锥子一样的目光,严厉得很,除了瞧不起外,好似有更多的不满意。

    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我有些着急。瞅着老师不往我这看的一刹那,我急忙放下钢笔,右手拿到桌子下边,把左袖子轻轻往上拉拉,低头看去。

    不知不觉地,面前好似移来一个身影,我赶紧把袖口往下一拉,迅速抬起头来。

    “好啊,我注意你很长时间了,学习不中用,作弊倒是很能!”监考老师冷冰冰地瞪着我。

    一些同学向我投来轻蔑的眼光,发出嘻嘻的笑声。

    我一阵慌乱,刷地站起来,右手护着左臂,大声说:“老师,我没作弊。”

    老师的脸色变得更不好看了:“你还嘴硬,那你往胳膊上看什么?”

    “我……我……就是没作弊!”

    老师的愤怒转为了彻底的失望,声音变得低沉了:“你给我出去。”

    “我不出去。我没作弊。我不出去。”我机械地说着。

    同学们把目光都转向我们这边,考场的秩序有点乱起来。

    我的自卑不知哪去了,理直气壮地盯着老师的眼睛,大声地再次声明:“我没作弊!”

    “怎么回事啊?”此时,教室里的情况已惊动了校长,校长进门后平静而威严地问道。

    我气鼓鼓地说:“我没作弊。”

    校长平静地看着我:“咱们出去说好吗?”

    出了教室,校长问我:“你说你没作弊,那怎么不让我们看看你的左臂呢?”

    我无话可说:“我……”

    “不管什么情况,都请告诉我,我会替你保密的,行吗?”校长的眼里充满了慈爱。

    我的眼泪刷地流下来,慢慢地卷起衬衫的左袖口。

    那上面是表姐写的一句话:“我相信,你一定能考好的。”后边写着表姐的名字,名字上有表姐的一个红红的唇印。

    表姐当时和我说:“看到它,你就当做表姐在跟前。不过,快出息啊,小男子汉。”

    蒙汗药

    曾宪涛

    小玉这回遇到的雇主是位脑外科医生,姓潘。小玉给他做钟点工,帮他收拾打扫房间,做一顿午饭。

    小玉的对象叫冯贵,也在城里打工,满脑子老想着歪门邪道发大财。他对小玉说:“这个医生肯定有钱,听说做一个手术,收的红包就成千上万。”小玉道:“关你什么事?”冯贵吞吞吐吐地说他想打劫医生:“反正他的钱也都是刮病人的。”小玉很生气,坚决不同意,可架不住冯贵软磨硬泡,天天吹风,最后还以分手相胁迫,只好答应了。

    潘医生房屋的钥匙是给了小玉的,但冯贵要的不是东西,而是存折。小玉说她弄不到存折,冯贵就出了个主意,要小玉在医生的饭里下“蒙汗药”,待麻翻了他,冯贵再进去把他捆起来,然后逼他说出存折和密码,等取了钱,他们就远走高飞。

    “哪儿去找蒙汗药?”小玉幼稚地问。

    “傻子,就用安眠药,研成粉末,下到碗里就成。”冯贵说。

    一切照计划进行。第二天中午,小玉打开冯贵给她的纸包,见里面有十片安眠药。小玉想了想,怕把医生药坏了,只把一半研成了粉,下在医生最爱喝的八宝粥里。医生叫小玉也喝一碗,小玉说:“我不喜欢吃甜的,这是专为你做的。”

    小玉看着医生喝下了八宝粥,心里就有些后悔了。她突然想终止这件坏事,正琢磨着等冯贵来了该咋办,医生的手机响了。潘医生接听后,对小玉说:“医院有急诊,有个车祸伤员,要我马上去做手术,你自己吃饭吧。”说完急忙下楼去了。

    小玉长出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吃完饭,收拾好后就去找冯贵了,她不明白冯贵为何到这会儿还不来,她要告诉冯贵,今后别干坏事了。

    小玉赶到冯贵的住处。冯贵的工友一见到她,便急火火地说:“冯贵出了车祸,脑袋被撞了,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要马上手术,我们正要找你呢。”

    小玉一听冯贵被送去的就是潘医生所在的那家医院,“啊”了一声,扭头就朝医院跑。因为她想起了潘医生临走时说的话,吓坏了,他要真是去给冯贵做手术,那可就糟了。

    赶到医院,一进门诊大厅,小玉就抓着服务台的护士小姐说:“不能叫潘医生做手术,不能叫潘医生做手术!”

    整个服务台的人都愣住了,护士小姐问她:“你到底说什么?”

    小玉喘息着,说了自己对象出车祸被送到这家医院的事,说完,焦急地央求护士赶快打电话,不要叫潘医生给冯贵做手术。服务台的人都知道先前送来的那个车祸伤员,只是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不愿叫潘医生给动手术。

    小玉不愿解释,只是不停地央求。服务台小姐说:“潘医生这会已经进了手术室,你不说为什么,我怎么好给他打电话。”小玉看看没办法,只好说了她给潘医生下蒙汗药的事。

    护士小姐听了,急忙拿起电话,打到手术室。谁知那边回答说:“手术正在进行中,一切正常,潘主任什么事没有。谁说吃了蒙汗药,简直是胡说。”

    护士小姐转达了手术室的话。小玉不信,护士说,你是不是吓糊涂了?叫人送小玉去脑外科等候手术结束。

    小玉自己也糊涂了,明明看着潘医生喝下了下有蒙汗药的八宝粥,咋会没事呢?手术终于做完了,冯贵被推出来了,护士告诉小玉手术很成功,小玉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不一会潘医生也来了,他把小玉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起门来问小玉:“我听说你给我下了蒙汗药,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玉捂着脸哭了,说了事件的始末。

    脑外科医生对小玉说:“我说手术的时候有点犯困呢,幸亏你给我下的安眠药不多,也幸亏我对安眠药有耐药性,不然,你的对象就变成植物人了。”最后,潘医生又严肃地对小玉道:“这事就算了,今后可不能再干糊涂事了。”

    等冯贵醒了以后,小玉流着眼泪对他说:“以后咱们可别再干坏事了,老天有眼呢。”冯贵也淌下了一颗泪珠,道:“嗯,以后咱们好好干活挣钱。”

    一个人的演出

    刘正权

    我不是一个喜欢夸大自己痛苦的人,但这会儿,我确实有了轻生的念头!

    什么原因就懒得多说了,一个将死的人,多说一句少说一句已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

    想死得无牵无挂不是件简单的事,所以我多少还是有点心事重重的,以至于撞了人也没有发觉。

    虽说我是一个将死的人,但疼的感觉还是有的,疼了就要骂人,这是我的一贯作风。所以我很没淑女地骂了一句粗话,你他妈的没长眼睛啊!

    奇怪,挨了骂没半点回应,这人的涵养够好的!将死之时还能碰个上涵养好的人,难得!抬起头,我非常专注地望了那个撞我的人一眼。

    就一眼,我的嘴巴合不拢了,同样的,骂出去的话也收不回了!

    真是一个没长眼睛的人,当然,这话在爱抬杠的人眼里是经不起推敲的。应该这样说,是个盲人,而且是个盲得让人心疼的人!

    双目失明也就罢了,两腿也空荡荡地坐在轮椅上,那轮椅是特制的,面前搁了一架电子琴,琴上架一麦克风,音箱就放在本该属于搁她双腿的踏板上!

    很年轻的一个姑娘,如果双腿健全的话,应该可以用珠圆玉润来形容的,如果双目有神的话,应该可以用秋水盈盈来比喻的!

    如果这会儿在姑娘身上是显得很残酷的一个词,我不禁叹了口气。

    姑娘转了一下头,冲远处喊,妈妈,有人来了,我该演出了!

    演出?一个人一架琴一个麦克风也叫演出?我哑然失笑。

    一个中年女人小碎步跑了过来,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呢,在哪儿?她把张饱经风霜摧残的脸四处巡视了一遍后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不是人吗?这念头吓了我一跳,将死跟已死能成恒等吗?真是的!

    可能看出我脸色不对劲,女人冲姑娘耳边悄声说了一句,等会吧,看演出的人还没来呢!

    是的,看这样演出的人,应该是一帮有闲心同情别人的老头老太们,我不属于这样的人群。

    打从晓事起,我就没施舍过别人一分钱,凭什么啊?我还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呢?

    谁同情过我啊!

    风更大了,天气冷得足以让人心里开裂呢,这样的天气,有人来看这种所谓的演出?鬼才相信!

    在没成为鬼之前,我更不相信!

    姑娘在风中支起了耳朵,似乎在听有没有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显然是没有!姑娘有点失望,咬了咬唇又搓了搓手,还是启动电源,按动了键盘。

    嘴一张,居然是刘德华在北京残奥会上的主打歌曲《每个人都是第一名》。

    “成功的秘诀在你肯不肯,流最热的汗,用最真的心,第一名属于每个人—”间或有路人匆匆缩着脖子走过,没人往她面前的纸箱里投上一枚硬币,大家都目不斜视。这样的场景大家都熟视无睹,麻木了!

    女人在姑娘身后跺了会脚,忽然俯耳冲姑娘说了句什么,人就消失在楼后转弯处。不到两分钟,女人出现了,穿一双笨重的大头靴,一步三摇过来,冲姑娘面前纸箱丢了两个一元的硬币,再一步三摇地走开。

    一首歌唱完,女人刚好回到姑娘身边,装作一腔惊喜对姑娘说,闺女,有人捐了钱呢,完了故意把两个硬币在盒子里摇得叮叮响。

    姑娘的脸上有了笑意,那我再唱啊!

    于是又开了腔,女人间或又俯耳冲姑娘耳语一句,在楼后转弯消失一会儿,再出现时脚上换成老棉靴,踢踢踏踏过来,丢两个硬币后,踢踢踏踏又走开。

    玩什么把戏呢?这是!

    周而复始下来,我醒悟过来了,原来做娘的冒充观众给女儿鼓励呢!

    是怎样一个人的演出啊!我的眼里忽然生涩起来,捏了捏口袋里最后一张百元钞票,我走上前,轻轻把它丢了进去!

    本来,我打算用它开两瓶安定再买上一瓶饮料和一盘熟食来结束自己生命的!

    女人这时候刚好去换鞋了,想了想,我冲姑娘说了一句,谢谢你,以这样一个人的演出送我上路!

    姑娘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上路?怎么,你不是我娘?

    我怔了一下,你知道你娘做过什么?

    知道!姑娘的鼻子抽泣了一下,为了让我不至于对生命绝望,她配合我作了这次演出!见我没吭声,姑娘又接上一句,娘借口肚子坏了上厕所,换了鞋走来丢钱呢!

    你能分辨出娘的脚步声?我有点不相信地问她。

    能啊,娘的脚步声变了,可娘的气息没变啊!她歪着头冲我站的位置补充说。

    娘的气息?我也是做娘的呢,只是我的孩子以后分辨不了娘的气息了!轻轻拍了一下姑娘红肿的小手,嘘口气,我转过了身子。

    我是在走出老远听到后面有人在叫喊的,一回头,那个女人正气喘吁吁赶上来,手里攥着一张百元的钞票。

    什么事?我问她。

    她把钞票塞给我,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大妹子的配合!

    配合,我有吗?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

    是您的慷慨解囊,让我女儿的生命得到嫁接!女人抹了把泪。

    生命得到嫁接?我愈发不懂了。

    女儿出门时说过,如果这次演出没一个人捐钱的话,她就没活下去的勇气了!女人的泪一下子蹿了出来。

    我捏着那张钞票站在那儿,忽然没了迈近死亡的勇气。

    死亡才是一个人的演出呢!

    最高雅的画作

    周海亮

    贵妇人把画家请进屋子。贵妇人说,亲爱的保罗,可以开始了。

    画家点点头,掏出画笔。不过夫人,画家说,您完全没有必要化妆。

    哦,保罗,我想你搞错了。贵妇人说,我不是让你画肖像,我是想让你给我画一幅世界上最高雅的画作。

    世界上最高雅的画作?画家愣了愣,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因为每个人都说我太过俗气!贵妇人的声音尖了起来,我的儿子、我的丈夫、我的邻居、我的美容师、我的心理医生、宠物店老板、街头流浪汉……他们会偷偷说,嘿,瞧见那个臃肿难看的肥婆了吗?她不读书,不看报,不听交响乐,不看歌舞剧,看不懂艺术品,不参加任何慈善活动。她的屋子里绝没有一个石膏人像,墙上绝没有一幅像样的画作,酒柜里绝没有一件有价值的艺术品……她的眼睛里只有钱。钱,钱,钱,钱是什么东西?

    钱是什么东西?画家笑了。

    当然是好东西。贵妇人说,喜欢钱有错吗?我的钱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那是我丈夫辛辛苦苦赚来的。

    那就任他们去说吧。画家说。

    那可不行。我一定得改变他们的看法,我可不喜欢别人嘲笑我一辈子。贵妇人说,所以,下个星期开始,我打算去剧院听交响乐,看歌舞剧,去博物馆欣赏艺术品,参加一些慈善活动……我还会去买几件像样的摆设,并且,墙上,一定要挂一件高雅的画作。保罗,我知道你是一位伟大的画家,我认为你完全可以胜任……不过你得完全按我的意思去画……很简单,将众多元素融合到一起,使之成为一件世界上最高雅的作品……

    没问题。画家点点头,摆开架式,我们开始?

    我们开始……首先,要有一位主体。贵妇人想想说,上帝或者神明?太普通。浴女或者农夫?太落伍。这样,你在画面最突出的位置,画一位杰出人物吧。比如科学家、作家、外交官、政治家……

    画好了。画家说,他集政治家、外交官、作家、科学家于一身,他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几近于神……

    然后呢,你应该在画作上表现出人类不同与其他物种的高贵与智慧。贵妇人说,比如,一串阿拉伯数字……

    照您的意思办。画家说,然后呢?

    容我想想。贵妇人说,对了,似乎应该描上复杂细密的花纹,使画面更生动,变得更高雅。花纹就是历史,就是世界,就是美……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画家说,接下来呢?

    应该再加上一句话吧!贵妇人说,一句有意境、令人敬畏、表达信仰的话。“我们信仰上帝”,你认为这句话如何?

    非常好。画家说,还有吗?

    你该让整个画作呈现出一种灰黑色的主调。贵妇人说,稍偏一点蓝吧……有一种宁静和庄重之感……总之别太艳丽,那样太俗……

    是的。灰黑色,偏一点蓝。画家说,现在这幅画基本完成,您想看看吗?

    先不急看。贵妇人想了想,说,总感觉还有些单调。人物,图案,数字,一句话……好像缺点什么吧?

    缺风景。画家笑着说,风景,建筑,画作永远的主题。

    对。贵妇人点点头,再添点风景吧!

    可是画面已经很挤……

    添在反面吧。

    添在反面?画家问,您确定吗?夫人。

    我确定。贵妇人说,是的,添在反面……反正我已经为这幅画花了钱……反正你说过,一切都按我的意思办……我相信这并不过分。

    当然不过分……那就画个教堂,如何?

    画个纪念堂吧!贵妇人兴奋地说,费城独立纪念堂!我喜欢费城独立纪念堂!想想看,伟大的人物,复杂的图案,神秘的数字,令人尊重的话,宁静庄重的色调,代表和平的独立纪念堂……上帝啊!我相信,这绝对是世界上最高雅最有价值的画作!

    画家笑了。他把完成的画作递给贵妇人。

    贵妇人的面前,一张标准的百元美钞。

    爱恨同眠

    纪富强

    父亲的死,对戴暄来说,简直是场塌天大祸。

    那年冬天,他才十四岁,突然就被人从课堂上拉走,去医院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父亲五官模糊,满脸血污,正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肢体已经僵硬。

    戴暄完全懵了,望着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感觉就像在做梦。他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这一切,突然一转身,狠狠跑掉了。

    直到父亲下葬,戴暄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他来不及,他还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父亲说。可是,已经永远没有机会了。

    那个轧死父亲的男人名叫司长勇,是县柴油机厂的大货司机。从此以后,戴暄永远记住了这个名字。

    他把这个名字,深深刻在墙角、地面、石碑、树干,以及所有他能默默发呆的地方。

    他的目光日渐黯然,成绩一落千丈。放学后再也不四处游逛,而是把自己一个人关进屋子里,忘我地玩一种投掷飞镖的游戏。

    在那个塑料镖靶中心,有一个名字很快千疮百孔。

    后来,戴暄勉强考取了一所技术中专。毕业后,径直去了对口的县柴油机厂。这样,戴暄和司长勇就成了同事。

    事情过去了好几年,知道内幕的人已经不多。但戴暄和司长勇内心里却永远有着隔膜。司长勇竭力回避与戴暄打交道,而戴暄却常故意创造机会与司长勇发生接触。

    戴暄发现,因为当年的事故,司长勇早已不再开车,快五十岁的时候死了老伴,一个人干着全厂又脏又累的装卸活。

    可戴暄丝毫不感到宽慰,一想起惨死的父亲,他仍觉得气血翻涌。

    戴暄还发现,司长勇极少参加酒场。即使参加,也总是沉默寡言,滴酒不沾。

    每当这时,戴暄总会让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一边回忆着父亲的音容,一边用血红的眼睛瞪着身边那个当年酒后杀人的凶手。

    两个人的较量,犹如黑暗中的潮汐,永无消停。

    再后来厂子效益不行了,产品积压过剩,发工资像大便解干。同城一家机械厂前来挖人,戴暄凭技术是能跳走的,可临行前他突然放弃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走了,司长勇岂非可以长舒一口气了?

    接着,是已经走出阴霾的母亲劝慰戴暄:把你父亲的事放下吧?你也该找个人过日子了。

    戴暄听后冷冷地望着母亲,说:你要嫁人就嫁,别不尊重我爸爸!

    母亲无言以对,反复地叹气。不久,她就嫁给了一个厨师。戴暄对此并不反对,但是一次都没有迈进过那个新家。

    其实有人正暗恋着戴暄,一个名叫申玫的女同事对他就格外好。他工作时眼睛发干,她塞给他两支眼药水;一听出他感冒,她半夜跑出去给他买药;他来不及吃早饭,她早已为他准备好了饼干……

    戴暄感到无所适从。十多年来,在他内心深处,除了惨死的父亲,就只有那个肇事的凶手!然而,他又发现这是个自幼失去父母,纯善而又孱弱的姑娘,一股柔情不禁油然而生。他忽然觉得母亲说得很对,是该找个人过日子了。只不过,他绝不可能忘记父亲!

    一天夜里,戴暄下班,正遇上一伙流氓调戏妇女。戴暄血气上涌冲上去,混战中竟打跑了那些混蛋,只是手臂被刀划破了。女孩感动地搀着他去医院包扎,第二天一早,就找到了厂里。

    女孩很漂亮,但戴暄不喜欢。戴暄如实坦白,自己有女朋友。可女孩坚决不放弃,并亲自跑去找申玫谈判,并且给戴暄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

    戴暄觉得女孩实在无聊,但当他打开那封信时却结结实实地惊呆了。

    女孩名叫司艳艳,竟是司长勇的独生女。

    戴暄整整一夜没睡。第二天,他开始了与司艳艳的正式约会。一个月后,戴暄把司艳艳变成了真正的女人,并且带着她来到父亲坟旁,讲述了那个十多年前的事故。

    司艳艳越听脸色越白,最后一头扎进戴暄的怀里放声大哭!戴暄把司艳艳狠狠推开去,大声怒吼:选我还是选你爸?现在就回答……

    司艳艳嫁给戴暄整整半年,就从没见戴暄笑过。

    那天戴暄一到家却大笑不止,司艳艳好奇地问,戴暄满嘴酒气地回答:今天是申玫结婚大喜的日子,你知道她嫁给了谁吗?

    司艳艳满脸迷惑,她当然不知道,她只是看见戴暄的眼睛里,泪如雨下。

    牛奶加蜂蜜的温馨回忆

    花之痕

    升入高中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每当听到人们夸奖她已长成大姑娘的时候,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是那么讨厌自己的成长,她讨厌每天要戴上累赘的文胸,更讨厌每个月例假期间要遭受痛经的折磨。

    现在的她更是多了一重苦恼。她的苦恼源自今年分配来的那个体育老师,他刚从师大毕业,高大黝黑,属于那种很酷的类型。

    从他开始教体育课后,她发现自己爱运动多了,爱屋及乌嘛。只是上体育课的时候,她总是心慌,心一慌很多动作就做不好。他没有生气,总是微笑着,一遍一遍很耐心地指导。所以她更加喜欢他,每周最期待的就是上体育课。

    可是有一天她在体育课上出糗了。那天她明明预感要来例假了,可是算了算,时间好像还差几天,最后她还是决定去上体育课。那节课她们练跳远,跳着跳着,肚子就疼了起来。然后,身后的女同学拽了她的手,悄悄在她耳边说:“快上洗手间吧,你弄脏裤子了。”她一下子就懵了。怎么在他的课堂上出丑了呢,这么羞人的事情竟然被他知道了,以后怎么面对他呀。她一时没了主张,加上腹痛难忍,蹲在地上就哭了。

    他知道后,疏散了同学们,脱下了自己白色的运动外套,轻巧地在她的腰间系了个扣儿:“别伤心了。你跟我到宿舍换条裤子吧,我妹妹的,你一定能穿。”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她不敢抬头看他,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轻轻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去了。看着他的身影,她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他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楼里,很快就到了。他领她进了洗手间,告诉她怎么用热水,又进里屋拿了衣裤给她。关上门,她在洗手间心跳不已,看到镜子里那个身材玲珑的自己,脸不禁有些烫。她把自己洗净,换了他妹妹的衣服。然后看看一旁那件染上一抹殷红的白色运动外套,她就自觉不自觉地蹲下给他洗衣服。

    久不见她出来的他急了,以为有什么意外,敲开洗手间的门,然后责备地说:“傻孩子,你不可以碰水的啊。”他把她拉出了洗手间。桌上有杯冒着热气的牛奶。他对她说:“牛奶加蜂蜜,喝下去肚子就不会那么疼了。”她觉得无地自容,自己最隐秘和最羞耻的事情竟然全被他知道了,忍不住又趴在桌上哭了。

    他意识到了什么,返身回屋。他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照片。他说:“你看,你看,这是我妹妹。她和你们一样大。这个牛奶加蜂蜜的偏方就是她告诉我的,她还让我给她买牛奶和蜂蜜呢……”她止住了哭泣,看着照片里那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姑娘,心里踏实了不少。她喝下了那杯牛奶加蜂蜜,发觉肚痛真的减轻了不少。

    他坚决不让她洗那件外套,他说:“让我妹妹洗吧,她也是女生,你不用害羞。在我眼里,你也是我妹妹。妹妹总要长大的,不是么?成长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细细回味他说的话。他说在他的眼里,也把她当作妹妹。其实,当他妹妹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啊!她的心一下子就释然了,脚步也轻快了。

    后来还他妹妹衣裤的时候,她不再羞红了脸。在她的心里,仿佛他已然是她的哥哥,是她的亲人了。那以后她依然爱上体育课,不同的是,从此她的心里,是把他当做哥哥一样来喜欢的了。

    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他结婚了。临上大学前,同学们去看望他。她看到了他的妻子,觉得眼熟,想了想,才发现原来就是他曾经给她看的那张照片中的女孩啊,她恍然大悟。当年是他贴心的关怀,让她走出了青春期的困惑和慌乱。

    又一个教师节即将来临的时候,她在大学寝室里喝下一杯牛奶加蜂蜜,然后给他写了一张贺卡:“哥哥,感谢你让我知道成长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幸福的黄手绢

    秋子红

    那时,小城还不像现在这样繁华。当然了,那时街面上还没有如今这些夜夜笙歌日日灯红酒绿的歌厅酒吧。那时,小城唯一的娱乐场所只有坐落在城西的那家老电影院。空旷的大厅,光线暗暗的,使人一走进去恍若跌入一座幽暗、神秘的古堡间。

    那里进进出出的,几乎清一色是小城年轻的恋人们。

    当别人介绍她与他相识后,毫不例外,他便请她看电影。

    一前一后进了电影院,等到电影放映完,又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然后,肩并肩默默行走在深夜灯光黯淡的大街上。偶尔,他问一句,她答一句,彼此拘谨得像站在课堂上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

    她与他已看过好几场电影了,但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嫁给他。虽然,他是她心中所一直想象的那类男孩—高大,英俊,举止彬彬有礼,谈吐文雅。

    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嫁给他。

    直到有天,他像往常一样邀她去看电影。

    她有些犹豫。

    他说:是《幸福的黄手绢》,日本片,听人说挺好看的。

    她便跟他一起去了。

    走进电影院,电影已经开映—

    年少而不懂得爱的男青年带着女友驾车行驶在异乡的公路上。后来,他俩遇见了那个满面沧桑的男人。男人在小旅馆里对男青年说:年轻的女孩,她们像花朵一样娇嫩,对她们男人要懂得爱护……

    她的心,一下被什么紧紧地攫住了。

    后来,那个满面沧桑的男人说,六年前,他因酒醉失手杀了人,被判了刑。妻子曾对他说,六年后如果她还没有改嫁,她将在家门口挂起黄手绢等他回家。

    在影片结尾,当那个满面沧桑的男人与妻子紧紧拥抱在家门口一条条飞扬的黄手绢下时,她像电影中那个清纯的女孩一样,早已泣不成声……

    黑暗中,她感觉身旁有只手向她悄悄伸过来,破天荒的,她没有拒绝。她的手被那只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里。那只手,暖暖的,宽厚而有力。

    她想,她没有理由不嫁给他。他的手,是她一生所握过的唯一一双陌生男人的手。在被那只手紧紧握住的时候,她便想,她要握着那只手走一生一世,如果有一天,他回不了家,那她一定要像电影里那位痴情的妻子一样,在家门口飘扬着一条条美丽的黄手绢,等他回来……

    后来,她便真的嫁给了他。

    再后来,女儿出生了。

    他从机关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一步步当上了科长、副局长、局长。他变得愈来愈忙碌,常常回家时,已是子夜时分。偶尔,她也在心里怨几句,但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妻子,她想,也许他的应酬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多。

    终于有一天,机关里一桩与他有关的桃色新闻传到了她的耳中,她当时一下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她多渴望,这是别人嫉妒他中伤他为他造的谣!但不久,她真的看见他与那个女人在一起,两个人亲昵得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

    然后,便是一次次无休无止的争吵。但她不想失去他,因为她还爱着他。

    他动手打了她,鼻青脸肿的她,彻底绝望了。

    她与他终于离婚了,带着女儿独自生活。

    时光就这样静静地伴着她的泪、女儿的笑默默地流逝着。

    有一天,女儿有了男朋友。当那个男孩红着脸站她面前时,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女儿终于长大了!

    女儿害羞地问她:满意吗?

    她一脸庄重地对女儿说:你自己拿主意吧,但这是一生一世的事,一定要慎重啊!

    一天晚上,已是十点多钟了,但女儿还没有回来。她不安地守在客厅里等着女儿。她对女儿的要求一向很严,从小到大,女儿一直没有在夜晚十一点之后回过家。

    十点半时,女儿回家了。女儿的身后跟着她的男朋友。

    她与女儿的男朋友聊了几句后,便客气地说:天已晚了,你早点回家吧。女儿的男朋友出门时,女儿说下楼送送他。女儿出门时,她悄悄问女儿:为啥现在才回家?女儿说:我俩看电影了,妈,《幸福的黄手绢》您看过吗?太感人了!

    她一下愣住了。

    她想起,许多年前,电影放映完,在回家的路上,他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回不了家,你愿意等我吗?当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会的。

    她想,女儿与男朋友看完电影后,女儿的男朋友一定会像他当年问她一样问女儿,而女儿一定会像她当年回答他一样回答男朋友。她不知道,世上的女子,为什么总是那么痴那么傻,为什么都要像她多年前看过的电影中那位痴情的妻子一样,在心灵的深处为她们所爱的人飘扬起一条条美丽的黄手绢?而她们所爱的人,能握着她们的手走一生一世么?能给予她们一生的幸福一世的爱情么?

    女儿进门后,惊奇地问:妈,您怎么哭了?

    她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神目戒贪

    童树梅

    傍晚时候,望着茶几上一只鼓鼓囊囊的皮包,刘一平从未有过地心慌起来,因为皮包里装着整整二十万元大钞,是一个想揽下局机关大楼重建项目的包工头刚刚丢下的。

    说起来刘一平本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实际上做官好多年来他一直洁身自好,可现在太需要钱了,因为唯一的女儿要出嫁了,作为父亲,总得给女儿一点拿得出手的嫁妆吧?一些职位没有自个高的同僚都能送给儿女大屋新车,自己还不如他们吗?

    可是,这是收贿啊!

    刘一平一时心乱如麻,思来想去也没个准主意,反把头想疼了,当下索性关了门出去走走,让外面凉爽的风给滚烫的大脑降降温,好把这事反复掂量掂量。

    正一肚子心思地走着,头一抬发现道旁不知何时有一个卦摊,一个容貌清奇的老道人正微眯着眼端坐着,一副淡泊宁静的样子。天色都晚了这道人还没收摊?刘一平从来不信这类玩意,现在一颗心忽然一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占一卦玩玩吧。

    他当即上前客客气气地说道:“道长,请你给我算一卦,唔……这么说吧,我目前正遇到一个坎,一时拿不定主意,你看我该何去何从呢?”

    那道人听了慢慢睁开眼,一双眼不大,不知怎的,却像道雪亮的闪电一样,刷地一下直透到刘一平心里。刘一平本能地一惊,就在这时听到那道人缓缓说道:“暗室欺心,神目如电!”说着再不多话,站起身,一眨眼的工夫走远消失了。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一样,重重击打在刘一平的心鼓上,一时心跳加速耳朵根发烫,是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失足而千古恨的例子还少吗?自个身边就曾活生生地发生过一起又一起。

    刘一平不禁仰起头来,对着夜空长吐出一口浊气,轻声说:“要不,还是住手吧!”

    主意一旦拿定,就好像堵住心窍的巨石一下子搬开了,当即脚步轻盈地往回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忽觉得心烦意乱得很,刘一平知道这是心魔未净的缘故,不禁气恼起自个的意志力软弱来,便用力喊道:“难道还不想住手吗?”

    喊过后觉得心里还是有些疙里疙瘩的,不用说还是有些舍不得那些钱,便索性对自个全力大喝一声:“快给我住手!”这一声太大了,直震得耳朵眼里嗡嗡作响,一时间胸中清气上升浊气全无,无比畅快。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尖利的手机声在宁静的暮色里分外刺耳,却是女儿打来的,女儿的声音有点抖颤,要他火速去一趟派出所。

    刘一平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急急忙忙赶到派出所一看,却见女儿披头散发惊魂未定的样子。一见刘一平,女儿就哭了起来,说:“爸,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原来女儿在下班的路上竟遇到一个凶恶无比的持刀歹徒,歹徒先是威逼女儿交出钱来,后见她漂亮,又起了邪恶的念头,女儿当然誓死不从。歹徒见得不了手顿时恼羞成怒,举起尖刀就要行凶,谁知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歹徒忽然间脸色大变,接着浑身簌簌发抖,再接下来竟一把扔了尖刀,瘫软在地人事不知,像突发疾病一样,女儿这才颤抖着报了警,捡回一条命。

    刘一平一听大出一身冷汗,老天保佑,歹徒这病发作得太及时了,这时警察走过来,原来他们刚刚审讯完歹徒。只见警察一脸不可思议地道出一番话来:那歹徒说他根本没病,就在他举刀要行凶时,忽听到有人轻声说了一句话:“要不,还是住手吧!”

    这声音远在天边,却又近在耳旁,就好像有人对着他耳朵说的一样,此时四下里并无第三人,歹徒大吃一惊,是幻觉吗?正犹豫,那个声音又响了:“难道还不想住手吗?”

    这回的声音怒气冲冲的,大极了,依旧近在毫厘,却仍然找不到第三人,莫不是见鬼了?可把歹徒吓坏了,正惶惶不安,耳朵眼里忽然响起一个打雷似的声音:“快给我住手!”

    这一声暴喝太大、太突然、太诡异、太有穿透力了,直吓得歹徒魂飞魄散、肝胆俱裂,一时间再也挺不住,扔了尖刀一头栽倒。

    所有人听了一头雾水,只有刘一平目瞪口呆,那三声,不正是自个刚刚发出的吗?

    原来真的暗室欺心、神目如电啊,要是先前在诱惑面前败下阵来,后果不堪设想!

    谁没有个背景

    宾炜

    三叔把自家的鸡鸭挑到城里卖,在菜市场找了个位置,挨着一个熟菜摊儿,老板是个猴子一样瘦的年轻人。

    买卖还没开张,三叔却跟瘦猴发生了争执。瘦猴埋怨三叔的鸡鸭太臭,把想来买菜的顾客都臭到别处去了。他命令三叔马上搬迁,否则他会不客气。

    三叔不服气,和瘦猴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争吵。最后,瘦猴怒气冲冲地威胁三叔:“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等着,我保证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说罢,他再也不屑跟三叔争吵下去,冷笑着走了回去。

    三叔心中突地一跳,当下就有些后悔了。他想,我一个乡下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犯不着为一点小事和人家吵架。

    于是,三叔主动把价格降了下来,打算快点出手好回家。这时,旁边卖辣椒的女人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怎么要跟他吵架呢?全市场这么多人,你和谁吵不行,为什么偏偏要跟他吵呢?你知道他是谁吗?”

    三叔的心一阵乱跳,真的感到后悔了。他把价格降到了最低,很快,鸡鸭就卖光了。他飞快地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了。

    当他走到肉行的时候,一个屠夫招手把他喊住,然后严肃地问他:“你刚才跟那个人吵架了么?”

    三叔点点头。屠夫说:“你怎么偏偏跟他吵架呢?你知道他舅舅是谁吗?”

    三叔当然不知道,懵懂地问:“我该怎么办?”

    屠夫同情地叹了口气,冲他连连摇手:“我帮不了你。”

    三叔感到脑袋轰地一下,嗡嗡作响。他心中后悔透了,蔫头蔫脑地走出菜市场,迎面碰见了一个工商人员。他拉住了三叔,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那个吵架的人吗?你知道他舅舅是干什么的吗?你为什么要惹他呢?这里这么多人,你惹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惹他呢?”

    三叔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真想给自己来两巴掌。他想:我真浑啊!为什么要和一个城里人吵架?

    回去后三个月,三叔一直不敢再进城。

    一天,三叔觉得风头已经过去了。于是,他再次把鸡鸭挑到城里去,在菜市场找了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可尽管这样,他还是被熟菜摊的瘦猴发现了,三叔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很快过了半天,他的买卖做得很顺利,没有什么人来找他的麻烦,三叔的心又渐渐放了下来。一直到卖完鸡鸭,什么意外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三叔忽然觉得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想,一个卖熟菜的人能有什么来头?能有多大的背景?那些人只不过是在吓唬自己罢了。

    收拾好东西,三叔突然感到尿急。刚才顾着做买卖,这泡尿已经憋了一天了。

    可他找了好久,也没看见一个厕所。后来向人一打听,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公厕,门口摆着张小桌子,后面坐着一个收费的老头。

    三叔放了五毛钱到桌子上,就想冲进去方便。

    “等等!”老头突然拉住他,威严的目光紧紧盯在他身上,“你就是那个卖鸡卖鸭的农民?三个月前你在这里和人吵过架?”

    三叔大吃一惊,说是的。

    老头马上斩钉截铁地说道:“对不起,你不能进!”

    三叔倒抽一口凉气:“为什么?”

    “为什么?”老头威风凛凛地一拍桌子,“你知道和你吵架的人是谁吗?他是我亲外甥!哼哼,这个厕所我说了算,不让进就是不让进,我憋死你!”

    单面镜

    田洪波

    我接手了一个棘手的案子。是一位母亲状告她的六个子女,要求他们支付敬老院每月800元的赡养费。可是子女们要么是低保户,要么只会土里刨食,要么虽然在城市上班,但本身负担太重,都推脱自己拿不出分摊的费用。

    法庭上,花白着头发的母亲声泪俱下,嘴唇不住颤抖。她反复念叨的只是一句话:“我拉扯大你们小的,你们就应该拉扯好我这老的……”说得我的心里波澜起伏。

    六个子女话都很少。他们都抱着肩膀,眼睛看着别的地方,不肯与我正面眼神交流。

    在一切程序进行完毕后,我把目光锁定在老大身上。老大在城市的一个权势部门工作。我说:“你是一兄之长,表个态吧?”

    老大转了下眼珠:“我也不是什么富翁,只能每月拿一百元。”

    三女儿气不打一处来,胸脯剧烈起伏:“大哥,你们家小宝每月的入托费就上千元。每月拿一百元,作为兄长,你好意思说得出口吗?”

    老大的不满迅速挂在脸上:“你不要管我好不好意思拿多少钱,你先问问自己,你想摊多少?你能拿出多少?”然后,以一副鄙夷的眼光看定她。

    三女儿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她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我一个月低保就那么点儿钱,这你们大家都知道,让我拿钱根本不可能!”

    老大嘴角挂着的讥讽显露无遗:“拿不出钱你瞎嚷嚷什么?难道就你孝顺?”

    三女儿哭得更凶。

    一旁的母亲连连叹气,眼泪也流了下来:“你们不要吵好不好?你们是亲骨肉呀!”母亲的话并没有得到兄妹们的响应,两人唇枪舌剑打起了嘴仗。

    我适时地制止了他们,然后我又征询老二的意见。老二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涨红着脸说:“我每月拿一百元没问题。”

    三女儿一脸讥笑:“如此说来,大家每人拿一百元,那也才五百元呀!那三百元谁拿?”

    大家不吭声。老二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同样在城市上班的老四说话了:“三姐,既然你摆明了自己的困难,拿不出这笔钱,你就不要挑刺了好不好?你家困难,可兄妹几个也没谁富裕到能轻轻松松承担呢!”

    那边的母亲叹气,再叹气。三女儿和老四又交上了火。

    我决定庭下调解。我先单独找到三女儿。我说:“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也不要说行吗?你先等我沟通好其他兄妹的。你家困难,原则上我不准备让你摊费用。”三女儿同意了。

    我找老大加重语气说:“你是兄长,你必须有个高姿态。我觉得,你每月拿二百元不成问题。如果你答应,可能这件事就很好解决了。兄妹们都看着你呢!”老大寻思半天,咬咬牙说:“好吧,我同意。”

    我又做老四的思想工作。老四还算通情达理,也答应每月拿二百元。我又分头沟通其他人。最后总算达成一致,老五也拿二百元,另两个弟妹每人一百元,三女儿则免除了。

    母亲又流泪了,一个劲儿地谢我。说实话,我的嗓子都说得冒烟了,但我为她老人家高兴,为这个结果高兴。

    母亲又去拉老大的手:“老大,今天你还真有长子样儿。”老大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去另一边与妻子嘀咕起什么。他妻子则朝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我看到,母亲的脸色很尴尬。

    大家陆续往外走,母亲拖在最后,越走,她的脚步似乎越沉重,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她拉住了我的手。我诧异她脸上越聚越多的泪水。母亲的眼睛迷茫地看着我:“他们……不会记恨我吧?不会再也不去养老院看我吧?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起诉他们了……”

    作为法官,我第一次为一位母亲的话流下了眼泪。

    半杯茶香

    吕保军

    六点钟,她准时走进了那家“午夜梦回”茶吧。大厅里回荡着舒缓悠扬的曼妙音乐,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浪漫情调。依然是那个靠窗的位置,依然是一杯散发着幽香的清茶,她开始陶醉般地轻啜细品,尽情享受黄昏时分这段惬意悠闲的美好时光。

    从她这个位置,恰好能看到吧台内那个颀长的身影。往常她刚一坐下,他就会递过来一个会心的微笑,同时手执一杯香茶踱过来,坐到她对面,陪她一起共饮闲聊。别看小伙子如此年轻,却是这家茶吧的后台老板,他那阳光般纯净的、可以秒杀无数少女的笑容,即便自认已心如死灰的她,也常常情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而今天他大概太忙了,连她走进来都没顾得上抬头瞅上一眼,他白皙的脸上凝着一丝较真的神情,平添一份咄咄的英气,令她的心微微疼了一下。

    她第一次来这里,是男朋友跟她谈分手。她静静地坐在这个位置上,等男友走后,眼泪一如九天飞瀑般悄然淌落。这时,一杯香气馥郁的清茶递到眼前,一个好听的男中音轻轻抚慰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她抬起泪眼一瞥,是个阳光帅哥。当她好不容易收住眼泪,发现他担忧的目光一直凝视着自己,不禁又羞又急又难过,泪水止不住又淌落下来。

    后来,她就喜欢上了这里,喜欢在下班之后来这里喝一杯清茶,舒缓一下劳乏的身心,更多的是希望能看他一眼。每当她回想起那次他亲手奉上的香茶,心头总会隐隐地漾起一股温暖。他呢,很显然也记住了她,每次看见她总会先递上一个迷人的微笑,算是招呼。然后,亲自过来为她沏茶。渐渐地熟了,她开玩笑地说,你呀,真小气!为什么斟给我的茶水总是不满杯?这么会算计,怪不得你生意如此好。他粲然一笑,说,你没听说过“七酒八茶”一说么?斟酒只需七分满,倒茶要留两分空。也就是说,为客人沏茶要留两分空杯,只要八分满就可以了。这是对客人的敬意呀,我怎能坏了规矩呢?

    一番话说得她哑口无言了,心底却蓦地升腾起一丝爱慕之情。是这里的环境太幽雅温馨了吧?或许茶吧,本来就是个容易滋生恋情的场所?不知不觉地,她发现自己竟然悄悄喜欢上了他,喜欢他沏的那杯八分满的清茶,喜欢在他茶吧里消磨掉的那些美好时光,更喜欢飘逸着幽幽茶香的浪漫氛围。假如有一天,自己成了这家茶吧的老板娘,会怎么样呢?与他一起用心地经营小小的茶吧,不需要多么红火,不需要多么有名,只要两个相爱的人厮守在氤氲的茶香里共度一生,想来也很不错的吧?

    可是这天,她却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俏丽的身影。那是一个娇媚可人的女孩儿,依偎在吧台边看着他忙碌,一只纤纤玉手关切地搭在他的肩膀上。而他在百忙中仍不忘仰起脸庞去蹭一下肩头,女孩儿便鸡啄米般俯身给他一个长长的吻。

    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很疼。她掩饰般地捧起快要凉透的茶杯,轻轻地啜饮。

    原来,她只是他的一个普通茶客,如此而已。这次她来,本想告诉他,公司要抽调几个人去南方发展业务,她也在其中。但是她不想去,她宁愿留下来,哪怕被公司炒鱿鱼也在所不惜。因为她舍不得他,舍不得那杯只有八分满的清茶,就为了他这半杯香茶,她也要想办法留下来。可如今看来,这个想法有多么可笑,自己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

    这时候,她又发现他为那女孩沏了一杯茶。女孩的那杯茶,被他斟得满满的,是满满的一杯浓茶!她觉得自己的心在缓缓地往下沉陷。半杯情谊满杯爱,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泾渭分明呵。

    一杯八分满的清茶,是有所保留的。她在他的心里,只有友情,没有爱。他的爱,留给了身边的那个女孩,他恨不得将满腔爱意全部倾倒给心爱的人。如此看来,她与他之间,如同这杯八分满的清茶,只有半盏情缘而已。

    一丝失落的怅然,瞬间充溢了心腔。拎起包,她慌不择路地朝外走,脑海里轰鸣着飞机起飞的声音。明天,她会随同事一起赶往南方的分公司。也许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

    临出门的一刹,她情难自禁地又回转头,想最后再望一眼那张帅气的脸。孰料,却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一幕:两颗头颅已经纠结在一起,他正拥抱着那个女孩激情热吻……

    奇怪的是,自始至终她没有产生半点怨恨之意,心头氤氲而起的,竟然是一缕清气馥郁的茶香。这一点,连她自己也很惊讶。

    你就是不能打我

    乔迁

    那个小眼睛的工头向高峻走过来时,高峻不由地打了个冷战。高峻看到工头的小眼睛里射出了一丝冷酷的光芒。

    工头来到高峻的面前,目光狠狠地盯着高峻的脸,问:“谁允许你私自把沙子给人的?”

    高峻不敢正视工头的眼睛,垂着头说:“就两锹沙子。那老大爷垫鸟笼子用。”刚才一个老人来到工地,冲正在筛沙子的高峻要两锹沙子垫鸟笼。高峻知道城里养鸟的人都用沙子垫鸟笼子的。高峻当时想也没想,就给老人铲了两锹细沙。高峻的这一举动恰巧被远处的工头看到了,在老人谢过高峻走了后,工头过来了。

    “我告诉你,一粒沙子都不行。”工头突然凶狠地冲高峻吼了一声。

    高峻的脸腾地便红了,目光散乱而慌张地在他刚刚筛出来的高高的沙堆上滑动,低声说道:“下回不了。”

    “下回?那么这回呢?”工头显然是不依不饶了,在小民工高峻面前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架势。

    “这回……这回……”高峻有些不知怎么办好。

    “这回让你先长个记性。”工头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高峻的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工头一巴掌。工头的这巴掌太狠了,高峻也没有想到工头会因为两锹沙子打他,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了。

    不远处的几个民工伙伴忙跑了过来,可他们跑到跟前,望了望打了高峻一巴掌后洋洋得意的工头,谁也没有去扶高峻一把。

    高峻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脸紫红了。高峻的目光迎向工头的目光,喘着粗气对工头说道:“你扣我钱不用我都行,你就是不能打我。”

    工头一愣,随即笑了,目光在其他几个民工身上转了一圈后又落回高峻的脸上:“我不扣你钱也不撵你,我就打你,怎么的?不服?你问问他们,哪个我没打过。”

    高峻脸色愤怒,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牙说:“那是他们,你就是不能打我。”

    “我就打你了,你能怎么着?”工头歪头笑着。

    啪的一声,工头的脸上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挨了高峻的一巴掌。工头后退了好几步还是没站住,摔倒了。他做梦也想不到高峻敢还他一巴掌。

    “妈的,反了。”工头从地上跳起来,暴叫着。突然一指高峻身旁的那几个民工吼道:“你们给我揍他。”工头显然知道自己打不过高峻。

    几个民工愣了一下,后退一步,慌乱地看着工头。

    “妈的,你们不揍他我把你们都开走。”工头怒吼道。

    几个民工目光犹豫地望向高峻。

    “还不给我揍。谁动手我奖谁二百块钱。”工头叫嚷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沓钱,冲民工们抖动着。

    片刻的沉默,连空气似乎都死去了般的片刻沉默后,几个民工突然争抢着扑向了高峻。

    一瘸一拐的高峻收拾了自己的行囊,他已经不能也不会在这个工地上干下去了。虽然工头并没有说让他走人。

    那几个打他的民工看着他收拾了行囊,苦着粗糙黑瘦的脸围上来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呀!”

    高峻强忍着的泪呼地就流了出来。他抬头看他们,他的泪眼望向谁,谁就连忙低下了头。

    “要不,你打我们一顿吧!”几个民工愧疚地说道。

    高峻猛地擦了把眼泪,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出走。高峻说:“我打你们干什么,我不打你们,我告你们。”

    看着高峻昂头远去的身影,几个民工目瞪口呆。

    美人蛊

    明晓东

    宫内宫外的灯火齐刷刷亮起来的时候,我正靠在宝座上昏昏欲睡。攻下越国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了,看着脚下五花大绑的勾践,我却连一丝胜利者的快感都没有。

    伯噽只知道指挥着后宫的女人们跳舞陪酒,偶尔掠夺几个越国女子来讨取本王欢心,伍子胥只知道讲他那些高谈阔论,喋喋不休地总是劝说本王赶快杀掉勾践以除后患。可是谁又知道,我的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临水浣纱兮/长袖随波流/壮士舞剑兮/逐云追月去/日日盼君兮/我心君未知……”

    那一日,范蠡饮马川上,说是要带本王去欣赏田园风光,那鬼鬼祟祟的眼神,我一下就明白了,他大概又和伯噽商量着给本王找什么乐事了吧。这个勾践昔日的谋士,自从投奔过来,我就鄙夷这家伙的为人,整天跟着伯噽,处处商量着怎样讨本王的欢心。

    伯噽在左,范蠡在右,伍子胥紧随身后。沿溪而上,我就听到这美妙的歌声。转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开阔,歌声也越来越清晰。顺着范蠡的指引,我看到了水边一个浣纱的女子,波光粼粼处,倒映着一张美丽绝伦的脸庞,一双圆润如玉的胳膊轻轻舞动,连天上的流云也都凝然不动,停下来欣赏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我的心一下子仿佛被人插进了一枚隐形的毒针,柔柔地疼了起来。一路上,岸边的柳丝飞舞,田园里风景如画,我都视而不见,我的心里只烙上了那个女子如凌波仙子般美丽的影子。好在,范蠡告诉了我这个美丽无双的越国女子名叫西施,这个工于心计的范蠡看样子的确比伯噽更懂本王的心意。

    现在,拥着西施滑如凝脂的身体,闻着西施香如兰蕊的娇喘,我终于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本王坐拥吴越万顷土地,万众子民无人敢侧目睨视,虽有后宫三千佳丽争宠,可我并不快乐。从看见西施那一刻起,我就忽然明白了,自己不缺女人,但从未爱过女人,我缺的是一生刻骨铭心的爱情。这些,伍子胥知道么,伯噽知道么?这两个蠢材,除了杀人和献媚,是不会懂得本王的心思的。

    拥有了西施,我就拥有了全部的快乐。这个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对本王却是如此的体贴。知道我懒得去杀掉勾践,就出谋献计让本王装病唤来勾践品尝粪便,试探对我的忠心。看着勾践像一条狗一样痛快地品啖着本王的粪便,我的心里越发感觉不出一丝快意。自从有了西施,本王早就对战争失去了兴趣。我的心里,现在装的不是万里疆土,而是一个女人,一个让冷酷、无情、残暴的夫差内心有了一丝柔软的疼痛的女人。不顾伍子胥的阻拦,我放掉了勾践。

    如冰雪般聪慧的西施真是深谙本王的心思。自进宫以来,便将溪边浣纱的一幕排练成舞,舞到酣处,连宫内报信的鸽子也停下来,静静地落在宫檐上,欣赏着西施美若天仙的舞姿,还不时舞动着洁白的翅膀助兴,那一幕总能触动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伍子胥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竟在西施酣舞之际擅闯后宫,劝本王杀掉西施。这个老朽,难道就不知道,杀了西施就等于割了本王的心么?见我不听他无休无止的聒噪,竟敢拔剑直指西施,害得本王只好安了个罪名,把他押进地牢。谁知这个伍子胥,在地牢里都不肯悔过,还口口声声骂我昏君,我只得忍痛杀了他。

    三年。三年大旱,勾践从越国送来的稻种都颗粒无收。而我却感觉这三年给我三百年来换我都不愿,因为我拥有了天下最美的女人,拥有了内心最美妙的感觉,这就是爱情。越军闯进宫殿的时候,我正紧紧地搂着西施,我宁愿被乱刀砍死,也不愿我的西施离开我。可是我还是被越军捆绑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西施从我怀里挣脱,离我而去。我征战一生,被我宠幸过的女人无数,在最后一刻却失去了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残阳如血,远处的山峦飘起淡淡的薄雾,一如我对这个世界最后一丝眷恋。刑场上戒备森严,林立的士兵如密不透风的树林。勾践问我最后的愿望是什么,我对他说不要伤害西施,放她和范蠡走,我看见了勾践疑惑的眼神,他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落到这个地步竟然一点也不恨西施。其实这一切我都是明白的,勾践这个小人,他和范蠡合谋用西施来蛊惑我,他们买通伯噽,借我之手除掉伍子胥,包括他舔着苦胆咬牙切齿地骂我,我都知道。我还知道杀掉我吞并吴国之后,他一定会找借口除掉西施和范蠡,这一切从我在溪边遇到西施的时候就已在意料之中了。

    “临水浣纱兮/长袖随波流/壮士舞剑兮/逐云追月去……”熟悉的歌声传来,浩渺的太湖上一楫轻舟飘来。范蠡手指长天,西施端坐船头,如水的目光向我荡漾而来,我欣慰地笑了。我看见了西施的眼里闪过的一丝愧疚,我的心情突然像长空的流云一般舒展开了,我知道虽然西施爱的是范蠡,但只要她对我有过哪怕是一丝眷恋,我也会幸福地死去。

    目送载着西施和范蠡的小船在烟雾中远去,我回过头来痛快地对勾践说,动手吧。我看见了勾践疑惑的神情。这个愚蠢的家伙,他不明白爱情是一杯毒酒,就在喝下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想再与他争霸了,只要他愿意,全部的吴越江山我都会给他。我要的,只是一生刻骨铭心的爱情。只是勾践不懂,伍子胥不懂,伯噽更不懂。

    刽子手的刀扬起来了,咔嚓一声响过,我的头颅飞出身体,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我睁大了眼睛向西施离去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了夕阳在水面上涂满了血一样的颜色,这景色好美好美。

    孝顺频道

    谢丰荣

    这一天晚上,王科长刚走进房间,老婆便在他身边坐下,嘟囔着说:“最近电视真没意思,个个频道都在大谈孝道,新闻、电视剧、谈话类节目都是这个主题,甚至连动物世界也在讲孝道。”

    “奇了,真是这样?不会是全国性的孝道国民教育吧?”王科长将信将疑,走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一部连续剧,名字叫《常回家看看》,果然是讲孝道的,他又调了个频道,是对一个九十岁老人的采访,他接连换了几个频道,竟然真是那样—全都是有关子女应该如何关爱父母的。

    王科长选定一个节目看了起来,镜头里出现了一位白发老人的背影,正挑着担子,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蹒跚地走着,佝偻着身子,步履维艰。

    突然,王科长全身一震:这老人的背影竟然酷似自己的父亲,王科长等着那老人转过身来,可老人却始终没有转身……

    王科长的父母都在乡下,王科长不愿意让他们到城里来居住,说白了,他确实有点嫌弃。他有多久没有回家了?三年吧?是的,三年!

    第二天,王科长刚到单位,就听见别人在议论一个外国总统到他们城市访问的事。王科长惊诧地问:“总统来访?我们的电视怎么不报道?”

    有人诧异地看着王科长说:“报道了呀,整整十分钟!”

    王科长吓了一跳,播了十多分钟?昨天本地电视台播放新闻的时间里他一直守在电视机前呀!

    王科长试探着问:“那么,昨天晚上七点半谁看了中央三台?是不是《戈壁母亲》?”

    同事小王睁大眼睛叫了起来:“你说的是什么呀!七点半明明播的是韩剧《美人鱼》!”

    王科长又问:“那么,谁又看了四川一台?八点钟开始的是不是《常回家看看》?”

    小李说:“胡说!应该是《笑傲江湖》才对,我是武侠迷,看的就是这个频道!”

    王科长简直成了外星人,他家的电视竟然播放了和别人家完全不同的节目!

    不过,王科长还是不相信,回家后,他立即打开电视机,一边看一边用手机和朋友联系,问他们是不是播放一样的节目,朋友们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因为他报的节目全部不一样,有个朋友甚至问他是不是发高烧,要不要上医院……

    王科长瘫坐在沙发上,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是自己的电视中了什么病毒,或者是自己太不孝顺,受到了冥冥之中什么力量的惩罚?这几天里他食不甘味,夜不成眠,一睁开眼睛,眼前全是父母的形象:小时候母亲如何为他洗尿布,父亲如何为他喂稀饭,如何送他上学,如何省吃俭用为他凑学费……

    王科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应该回一次老家。

    这一天,王科长请了个假,乘上了长途汽车,傍晚时分他到了老家,到了那个破旧的草房子前,他正要进屋,却听见屋里传出了娘的声音:“孩子他爸,快点,快来看电视!”

    王科长很诧异,爹娘买上电视机了?他可没往家里寄钱呀!

    王科长站在屋外,从窗口往里一看,他大吃一惊:爹娘坐在床沿上,正对着一个旧柜子看,那旧柜子上没有电视机,可爹娘却看得津津有味!

    王科长再细细一看,旧柜子上摆放着一块菜盆大的石头,爹娘看的正是这块石头!

    王科长不会知道,十多天前,山里来一个道士,那道士听王科长的爹娘说了思子之情后,便从河滩上捡来了两块平如镜面的石头,道士把其中一块给了王科长的爹娘,于是,两个老人便从这石头里看到了儿子家中的情景,24小时,从不停息,比如此刻,这石头里映现出来的是王科长的妻子在打毛线,女儿在做作业,两个老人看得乐呵呵的,就像看电视一样,道士将另一块石头拿到了城里……

    王科长想起来了,十多天前,有个道士在他家门外卖一块石头,那石头很精美,他买下了,就放在家里的电视机旁,想不到父母看到的情景,竟然是全靠它“转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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