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葆国
杨新华是土楼乡的新闻干事,每天跟在书记、乡长的屁股后面转,不时炮制一篇“书记(乡长)下村视察”之类的新闻,通过关系在《闽南晚报》发表出来,领导们看了挺高兴,把杨新华看做是可以培养的好苗子。这一天,杨新华心里寻思着写一篇新闻,可是写什么呢?卢书记在家养病,没有新闻,谭乡长昨天到县里,随县里的一个考察团到外面考察去了,也没有新闻,杨新华快把肠子想断了,还是想不出乡里有什么新闻可写。吃过午饭,杨新华照例来到厕所,谁知也像新闻那样憋不出来。这时,他听到隔壁有两个女人在说话。一个说:“昨天马坑村有人被车撞倒在地上,车没停,一溜烟跑了,四周围没人,那人直流血,倒是来了一条狗,围着流血的人转了一圈,然后大声叫起人来……”另一个惊奇地问:“哎,狗怎么能叫人?”那人说:“狗吠个不停,不是把人召来了吗?大家发现有人受伤,连忙送到了医院。”每天上厕所,杨新华总能听到一些七七八八的事,他是不以为然的。这时他听到隔壁又说:“听说那是谭乡长的狗。”不由震了一下,谭乡长的狗,这可是好新闻啊!杨新华对谭乡长的狗是很熟悉的,没想到它见义勇为,这可要好好表扬它一通啊!
杨新华回到办公室里,铺开稿纸,刷刷刷就写出一篇新闻:《狗救伤员》,他在文章最后特别强调了一点,救人的狗是谭乡长家养的狗,这是一条思想道德很高尚的狗,据不完全统计,它历年来救人次数已不下十次。杨新华把新闻稿传真到了报社,又特地打了电话交代当编辑的朋友,请他多多关照。第三天,杨新华的新闻稿一字不改地在报上发表出来了,在土楼乡引起轰动效应。这时,乡里正好得到县里一个“见义勇为先进分子”的名额,本来不知评给谁好,这下,几个副书记、副乡长心里都有数了:就评给谭乡长的狗!可是一条狗怎么当先进分子呢?大家变通一下,就用了谭乡长的名字。
谭乡长从外面考察回来,听说自己—其实就是自己的狗当了县里的见义勇为先进分子,觉得大家真是胡闹,心里把杨新华臭骂了一顿,可是公开场合却不便发作,因为那天开车撞伤人的正是自己。不久,电视台来采访他了,面对着摄像机,他头上冒出了好几粒虚汗,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他当然不能说是自己的狗,只能说是自己开车路过发现有人被车撞伤,怎么怎么见义勇为。电视节目播放之后,土楼乡就更轰动了。
这一天,谭乡长在办公室里闲着没事,把杨新华写的那篇新闻找了出来,接连看了几遍,想起昨天上电视的事,觉得这玩意儿不经意间给自己带来了政治资本,真是“坏事变成了好事”。这时,有人敲门,谭乡长说“请进”,话音未落,门就被推开了,谭乡长一看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头上扎着绷带,脑子里不由轰的一声,全身就不自在起来。
“谭乡长,你说你见义勇为,你认识他吗?”年长的那人指着头扎绷带的人问谭乡长说。
“我、认识,不、不认识……”谭乡长突然变得有些结巴。
“那天撞倒我的人是谁呢?我看着面熟,要是昨天不看电视,我还不知道是你啊!”那个头扎绷带的人指着谭乡长,愤愤地说,“你开车撞了我,一眼也不看就跑了,倒是一条狗救了我,现在你反过来说是你‘见义勇为’,你真是撒谎不用打草稿啊!”
“救你的正是我家的狗,反正……我、我家的狗……都一样……”谭乡长好不容易憋出了一句话。
“怎么一样呢?你还不如你家的狗。”那个人大声地说。谭乡长脸色一阵煞白,不知说什么才好。
输镖
邓耀华
襄阳自古多武林高手。
清朝末年,襄阳出了两个飞镖大侠,一个是只有一只手的张三,人称绝臂张三镖。另一个是只有一只眼的李四,人称独眼李四镖。张三和李四师出一门,是亲密无间的师兄弟,使的都是燕尾镖,两人的飞镖绝活不相上下,百米之内,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只要两人的镖一出手,准会百发百中。至于对付活生生的人,他们的飞镖想射你的眼睛不会射你的鼻子,想射你的喉咙不会射你的耳朵。所以在襄阳一带,只要提起绝臂张三镖和独眼李四镖任何一人,无不让人毛骨悚然。
世上人各有志,绝臂张三镖清心寡欲,喜欢过清静的日子,因而就隐居在凤凰山山林中,成天习武练镖,拾柴采菌,过着悠闲自乐与世无争的日子。而独眼李四镖就不同了,此人性格粗暴,且耐不住寂寞,又喜欢吃喝嫖赌,因而在出师之后,便拉起了一帮子人马,在襄阳一带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土匪行当,并在地势险要的虎头山上占山为王。
这独眼李四虽是粗暴之人,但却粗中有细,他知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就三番五次邀师兄绝臂张三镖入伙,并对张三说:“师兄,你到我的山头上来吧,你我二人联手做事,凭咱们的本事,这整个襄阳谁还敢对咱们说一个不字?就是官府,他们又奈何咱咋的?咱们兄弟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过着神仙过的日子,行不行呢?”张三却说:“师弟,恕我难以从命,你是了解我的,师兄我就是这个性格,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不想成就什么大事,就喜欢落个轻闲自在。再说,现在官府对你盯得很紧,你要注意了。你劫富济贫可以,但你千万不要再干那些奸淫掳掠祸害百姓的事了,现在襄阳的很多老百姓对你已是恨之入骨了你知道吗?你要收敛一些。”李四哈哈哈大笑着说:“谁管他娘的那么多,只要老子们快活就行了。”张三看了看李四,摇了摇头说:“师弟,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也不想管你的事,你好自为之吧。”
李四打家劫舍,扰得襄阳百姓苦不堪言,襄阳官府多次派兵清剿李四,怎奈李四武艺高强,飞镖射得出神入化,官兵无法近身,李四每次都得以逃脱了。无可奈何之际,官府里有人想到了李四的师傅,建议请他的师傅来对付他。便派人四处打听李四师傅的下落,打听来打听去,才知道李四的师傅已经作古。官府只好重新计议,下决心调集重兵,对虎头山进行围困,一举将李四围歼。也就在这个时候,张三悄悄地去了襄阳府,让官府不要再插手此事,由他来处理即可。此等好事,官府求之不得。
这一日,张三去了虎头山。见了李四后,张三自然先劝说了一番,但李四早过惯了土匪生活,哪里肯投降于官府。见劝说无效,张三最后只好说:“我知道师弟的性格,我也不想劝说你什么了,只求师弟一件事,我们比射飞镖,以输赢来论事。”李四说:“好,这个我答应你,你说怎么个论事?”张三说:“要是我输了,我立即下山,再也不管你的事了,你愿意怎么做你的事还继续做你的事。要是你输了,你再也不要干土匪的行当了。”李四当即一拍胸脯说:“好,师兄,我只有一只眼睛,比你两眼更聚光,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于是,李四命人拿来了两个苹果,一个给了张三,一个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张三也把苹果放到了头顶上,两人分别向后退了距离百米左右。李四大声说:“师兄,你先来吧。”张三也大声说:“不,师弟,你是师弟,我得让着你,还是你先来吧。”李四说:“好,师兄,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一抬手,只听“嚓—”的一声,张三头顶上的苹果便应声落地。李四得意地大笑道:“师兄,怎么样?我的飞镖射得还准吧?”张三说:“师弟,你真是了得,不愧为襄阳镖王,那就看看我的吧。”张三说着从腰间拿出镖来,举在眼前看了又看,然后扬起了手,但张三又把手放下了。
对面的李四催道:“师兄,你还在犹豫什么?是不是射不准?要不你就认输吧。”
张三又扬起了镖,试了几试,又咬了咬牙,才“嗖”地一下把镖射了出去。
张三这边的镖一出手,就听到对面的李四“哇”的一声嚎叫起来:“眼睛,我的眼睛,你射到我的眼睛了。”
张三赶忙跑了过去,流着泪对双手捂着眼睛的李四说:“师弟,我……我……没射中苹果,我……我……输了,我言而有信,再不管你的事了。”
李四哀叫着说:“师兄,你,你,你的飞镖绝活咋这么不球中了?过去,你的镖技可不在我之下呀!”
张三愧疚不语。
张三下山的时候,神情不安,心里非常难受,一边流着泪,一边跪在地上朝李四磕了三个响头,心里说:“师弟,对不起了,你民愤太大,师兄不得不这样做了,这样也算保住了你的一条性命,你以后要多保重。”
独眼李四从此两眼都瞎了。一个瞎子,还能做什么事?原先跟他做土匪的人很快便作鸟兽散。
襄阳一带从此安宁无事。
长椅
魏炜
财政局原先在一大片平房里办公,后来条件改善了,拆掉平房盖起了富丽堂皇的办公大楼,楼前就有了好大一片空场。谢局长是个有情调的人,就亲自规划,把楼前的空场设计成了小花园,树阴下摆放了长椅。
花园里的花草树木错落有致,冬天里绿意盎然,春天里更是姹紫嫣红,让人流连。到了春夏季节,局里有午休的时间,但谢局长从不睡午觉,捧本书,坐到树阴下的长椅上读书。自然,很多人也跟谢局长一样,养成了中午读书的习惯。
那天中午,谢局长正在长椅上专心致志地看书,忽然听到看门的保安员大声喊着:“同志,同志……”他抬头望去,见是两个年轻貌美的少女正往花园里跑,保安员上来就要拦他们。谢局长问那两个少女,为什么要往里闯啊?这里是办公机构,不能随便进来。一个白净的少女咯咯地笑着说,她们只是看到了这里别致的景色,想进来拍两张照片。谢局长听明白她们的来意,也就同意了。两个少女像两只蝴蝶,在花园里翩翩起舞,谢局长的目光一直盯着她们。等那两人拍完照要走了,谢局长叫过了秘书小王,让他悄悄跟上那位白净的少女,调查清她的情况。
小王很明白领导的心思,马上就跟着跑出去了。下午,小王满头大汗地回来了,跟谢局长说明了他跟踪调查的结果。那个少女叫秦蒙蒙,是工业局的。谢局长点点头,马上拿起电话找来了计划部的胡处长,说给工业局的拨款要压一压。上面刚发了文件,要减少固定资产投资。工业局这么大笔的款子,一定要核实了去向再发。胡处长点了头,这笔款子就先压下了。那边的局长着了慌,赶忙宴请谢局长,要沟通沟通。谢局长很爽快地同意了,无意间露出话来:你们局有个叫秦蒙蒙的吧?我很想认识认识她呀。局长连忙点头说,一定带她来。后来,秦蒙蒙就攀上了他这根高枝。谢局长在富人区买了一套房子,金屋藏娇了。
谢局长有了个秦蒙蒙,就很少再有树阴下读书的雅兴了。他怕老婆,自然不敢把秦蒙蒙的事对老婆说,每天下班以后,还要准时回到家里。到秦蒙蒙那里去呢,除了撒谎开会,就是趁着午休那一会儿的工夫了。秦蒙蒙那妮子也贼腻人,温柔得谢局长连骨头都快酥了,上楼都险险地抬不起腿来。赶上哪天秦蒙蒙有事不用他过去,他就千恩万谢,吃完饭就倒在床上,鼾声如雷。后来不知道他怎么和秦蒙蒙闹僵了,不用再两头跑了,他的闲情逸致又回来了,中午又到长椅上看书了。
不久之后,他又看中了一个女孩子。还是让小王先去侦察,然后就下手。但没想到的是,这回碰上的是个硬茬儿,人家很有靠山,倒把他给整了。酒席宴上,人家姑娘开始还跟他逢场作戏,后来他提出了包她,那位姑娘满面含羞地答应着,还问他肯给她什么条件。他还是跟搞秦蒙蒙那会儿一样,答应给她一套房子,还有每个月的零用钱。姑娘当面答应着,背后却录了音,酒席一散,马上就跑到市委书记那儿放了录音。纪委介入调查,把谢局长先给来了一个双规,然后就交给司法机关立案调查了。
谢局长一进去,局里的干部才敢坐到他专用的长椅上风光一把。大家这才发现,这把长椅安排的位置非常巧妙,既借了树阴,又能看到外面大街上经过的红男绿女。怪不得谢局长喜欢坐在这里呢,原来他看书是假,看美选美是真。大家呸呸两口,都嫌那长椅脏,再也不坐了。
新局长一来,就有人给他捎过话去,把谢局长的花花肠子全都说了。新局长也往长椅上一坐,看看花园,再看看大街,忽然间哈哈大笑。就在大家还没醒过味儿来的时候,新局长发布了命令:拆掉院墙。院墙一拆掉,整个花园都露了出来。人们才惊异地发现,原来还有这么个好去处。顿时间,小花园里人满为患,笑声不断。
小花园里人多了,长椅显得非常宝贵。那条长椅上总有人坐着,财政局的干部们就是想坐一坐,也轮不着呢。
王秘书发现,新局长喜欢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小花园里来来往往的老老少少,脸上挂着安闲的微笑。他羞愧地低下头去。
意外发现
蒋寒
白玫瑰下班,意外地发现老公在家。不仅在家,而且还干着家务,拖地呢!真是天大的新闻。白玫瑰傻眼了,天天盼着老公回家多陪陪自己和儿子,这不,在家了,反倒不知所措了。
唐未央吭哧吭哧拖完几大间屋子,见老婆回来,拖把支在胸前,叉着腿,笑眯眯地看着白玫瑰,等着她的夸赞。
谁料等到的是老婆脸上一连串反应:新奇、惊讶、困惑。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啦?”白玫瑰忽然冲他哈哈大笑起来,随后捂嘴闪进厨房,放下蔬菜,泪水夺眶而出。听小区的姐妹们念叨,男人在外面忙是好事。不沾家的男人突然一沾家,准是事业上碰到了问题……
唐未央满以为会给老婆一个惊喜,没料到反而吓着了她。是啊,平常别说回家、干家务,就是陪娘儿俩好好吃一顿饭都难,饭局一个接一个,身体正是在这种无奈中一圈圈胖起来的。
门铃这时响了,唐未央从猫眼里看见是放学的儿子,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他不敢开,怕吓着儿子,趁机溜回了书房。
白玫瑰看到了唐未央的举动,出来开了门,叮嘱儿子回屋子赶作业。目光朝书房蹿了几下,她感到唐未央不对劲儿。
晚饭时,白玫瑰把唐未央从书房拽了出来。
儿子瞪大眼睛惊叫道:“噫,老爸今天咋回家吃饭?”
儿子冒突突一句,真是叫唐未央如坐针毡。
白玫瑰同情地扫他一眼,替他解围:“人家是外面大鱼大虾吃腻了,回家涮涮肠子。”
“哦,”儿子调皮地摸着唐未央的将军肚,说,“爸,把大鱼大虾带点回来。”
“带带带,爸带。”唐未央已是无地自容。
饭后,儿子回屋子继续赶作业。
白玫瑰忙完厨房,沏了一壶茶,一杯给儿子,一杯给客厅里看电视的唐未央,自己端一杯,靠唐未央坐下,说:“今儿怎么啦?”
“没怎么啊。”唐未央端起茶杯。
“我觉得你有事,反正是哪不对劲儿。”
“啥不对劲儿,”唐未央猛放下茶杯,目光仍在电视屏幕上,“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你不是经常嚷嚷,不求官大,不求钱多,只求平常多陪陪你们娘儿俩吗?”
“可我已经习惯了。你回来,反倒不习惯了。”
唐未央正眼看着白玫瑰,露出不解:“嘿!我说你们女人真有意思,老公在外面忙,希望老公沾家;沾家了,又觉得不对劲儿了。”
白玫瑰说:“我倒希望你天天忙,你忙我才觉得踏实,你突然沾家,我心头反倒七上八下。”
“嘿!白玫瑰,你该不是把我也当成抓钱的耙耙了吧?”唐未央有些恼怒。
“你想哪儿啦?”白玫瑰也被激怒了,“要这样说话的话,我觉得你突然沾家就合情合理了!”
“白玫瑰,你啥意思?”唐未央低声吼道。
白玫瑰一跃而起,忽闻门铃响。她狠狠瞪了唐未央一眼,快步奔向大门。
开门,见是儿子的同学纪哲,白玫瑰一脸热情招呼道:“纪哲来了!”
听说“记者来了”,唐未央差点没尿裤子,哧溜一声钻进了卫生间。
唐未央的举动没有逃过白玫瑰的眼睛,她不明白儿子的同学来串门老公会这样?她将纪哲引到儿子房间,回头吃惊地目睹,老公在卫生间外拖地,诧异道:“唐未央,刚拖了又拖啊?”
唐未央像没听见,只顾埋头拖。
白玫瑰上前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啊!”就跟在他屁股后,百思不解。
许久,唐未央才斜了她一眼,怯怯地问:“记者来了?”
“啊,纪哲来了。纪哲来了你就吓成这样?”白玫瑰吃惊地看着他。
“记者来干吗?”唐未央的头埋得更低了。
“找儿子啊,怎么啦?唐未央!”白玫瑰为老公的这一反常快急哭了。
“嗨!”唐未央一拍脑袋,扔拖把,回客厅。
老公的反常让白玫瑰深为不安。她不得不将这个意外发现告诉小区的刘姐,让刘姐帮她分析分析,看她老公究竟出了啥问题。刘姐听了也大惑不解:“堂堂一个环保局局长,不至于啊!”但还是提醒她,“男人沾家肯定不是好事,或许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白玫瑰的心一下悬了起来。
白玫瑰从此不得不暗地跟踪调查。
跟踪多次,白玫瑰发现唐未央尽管深夜才归,但并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侧面跟老公局里的人一打听,她才大吃一惊:原来,唐未央的反常是被上面的记者“逼”出来的……难怪唐未央一听说“记者来了”,就会条件反射地拿起拖把,拖地……
白玫瑰咨询心理专家,听说这种反常退休后会慢慢恢复,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满姑告状
王平中
满姑出事时是一个夏日的黄昏。
那天下午,满姑在苕地里锄草。天奇热,汗水浸透了满姑的真丝衬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使身上的线条凸凹分明。满姑受不住了,独自来到村外,跳进清水河里,划动胳膊,美美地游起来。雪白的身子在落日的余晖中耀眼眩目。然后,满姑来到河岸树林里,脱掉了身上唯一的三角裤。正待穿衣时,突然身后窜出一人将她拦腰抱住。满姑回头一看,见是村里的老单身孬种,惊问道:“你要干什么?”孬种不答,只是用手在她乳房上使劲搓摩。搓得她浑身软绵绵的,娇喘不已。然后被扳倒在地……
“我要告你!”事毕,满姑怒眼圆睁,对孬种说。“嘿嘿,你告我?看你今后怎样做人!”孬种说完,打个响指,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走了。
满姑回到家,向婆婆哭诉了林中遭遇。“天哪!这怎么办哪!”婆婆六神无主,急得在屋里团团转。“我要告他!”满姑满眼噙泪,咬着嘴唇说。“别、别……这是关系到女人名声的大事呢!先捎信叫你男人回来。我去将八爷找来商量商量怎么办!”八爷在族人中德高望重,又是村民小组组长。八爷反剪双手,腰杆挺直,缓缓地迈入满姑房里,朗声问:“满姑,什么事吗?”满姑满眼泪痕,目光盯着脚尖,咬着嘴唇不做声。婆婆急忙将事情说了。八爷捻着山羊胡,在屋里走来走去,做沉思状,然后缓缓地说:“我说呀,这件事先莫声张!这种事不是村里没发生过,最好是私了,找孬种那杂种赔你点经济损失算喽!啊,满姑?”“不,我要告他!”满姑咬着嘴唇,轻轻地说。“唉,满姑,你还年轻,人生的路长着哪!你告他,他最多坐两年班房。事情传开了,你一辈子也抬不起头咧!”八爷劝道。“不,我要告他!”满姑的脚尖在地上钻来钻去,咬着嘴唇说。“唉—”八爷叹口气,摇了摇头,反剪着手,缓缓地走出了门。
满姑来到村长家。“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他龟儿子如此大胆,这还了得!”村长还未听完满姑哭诉,怒目圆睁,手掌猛地往桌上一拍,桌上的茶杯跳了跳。迅速安排治保主任将孬种带来。孬种进屋,见了满姑,顿时明白遭告了,故作镇定,对村长说:“村长,找我有什么事呀?”“装什么蒜?!”村长双手叉腰,怒喝道:“给老子跪下!你龟儿子真是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强奸民女!不好好处罚你,这还了得!你说,你是认打还是认罚?认打,送你龟儿子到派出所,弄进班房去!认罚,给满姑认个错,赔一百元损失费!”“我认罚认罚认罚……”孬种见势不妙,头若鸡啄米,边说边来到满姑面前,用手打着自己的耳光,“我不是人!我错了错了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好了!”村长一挥手,“这事就此了结!你不准张扬出去,传出去我们村评不上治安先进唯你是问!”孬种抱头而去。“我给你出了口气!满姑,这事就这样解决了,啊?”村长转身对屋角的满姑说。“不!”满姑咬着嘴唇,轻轻地说,“我要告他!”“哎—我说满姑,你怎么还执迷不悟呢?你告他,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你今后怎么做人?还为我们村抹黑呢!你知道,我们村是连续五年的治安先进村呢!我看就这样算了!”“不!我要告他!”满姑固执地说。
满姑怯怯地推开派出所的门时,里面正在说笑的公安霎时肃然,正襟端坐。“什么事呀?”被称为所长的胖公安问道。“我……”满姑垂着睫毛,眼睛盯着脚尖,欲言又止。“你说话呀!”胖公安用笔敲着桌子说。“我……我……”泪水在满姑眼里打转,她狠狠心说,“我遭孬种强奸了!”胖公安严肃的脸上突然生动起来:“你将事情经过说详细点,我好作记录。”“昨天下午,我在清水河里洗完澡,正在林子里换衣服时,孬种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拦腰将我抱住……”满姑说不下去,泪水眼里流出。“后来呢?”“他就在我身上乱摸……”“后来呢?”“他就将我扳倒在地……”“后来呢?”满姑看到屋子里公安在窃窃地笑。满姑感到背上有毛毛虫在爬,声音像蚊子在叫,把经过说完,像经过了一个世纪。“好了,你回去吧!我们会调查处理!”胖公安说。满姑如获大赦,走出门时,听到胖公安说:“我正愁完不成上面下达的罚款任务呢!这下可好了,你们去将孬种抓来罚点钱算了!”满姑的心顿时像掉进了冰窿里。
满姑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村子,看到村里人对她指指点点。满姑如芒刺背,头垂了下去,感到矮了许多。回到家时,看到男人从城里回来了。她好想好想扑进男人怀抱里,哭诉自己的委屈。然而,男人见了她,满脸怒气。看到男人扬起手,在她面前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啪的一声,落在了她的脸上。她听到男人说:“妈的,你被人搞了,怕全国人民不晓得呀!你不害臊,我还要做人哪!”满姑眼睛睁得好大好大,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村里出现了一个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的女人,她逢人就说:“他从后面拦腰将我抱住,在我身上乱摸,然后将我扳倒在地……”
这女人也常常脱得精光,跳进清水河里,一遍一遍地用水洗着身子,像要洗去什么……
天下第一木匠
林华玉
明朝末年,兖州府海曲县有一个姓王的木匠,膝下一对双胞胎兄弟,王木匠给哥哥起名为王强,弟弟取名为王壮。
小哥俩过百日那天,亲朋好友都来祝贺,按照当地风俗,小孩子都要抓宝,王木匠在小哥俩身边放了不少东西,哥哥王强反应快,直接就去抓了毛笔,满屋人都说:“这小子长大后定然能高中状元,到时候你们老两口就跟着享福吧。”而弟弟王壮则摸起了一个王木匠用的墨斗,一屋子人都不说话了,因为按照一贯的说法,小孩子百日这天抓宝,抓到什么将来就会干什么,这小王壮抓到了墨斗,那不用说呀,将来就只是个木匠的料了。
此后,王木匠就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法培养孩子,哥哥王强五岁时,就被送到邻村刘学究开的私塾中去读书,而弟弟王壮懂事后就留在自己身边跟着自己学木匠。
十几年过去了,兄弟俩都已经长成了棒小伙子,也都学有所成,不同的是,哥哥王强学富五车,在乡试时就中了秀才,有了功名,而弟弟王壮也学成了一门好木匠手艺,不光门窗家具做得顶呱呱,还会一项别人都不会的绝技—做一种机械车子,这种车子不光外形美观,还有一个奇巧之处,那就是能自动载着人走好几里的路,为此,乡亲们都称王壮为“神木匠”。
这天,王壮正在家里和父亲一起做活,忽然一队衙役冲进门来,一个像头目的衙役大声问:“谁是王壮?”王壮战战兢兢地回答:“官爷,小的……小的就是。”衙役头目说:“县太爷有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王壮忐忑不安地跟着衙役到了县衙,却见县太爷正亲自在大门口迎接,见到王壮前来,县太爷忙将他迎进了内宅。
吃完酒饭,王壮才听县太爷说起这一切的缘由。原来,大明万历皇帝驾崩后,他的儿子朱常洛做了皇帝,但是因为身体极度衰弱,他只做了一个多月皇帝就去世了,他的儿子明熹宗朱由校继位做了皇帝,这就是天启皇帝,这位皇帝很有意思,他不喜欢理会朝政,却对木匠手艺情有独钟,整天窝在后殿领着一帮太监做家具。他的宠臣大太监魏忠贤野心勃勃,想独揽朝政,于是总是乘皇上做木工做得全神贯注之时,拿重要的奏章去请他批阅,熹宗就不耐烦地回答:“我已经知道了,这些小事你看着处理就行了。”
为了让皇帝更加沉迷于此,不对自己有一点干涉,魏忠贤还特下一道命令,命天下州县广为搜罗民间一流木匠,经过层层筛选之后送进宫里,跟皇帝研究木匠手艺,海曲县令听闻本县有王壮这样一位奇人,心说这倒是巴结皇上还有魏千岁的一个好机会,就把王壮请来了。
次日,王壮就被送进京城魏忠贤的九千岁府,经过一番评选,王壮又被魏忠贤亲自送到了皇宫大内。
天启皇帝见到王壮还有他的奇巧车子之后,龙颜大悦,当场就拜王壮为老师,就这样,身份下贱的王壮眨眼间就成了皇帝的老师,还被赐御牌一枚,上书:天下第一木匠。
王壮在皇上身边待了一年,他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头脑聪明,亲眼看见了皇上的昏庸还有魏忠贤的狼子野心,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于是在教会了皇上如何做奇巧车子的技术后,就借口父母年迈,要回家照顾双亲,天启皇帝虽然依依不舍,但是他的请求也合乎情理,就答应了王壮的请求,但是皇帝的老师总不能就这么做个平头百姓吧,天启皇帝就把兖州知府另调他用,封了王壮为兖州知府。
王壮回兖州后,先独自一人回了家中探望家人,才得知哥哥王强考了几次试,连一个举人都没有考中,正心灰意冷呢,王壮就劝他说:“这个乱世道,当官也不能为民做主,还不如做个平头百姓,其实我正想辞官不做,在家伺候爹娘呢。”王强听他这么一说,眼珠一转说:“兄弟你如果真的不想做这个官,可以让给哥哥我干,反正咱俩长得一模一样,别人也看不出来。”王壮倒也不在乎,说:“如果哥哥有官瘾的话,就替兄弟去做吧,我正愁着每天要与那一群贪官污吏打交道呢。”当下,王壮就脱下官服,交出官印,让哥哥王强替自己去做这个官,而自己则在家里专心做木工活,侍奉爹娘。
从此,王强就代替弟弟王壮去兖州府做了知府,他虽与王壮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性格却截然不同,他善于结交同僚,巴结上司,很快,就与这些贪官污吏打成一片,沆瀣一气,勾结起来压迫老百姓。
正在王强做这个知府春风得意的时候,天启皇帝忽然间驾崩了,接替他继位的是其兄弟崇祯皇帝,与天启皇帝不同,崇祯皇帝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他早就知道魏忠贤有做皇帝的野心,所以在继位的第一年,就设计诛杀了魏忠贤,还下令追查他的余党,结果就查到了王强的头上,他被削去了官职,锒铛入狱,等待秋后问斩。
王强在狱中大喊:“我不是王壮,我是王壮的哥哥王强!”可是,谁会信他呢!
头一回收礼
曾宪涛
全市卫生系统开展廉洁医务人员评选活动,第一医院确定上报的廉洁典型是肿瘤科医生旭丽。
公示三天后,就在医院准备将旭丽的材料上报市里时,党委李书记接到举报电话,说就在昨天晚上,有病人家属给旭丽送礼,她收下了。虽然打电话的人没说自己的名字,但李书记还是听得出,那人是肿瘤科的徐锡,他和旭丽住对门。有一回,徐锡刁难一个晚期肿瘤病人家属,嫌人家没送礼,旭丽看不过,跟他吵起来,院里知道了这事,通报批评了徐锡。这会不会是他在诬陷旭丽?
李书记把旭丽找来,问她昨晚是不是接受了病人的东西。没想到旭丽立刻承认了。
书记一怔:“院里已树你为典型,你这是……”
“我不想做这个典型,还是另选别人吧。”说完,旭丽转身走了。
李书记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与旭丽是大学同学,一起来到这所医院,他了解旭丽,不相信她会收病人的礼物,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一口承认收礼的事。他抓起电话给旭丽打过去,要她把病人送的东西交到院党委来。第二天,旭丽还真把两瓶五粮液放到了他那宽大的办公桌上。
书记看着桌子上的酒,真不知如何是好。按说两瓶酒实在算不了什么,可连旭丽都开始收病人的礼物,还哪里去找廉洁的典型呢!李书记真希望旭丽不承认这件事,他要她把送礼的病人找来,要亲自把酒退给人家。旭丽迟疑了一下:“病人已经走了。”
李书记从旭丽的迟疑中产生了怀疑。他知道旭丽的脾气,十几年来,就连病人请吃饭她都不去,怎么会收礼物呢?而且又是在敏感日子里,是不是有特殊原因。李书记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对旭丽道:“等病人再来时,你把病人带到我这里。”
两天过去,旭丽依然没带病人来。书记越发怀疑旭丽收礼的事,他打电话找来徐锡。
徐锡一进办公室,李书记便开门见山:“那天是你给我打电话举报旭丽的吧?”
“没有。”徐锡矢口否认。
“还要我放电话录音吗?”李书记瞪了徐锡一眼,其实,那天他并没有按下录音键。
徐锡只好承认。李书记问他是怎么知道旭丽收礼的,徐锡说是从猫眼里看到的。书记指着办公桌上的五粮液问:“是不是这两瓶酒?”
徐锡摇摇头说:“不是酒,是一大口袋东西。”
“啊?”书记愣住了,“一大口袋?”
徐锡点点头:“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一个大口袋。”
“你认识那个病人吗?”李书记又问。
“当然认识。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见那两个老人在等候放疗,给旭丽送礼的是他们的儿子。”
“我们看看去。”
李书记同徐锡来到放疗大厅,徐锡指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农村老人道:“就是他们,老头是病人,老太是来陪老头的。”说完,朝他们招招手,要他们过来。
两个老人走过来,书记看着老人贫穷可怜的样子,心里发痛,这么贫困的老人,还要给医生送礼,行业不正之风真是不刹不行了。
“这是我们医院领导。”徐锡指着书记,然后又问,“你们儿子呢?”
老人听说是领导,显得有些紧张,不明白为什么要找他儿子,还是老太回答:“回家忙活去了。”
“李书记想了解一下,你儿子是不是给旭医生送了一口袋东西。”
一听这话,老人眼里露出害怕的神情,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这时其他一些病人围了过来,见老人不敢开口,便七嘴八舌替老人说了起来。
老人是从贫困山区来的,头一天交钱的时候,站在交费窗口,哆哆嗦嗦,数了又数,最后把身上一毛两毛的零钱都掏完了,还差一百多。老人急哭了,刚好旭丽医生经过,问怎么回事,便拿老人的病历看了看后对会计说:“模具费不用收了,刚好有病人用过的,可以给他用。”
病人放疗时,要用铅做的模具遮挡病灶旁边的正常组织,避免射线损伤,同样部位的放疗,模具是可以反复使用的。旭丽经常把那些还能使用的模具留下来,为一些贫困的病人节省模具费。模具贵的要五六百块钱,便宜的也要一两百块钱。
会计重新算了一下,最后还退给老人十块钱。旭丽走后,其他病人都对老人说,可要谢谢人家。后来,老人又听一些病人说他们如何请医生吃饭送礼,才知道看病不光要缴费,还要送礼。
可他们身上只有这十块钱了,吃的是家里带来的煎饼,住的是商店的屋檐下。两个老人商量来商量去,当再见到旭丽时,便把那十块钱塞进她白大褂的口袋里。旭丽追上老太太,把钱给她,再三要老人放心。
老人落泪了,一个劲地说是遇到好人了,该咋谢人家。周围的病人说,旭医生是不会收你钱的,要谢她就从家里带些土特产来,兴许会留下。于是,老人就叫儿子给旭医生送去了一口袋家乡的特产。
当天晚上,李书记提着包来到旭丽家,把包放在桌上问:“病人送的土特产在哪?我看看。”
旭丽有点不好意思,往客厅角落里一指,那里立着一个编织口袋。书记走过去打开,满满一口袋山芋。
“小伙子大老远背来了,不能再叫人扛回去。”旭丽脸红红。
书记打开包,拿出那两瓶五粮液:“那,这是怎么回事?”
旭丽脸更红了,看了丈夫一眼,丈夫只好如实替她说了。
“她不想当那个典型,自从公示以后,总听些刺耳的话,她受不了了,问我咋办?我单位也有人说,我也受不了,正好借举报的事,就出了个馊主意,买了两瓶五粮液,好不当那个典型了。”
李书记心里有些沉重,用手指着他们,最后什么也没说,起身走了。
饥饿的歌声
陈力娇
米粒初中毕业,暂时没有工作,待在家里和母亲做土豆包包。
土豆包包很繁琐,且费时费力,米粒不情愿,却苦于母亲严厉的眼神。
这天来了解救米粒的人,是街道的曾阿姨。曾阿姨一来,母亲绽开笑脸迎了上去。曾阿姨对母亲说,听说你家米粒歌唱得好,我是特地来请她,水城之夏音乐会,想让米粒拿头彩。母亲一听乐了,说,我家米粒唱得是好,但是你们那里供饭吗?米粒一走,土豆包包没人做了,我家还有等着吃饭的呢。曾阿姨忙道,就是因为供饭我才找米粒的,我知道你家困难,粮食不够吃,米粒去练唱,半个月就可以给你家省下六斤粮,那要顶多少土豆包包呀?
母亲不吭声了,她算不过曾阿姨。曾阿姨是街道主任,一个街道几千户人家都归她管,母亲就是满心的不愿意,也不敢随便说了。
第二天米粒去练唱了。米粒的嗓音,天生丽质,高音亮而圆,一般歌曲都是原调唱,唱郭兰英的一条大河,根本不用降调,又柔又软,余音悠长,懂行的人闭眼一听,俨然在品尝郭兰英甜美的歌喉,不由得对米粒刮目相看。
乐手们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曲音一落,他们放下手中的乐器都不吭声了,他们完全沉浸了,他们被这小姑娘的歌声征服了。
曾阿姨站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虽不懂音乐,但米粒唱得好她还是知道的,乐手们发了愣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曾阿姨就当即许愿,米粒好好唱,音乐会若一举夺魁,阿姨推荐你去文工团。
曾阿姨的话,搅动起米粒的心思,她做梦都想上文工团,那样她就不用天天做土豆包包了。米粒高兴得唱了一首又一首。
米粒一时间成了明星。大家吃饭的时候都愿意和米粒挨着,问她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练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唱歌一类的。米粒一一回答,却也神不守舍。食堂里吃得好,每顿一个菜,两个馒头,米粒就想到了哥哥。哥哥瘫痪在床,从没吃过白面馒头。米粒一想到他,就吃不下去了。就和曾阿姨提出,能不能把自己的另一个馒头,带给自己的哥哥。
若是别人,曾阿姨不会同意,但是她是米粒,音乐会最有希望的歌手。曾阿姨就点头了。从这天起,米粒每顿都吃一个馒头,把另一个馒头留给了哥哥。
一个馒头很快就消化完了,米粒会很快感到饥饿,但她会转移方向,她一饿就唱歌,一唱歌就什么都忘了。这办法很帮米粒的忙,既赶跑了饿,还把歌越练越好,米粒成了大家的宠儿。
一转眼,水城之夏音乐会临近了,排练也在紧锣密鼓中。这天彩排,彩排实际就是领导检查节目。曾阿姨对彩排十分重视,她说,主管文化的县长前来观看,文化局长前来观看,这次演出,不亚于正式演出。米粒第一次上台,曾阿姨鼓励她,好好唱,县长看你唱得好,会特批你去文工团。米粒是个孩子,只要能去文工团,她什么都不害怕,别说在台上唱一两首歌。
米粒的放松果然让她声名鹊起,歌声像一只漂亮的鸟,飞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让人久久挥之不去。县长上台和演员合影时,特意拉过米粒,问寒问暖,还让摄影师给他们单独合了一张。
曾阿姨对米粒的表现,别提多高兴了。
三天以后音乐会开始了。演出顺序排在下午。曾阿姨为增加演员的士气,中餐特地由馒头改成面条。又特地把米粒和一个小演员单独安排在一张桌上。可是那小演员突然肚子痛,面条都没吃,青着脸回去了。米粒很惋惜那碗面条,若是馒头,她会给哥哥留着。
小演员突然掉队让曾阿姨很是不悦,但一想到有米粒顶着,能一俊遮百丑,曾阿姨一心的乌云也就散了。可是事情往往不遂人愿,往往都是指儿不养娘,指地不打粮。谁都没想到这么有优势的米粒,会意外地把这次演出搞砸了,米粒在演唱时高音区根本就没上去,而且声音喑哑,还出现了破音儿。
曾阿姨失望了,当时就撂了脸子。米粒自己也失望,下了台妆都没卸,一个人哭着回家了。不用说去文工团的事也泡汤了。
米粒又开始做土豆包包了,任谁也问不出她败场的原因,成为一个谜。
一直到十年后,米粒考上了音乐学院,偶然的一次机会,米粒遇到当年的一位乐手,乐手请米粒吃饭,席间问起了这事,米粒的神情怅然了很久,才说:那碗面条,扔了真的太可惜了。
一条水性杨花的蛇
陈修泽
这里说的蛇不是真蛇,而是一件木雕。一条蛇刚从一棵小树上下来,缠上了另一棵大树。因为那棵小树上还挂着蛇刚脱的皮。
木雕的底座刻着:一条水性杨花的蛇。
刘继华一进工艺品店,亮晶晶的眼珠就粘在这件木雕工艺品上。刘继华心里说,把这木雕送给梦影再合适不过。
梦影是刘继华以前的女友。他们好了四年。前些天,刘继华的大学同学高文海来玩。刘继华带着梦影请高文海去酒店吃饭。梦影一见高文海,眼里就放出异样的光彩。这光彩,刘继华觉得陌生。梦影已好久没用这种眼光看自己了。
高文海也有感觉了,对梦影有说不完的话,天文地理、音乐文学、军事体育,话题极广,好像天底下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但高文海谈得最多的还是文学,他自己就是省作协会员。而梦影也极其爱好文学。高文海极其健谈,幽默风趣的话不时让梦影笑得花枝乱颤。
那时刘继华就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不好,他们俩触电了。
刘继华恨不得一把掀了桌子,拉着梦影就跑,今后打死也不让梦影见高文海了。
但刘继华脸上看不到一丝愤怒。
几天后,刘继华可怕的预感就变成可怕的现实了。梦影对刘继华说:“对不起,我们好合好散,我们不适合。”
“你爱上了高文海?”
“嗯。”
过两天高文海就同梦影订婚了。他们竟给刘继华发来了请帖。
在这之前,刘继华一直犹豫去还是不去。如今见到了这个木雕,便拿定了主意,把木雕当作礼物送给梦影。刘继华想象梦影见到这木雕愤怒的样子时,得意地笑了,你不是一条水性杨花的蛇是什么?
两天后,刘继华带着包装好的木雕去了鄱阳湖酒店。梦影接过刘继华的礼物说:“谢谢。你来了,我们很高兴。”
“祝你们白头到老。”刘继华说了一句,就朝一张空桌子走去。尽管有许多人喊刘继华去他们那桌坐,但刘继华怕知根知底的他们开出让他尴尬的玩笑来。
桌上的菜很丰盛,天上飞的,河里游的,海里爬的,山上蹦的。可刘继华没一点胃口,胡乱地吃了几口菜就出了酒店。
一个星期后,高文海竟遇车祸了。高文海开的一辆桑塔纳与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碰上了。高文海当场就断了气。
许多朋友去看望梦影。
刘继华也想去看望梦影,但一想到他送梦影的那个木雕,便打消了这念头。他没脸见梦影。
后来,梦影的一闺室密友胡月打电话给刘继华,说请刘继华吃饭,刘继华说:“晚上还是我请你。”在饭桌上,胡月同刘继华扯了些闲话,然后再谈到梦影。胡月的意思是让刘继华同梦影重归于好。
刘继华摇摇头说:“你别操这份闲心,我和梦影的事早就结束了。”
“可梦影还记挂你。”
“不可能。她这么快忘了高文海?”
“高文海同梦影好的同时,还同一个叫小琴的女人偷偷地好。小琴什么都对梦影说了。这样脚踏两只船的男人有啥惦记的?”
刘继华又同梦影重归于好了。
一回,梦影问刘继华:“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同你好?”
刘继华摇摇头。
“你忘了你送给我的订婚礼物?你送的一对木雕鸳鸯,我极喜欢。我爱的是你的宽阔胸怀。一个有宽阔心胸的男人准是个好男人。”
刘继华听了这话,犹如坠入云雾。他明明送给梦影的是一件刻着一条水性杨花的蛇的木雕,怎么成了一对木雕鸳鸯?……对,肯定是高文海怕梦影见了他送的木雕会伤心,而自己去店里买了对鸳鸯,说是他送的。高文海既然什么事都为梦影着想,那他决不会做对不起梦影的事。那时,刘继华感到极其羞愧。
刘继华忙给胡月打电话:“那个小琴是谁?我想见她。”
“你见不到她的,她早离开了这个城市。”
“你别骗我,小琴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是你杜撰出来的。”
胡月沉默了会儿,承认了:“对,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梦影早日忘掉高文海,为了让你们早些重归于好……小琴是谁?……她是我花钱雇的……”
“你放心,我今后会好好爱梦影的,谢谢你这么关心梦影……”
艺术家
刘永飞
和死党马凯回校的路上,马凯的目光停留在一个衣着杂乱、黑发过肩的中年男人身上。“操,不是艺术家定是神经病。”他骂了一句。
似乎被骂声击中,长发男人身体打冷战似的一个激灵,拐入路边的饮料亭。不一会儿,我们发现这个长发男人,像喘气的狗似的,夸张地伸长舌头一下下舔着甜筒,粉红色舌头每吸舔一下,声响都震耳欲聋。
“该不会真是神经病吧。”我说。
“你见过会作秀的神经病吗?”马凯扭了一下脖子又说,“妈的,说不定还真是个什么艺术家。”
没想到,上天还真和我们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这个长发男人竟然是我们学校新聘的客座艺术教授。上课时,经校长介绍,我们才知道他还是个人物。开始,校长的介绍并没有引起我们的重视,接下来,校长说:“同学们还记得去年的情人节吗?还记得那个赤裸着身体缠满9999朵红玫瑰从本市最高楼的顶端一跃而下的艺术大师吗?”这下同学们掌声雷动了,去年的记忆扑面而来。
记得那天的艺术表演,电视台还作了现场直播,整个市中心大街也被围得人山人海。知情的人都知道一场伟大的行为艺术马上就要诞生了,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某个没拿到工钱的民工要跳楼呢。
艺术家腾空一跃,城市的上空立刻充斥了掌声与尖叫。艺术家从气垫上爬起,面对镜头的第一句话是:“让我们赤裸裸地恋爱吧!”
为此,全市媒体进行了近半年的集体讨论,得出的理论也各有千秋。有的说艺术家通过行为艺术告诉我们:“现代人的爱情附加了太多功利性的东西,呼吁我们要纯真地相爱。”有的媒体认为艺术家要告诉我们:“爱需要勇气,不为爱付出的人是不应该得到爱情的。”还有的媒体说艺术家意在警告我们:“爱情不仅仅是玫瑰和性……”
此刻,学校的小礼堂轰动了,许多女同学都争先恐后地递纸条,提问题。艺术家也始终微笑着一个个解答。有同学问:“您从那样的高度一跃而下不怕吗?”艺术家回答:“我们的爱需要勇气,我愿为爱粉身碎骨。”有同学问:“身缠那么多带刺的玫瑰花,身体划破了没有?”艺术家说:“那一刻我只钟情于艺术,已没了肉体。”整整两个小时的讲授,终于轰轰烈烈地结束。艺术家还留下QQ号码,说愿意和更多的朋友探讨行为艺术。校长最后还隆重宣布说,为庆祝我校建校30周年,艺术家还应邀在我校举行一场唯一的校园行为艺术展,题目就是我们应该和动物和谐相处吗?
发誓要惩罚艺术家的狠话,是马凯3个月后发出的。那天晚上,我们到酒馆吃饭,马凯一口气喝了12瓶啤酒。回宿舍的路上,马凯操着发硬的舌头说:“看老子不整死你。”面对马凯的叫骂我没有吱声,我知道我的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因为,他最心爱的女朋友钻进了艺术家的被窝。其实,打着关注艺术而去关注艺术家身体的女生又何止她一个呢。
艺术家的行为艺术展是在半年后的学校足球场上进行的。艺术家的作品还没展出,关注过艺术家身体的人就透出了消息,说主题和人类最忠诚的朋友狗有关。
开展那晚操场上人山人海,来自全国的媒体齐聚我校。展位是用木板钉制的一个高约两米的台子。当一袭耀眼的追光灯直射展位时,人群沸腾了,只见艺术家裸着全身,蹲坐在凳子上,摆了一个“思想者”的造型,屁股和私处涂满了类似蜂蜜和牛肉的混合香味的东西。这时,又一盏灯柱射出,照在一个幽黑的铁笼上。突然,铁笼被人打开,一只黑色的大狗窜出笼子,饿狼般直冲艺术家的屁股而去。
“啊!”一声惨叫穿透夜空,人们片刻惊恐和战栗后,顿时狂呼起来,接着闪光灯四起。但见台上的艺术家惨叫着在大狗的撕咬下挣扎,双手还夸张地伸出来一次次痛苦地伸向人群求救。表演太真实了,观众被震撼了。这时甚至有人捂住了眼睛,现场刹那间又安静下来,只有艺术家在高台上尽情地表现着自己的痛苦和哀嚎。人们的灵魂彻底地接受了一次最强烈的洗礼!
这时,只见我们的校长慌慌张张冲向台去,用尽吃奶的劲儿死死抱住狗的脖子。艺术家则瑟瑟发抖地做着惊恐状从台子上爬起,他踉踉跄跄摸着血肉模糊的屁股离开狂吠的狗,并努力向观众挥了一下手说:“今天我们虐待动物,明天动物惩罚我们。”说完,似乎眼前一黑,人就“扑通”一声栽倒台下……
一个月后,马凯被学校开除,具体原因不详。和他一起开除的还有学校那个养狗的校工,据说那只被用来表演的狼狗不知何故被整整饿了一星期。
之后,艺术家再没有在我们学校出现过。只是那场真切刺激的行为艺术成果却牢牢铭刻人心,后来,还成了人们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呢!
不过桥的爱情
胡为民
竹马镇山清水秀,一条清澈的小河穿过小镇,两座一旧一新的大桥把河两岸的店铺、街市、楼群有机地联系起来,整个镇子浑然一体。
旧大桥不知建于何年,古朴而典雅。桥上过往的除了行人,就是摩托车、小汽车。新大桥建于上世纪末,雄伟气派,是小镇的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车流如织。
旧大桥东岸的桥横头有一棵黄桷树,不知栽种于何时,高大挺拔,绿阴如盖。
半年前,他与女人就是在黄桷树下认识的。
那天天气奇热。他从法院出来,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3年如死水般的婚姻终于结束了。他坐在黄桷树下,泡上一杯茶,悠闲地看微风摆弄清清的河水,微微泛起的波纹让他心里酸酸的:妻子珊珊美丽漂亮,4年前,珊珊主动向他示爱。恋爱的时候,两人卿卿我我,想不到结婚不到1年,珊珊红杏出墙,迷上油头粉面靠倒卖生猪发迹的李有财……
“这名存实亡的婚姻早就该结束了,拖了这么久,我真是太傻了!”他想。
“叭,叭,叭。”幼稚的童音刚落,他感觉后脑勺一丝凉凉的,转过头来。又是一声“叭”,脸上顿时水淋淋的。一个10来岁的男孩握着玩具水枪站在面前,傻乎乎地笑。
他正想发火,一个30来岁的女人快步走了上来赔着小心:“对不起呀,大哥。小孩子不懂事。胖胖,快给叔叔说对不起。”
“这么大了,还是……”男孩目光呆滞,仍然在放肆地哈哈大笑。他知道自己遇上一个痴呆,话只说了半截。
“真是对不起呀,孩子不懂事。你擦擦脸吧。”女人一边说一边递来一张纸巾。
他接过女人递来的纸巾,擦了擦脸,说:“你的孩子,他……”
“他不是我的孩子,是我妹妹的。胖胖的父母外出打工了,他就寄居我家里。唉,这孩子小时候发烧,打针打坏了脑子……”
真是一个啰唆的女人,说那么多干啥。他望着牵着孩子的女人远去的背影,心里直想笑。
第二个星期的周末,他在黄桷树下喝茶,又碰到胖胖和女人经过,没想到小男孩主动跑来打招呼。于是,他知道女人的名字,知道女人住在河对岸的御景苑小区;知道女人在税务局工作,半年前丈夫不幸去世,他看见女人的眉宇间隐藏一丝淡淡的忧愁。
再后来,女人也知道他离异了,知道他是小镇2公里外的翠湾小学的老师。
再后来,女人把胖胖送到乡下母亲那儿,每一个周末两人相约到黄桷树下,谈谈心,摆摆生活中的趣事。他觉得很开心,女人脸上的愁云也渐渐地散去。
有一个周末,他与女人喝完茶已经很晚了,他鼓起勇气拉女人的手,愉快地来到一家雅致的饭馆。吃完饭已经很晚了,女人主动买了单。他心里过意不去就送女人。两人走到黄桷树下,女人说离家不远了,一个人过桥就行。他想女人大概是害羞,站在桥头看着女人过了桥。
他与女人幽会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送女人到桥头,女人总是执意一个人过桥回家。次数多了,站在桥头看到女人渐行淅远的身影,他的心里不由犯起嘀咕。
有一次,他与女人又去街头小摊吃消夜。送到了桥头,女人还是那句,一个人过桥就行了。趁着酒醉,他要强行送女人过桥。
女人说:“你要送我过桥,咱俩的事儿就黄了。”
“黄了就黄了。”他拂袖而去。
几天没见到女人,他的心里好像丢失了什么?半年多的交往,他觉得这女人温柔,善解人意……
他想打女人的电话,又怕丢面子。那个周末,他又到黄桷树下喝茶,希望碰到女人,当面说清楚。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他望眼欲穿,女人犹如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他终于忍不住向茶老板打听女人的情况。
唉,这是一个苦命又好心的女人。两年前一个深夜,她与丈夫一起回家,走到桥中间,一辆摩托车狂奔而来,女人的丈夫推开她,自己被撞飞了……后来,听说这个女人把痴呆的侄子接到家里……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成亲了呢。老板不解地说。
他一下子明白了女人不让他送过桥的原因,迅速找出那个久违的号码,嘟嘟嘟声后居然通了。
“嫣嫣,是我错了。我在大桥的这边买了一幢新房子,你与胖胖搬过来吧。以后再也用不着晚上过桥了……”他激动地说。
他听到手机里传出女人嘤嘤嘤的哭声……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马新亭
娘给棠姜买来一大堆东西,头上的,脸上的,身上的,脚上的……应有尽有,样样俱全。娘把棠姜上上下下打扮完毕,盯着棠姜不眨眼地看,眼前的美人是棠姜吗?连棠姜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镜中那个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羞羞答答的女孩难道就是自己?
棠姜被娘看得鲜艳的脸蛋更加鲜艳,羞涩地叫一声:“娘。”
娘清醒过来,笑笑说:“棠姜这一打扮更俊。”
棠姜扑到娘怀里,撒娇地说:“娘,你真好。”
娘抚摸着棠姜的头发说:“棠姜,知道今天为啥打扮得这么漂亮吗?”
棠姜问:“为啥?”
“你今天要回家啦。”
棠姜猛地抬起头,说:“这里不就是我的家?”
娘眼圈发红地说:“不,这不是你的家。”
棠姜吃惊地问:“你不就是我亲娘?”
娘摇摇头:“不,这里不是你的家,我也不是你亲娘。”
棠姜的眼睛本来就特别大,能占去脸庞的三分之一,随着她吃惊的加剧,眼睛越瞪越大,脸庞几乎全部变成眼睛,像一面湖,清澈碧绿,一望无际,一望见底,湖底汩汩冒着泉水:“我从小就叫你娘,你不是我娘,谁是我娘?”
娘抹抹泪说:“孩子,我今天就和你说实话吧。16年前,我到外地逃荒要饭,一天傍晚,我要饭回家,听见路边上有婴儿的哭声,我就顺着哭声找。最后,在一棵树下,我真找到一个婴儿,被一床小被子严严实实地裹着,旁边放着一个包袱,里面有几件小衣裳、几块钱和一张纸。纸上写着,家中很穷,再也无力抚养孩子,与其活活被饿死,不如放在这里让过路的人捡去,或许还能有条活路。我看着奄奄一息的你,实在不忍心你被冻死饿死,便抱回家。”
“娘—”棠姜哭得更凶。
娘又说道:“前几年,我曾经去捡到你的那个村庄,打听到了你的生母,并对她说,什么时候想接棠姜回就来接。前几天,你生母捎信来说接你回去,我难过好几天,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不,我哪里也不去,你就是我亲娘,这里就是我的家。”棠姜紧紧抱着娘不放。
“回去吧,孩子,那边你兄弟姐妹多,也是亲的,不受欺负,也有个帮手。我死也放心。”
棠姜泪流满面:“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梦吗?我一直认为我是最幸福的,没想到我是最不幸的,这不幸在我没出生以前,就已存在好久。既然这样,还生我干什么?看来,一个人的命运,自己根本不能主宰;你能主宰长大以后的事,你还能主宰你生前或刚出生时的事吗?命运是一种偶然,是一种必然,人有时面对人生和命运真是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棠姜哭得像个泪人儿。
这时,传来一阵马车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走进来。
“快叫娘!”娘对棠姜说。
棠姜张几次口,都没有叫出来。
“不叫不叫吧,以后慢慢再改口。闺女我接你回去。”
棠姜不动,娘推着她说:“走吧,走吧,过几天我去看你。”
棠姜慢慢往外走,走几步,又跑回来,趴在娘的肩头,嘤嘤哭泣。
娘左劝右劝,才把棠姜劝上马车。马车颠簸得很厉害,像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棠姜感觉不到颠簸,棠姜完全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和对未来的恐惧之中。
直到深夜,马车才停住。棠姜钻出马车,大吃一惊:“这哪里是家?这不是青楼吗?”
一个贼的悲喜人生
李均
他在大街上转悠了好半天,然后,就走到了市政府大院的门口。他想,在大院里上班的都是领导,领导也是人,也要吃喝拉撒,厕所肯定是少不了的,这么想着,他就迈开步子往里面进。但他穿得实在是太寒酸了,刚靠近门口便被保安拦住了。
保安拿眼角瞥他,“你找谁,干什么的?”
保安的目光就像是在审贼,如果是普通老百姓早就怵了,可他却不怕,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贼,地地道道的贼,还是那种进出过班房的惯犯。真正的贼是不怕审问的,因此,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理直气壮地说,“我找林市长,我是他表舅。”贼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占下林市长的便宜,但没想到的是,保安竟然当真了。保安再次打量了他一番,目光突然就变得柔和起来,他和颜悦色地对贼说,“林市长在三号楼的四楼办公,也不知道他今天出去了没有?”
“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贼说着,微微冲保安点了一下头,然后,迈着步子像模像样地走进了政府大院。
当然,贼进入政府大院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卫生间,然后,痛快淋漓地撒了一泡尿。其实,贼进政府大院的目的就是撒尿,他在大街上找到过厕所,但那都是要收费的,贼已经很久没有得手了,他哪里舍得为一泡尿买单。如果是在晚上,他就就地解决了,可这是白天,到处都是人,而他呢,又不是特别无耻没有一点儿羞耻感的人,于是,他就使劲憋着,一直憋到了政府大院。贼在卫生间撒尿的时候,还觉得自己真他妈的是个文明人,竟然为了一泡尿憋了这么久。
从卫生间出来,贼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突然有些心血来潮,他很想看看那些经常在电视新闻上露面的头头脑脑们到底是怎么办公的,这么想着,贼就转到了领导们的办公楼上。他背着手一层一层地走着,看着,步履稳健,器宇轩昂,就像一个视察工作的领导。
贼走着走着,就产生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他很受用这种感觉,简直有些陶醉其中了。贼想,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当领导,当领导的感觉就是好呀。贼在楼层中巡查的时候,遇到了好几个从办公室出来的人,但他们似乎把贼当成了空气,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这倒给贼省却了不少麻烦。
贼在领导们的办公楼上转悠了大半天,觉得有些累,于是,就想离开。但这个时候,有个中年男子从旁边的一个办公室走了出来,他起初也没怎么注意贼,本来是已经走过去了,但他又走了回来,他用眼光打量着贼的装束,严厉地问贼,“你是干什么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突然有人问自己的身份,贼有些慌,但他马上就镇定了下来。他装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回答道,“我是林市长他表舅,我找他有事。”
中年男子一听贼和林市长有亲戚关系,态度马上就和蔼了起来,他不仅告诉贼林市长的办公室号码,还帮贼打电话询问林市长是否在办公室。当得知林市长今天出去了之后,中年男子把贼领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像款待贵宾一样给贼倒水泡茶。中年男子告诉贼,林市长其实很少在政府大院里办公的,他那么忙的人,又是要开会,又是要视察工作,哪里有时间待在办公室不出门呢。贼一听,顿时把悬着的心慢慢放进了肚子里。那天中午,在那个中年男子的安排下,贼被安排吃了一顿自助餐。
贼在自助餐厅吃饭的时候,眼前突然就一亮。他小声对自己说,“机会来了。”
后来,贼成了政府大院的常客,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怀疑贼的身份,但贼来的次数多了,就没有人再怀疑了,也没人敢问了。当然,林市长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他没敢找贼当面对质,因为,他外面的女人太多了,如果是从女人那里论的辈儿,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表舅。好在这个表舅也不给他找麻烦,于是,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
贼和那些政府大院的人混熟了之后,胆子就大了,说话的口气也变大了。他说他和林市长的关系很铁,林市长虽然有好几个表舅,但最听的就是他这个表舅的话了,只要是他找林市长办事,林市长从来都不含糊。随着贼吹牛的水平越来越高,他的身价也被抬得越来越高。不光有人请他吃饭,还有人给他送礼,求他办事或者请他在林市长跟前替自己美言,面对大家的好意,贼一一应下,一一笑纳。
贼不抽烟也不喝酒,于是,他打算开一家烟酒店,把别人送他的那些烟酒之类的礼品转手卖掉。贼在找亲戚朋友借钱开店的时候,为了说服对方借钱给他,贼兴致勃勃地向他们展望了美好的未来,其实,贼自己也觉得未来很有前途。
但令贼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花血本租下一家店铺时,突然传出一个不幸的消息,林市长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了!于是,贼再去政府大院时,就成了不受人待见的主儿,连以前请他吃饭给他送礼的人也对他爱理不理。
贼又成了一无所有的贼,甚至比以前还穷,因为他以前只是穷,但是现在他却欠了一大笔债,估计这一辈子也还不完。
贼在彻夜伤心的同时,突然觉得自己是林市长落马这一事件的最大受害者,“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贪污那么多钱啊,真他妈的是个傻逼王八蛋!”贼简直恨死了林市长。
林市长被法院宣判为死刑那天,贼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专门在政府大院门口放了一大串鞭炮,以宣泄心头大恨。但贼还是觉得不解气,因此,在林市长被押往刑场执行死刑的那一天,贼提了一大瓶硫酸准备泼林市长,但不幸的是,还没等贼靠近,他便被警察铐住了。
导演
崔立
刘光明从小就想上电视,可一直未能如愿。这一想,刘光明就想了很多年。
刘光明最近迷上了电视纪录片《我的小区我的家》,节目主要是电视台对一些小区的居民进行集中采访,大家畅所欲言,述说着发生在自己小区里的欢乐事、苦恼事、不平事。刘光明觉得很有意思,要是自己能在节目里露回脸就好了。
这一天,刘光明百无聊赖地在小区里闲逛着,就看到不远处的停车场停了一辆面包车,有几个人在搬着类似摄像机一样的东西。刘光明想,不会是电视台来这里拍纪录片吧?刘光明来了兴趣,忙凑上前去看。
居然还真被刘光明言中了,当其中一个大胡子男人告诉他,他就是这个纪录片的导演时,刘光明乐了。天哪,怎么自己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刘光明握住大胡子的手不肯松,刘光明激动地说,我太高兴了,想不到你们居然到这里来了。大胡子知道刘光明心里想什么似的,说,一会儿让你在摄像机前多露几回脸。刘光明高兴地直点头,接着就要去帮他们一起搬东西。
大胡子拦住了他,说,你另外帮我个忙吧。刘光明说好,我一定尽力。大胡子说,帮我把小区里的居民都叫来,行吗?行。刘光明说。说着,大胡子往刘光明手里塞了几张钱,刘光明想推,又一想,拍电视不是都该给钱吗?一想到这儿,刘光明也释然了,把钱把裤兜一塞,就乐呵呵地去喊人了。
这个小区不大,没几栋楼,刘光明跑了一圈,大家一听有上电视的机会,就都来了。一大片人像赶场子似的,站在小区楼下的停车场处,直等着大胡子下令拍了。
大胡子看了看面前的一大堆人,似乎又怕漏了谁给人留遗憾一样,朝刘光明说,不会把谁漏了吧?要不,你再去帮我叫一下?
刘光明就屁颠屁颠地又跑了一圈,把几个动作慢的人也都喊了下来。
看看人都齐了,大胡子的手一挥,说了声:开机。摄像机就开始滚动起来。
按大胡子要求,每一个居民都至少要说上三句话,到时候他会选几个讲得比较精彩的人在电视上播放。每一个人都说得很认真,都想把握这次难得的机会。拍到刘光明时,刘光明早想好了说什么,就说得特别自然。大胡子听得直点头,跷起大拇指连连说好!
这一拍就拍了两个多小时。拍完,电视台的人动作飞快地收拾拍摄器材,本来刘光明还想和大胡子握一下手,想让他帮忙一定把他播出来,还没来得及说,大胡子他们随着车子已飞一样地开出了小区。
刘光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想,到底是拍电视的,做什么都争分夺秒惜时如金啊。
刘光明不紧不慢地往家走,刚走上楼梯时,就听见有人在惊呼,我家被偷了!然后,就有很多同样的声音发出来。
刘光明忙跑进自己家,发现家里早被翻得一塌糊涂。刘光明傻眼了。
警察很快就到了。
一查,整个小区差不多一大半居民家都遭窃了。
一位胖警官问几个哭丧着脸的居民,你们都没人在家吗?
有居民说了刚才电视台来拍纪录片,大家都到楼下的停车场去了。
胖警官当即拨通了电视台的电话,电视台那边说,今天没安排拍纪录片啊,即便要拍,我们也会事先和当地的居委打招呼安排组织的。电视台的还说,他们台根本就没有一个大胡子的导演啊。
毫无疑问,案犯是利用大家在拍纪录片的间隙进行入室盗窃的,这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案件。
挂了电话,胖警官问,有居委的人联系过吗?居委的干部摇摇头,说,没有。
胖警官问,那又是谁让你们下来拍的?
这一问,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刘光明,有个迟去的居民说,他怕我们没走完,还特意跑了两趟!
有人忍不住气呼呼地指着刘光明说,你不会就是这场盗窃案的导演吧?刘光明只觉得额头直冒汗。
胖警官也目光凌厉地瞪着刘光明,冷冷地说,请跟我们回警局协助调查吧。刘光明想说自己也是受害者,是无辜的,手动了动,就触到了裤兜里的那几张钱。
刘光明忽然想哭。
水中望月
秦德龙
民工茂恩跟民工茂林、茂田们说,咱去公园看跳舞吧?茂林茂田们就裤裆里夹着轻松的响屁,跟在茂恩的后头,涌进了公园的夜。
月亮弯弯地笑着,把爱洒向公园的夜晚。
露天舞场被公园的小河锁着,小河细细弯弯地绕成了一个环,舞场就在这环的中央,像个孤岛。
茂恩们有夜色掩护,很大胆地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啊”,就来到拴着一批船的桥头。七孔桥如一把锁,进舞场必须用一块钱的门票当钥匙,才能打开这把锁。
茂恩们就立在桥头,隔岸观舞,向舞场馋馋地发射眼球。
舞曲波澜壮阔,舞姿波涛翻滚。
现在跳的是慢四!茂恩说,知道吗,慢四又叫布鲁斯!舞点是嘭—嘭—嚓、嚓!
茂林茂田们就说,俺哪有你吃的麦子多,你是初中毕业。
茂恩说,咱那叫啥球初中!城市人初中生都会跳舞,你们看,那边那个小半拉橛子,不就是刘科长的儿子!
茂林茂田们就看见了刘科长的儿子与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蹭着肚皮。
茂林说,谁让咱是农民哩,谁让咱是民工哩。
茂田不愿听这话,农民咋了,民工咋了,咱不是来挣城市人的钱了嘛!茂恩,咱买不起舞票?一块钱一张!
茂恩说,你们抬个球杠,我去买票吧。一人一张,咱几个都进去,谁不进去谁是那个!茂恩说着,用手比画出一种爬行动物状。
茂林茂田们就说,你请客,我们当然进去。
茂恩就真的到售票处买票。茂林茂田们就做出潇洒风度,很滋润地跟着茂恩往桥上走。
售票的是一位小姐,穿一种像汽车内胎一样饱满的裤子,茂恩指出这叫健美裤。小姐脸上露出桃花一样的笑容,很让人有一些想入非非。小姐甜甜地说:对不起啦,衣冠不整,谢绝入内啦!
茂恩们像给火焰山烤了,顿时就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想起来一定是自己汗臭的衣裳和露着“大舅哥”的破胶鞋,让小姐给当成了流氓无产者。
茂恩们就觉得到城里后已经刷白的牙齿又开始发粘发黄了,竟无一丝力气向小姐宣讲金钱面前人人平等。小姐又一次露出灿若桃花的笑容:几位哥哥,别介意嘛,我也当过农民!也是好心不卖给你们票!想一想,你们进去和谁跳?不跳,进去干什么?小姐这一次说话,使用了茂恩们家乡的那种语言,一种很亲切的农作物的味道。
就把茂恩们一个个给弄成了感叹号。
茂恩们悻悻地回到了小河边。茂恩闷猴一样爬上了河边的柳树,大伙儿也都攀了上去。茂恩们点上了香烟,悠然地眺望着露天舞场,舞场里的城市男女们煮饺子一样翻滚不已。
茂恩们嘴上红红的烟火映在了小河里。红红的烟火离小河里的月亮很近,像要爬到弯弯的月亮上去。
阿三的女人
青霉素
阿三两口子的路边小饭店吃客虽不多,但他们的日子过得却很惬意。这都归功于阿三眼皮活泛;阿三女人更有一双会说话的眼,一张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嘴。
这天早上,阿三女人站在路边用手指作梳子刚梳理了两下头发,就远远地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走过来,阿三女人眼皮猛地一挑,眼角的秽物都抖掉了。她笑眯眯地迎上去,近了,惊喜地发现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疯子。要不是散乱的头发破烂的衣服,还真看不出是疯子。阿三女人亲热地把女疯子拉进小饭店坐好,立即拿来好吃的端来好喝的。疯子傻呆呆地看着她笑。
阿三从里屋出来,看见疯子不觉一怔,拉起女人的手进里屋惊喜地说:“咱又捡了一个财神爷!”阿三女人一摆手说:“小声点。”又说,“这次这个咱好好养几天,寻一个有钱的主再出手。”阿三小声说:“好,我多走几个村子多找几个光棍,谁出钱多给谁。”
阿三两口子正说话,却来了一个吃饭的。阿三女人只好眼神示意阿三看好疯子,自己过去招呼吃客。阿三也出来劝说着疯女人进里屋吃饭。
吃客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挺能说,嘴里吃着包子还忙里偷闲和阿三女人闲扯,扯着扯着就扯到疯子身上。
阿三女人看看坐在里屋的疯子小声说:“这是俺侄女,自小父母就没了,俺两口子养大的,前年受了点刺激,唉!不过人很老实。”
“你们两口子真不易,做着生意还得照顾她。”老头很同情的样子,“像我这样子倒省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怎么,你一个人过日子?”阿三女人心里一动,“看你挺实在,俺倒想把侄女托付给你。”
老光棍一听大喜,“太好了,只要她不嫌我老,我也不嫌她傻。”说着话忙站起来掏烟,走过去给阿三回来又给阿三女人敬上。
“这就是有缘分,她以后有了依靠,你也有了说话的。”阿三女人看看老光棍又说,“要是能添个孩子,你也不枉做一世男人。”老光棍听着喜得直搓手。
“只是,俺两口子养她这么多年也不易,你多少拿个彩礼钱吧。”阿三女人挺难为情地看着老光棍。老光棍赶紧说:“应该,应该,你说多少?”
阿三女人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接着说:“选日子不如撞日子,拿出彩礼你就领人走吧!”阿三女人很爽快。
“五百?”老光棍试探着问。
阿三女人白了白眼没说话。
“五千?”老光棍咬了咬牙又说。
阿三女人心里一喜,眼角却挤出了两滴泪,“俺可怜的侄女,以后也有了自己的家了。”
老光棍忙又掏烟递给阿三又递给阿三女人,“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你看这样行不,明天是乡里逢集,我回去准备好钱,你领着你侄女咱集上见,不见不散。”
阿三女人想了想说:“也好,你早点去,晚了俺娘俩就回来。”
“一定,一定。”老光棍一脸幸福,“那我先回去了!”转身就要告辞。
阿三却走过来拦住,“还没给饭钱呢?”老光棍一笑,“光高兴了,把这事给忘了,不过,现在都快是亲戚了,吃顿饭你还要钱呀?改天,我还要拿着好烟好酒来谢媒呢!”
“不要了,不要了。”阿三女人很大方地摆摆手。
老光棍临走又看了一眼疯子,疯子看着他笑了笑,老光棍也笑了笑。然后转身对阿三女人说:“明天,你也给你侄女洗洗换身新衣服。”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阿三女人把自己和疯子都换洗干净,嘱咐阿三看好小饭店,就领着疯子赶去乡里集上,这一去就没回来。
阿三天天蹲在路边等女人,有过路的他就打听,见过俺女人吗?接着把女人描述一番,过路的都摇头不知。日子就一天天地过去了。
这天,阿三又问一个过路人。过路人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个人,我好像在山里见过,是一个老光棍的侄女给他买的媳妇。那女人挺可怜的,老光棍怕她跑了就天天把她关在家里呢。”
红狐狸
王彦双
1、大清早,人们就看见四哥扛一杆猎枪向山里走。
张三见了,问:“四哥,进山呀?”
四哥:“进山,捉一只红狐狸去!”
李四见了,也问:“四哥,进山呀?”
四哥:“进山,捉一只红狐狸去!”
王五见了,也问:“四哥,进山呀?”
四哥:“进山,捉一只红狐狸去!”
2、捉一只红狐狸去,没人问的时候,四哥也在心里念叼着。昨晚,银子一样的月辉水一样倾洒在厚厚的白雪上,在雪面上流淌,天地间一片澄澈,柔和而明亮,让人感觉是置身在一个童话世界里。
四哥是在窗前观雪赏月的时候发现那只红狐狸的,柔和的月辉和明丽的雪光将那只红狐狸衫托得格外美丽。红狐狸浑身火红火红的,像一团火焰在雪面上跳动,姿势极其优美,线条格外妩媚动人。四哥感到内心里一个柔软的部分忽然被触动了。然后,四哥就蹑手蹑脚地靠近红狐狸,可是,雪在他脚下的呻吟声很轻易地让红狐狸发现了他。红狐狸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甚至还咧了咧嘴,眨了眨眼睛,白亮而又暧昧的月光下,四哥感到那是红狐狸向他明眸皓齿的一笑。然后,红狐狸就轻盈地火苗一样的一跳一跳地跑掉了。
3、四哥沿着昨夜红狐狸留下的脚印走,雪在他脚下嘎嘎吱吱地响。翻过两道山冈,四哥真的看到远远的另一道山冈上的一点点红,只不过由于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四哥背着猎枪向远处的山冈走。忽然,两只山鸡扑啦啦地从草丛里飞起,落在四哥头顶上的松枝上。四哥眯着眼睛望望远处的山冈,又抬头看看一身斑斓锦毛的山鸡,还是迟疑地摘下枪,对着山鸡瞄准。仿佛捉弄四哥似的,就在四哥准备扳动枪机的时候,山鸡又扑啦一下飞起来,踏落的雪沫却洒了四哥一脖子。四哥很气,蹑手蹑脚跟上去,山鸡却又飞起来,落在了另一棵树上。直到黄昏时,四哥才用枪杆挑着一对山鸡进了村。
从那天起,四哥开始天天进山,也总能带着东西回来,但却从来没带回来过一只红狐狸。今天是一只兔子,明天是一只狍子,后天是一只山羊。有一次,他还带回一支老山参,一下卖了整整八百元,着实让张三、李四和王五们眼红了一把。甚至,四哥还从山里带回一个女人来。那时已是夏天了,女人进山采蘑菇,差点儿喂了狼,是四哥救了她又把她带回家。后来,四哥就和女人去了山那边,据说,山那边有更多出钱的路子。
4、日子是深秋树头的日子,而岁月是风,风一吹,叶子就纷纷落了。四哥重新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是须发皆白弯腰驼背的老人了。几十年的光阴仿佛晃一晃就过去了,老伴去世了,儿子长大留在了城市,叶落归根,他希望能老死在山村里。
四哥不能再进山了,要不倚在矮墙下晒冬阳,要不就满村子里转悠转悠。
昔日的伙计们也老了,遇到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遇到张三,张三问:“四哥,到了那边还打猎吗?”
四哥:“打猎。”
张三又问:“四哥,后来打到过红狐狸吗?”
四哥却是一脸茫然:“红狐狸,什么红狐狸?”
遇到李四,李四也问:“四哥,到了山那边还打猎吗?”
四哥:“打猎。”
李四又问:“四哥,后来打到过红狐狸吗?”
四哥仍一脸茫然:“红狐狸,什么红狐狸?”
遇到王五,王五也问:“四哥,到了山那边还打猎吗?”
四哥:“打猎。”
王五又问:“四哥,后来打到过红狐狸吗?”
四哥还是一脸茫然:“红狐狸,什么红狐狸?”
5、“红狐狸,红狐狸。”四哥自己一个人站在窗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回忆起往事。
那也是一个雪夜,年迈的四哥站在窗前,银子一样的月辉水一样倾洒在厚厚的白雪上,在雪面上流淌,天地间一片澄澈,柔和而明亮,让人感觉是置身在一个童话里。
四哥感觉那只红狐狸是从他已模糊的记忆深处走出来的。是的,一只红狐狸,一只浑身火红火红的红狐狸,一只精灵鬼怪的红狐狸,曾经在这样一个明亮而暧昧的雪夜,火苗一样一跳一跳的,从他的眼皮底下轻盈地逃走了。为此,他曾一次次地进山,可是,一次次地,他被另外的东西吸引,与之失之交臂。
特别是有一次,红狐狸已经受了伤,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捉到它。可是,就在他马上要捉到它时,发现了山崖上的一棵老山参。他想,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捉到红狐狸的,于是,他停了下来挖山参。没想到,他却再也没有遇到那么好的捕捉红狐狸的机会。
6、“红狐狸,红狐狸。”四哥喃喃自语,混浊的眼泪一点点地流了下来。
一直到天亮,四哥被发现仍站在窗前,大睁着眼睛,却已永远睡着了。
没有人清楚,那样一个夜晚,一个老人,一个梦,那么遥远,而又那么清晰。
如何让你写信给我
赵悠燕
门“吱呀呀”地响,那是风在吹。铰链少了油,开的时候这么响,关的时候这么响,动它一下也这么响。他不给门上油,不是懒,是觉得这声响也是一种问候。
早晨起,他就搬了把竹椅坐到门口。一拨拨的小孩儿背着书包雀跃着上学去了,隔壁胖胖的王婶拎着一个袋子买菜去了,还有王老纪夫妻俩穿着灯笼裤雄赳赳气昂昂地锻炼去了。他看着,微笑着,偶尔说一句:“去啦!好啊!”那些聒噪的声音像他院里那些缤纷的花瓣,洒了一地,可是风一吹,它们又打着滚儿走了,如长了脚,一下子就无影无踪了。
四周一下子静下来,静得让他的心一阵寒战。渐渐地,他打起盹来。阳光慢悠悠地移到了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他时不时地打一下激灵,眼猛地睁开来,他好像听到了电话铃声,于是慌慌张张地跑进屋里,电话在桌上,冷静地沉默不语。他不相信,明明是电话铃声嘛,于是他伸出食指翻来电显示。10月18日,那是上个月社区打来的,让他去参加老年联欢会。他以为电话出了毛病,于是,他死劲儿地用手指按,翻以前的号码。丁肯的号码这时候突地跳了出来,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错不错,他把电话机捧在手里,细细地看:8月25日。
“爸,这个月多寄点钱。资料费、组织活动费……”坐在椅上,他的头又小鸡啄米似的打起盹来,脑子里回响着丁肯低沉、浑厚的嗓音。这小子,从小音质就不错,学校里演讲比赛少不了他的。自从上了大学,他就总说忙,电话打过去不到两分钟他就说:“我正忙着呢,同学在外面等我。”或者说:“爸,过几天我打给你,我要去上课啦。”
过几天?他就耐心等着。一星期,十天,半月,反而是他又打过去,而儿子还是忙,有时候语气还显得不耐烦。后来他就写信,他觉得电话线是不能把他的思念传达清楚的。
“丁零零……”他一激灵,睁开眼,好像是一个绿色的身影闪过去了,他嘟囔着自己是不是真老了,脑子里刚才还想着丁肯,这会儿又打起瞌睡来了。打开信箱,空空的。
他估摸着写了十来封信,而儿子竟然一封未回。“现在谁还写信,电话里不是啥都能说得清楚吗?”儿子说。
门依旧“吱呀呀”地响,像顽皮的孩子用手推开用手关拢,他想起丁肯小时候就喜欢开门关门,天知道他对门怎么有那么大的兴趣。
他铺开信纸写道:“丁肯吾儿,我买的几只股票不错,随信给你汇款三千元。想吃啥买啥尽管花……”
把信纸装进信封了,想了想,他又抽出来,在信尾附上一句:“近来家里电话出了故障,电信局里的人说,要过些日子来修。”
过了几天,儿子来信了,“爸,信收到了,怎么没有你说的汇款单?”
门“吱呀呀”地响,他手里的信纸一上一下像在舞蹈,他轻轻地摩挲着,像是抚摸儿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丁肯吾儿,你再耐心等等,大概过几天就可以到了。”
儿子又来信了,说了一些学校里的事,还说有个不错的女孩对他有好感,最后说:“你去邮局催催吧,钱怎么还没到?”
他读着信,儿子那张焦急等待的脸仿佛浮现在他眼前,他微微地笑了:是啊,都这么多天了,应该是可以到了。
“丁肯吾儿,爸不小心把地址写错了,那张汇款单又退回来了……”
他想,下封来信。儿子会说些啥呢?那个女孩,她长得如何?他们继续交往了吗?
太阳又暖洋洋地晒过来了,他又小鸡啄米似的在门口打盹。梦里有时是邮递员送信来了,有时是儿子来了。他知道心里有啥梦里就有啥,闭着眼睛他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估摸着这两天儿子该来信了。那三千元,其实他没寄,家里的电话线,也是他自己拔掉的。正想着,耳边响起一个声音,“爸爸!”他叹了口气,唉,又是梦。
“爸爸!”是儿子的声音。他一下子站起来,真是儿子啊,后面还跟着一个长相俊俏的姑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埋在地下的秘密
杨汉光
河东镇镇长郭德海引进的一家大型日资企业今天开工,县委书记也来参加开工典礼。剪了彩,放了鞭炮后,一台掘土机就开进工地,象征性地挖了一铲土,高高举起。忽然,一个黑乎乎的陶罐从铲斗上掉下来。
日方老板松田先生捧起陶罐,从罐里摸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装着一张黄色的纸,松田抽出黄纸,只看一眼脸色就变得铁青。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日本话,将黄纸揉作一团,扔在地上,捧着陶罐拂袖而去。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让松田这么生气?郭德海捡起黄纸,只见上面写着一句非常恶毒的咒语:“天灵灵,地灵灵,保佑日本人死尽死绝!”
郭德海赶紧去安抚松田先生,松田却郑重提出,在这里办厂太危险了,他要重新考虑投资的问题。如果松田不在这里投资,不但严重影响当地的经济发展,郭德海提拔为副县长的事十有八九也要泡汤。郭德海急了,当即向松田拍胸脯保证,三天内,一定把埋陶罐的人查出来。
从松田那里回来,郭德海就去找李大壮。李大壮是个老光棍,他的两间破屋一亩旱地就在开发区里,当初征地的时候,李大壮漫天要价,死活不肯拆迁,最后郭德海下令把他强行抬走,李大壮因此恨死了郭德海。巧的是,刚才那个陶罐,正好是在李大壮的破屋旁边挖到的。你说,那陶罐不是李大壮埋的,还有谁?
郭德海来到李家才知道,李大壮到省城打工去了,他只好把事情告诉李大壮的哥哥李大伟,请他劝弟弟回来向日本人道歉认错。李大伟却说肯定不是他弟弟干的,因为李大壮去打工时,根本不知道日本人要来这里办厂,不可能未卜先知写下咒骂日本人的字条。
李大伟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可除了李大壮,还有谁会干这种缺德事?
三天期限很快就到了,松田向郭德海下了最后通牒:“我再等三天,如果还查不出埋陶罐的人,我就要到别处另择厂址了。”县委书记也给郭德海施加压力,限他两天内查个水落石出。
郭德海被逼上刀山了,日夜带人排查,可两天时间很快又到了,依然毫无结果。这可怎么办呀?情急之下,郭德海决定走一步偷梁换柱的险棋。他又一次来到李家,请李大伟承认,那陶罐是他为了替弟弟出气埋的。郭德海许诺,事成后给他一万元。李大伟小心翼翼地问:“我承认了,会不会去坐牢啊?”郭德海安慰道:“写一张字条没那么严重,大不了赔礼道歉,再罚千把块钱。”李大伟狡猾地说:“那你得给我加两千元。”事到如今,渡过难关要紧,郭德海咬咬牙:“好,再给你两千元。”
找到替罪羊后,郭德海当即向县委书记报告,说陶罐是李大伟埋的,他已经投案自首了。周书记兴奋地说:“太好了,我要亲自带他去向松田先生赔礼道歉。”
一会儿,周书记就到了,问清情况后,他就带着郭德海和李大伟一块去松田的住所。李大伟一见到松田就承认陶罐是他埋的,连连鞠躬道歉。松田问他为什么要用那么恶毒的话骂日本人。李大伟说:“我弟弟跟郭镇长有过节,他叫我把你们日本人吓走,让郭镇长下不来台。”松田先生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原来是这么回事,请坐吧。”
李大伟刚坐到沙发上,松田忽然又问:“陶罐里除了字条,你还装有什么东西?”
李大伟不断看郭德海,希望得到答案。郭德海压根不知道陶罐里还有别的东西,他只能向李大伟摇了摇头。李大伟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周书记呵斥道:“快说呀,你还埋有什么东西?”李大伟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只好硬着头皮说:“还……还有一个小瓶子。”
松田挥挥手:“不要演戏了,那个陶罐不是你埋的。”他简直是条老狐狸,目光像刀片一样瞥了郭德海一眼,“你们两位是串通好来骗我的吧?”
郭德海无话可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周书记气得七窍生烟:“小郭,你怎么是这种人?我还力荐你当副县长呢,真是瞎了眼!”郭德海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二天,郭德海就被降职使用,成了副镇长。郭德海恨死了埋陶罐的人,发誓要将那家伙揪出来。他特意去拜访松田,请求让他看看那神秘的东西,以便找到破案的线索。松田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更不能给你看,我正要用这东西把埋陶罐的人引出来。”
松田当天就在电视上播了一则启事,谁能说出那个陶罐里除了字条外,另一样东西是什么,他就奖励十万元。
一时间,松田的住所门庭若市,大家争先恐后去碰运气,瞎猜一通:金条、手镯、佛像、石头、刀子、铁锤……猜什么的都有,但没有一个人猜中。郭德海一时心血来潮,也要猜一猜。松田摆摆手说:“你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
说话间,又来了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说陶罐是他埋的。松田将信将疑地问:“老先生,你知道陶罐里除了字条,还有一样东西是什么?”
老人喘一口气说:“一个公鸡头,应该只剩骨头了。”
松田几乎要跳起来:“果然是你埋的!”他的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你为什么要骂我们日本人死尽死绝?”
老人摇摇头说:“这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说起来话长啊!”
老人叫张保根,六十多年前,他还是个小伙子。张保根一家八口人生活得和和美美,平平安安的。没想到,村里忽然来了日本人,村民四散逃命。逃亡途中,张保根一家和日本人遇个正着,情急之下,一家老少躲进一座小庙(就是后来李大壮住的两间破屋)。庙里的神灵也救不了张保根一家,日本人追进来,就在神像旁边兽性大发,男的一枪结果性命,女的先奸后杀。
张保根被打中下身,当即昏了过去。当他醒来时,日本人已经走了,七具尸体惨不忍睹,鲜血把神像都染红了。张保根硬撑着爬到山里,见到了别的村民。在山里养了几天伤后,张保根才冒险回到小庙给亲人收尸。他恨透了日本人,却又无力报仇,只好把仇恨写成咒语,连同一个公鸡头,装进陶罐,埋到地下,然后烧香磕头,祈求神灵保佑咒语灵验。这叫“下鸡头禁”,即使在六十多年前,也是极少使用的,现在几乎无人知道了。
张保根讲完他的故事后,软绵绵地靠在沙发上,皱皱的脸上有两行泪痕。
松田没有食言,他写了一张十万元的支票,先向张保根鞠了三个躬,才双手将支票递给他。张保根将支票推回来:“我当年被打伤了下身,没有后代,如今住在养老院里,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钱,对我来说,跟树叶没有两样。我跟你说这些,只想让你知道陶罐的真相。”
松田终于留了下来。工厂建成后,他特意在张保根埋陶罐的地方立了一块碑,纪念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七位中国平民。
黑店
孙方友
陈州城西关有一家姓任的,人老几辈开黑店,直到任孩儿这一代,才被一个外地后生查出线索。
任家开黑店,多是谋害有钱的外地客商。黑店不黑,外装饰比一般明店还阔绰大方,服务态度也好,这就使人容易上当。黑店有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并不是仁义,而是怕露馅。平常,他们的人缘也极好,见人三分笑,不断用小恩小惠笼络四邻。四邻就认为这家人乐善好施,是菩萨心肠。怀有菩萨心肠的人怎么会去害人呢?街人们从不往坏里想。
外地生人,来了走了,一般不引人注意。来了,住下。店主甜言蜜语一番,施点小酒小菜什么的,温暖得让人失去戒心。等到后半夜,客人人困马乏,店家就下手。任家杀人从不用刀,多用绳子勒,人死不见血腥,悄无声息地便把活做了。然后让人化装成那死者的模样,仿着那人的口音,高一声低一声呼唤店家开门登程。店家也佯装送客,大声问:“客官,这么早就走呀?”
“客官”很烦的样子,嚷:“快开门吧!”
店主人和气地说:“别丢了东西呀!”接着开门,在“走好走好”的送客声中,沉重的脚步声远遁……其他客人于蒙眬中皆以为那“客人”起早走了。虽素不相识,但昨晚住在小店里的几个人心中还是有点儿记忆。现在人走了,记忆里也便画了个“句号”。殊不知,那真正的客人已永远留在了店里。店主人匿其尸首,抢其钱财,神不知鬼不觉,阴间就多了一个屈死的幽魂。
民国初年的一个秋天,来了一个外地后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表人才,而且很富有。他来陈州,一住数日,几乎住遍了陈州的大小客店,直到最后几天,才轮到任家客栈里。
那天晚上月明风静,小伙子刚到任家客店门口,就被任孩儿婆娘迎了进去。任孩儿婆娘年不过三十,长得娇艳不俗,给客人沏茶又让座,问候一番,便领那后生进了客房。客房为单间,在角处。室内摆设令人炫目,新床单新被褥,全是苏杭绸缎。四墙如雪,幽香四袭,很是讨人朦胧。那后生望了一眼任孩儿婆娘说:“今日太乏,我想早睡,只求店家打点酒水来便可!”说着,放了大包小包,沉甸甸的银钱撞地声使任孩儿婆娘双目发绿。
任孩儿婆娘报给任孩儿之后,便满面春风地给那后生又送热水又送酒菜。事毕,递了个媚眼问:“要我作陪吗?”
那后生摇摇头,说:“我困得很,睡了之后别让人打扰就是了!”
半夜时分,任孩儿和婆娘开始下手。他们用刀子轻轻拨房门—房门未上,想来年轻后生太大意。接着,他们闪进屋里,又急忙转身关了门。他们都戴着面罩,摸到床边,认准了后生睡的方向,任孩儿就用绳子猛套其脖颈,舍命地勒。那女人也扑在客人身上,死死压住。勒了一会儿,只听“噗”的一声,那头竟落了地,血也喷了出来。任孩儿顿觉不妙,急忙点灯一瞧,禁不住大吃一惊!原来被窝里不是人,那头也不是人头,而是一个装鲜血的猪尿泡!
任孩儿夫妇见事情败露,惊慌失措,急忙拿出刀子,四下搜捕那后生,决心要杀人灭口。可找遍了店里店外的角角落落,就是不见那后生的影子。
任孩儿夫妇做梦也未想到,那后生早已在昨晚化装溜出了任家客栈。这时候,他正在另一家客店里大睡,夜里发生的一切他全然不知。因为是试探,而且探了数日均以失败而告终,所以这一次也没格外费心思。
他是专程寻找杀父凶手的。
十年前,他的父亲来陈州收黄花菜,一去不返,他母亲就推测是让人给杀害了。他长大之后,决心为父报仇,便带钱来到陈州,打听了许久,才从一个菜贩子口中打听到一点信息,断定父亲死于黑店,便开始破案。可陈州之大,客店无数,怎能辨出黑白?后生思考良久,终于心生妙计。他一夜住双店,一天试一个,总归能找到。
这就找到了!
找到黑店的时候那后生还不知道。天明,为不让新店家看出破绽,便急忙赶到店里看结果,若无什么事,他急忙收起把戏以免惹人笑谈。后生走进任家客店的时候天已大明,任家店的店门也早已大开。他佯装着早起外出散步的样子回到卧房,一开门,惊诧如痴,任孩儿婆娘正手持钢刀对着他。他刚想调头逃脱,不料任孩儿从门后突然蹿出,一把把他拽进室内,旋即用脚踢上了房门。
后生面对两个恶魔,竟少了惧怕,问:“十年前,你们害过一个三十多岁的寿州人吗?”
任孩儿想了想,回答:“是的!一个来陈州收黄花菜的寿州佬!你怎么知道?”
“他是我的父亲!”
“那就见你爹去吧!”
话落音,刀子已穿进后生的胸膛,那后生望着杀父仇人,双目间闪着胜利之光,说:“娘,孩儿总算为爹报仇了!”
那后生躺在了血泊里……
任孩儿夫妇杀了人,急忙锁了房门,单等天黑以后再匿尸打扫房间。不料早饭刚过,就来两个人嚷嚷着要住这单间。任孩儿夫妇好劝歹说不济事,两个人撞开房门,一看内里惨状,扭脸揪住了任孩儿和他的婆娘!
原来,那后生在县政府里花了不少银钱,每天晚上报店名报房号,天明由县政府派当差化装前去见他一面……
只可惜,两个当差来晚了一步!
消息传出,陈州人个个如呆了一般,很少有人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但事实俱在,又不得不信!尤其是任家四邻,一想起任孩儿夫妇平常对他们的好处,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这大概也与任家黑店杀的多是外地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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