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让梦在白天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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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道

    杨海林

    王琚嗜茶,而且能喝出许多花样。比方普通的茉莉花茶,王琚撮一点放入茶具,注以沸水,那茶叶便上下浮动,然后首尾相接,作荷梗荷叶状,几朵茉莉花浮出水面,欲开未开,宛如八大山人的写意小品。

    再品那茶,已经不是普通花茶的味了。

    就这一手功夫,算是把茶喝得前无古人。

    一日闲坐品茗,忽有乞丐推门而入,朝王琚拱手道:闻说君家有茶甚美,能否赐一杯饮?

    王琚笑笑,也不说话,递上一杯碧螺春茶。乞丐揭开碗盖略闻一闻,摇头道:味尚不醇,肯定是用新壶烹制的吧?

    王琚大惊,站起身一揖到地,道:莫非先生亦懂饮茶之道?

    乞丐笑道:我因茶而散尽家资,以致妻儿流离失所,此等雕虫小技,如何不懂?

    言罢兀自从怀中取出一壶。王琚举目细看,此壶虽为紫砂所制,却泛着青铜光泽,心知非同凡品,当下将乞丐请入内室,自己取水烧茶。

    乞丐道声且慢,双手漫不经心地摩挲那壶,对王琚说:天下烹茶之水有七善,淮水仅居其末。老朽此壶,为杨凤年所制,当为天下第一等,你以第七等水入我第一等壶,岂能烹出好茶?

    王琚苦笑道:此为淮地,当以淮水为上。扬子江水为天下第一等水,奈何距此数百里之遥,如何能使先生遂意?

    乞丐便不言语,自腋下取出个猪尿脬做的水袋,兀白放了一壶。

    俄顷水开。乞丐也不要茶叶,将那沸水一滴不漏地冲入壶中,便有一缕茶香自壶嘴出。王琚啜一口,果然滑爽细腻,清淡至极。

    好茶,王琚赞道。

    你只知茶好,却不知好在何处。

    乞丐嘬起嘴吸了一口,作陶醉状,半晌捋捋银须,徐徐说道:世人品茶,但知其甘,不知其活。这个活字,须从舌本辨之,微乎其微,得此境界,方入品茶门径。

    王琚赶紧说:学生薄有银两,愿将此壶买下,朝夕揣摩,也不枉先生今日教化之功。

    乞丐面有难色,踌躇道:此壶可以一千五百银两贱卖于你,然壶内茶垢积有寸许,却是万万卖不得的。

    王琚笑曰:壶与垢固不可分,然学生愿以一千五百现银购得此壶,先生以此安顿家小,然后先生屈居寒舍,先生出垢,学生出壶,共品清茗,以为如何?

    乞丐抚掌称妙,自此宿于王琚家中,二人终日品茗吟诗,若高古之人。

    一年后,乞丐说:君茶艺已臻完美,我当去矣。临别有一言相劝,君家资甚丰,然如此无所事事,恐亦将山穷水尽,宜早谋一生计。

    言罢挥别而去。

    王琚便有出仕之心,所作八股纯熟儒雅,氤氲一股茶香,深得考官喜爱。不久做了山阳县令,每日案牍劳形,时捧清茶一杯,倒也有些清誉。

    一日王琚伏案而眠,睡梦中忽见乞丐袅袅而来,朗声说道:老朽此来别无叨扰,唯愿讨回茶垢而已。

    王琚大惊,急去抢壶,争夺间那壶失手落地,“叭”的一声脆响惊醒了他的睡梦。

    没了茶壶之后王琚神思恍惚,品什么茶都觉得没有滋味。消息传出,便有人送来各式好茶,王琚品一口,摇头叹息。于是属下惶然。

    一夜月朗风清,王琚正仰天长叹,忽见一衙役献上一檀木锦盒。

    王琚讶然,启而视之,则为一饼龙凤团茶,上镶金龙银凤。王琚惊叹道:此为北宋贡品,早已失传,你如何藏得?

    那衙役跪地叩头道:先祖蔡君谟曾任北宋转运使,这一饼茶,乃是我祖上所藏。

    王琚大喜,遂取茶沏入壶中。良久,有水汽氤氲而出,满屋芬芳。王琚捧壶在手,伸嘴轻啜,竟什么也没喝到。揭开壶盖,刚沏的一壶茶空空如也。

    王琚一愣,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做?

    衙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递上。

    王琚哈哈一笑,当晚便挂冠而去。

    带把菜刀去求爱

    杨小颜

    星期天早上,马天从被窝里爬出来,拿起手机就按了朵儿的号码,问她有没有空。朵儿很警惕,先问马天有什么事。马天就说:“没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请你吃顿饭!”

    说完,马天屏住呼吸等着朵儿回复。那头沉默了一下,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朵儿口气一变,婉拒了他的约会,说她今天要上班。

    “你就骄傲吧!”马天恨恨地把手机一丢,走到厨房,四处瞧了瞧,抄起那把雪亮的不锈钢菜刀,往腰间一插,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再骄傲你也过不了今天……”

    朵儿是马天的大学同学,长得漂亮,是系里的名花。马天在大学就开始追朵儿了,毕业后找了工作接着追。马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向朵儿求过几次爱了,每次遭到朵儿的婉拒,他都说,再给她一点时间。不知不觉,都快七个年头了,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壮举。就算是个铁人,可能也会被马天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心肠一软就接受他了,但朵儿的心比铁还硬,就是没有被他感动。倘若换了别人,也许早就放手了,可马天的脑筋不会转弯,而且还容易冲动。

    昨晚马天想了一夜,算是想明白了,就算他再求一百年,朵儿也不会接受他的爱的。想通了之后,马天跟着就起了杀人的念头。

    不过,他决定给朵儿最后一个机会。经过一间花店时,马天进去买了一束玫瑰。菜刀与玫瑰,任由朵儿选一样,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朵儿突然良心发现,接受了他献上来的玫瑰,而他就不必把菜刀亮出来。

    马天来到朵儿居住的小区外时,刚好看见朵儿从里面走出来,看到马天,她犹豫了一下,想掉转步伐。但马天迎上去拦住了她的去路,同时把玫瑰递了过去:“朵儿,让我爱你吧!我绝对是一个可以让你幸福的男人!”

    朵儿皱起了眉头,没有接他的花儿,眼睛看着别处。马天吸了口气:祝你死得愉快吧!他这么想着,伸手往腰里摸菜刀。

    “谢谢!”朵儿突然说话了,“这花真漂亮啊!”

    一边说,朵儿接过了那束玫瑰,脸上还露出甜美的酒窝。

    马天仿佛从半空掉了下来,手心全是汗,再迟半秒钟,他的菜刀就见红了。他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喃喃地问:“朵儿,你真的接受我了吗?”

    朵儿扑哧一笑:“就是死人,恐怕也会被你感动得起死回生的,何况我是一个活人。”

    马天激动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对朵儿说:“请原谅,我、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朵儿眨了眨眼:“别表达了,你的心我还不懂吗?”

    马天隔着衣服摸了摸菜刀,暗地里抹一把汗:妈的,差点铸成大错。

    朵儿拦了辆车,拉着马天坐了进去。走了好久,在街上一家小饭店前停下。两人进了那家饭店,朵儿叫了几个小菜,还叫了酒。她笑了笑对马天说:“马哥,今天我请客,这么多年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伤透了你的心,这顿饭就当我给你赔礼吧!”说罢,她给马天倒酒,自己也倒了一杯,说了句先干为敬,一仰脖子干了。

    马天有点晕头转向,朵儿的转变简直有点不合情理,可他此刻也不愿去细想了,乐滋滋地说:“朵儿,咱们换一个地方吧,我们正正经经吃顿饭。”

    朵儿摇头:“我就喜欢在这!”

    马天就不敢吭声了,两人吃着吃着,朵儿的眼睛忽然红了,里面有些亮亮的东西在动。没一会,泪水居然滴答滴答掉到菜盘里。马天一看,她怎么这样啊?

    “朵儿,你能告诉我吗?谁伤你心了?”马天心疼得不行。

    朵儿说:“马哥,我说出来你别笑我!”马天说他保证不笑,朵儿一抹泪就说开了。马天听了两句,就好像中了吸星大法一般,全身动弹不得。

    原来朵儿心中早爱上了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并不爱她。朵儿说她追了人家三年了,那个男人愣没把她当回事。朵儿凄惨地笑着问马天:“你见过像我这么贱的女孩子吗?为了得到他的爱,我什么不要脸的招数都用过了,人家都笑我神经病。”

    马天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她。

    朵儿注视着街对面,忽然喃喃说:“你看,他出来了。”马天一瞧,对面一个大门走出来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

    朵儿对马天笑了笑:“马哥,我对不起你,你要是还爱我这个贱女人,就等我吧!”说着,她站起来,径直向对面那个男人快步走去,一边伸手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

    马天回过神来,吓了一跳,赶紧向朵儿追去。这时朵儿已经走到那个男人的身前,歇斯底里地冲他喊:“我让你做植物人!叫你不理我……”拧开手中瓶子的盖子,就要往男人脸上泼。

    马天见状,想都没想,一个漂亮的鱼跃,飞身把朵儿扑倒在地上,死死地把她搂住。

    那个男人冷不防吃了一惊:“朵儿,你们……”

    马天冲他吼了一句:“笨蛋!还不跑,等她泼你硫酸啊!”

    男人一瞧滚落在地上的瓶子,周围已经被烧焦了一片,脸顿时一白,好在反应快,转身撒腿跑了。

    朵儿被马天死死抱住,眼睁睁看着男人跑远,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这一闹,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有的人还大叫报警。马天一想警察一来就麻烦了,使劲把秀秀硬拖到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子,这才啪的一声,给了她一记耳光,把肚子里的一股气放了出来:“你说对了,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贱的女孩!这种男人咱们国家有五千万呢,你犯得着一棵树吊死吗!”

    朵儿把头塞到马天怀里:“我就是不服气,他凭啥不理我……”

    突然当啷一声脆响,马天低头一看,地上掉着把菜刀。

    朵儿瞪着马天:“你带着刀干什么?”

    “杀人!”马天淡淡地说,拾起那把菜刀弹了弹,“有个女孩本来活不过今天的。知道为什么吗?我向她求爱了七年,可她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可现在我不想杀她了,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个人,她不属于我!”

    朵儿闭上了眼睛,无力地靠在墙上。

    正好有一个捡破烂的男人走过,马天顺手把菜刀送到他手中。男人奇怪地望着他,马天笑了笑:“瞪什么眼啊,这刀没杀过人!”

    再生缘

    非花非雾

    宋都汴梁的街衢与瓦肆之中,流传两样绝技:活画、汴绣。

    北土街段氏活画是汴京一绝。段家独苗段璞,幼年读书,过目不忘,九岁便做了秀才,有神童之称。十九岁时,父母相继亡故,他心中忧戚,立志只读书不求功名,要把祖传的活画手艺做得精益求精。

    徽宗时,宋朝早已被辽、夏搅扰得疲弱不堪,金人的势焰又腾腾而起,边地不时告急,靖边的文官武将死亡无数,需要铨补。朝廷下令学中的秀才一律出来应试。

    段璞无奈,只好出来应考。他唯恐得了功名,违了志愿,三场下来,都是草草了事。不想文章的造诣,也如棋艺与酒量一般,低的想高也高不上去,高的想低也低不下来,殿试竟然入了三甲,等候任职。

    汴京城有一位姓官的大臣,收养一个女儿叫红翡,美貌无比,性子温婉平和。她识字不多,却从官夫人处学得刺绣绝技。

    红翡依徽宗《牡丹图》描样刺绣,手法精妙绝伦,堪称极品。官大人买通张太监,献绣品给皇上,并极言红翡貌美。徽宗便动了心。

    辽军突然兵临城下,汴京闭城两月,直到援兵赶来解了围,徽宗才舒了一口气。张太监试探纳红翡入宫的事,他惊魂甫定,挥手道:“让她在民间找个合适的人家吧。”

    官大人得了这个回信,便把红翡许给段璞。

    成亲之后,段璞看妻子善解人意,不以姿容艳冶掩其性格之端庄,喜出望外。红翡也喜爱段璞才思敏捷,古道仙风。二人每日作画刺绣,自比双鹤相戏,离世离尘,发誓永不分离。

    徽宗偶然对着红翡绣的《牡丹图》,慨叹一声,向张太监问起她的下落,张太监讲了红翡段璞才子佳人的姻缘,徽宗惋惜道:“如此尤物,寡人无份,却便宜他了。”张太监看着徽宗脸色,点了点头。

    宋朝向金交纳岁币之期到了,张太监就指使户部把这差事委派给段璞。

    段璞只说完成这项危重使命,也算为国尽了忠义,回国后,辞了官,与红翡在市井街衢安逸度日。

    段璞与红翡依依而别,一路风尘,把岁币解入邻邦。果然像往年一样,金人故意说钱银亏缺,扣押使臣,尽施折磨,索逼钱财。

    红翡打听到了段璞的情形,变卖自己珍藏的刺绣精品,典押段氏祖上的一份房产,把钱寄到边地。自己带着丫头,在土街巷口租一门面,开了绣坊,维持生计。她铭记与段璞的誓约,挂出匾额:“鹤归绣纺”,祈盼段璞尽快转回来。

    段璞半年后返京入城,依照律例,径直持节进殿复旨,正遇徽宗与大臣议定“联金抗辽”。有大臣风闻徽宗忌讳段璞,便上奏说段璞押运岁币有方,可直接委派他监押军饷。段璞领旨即日登程,不敢羁留片刻以误战机。

    红翡听说消息,匆匆赶来,却见旌旗已远,烟尘渐落。怔忡半天,泪下不止。

    边关征战一连几年,终于侥幸成功,把辽人灭了。班师之日,恰好又遇着给金人纳币的日期。张太监望着徽宗凝神牡丹绣品的脸色,奏上一本,给段璞升官加爵,让他不必随军返京,就在边境等候押岁币的队伍,总理向金国进贡事宜。

    段璞接旨,心痛惊呼:“团圆又成一梦”。他押岁币一入燕京,果然立即被扣下。他沉下心来,在金国燕地熬受日子。金人见在他身上已逼不出钱财,就把他当个闲人软禁着。清静无事的日子,段璞技痒起来,一心一意,做起活画。他裱出来的活画,不仅在暗处能看到荧光闪闪的菩萨、财神,随着光线的强弱,那些元宝、钱币会变幻出纷纷坠落的动感效果。

    八年过去了,段璞颠沛流离,思念红翡,已是灰发苍颜。听说徽、钦二帝被掳至燕京,急急前往拜见故君。徽宗问起姓名,才知道眼前这位便是段璞,心中懊悔不已:八年来,从未见过红翡、段璞之面,竟听任臣下作为,使二人生生隔离。当年自己就是纳了红翡入宫,现在也一样送入金人之口了。江山不在,小儿女恩怨何存呢?

    段璞请求徽宗准他辞职为民,徽宗当即应允。金人此时已视中原为囊中之物,为笼络人心,放还那些扣押的使臣。

    段璞回到汴梁。故居物也不是,人亦全非。忽见土街巷口有一处旧屋门脸洁净,上悬匾额“鹤归绣坊”。鹤归、鹤归,段璞在心中品味,一去八年,仿佛再世为人。

    门里一女子对户而绣,容颜清丽,素衣青裙。仔细分辨,果然是红翡。

    “段……”红翡向外打量了许久,终于从灰发苍颜里认出段璞,出门相迎,一问再问:“不是梦吧?不是梦吧?”

    元城锁王

    赵明宇

    锁王老彭生意奇好。元城人常常看到他骑着电动车走街串巷的身影,还不时地打电话。

    老彭精瘦,猴子一样,却天生一双巧手,小时候对锁感兴趣,把个好端端的锁拆得七零八落,再重新组合。高中毕业那一年,老彭喜欢上了写文章,在市报发表过一首诗,最著名的一句是:白云是我的翅膀,踏着风在月光中飞翔。老彭写的稿纸摞起来比自己还高,日子依然是清汤寡水,女孩子说他精神病。老彭年过三十还没有讨上老婆,无奈,倒是研究起锁来了。无论多么千奇百怪的锁,他不用钥匙,三弄两弄就开了,像念魔咒一样令人叫绝。邻居们家的锁打不开都是找他帮忙,笑嘻嘻地称他是锁王。

    有一户人家失盗,知道他会开锁,便怀疑他。正好老彭下岗,在家闲着没事儿干,干脆在公安局备案,干起开锁这一行。

    老彭开锁有个怪癖,公家找他,他开价很高。而平民百姓找他,却要钱极少,甚至分文不取。老彭自有老彭的道理,公家的锁重要啊,锁着的全是重要文件,当然要高价了。若是向老百姓要价高,人家一锤下去把锁砸开了,大不了换一把新锁。

    仔细琢磨,老彭说得有道理。

    元城县物价局长办公室的钥匙丢了,不仅办公室打不开,关键是那几个抽屉里面的资料急着用。只好找老彭来开锁。老彭来了,不亢不卑地说咱们先小人后君子,价钱一千元。局长的眼睛睁得像鸡蛋,打量劫匪一样瞅着老彭说,在这里你还敢乱要价,你打劫啊?一千元能买回两箱子锁。老彭听了并不解释,憨憨一笑,收拾工具,转身就走。

    走到楼下,局长的秘书跟上来,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不就是一千块钱?给你还不行吗?老彭这才转回身,一言不发,随秘书上楼,掏出工具,这儿捅捅,那儿敲敲,三下五除二就把局长的锁全打开了。

    有个年轻人贼眉鼠目地跟在老彭身后,缠着老彭要拜师学艺。老彭笑笑说,你还年轻,学点别的吧,干什么也养人。再说了,开锁是特殊行业,凭的不仅仅是技术。年轻人说,我到公安局备案还不行?老彭说,有些东西备案也不好使。

    老彭40多岁的时候,手里有了一些积蓄,看上了莲湖巷鲜花店的女老板马寡妇,就托媒婆去说和。马寡妇一副贵妇打扮,虽是徐娘半老,依然风韵犹存,根本就看不上一个修锁的。马寡妇跟媒婆说,如果是个董事长什么的还值得考虑,老彭啊?一边凉快去。

    老彭仰天长叹,看来世间万物皆有克星,我老彭这辈子甭想打开马寡妇这把锁了。

    一天夜里,老彭正在酣睡,门被拍得山响,一胖一瘦两个人说请老彭走一趟。夜里有人丢了钥匙进不了家,火烧火燎地来请他开锁是常有的事。老彭没有多想,穿衣下床带上工具就跟着这两人出了门。两个人把老彭带到野外,老彭感觉不对劲,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胖子诡笑说,前面不远就到了。来到一个废弃的屋子里,胖子指着保险柜让他打开。老彭一看心里就明白了,摇摇头说这玩意儿啊?我打不开。胖子冷笑说,还有你锁王打不开的锁?你给我打开,价钱随你要。老彭说多少钱我也打不开。瘦子黑了脸说,别不识抬举,小心老子废了你。老彭出了一头冷汗,觉着自己两条腿打战,手指发抖。老彭咬咬牙,自己给自己壮胆说,你他妈的给老子一座金山也是打不开。瘦子挥舞着棍子要打老彭,胖子说别摊上命案。瘦子不听,猛地打过来,老彭惨叫一声倒下了。

    老彭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向警察描述歹徒的长相特征。警察很快就抓住了盗贼,老彭的事迹也上了当天的报纸、电视,成了新闻人物。

    电视台正在采访老彭,马寡妇捧着一束康乃馨推门进来了,惊得老彭哆嗦了一下。马寡妇说那个保险柜是她店里的,里面不仅有现金,还有好多的单据,如果不是老彭,她的损失可就大了。

    马寡妇剥一瓣儿橘子,塞到老彭嘴里,勾着脑袋问,甜不甜?老彭的目光在马寡妇泛起红晕的脸上粘了一下又一下,笑眯眯地闭上眼睛说,甜,我又打开了一把锁。

    奇怪的符号

    曾宪涛

    李松离婚后,一直带着儿子冬冬单过,生活很难,他很想再找一个,但一直没有碰到合适的。他想找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

    前不久,对门新搬来一户人家,只看见一个女人带着女儿,不见男的。那女人长得挺清秀,一副温顺柔弱的样子,有些忧郁,见了人总是低眉垂眼。见她这副样子,李松也就不好意思与她打招呼。不过,李松心里一直在琢磨,为何不见她家里有男人出现?

    两个大人没怎么说话,两个孩子倒是很快混熟了,原来他们都在一个学校上学,还都上一年级,只是不在一个班。后来,李松从儿子嘴里知道了那女孩叫娜娜。娜娜说她没有爸爸了,她爸爸出国了,不要她们了。从此,李松再见到娜娜的妈妈,看她柔弱忧郁的样子,心中竟产生了一种仗义行侠的念头,很想找个机会帮帮她。

    这天,李松下班回来,老远就看见自己楼下聚集了好多人,到跟前才知道,很多人家门口的墙壁上都出现了奇怪的符号,有的画√,有的打×。住户们惊恐万分,担心是小偷踩点的记号。众人议论纷纷,忧心忡忡,据说别的城市就曾发生过不明符号的事情,后来证实果然是盗贼踩点。

    李松急忙回到家,他住三楼,还好,自己家和对门的墙壁上都没有奇怪符号。

    接连几天,居民都在议论奇怪符号的事,但一直找不着答案。这时,从别的小区又传来,一晚上七家防盗网被撬,五家被盗的消息,居民们更恐慌了,一楼二楼的住户们,纷纷忙着加固防盗网。

    街道、派出所都来人了,电视台的也来了,对奇怪符号录了像,并在夜间新闻里播出,希望找到知情者。派出所也增调了保安人员,加强了夜间巡逻,并加紧了对奇怪符号的调查。

    李松一直庆幸自己住的三楼,没有奇怪符号,可这天下班回来,突然看见自己家和对门的墙壁上,也都出现了怪符,他家是√,对门是×。

    李松有点惊慌,他家因为住三楼,没装防盗网。他担心小偷顺着墙壁爬上来,据传新流窜来的一伙盗贼都有壁虎的功夫,看来真要加强点安全措施。

    吃过饭,李松正准备去联系装防盗网,娜娜拉着妈妈敲门来了,进门就嚷:“叔叔、叔叔,我晚上想在你家住。”

    李松一愣,不明白咋回事。娜娜妈妈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出了她的请求。

    今天回家,看到门口墙壁上的怪符号后,她和女儿都感到害怕,她又要上夜班,女儿吵闹着不愿一个人在家。当然,出现这种情况,她也不放心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家里,可她是外地人,这里又没亲戚。女儿说要到对门叔叔家里住,就拉着她一块过来了。

    李松大喜过望,哪有不答应的,立刻就给娜娜分配好了房间,又要去铺床,娜娜妈妈拦住道:“晚上我来吧,我再从家里拿床被来。”

    到了晚上,李松带着儿子去接娜娜。娜娜妈妈也跟过来铺好了床铺才去上班,娜娜夜里就住在了李松家。

    一来二去,两个大人就熟悉起来。娜娜妈妈对李松感激不尽,她夜里上班,白天在家,又做得一手好菜,这天中午,就请李松爷俩吃了一顿美餐。冬冬说还要来吃阿姨做的饭,李松心里也想,但不敢说,还不到时候。

    奇怪符号的事在电视台播出后,引起了全市的关注。这天,在另一个小区,有人正往住户墙壁上涂写符号时,被群众当场抓住送到派出所。最后才弄清他们是通讯公司的业务员,在给住户办理开通有关长途的优惠业务。画√的表示已经办理了,画×的表示还未办理。派出所与通讯公司联系,公司领导也承认这种行为不规范,应该承担责任,批评了业务员,并带他们来小区向居民们解释道歉。

    李松站在人群中听完解释,感觉不对,就问他们:“我们家并未办理长途优惠业务,怎么会给打√了呢?”娜娜妈妈也在旁边说:“我经常要给家里打电话,早就办理了这个业务,怎么会打×呢?”

    业务员问:“你们住在几单元几楼?”

    李松说:“五单元三楼。”又指娜娜妈妈,“我们住对门。”

    业务员说:“不对,我们只对五单元一二楼的住户作了记号。”

    公司领导要业务员过去看看。他们跟李松上楼,看罢符号后,肯定地说不是他们画的。

    李松着慌了,娜娜妈妈更感到害怕。别人家怪符号的警报都解除了,他们的警报却解除不了。

    李松说:“不行,我要去报警。”娜娜妈妈也要跟着去,没想到娜娜突然道:“叔叔别报警了,怪符号是冬冬画的。”

    “什么?”李松有点吃惊,问冬冬,“是不是你画的?”

    冬冬不承认,问娜娜:“你咋知道是我画的?”

    娜娜说:“那天放学,我跟在你后边,到了楼梯拐弯的地方,看见你往墙上画符号,我就躲起来,没叫你看见。”

    “是不是这样的?说实话!”李松呵斥儿子。

    冬冬只好承认了,李松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冬冬道:“娜娜老笑我学习不如她,说她对的题多,我对的题少。我就在咱家的墙上画了对号,在她家的墙上画了错号,叫她错题,我对题。”

    “你这小子,真捣蛋!”李松做出要打冬冬的样子。娜娜妈妈忙护住冬冬,说女儿:“你怎么早不说?”

    娜娜道:“我是故意不说的,妈妈上夜班,我一个人在家害怕,我想住在叔叔家……”

    原来如此,两个大人都明白了。

    娜娜又道:“妈妈,我以后还想在叔叔家住。”

    冬冬也道:“爸爸,我们两家就住在一起好啦。”

    顿时,两个大人的脸都红了。

    富翁征婚

    李蓬

    大林是个钻石王老五,当他尝遍成功的喜悦之后,忽然觉得很有必要寻找另一半与他共享。可是在这之前,大林的不解风情早已伤透周围女孩的心,甚至有人爆出他生理有问题的谣言。因此当他想找老婆时,反而没有女孩向他抛绣球。

    这事得靠缘分,大林决定在报上征婚。他简单地起草了一则打油诗似的启事:“富翁欲找另一半,温柔貌美是底线。家境学历不在乎,若是有缘就相见。”下面还留有电话号码。

    一时之间,电话响个不停。但大林并不是每个人都去见面,他自有他的一套鉴别方法—听声音。他若觉得人家声音不悦耳,那么对方自然就说不上貌美;若是声音急暴暴的,那么人家也肯定不会温柔;再就是通过谈话交流,也大体能明白对方究竟有多高文化,不过他自己文化程度不高,当然也并不希望找一个高学历,否则那样结婚后仍然没有共同语言。

    如此过了半月,这天又有一人打进了电话。大林通过交流,觉得对方各方面都与自己设想相符,于是约定地点见面。

    当他赶到星月咖啡厅的星座缘包间时,不觉一怔,只见里面坐着一个端庄贤淑的老太太。大林心中便有几分不快,但他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很快释然,反而赞叹对方警惕性高。毕竟现在骗子太多,年轻人出面容易上当受骗,所以才让老母亲来进行先期考察。

    大林于是落落大方地打招呼:“伯母你好。”

    老太太点头说好,反问:“你父亲没随你来么?”

    大林说:“这事由我做主,你女儿怎么没随你来?”

    老太太说:“她还在读大四,马上就要毕业了。”

    大林心头暗想:我的天,本来不希望找高文凭的,结果还是大学生。但是老太太的言谈举止很得体,那么她女儿也多半是一个有涵养的人,而且电话也考察了很长一段时间。

    再说老太太一提起女儿,她的眼中就充满了慈祥,说十年前自己死了丈夫,与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可听话了,成绩也好,读书没让她操心。现在女儿马上就要大学毕业,自己还曾担心她的就业问题,可女儿反过来安慰她,说是只要有能力,就不会失业。

    大林暗想:也好,能够让这样一个老婆给自己打理生意,那么生意肯定会蒸蒸日上。他于是试探着问:“你来与我见面,你女儿知道么?她愿意么?”

    老太太说:“她当然愿意啊,这辈子她最听我的话了,属于乖乖女呢。”

    大林便也告诉老太太,说自己父子两人来城里打拼,现在资产已上千万。

    两人谈得高兴,临走前还相互约定,下次一定带上家里的另一个人来共同商量。

    可是到了下次见面时,大林不想让父亲去了。父子俩都没多少文化,大林觉得连自己都没有脱俗,更别说父亲。他觉得对方老太太都这么有涵养,女儿肯定更不消说,实在害怕父亲一去会损害别人的好感。

    谁知到了咖啡厅时,对方也只有老太太一个人来,老太太借口女儿要考证。饶是如此,这次见面还是令双方都很满意。

    如此接连几次见面,都是两人出场。终于有次大林忍不住了,说:“咱们这样谈来谈去也不是办法,你还是把你女儿叫来吧,让我看看再作决定。”

    老太太霍地站起:“是你老爹要与我谈恋爱。你老爹不来,怎么你还反而打起了我女儿的主意!”

    大林也是一怔:“什么?谁说是我老爹要征婚,明明是我。”

    老太太顿时急了:“启事上不是写明富翁征婚么?富翁就是有钱的老头儿,我是冲这个来的呢。”

    婚姻有效期

    徐均生

    临睡时,阿强对老婆说:“阿婧,现在的药品都必须标明有效期了,没有标有效期的药品到今年十一月底全部不能用了。”阿强在一家医院工作,做的是药剂师。

    阿婧回答:“那多好,老百姓就不用担惊受怕配的药能不能吃,过不过期了。”

    阿强很赞同地说:“是啊!”又忽然想到了一句话,“阿婧,你说,如果婚姻也来个有效期,你说会怎么样?”

    阿婧不假思索地道:“那肯定是天天如同热恋时一样,好幸福好快乐好甜蜜!”

    阿强也顿时来了精神,“有道理,那我们也来试一试好吗?”

    阿婧一听更兴致勃勃了,连声说:“好!好!这办法可行!”

    于是,夫妻俩再也无心睡觉了,便穿衣起床,商量制定婚姻有效期的办法,经过两人反复研究,终于制定出了第一份婚姻有效期的合约—

    为了使婚姻每时每刻都处在热恋般的幸福甜蜜之中,特制定以下合约:

    一、婚姻分为正婚姻和亚婚姻。

    二、正婚姻是指在有效期内的婚姻。亚婚姻是指无有效期内的婚姻。

    三、处在正婚姻状态时,夫妻俩必须保持当初热恋时的水准。

    四、处在亚婚姻状态时,一方可以拒绝另一方的各种要求,但不能做伤害对方的事。

    五、婚姻有效期每三个月订一次,经双方同意可以续订,可以不订,也可以修订。

    六、本合约一式两份,夫妻双方各持一份。

    七、本合约解释权为夫妻双方。

    下面就是阿强和阿婧的签名、手印、日期。

    阿强和阿婧签订好这份合约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但他们的兴致正浓着哩,一点睡意都没有,眼睛里都是无限的柔情与爱意。

    早上起来,阿强给阿婧放好了洗澡的热水,阿婧给阿强做好了早点,还给阿强整理好衣服包儿。

    吃早餐时,两人还不时说一句“你真美”“我爱你”之类的话,两人完全沉浸在无限幸福甜蜜的爱情之中了。

    当然要出门上班分别时,两人绝对不会忘记给对方一个吻的,嘴里当然说着“亲爱的,路上小心,我爱你”的话,两人的目光相遇时当然是情意绵绵、难舍难分的。

    “啊!婚姻有效期真好!”阿强在上班时尽管伸着懒腰仍这样由衷地感慨道。

    “呵呵,婚姻有效期真幸福!”阿婧在上班时尽管打着盹仍这样赞美着。

    晚上回到家,阿强从身后取出一束红玫瑰,含情脉脉地献给他亲爱的阿婧,阿婧也变着法子从包里变出了一瓶红葡萄酒,两人又同时情意绵绵、情真意切地说:“亲爱的,你休息休息,我这就去做饭。”

    由于阿强和阿婧都想做,于是一番争执后终于商定了一起做饭,于是又一起做着饭,淘着米,切着菜。菜好了,饭熟了,酒倒好了,音乐响起了。呵呵!在那柔和又温馨的灯光下,夫妻俩手拉着手,共进晚餐,一杯又一杯地干着杯里的酒,脸红了,人醉了,情更浓了……

    “呵呵!婚姻有效期真快乐!”阿婧躺在阿强的臂膀里这样赞美道。

    “啊啊!婚姻有效期真幸福!”阿强吻着阿婧这样深情地感慨道!

    甜蜜幸福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离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过半了。

    这天早上,阿强睁开眼睛时,意外地发现阿婧竟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阿强很心疼又焦急地问:“亲爱的,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便用手去试了试阿婧的额头。

    阿婧却眼泪汪汪地说:“阿强,我不想要这个婚姻有效期了,我好累好累啊!我在你的面前不能撒娇了,不能挖耳朵了,不能说粗话了,不能看我喜欢看的电视了,我每天面对你要强装笑容,我怕你不高兴,我怕你会说我不美了,我真的好怕好怕啊!……”

    阿强怔怔地看着阿婧,忽然猛地抱住阿婧说,“亲爱的,你真好!你真是伟大!你说出了我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惊心动魄的手术

    华凯

    阿牛的妻子难产,接生婆毫无办法,叫快送医院。山里交通不便,要走三小时羊肠小路,才到通车的大路,再搭车去县城。接生婆说,去县城太远了,不如去乡卫生所。乡卫生所比县城近得多,翻过一座山就到,但那里条件很差,能应付难产吗?阿牛拿不定主意。接生婆说:“前天我到卫生所,看见他们添了很多新设备,还来了很多新医生,医生亲口说,他们做剖宫产、胃切除手术都没有问题。”

    真是太好了,阿牛叫邻居帮忙,两根竹杠一张躺椅,抬起妻子就翻山,接生婆带着衣服紧紧跟随。

    两个钟头后,他们来到乡卫生所,发现只有一个女孩在晒太阳。阿牛问女孩:“医生呢?”女孩看见抬来一个孕妇,早吓呆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医生。”接生婆向屋里望了望,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就问前天看见的那些设备都到哪去了。女孩说:“前天市里的领导来视察,那些设备都是从县医院临时借的,领导一走,就还回去了。你们快去县医院吧,别耽误时间。”

    刚才的两个钟头,走的是和县城相反的方向,从乡卫生所去县医院路更远,即使坐车也得三四个小时,何况这山沟角落,很难找到车。阿牛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接生婆看了看孕妇说:“来不及了,必须马上做手术。”阿牛扑通一声在女孩面前跪下,求她给妻子做手术。女孩惊慌地说:“我不敢,我从来没做过手术。”

    孕妇已经奄奄一息,看样子真的不行了。阿牛看见妻子的嘴唇动了动,就把耳朵贴下去,听她有什么吩咐。妻子气若游丝地说:“你不是会……会阉猪吗?快把孩子取……取出来。不要管我,孩子要……要紧。”阿牛泪流满面地喊:“桂花,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接生婆想了想说:“你媳妇说得对,这是唯一救命的办法,兴许大人孩子都能活。不要哭了,快动手吧。”

    阿牛赶紧擦干眼泪,到附近的小店买来刀片、丝线,准备给妻子动手术。卫生所的女孩提醒说:“还要准备血浆,你妻子身体这么弱,肯定要输血。”阿牛撩起衣袖,叫女孩快帮抽血。女孩问阿牛的血型和妻子相同吗,阿牛说:“管它同不同,抽!”女孩说:“血型不同,你妻子会没命的。”阿牛叫女孩快验血,可卫生所根本没有检验血型的仪器。接生婆说:“我是孕妇的姑姑,血型最有可能相同,抽我的吧。”女孩说这太冒险了,接生婆说:“冒险总比等死好。”

    抽好血,就开始动手术。阿牛亲自主刀,女孩和接生婆给他打下手。一个小时后,孩子的啼哭声就在山谷里响起来,阿牛的妻子也保住了性命,手术居然成功了。阿牛长出一口气说:“谢天谢地,幸好我会阉猪。”

    几个人正为手术成功高兴,山那边又抬过来一个难产的孕妇。

    一声叹息

    季明

    老安和古二柱是钟湾人,经常在镇上邮政所里碰面。

    古二柱问:“老安,来干啥?”

    老安脸上带着自豪的微笑,说:“给上大学的小树汇款哩!”

    “上大学”这几个字,老安的语气说得特别重。小树是老安的儿子,是钟湾四十多户人家中唯一的大学生,这一直是老安的骄傲,也是钟湾的骄傲,钟湾人只要一训孩子,就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瞧瞧人家小树多有出息,考上大学啦!”一听到这些,老安的心就像润了蜜,甜中透着自豪。

    老安也问古二柱:“你干啥呢?”

    “取儿子寄回来的钱。”

    古二柱的儿子和小树是同学,没考上大学,外出打工,每月都按时把工资寄回家。

    在窗口,老安埋下头,一笔一画地填好汇款单,然后,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卷钱,又仔细数了几遍,才连同汇款单一块儿递给营业员。看见营业员“啪”地在单子上响亮地盖个邮戳,老安长吁了一口气。

    老安说不清自己长吁一口气是什么目的,他实在想不明白,上大学为啥这么费钱,学费、生活费、资料费……老安已经闹下了毛病,一接儿子小树的电话,就心慌。

    办完手续,老安闪到旁边,古二柱过来,掏出一张取款单,递进去,不一会儿,从窗口里伸出来一沓钱。古二柱蘸着唾沫数了数,装进衣袋里。

    两人便走出邮政所,一同回钟湾。路上,老安时不时偷眼看看古二柱装钱的衣袋,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忌妒。每看一眼那鼓囊囊的衣袋,老安心中的自豪感就会减少一分。

    老安迫切地想:啥时候,俺也能接到小树寄来的一张汇款单呢?

    这个冬天很冷,老安又接到小树的电话,说,春节不回家了,寒假学校组织出去搞社会实践,需要一千元钱费用,尽快寄来。老安愁坏了,为供儿子上大学,他已将钟湾的亲戚朋友借了个遍,再也不好意思张口,只得把准备过年用的一头猪牵到集市上卖掉。

    在邮政所,老安又碰见了古二柱,但他这次不是取款,而是来取包裹的。

    古二柱说:“儿子今年春节不回家,说天冷了,给俺寄了件羽绒服。”

    取了包裹,当着老安的面打开,古二柱穿上那件非常漂亮、非常合体的羽绒服,伸开双臂,转动着身子,问:“老安,你看看,我穿着咋样?”

    老安皱起眉头,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啧啧嘴,说:“这棉袄……”

    古二柱纠正说:“不是棉袄,是羽绒服。”

    老安仍旧底气不足地坚持说:“我知道,这棉袄……颜色太鲜、样式太旧、袖子太长……你穿着真……不好看哩!”

    古二柱呵呵一笑,说:“俺这个年纪,图什么好看,只要穿着暖和就行。”

    回到钟湾,古二柱整日穿着新羽绒服晃来逛去,这让老安看着非常不顺眼和心烦。

    非常心烦的老安不禁想:啥时候,小树也能给俺寄件羽绒服呢?

    当老安的头发开始花白的时候,小树终于大学毕业了,他长吁了一口气。毕业后,小树费尽周折才在省城找到工作,刚参加工作,工资用于生活和交际应酬,没有钱往家里寄;接着,又谈了个省城里的女朋友,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

    那次,小树领着女朋友回老家,女朋友漂亮、时尚,引来全钟湾人一片惊叹和羡慕的目光,纷纷说:“老安,小树真有出息,娶了这么漂亮的大城市姑娘作媳妇,你可真有福气哩!”

    那些天,老安咧着嘴,乐呵呵地笑,挺着腰身在湾子里走动,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老安是个要面子的人,按照老家的规矩,筹了一万块钱,包成红包,送给未来的儿媳妇作见面礼。

    一万块钱见面礼送出后,老安的腰立马又弯了下去。

    这天,老安蹲在自家破旧的小屋前,愁眉苦脸地发呆。昨天,老安接到小树的电话,说准备和女友结婚,需要在省城买一套房子,钱不够,让家里尽快寄些来。

    老安实在没有办法了,他知道,就是把自己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的。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鞭炮声。老安站起来,望过去,他知道:古二柱的儿子也要结婚了,用自己打工挣的钱盖了一座二层小楼房,正在上梁……

    鞭炮声一阵阵地飘过来,老安转回身,看看自家那几间破旧的瓦房,长吁了一口气。

    老安闷闷地抱着头,重新蹲下身,默默无语。

    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茶道

    吴万夫

    毛明自从当上镇长后,一切都随之发生了改变。就连喝的茶叶也上了档次,并且大都是别人送的。

    又是年关。按照惯例,每到年关,毛明都要让妻子给岳父大人送去十几斤白糖、几条烟,外加两包“柳叶子”茶叶。所谓“柳叶子”茶,都是一些低档次的雨后茶,只因叶片较大,状如柳叶,老岳父习惯性称之“柳叶子”茶。毛明镇长那时还不是镇长,所以就连这些“柳叶子”茶,都还是自己掏腰包买来的,更甭说送高档茶叶了。

    今非昔比。今年的毛明已是镇长了。是镇长的毛明就不应该再送那些有损自己形象的“柳叶子”茶了。

    年关的时候,毛明比任何时候都要忙碌不堪—年终总结—给各级领导拜早年—打点疏通各个环节渠道。毛明白天黑夜都要在外边穷折腾,屁股很少搁在自家的凳子上。因此给老岳父送贺年礼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妻子身上。妻子在给老爸拿茶叶的当儿,犹豫了片刻。妻子犹豫的时候还是顺手从礼品橱上拿下两盒“杏山”茶。这两盒“杏山”茶亦是别人“意思”给毛明镇长的。毛明镇长在往礼品橱上放茶叶的时候,只是随口说这两盒“杏山”茶很贵重,但具体贵重到什么程度,毛明镇长没有说清楚。

    妻子决定把这两盒“杏山”茶孝敬给老爸,毕竟自己是老爸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再说,毛明好赖也是一镇之长,镇长毛明的妻子出手就得体体面面,拿出个镇长妻子的模样来!

    毛明的妻子回来后把送老爸两盒“杏山”茶的事向毛明说了。

    毛明一听惊诧道:“喏你咋送这么贵重的茶叶?那可是一千多块钱一斤的茶叶呀!”毛明说这话的时候自知失嘴,忙又改口:“我得赶快去告诉老爸,这茶叶一定得留着自己慢慢喝,千万别浪费了!”

    妻子一听一斤重的茶叶就值一千多块钱,顿时惊愕得嘴巴张得老大。毛明忙急急火火朝老岳父家里赶去。

    这是一个暖冬季节。因为走得急迫,毛明只感到脊梁沟里汗濡濡的。毛明进入到老岳父的院子里时,只见院子里空空荡荡。正犹疑间,只见卧在廊檐下晒太阳的一条大狼狗,“汪”的一声狂吠,吓得毛明毛骨悚然,往后倒退了几步。毛明刚想退出门外,这时有—声呵斥狗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吓得毛明又是一跳。毛明睁开眼睛,发现在大狼狗的身边半坐半躺着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正是老岳父。要不是老岳父伸展了—下慵懒的身子,毛明真疑心他就是一条狗了!毛明为这个念头实在感到滑稽可笑和一种罪过。

    毛明余悸未消地凑到老岳父跟前坐下。

    毛明说:“爸,我送给你的那茶叶……”

    “哼!还有脸说出来,真是官越当大了,越抠门儿……你净送一些长醭了的茶叶,我早送给玩狮子的啦!”

    “坏了!你可知道那是一千多块钱一斤的上等毛尖呐!真正的好茶叶就那模样,白绒绒的并不是长醭……”

    “还一千多块钱一斤哩!喝在嘴里又苦又涩,还不如原来的‘柳叶子’茶……”

    “这你就不懂了。喝茶之道,并不叫喝,而叫品;品茶,便是赏其色,品其味,观自然之色,沾天地灵气……真正的好茶,喝在嘴里苦涩,尔后有一股悠悠气息,自喉管慢慢溜下,于肺腑间幽幽飘动,余味未尽,给人一种清甜爽口的感觉……”

    “好啦!甭在我面前卖狗皮膏药了!好茶叶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我知道你现在升官了,俺们这些草民百姓享受不起那种待遇,俺喝惯了‘柳叶子’茶,‘柳叶子’茶对着俺的胃口……”

    老岳父说时,已泡好了一搪瓷缸“柳叶子”茶,并往茶水里撒了一大把白糖,径自端着茶缸,呼呼噜噜,有滋有味地啜饮起来,把毛明一个人晾在那里晒难堪。毛明只好尴尬地离开。

    毛明怄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老岳父对这件事情也一直耿耿于怀。

    转瞬又到了第二年年关。毛明和妻子特意给老岳父送去了十几斤白糖、几条烟,外加两包“柳叶子”茶。

    老岳父这次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一个人端着撒有白糖的“柳叶子”茶,咂吸得茶水“嗞嗞”有声,还不时对女婿毛明一顿褒奖。

    毛明顿悟:茶之道,人之道也……

    向左走向右走

    何一飞

    一行四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局长。胖,是个正职的胖。

    局长后面是第一副局长。也胖,不过是个副职的胖。

    稽查科副科长小李走在最后。四个人中小李不是官最小的,但他还是走在最后,他让局长的司机走在了他的前面,局长的司机叫刘兵,年纪比小李要小,但小李非常尊重他,不仅经常兵哥兵哥的叫,有时还替他拿些发票油票之类的到一些管理相对人那里报销。

    今天是星期六,一行四个人要去的地方叫山头源村,是该局新农村建设的对口支援村,局里给了村里八万元的建设资金,村里还想要局里帮忙尽快拉通公路,局长笑着说,这个工程太大,要慢慢来。

    来山头源村是局长定的。山头源村的村支书给局长打了几次电话,村支书说局长你也来指导一下我们的工作,我们全村人都念着你的好呢。村支书又说我们没有大鱼大肉招待局长你,只准备了山里的一点特产,娃娃鱼、银环蛇、田猪子和山猫。局长好吃一口野味,就定下了星期六。局长说山头源那地方是个天然氧吧,不像这城里,空气都是污染的。

    一台车连司机四个人,全局那么多人,科级干部中单单叫上小李,说明小李在局长心中的分量,局长已经明确表态,下个月就把小李升为局里最有实权的稽查科的科长。

    山头源村还没有拉通公路,车就停在离山头源村最近的岭脚村,从岭脚村到山头源村大约四五里路,却有两条路进山头源村,一条在左,一条在右。

    现在是七月,山外的气温已高达三十六七度,而在这山里面却凉爽得很,山风习习,鸟鸣声声,隐然有世外桃源之境。局长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心情好得不得了的局长忽然就来了童心,说,这有一左一右两条路进山头源村,你们说哪一条最近?副局长说走右边的最近,局长不同意,局长说左边这条最近。小李和司机都不插嘴,听他们二人争,最后还是局长定盘。局长说,王副局长,我们两个不用争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走左边这一条,你走右边的这一条,先到达的就说明他走的那条路是最近的,不过有一个原则,就是只能用我们平时的节奏走。

    副局长同意了,局长副局长两个身材差不多,走路的步子也相差无几,都是四平八稳的。局长说完,径直朝左边的那条路走了,他的司机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副局长于是往右边那条路走去。小李看看局长,又看看副局长,看看局长后面跟着个司机,又看看副局长一个人,愣了一会儿,抬腿跟在了副局长身后,朝右走去。

    等小李和副局长到达时,局长已经早到一会儿了。还是局长你英明,高瞻远瞩的,小李说。局长只是嗯哼一声,并不答小李的话。

    山头源村做菜的虽然是个普通山民,但他做出来的野味色香味俱全,比城里的大酒店强多了,但小李发现平时最好这一口的局长今天好像吃得并不开心。局长怎么突然会有了心事呢?小李很是忐忑。

    局里的人事工作不久就进行了调整,出人意料的是大家看好的小李不仅没有当上稽查科的科长,而且还被免去了实职,调到一个不重要的科室做了副主任科员。

    小李非常不解,局长早已表态了的,怎么会这样呢?小李有一天把局长的司机约了出来,喝过酒洗过澡后,司机说,兄弟呀,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犯那样的低级错误呢?去山头源村那次是局长在对你进行考察,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跟副局长走。局长对你很有看法,说你眼中没有他这个局长,说你没和他走在一条道上。不在他那条道上的人怎么可能提拔?听了司机的一番话,小李恍然大悟,心中郁闷不已,气得要拿豆腐砸自己的头。慢慢的,局里的人都知道了小李的事。

    正在小李消沉的时候,一个好消息传来了。局长被调走了,接任的就是王副局长。王局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整各职能科室的人事,大家都说小李有眼光,去山头源村时就跟上了王局长,小李被提拔那是五个手指拿田螺,稳拿的事。人事调整很快就结束了,小李原地不动,还是当他的副主任科员。据王局长身边人传出来的消息,王局长说小李这个人啊,是个心中没有一把手的人。

    王局长要去局里新的建整扶贫村指导工作。听说新的建整扶贫村也还没通车,进村的路也有两条,一条在左一条朝右。

    甜蜜蜜

    贾淑玲

    方小诺死了。

    死在学校后面的河里,河岸边的沙地上,有她错杂的脚印!

    学校沸腾了,师生们都围在那里,有嘈杂的议论声、哭声。我看着躺在沙地上湿漉漉的、停止了呼吸的方小诺,仿佛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周围的议论像农村老家夏夜里的蛙声一样难听。

    我又看见方小诺回头冲我甜甜地一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我一直怀疑那是假睫毛,要不怎么会那样上翘,那样美。甚至会有种想用手去拉一下的冲动,看能不能拉得下来。

    真正被她征服,是在那次文艺会演上,她一身洁白的纱裙,天使般的笑容,一首《甜蜜蜜》唱得许多男生对她动了情。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赢得了满场的掌声,还夹杂着男生们的口哨声。她面对大家的掌声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深深地给大家鞠了一躬,跑到后台去了。

    从那时起,方小诺就挤进了我的心里,霸占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方小诺就坐在我的前面,她话不多,不像我的同桌林娜是个特张扬的女生。我喜欢自习时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她那纱质的白色连衣裙里的白色吊带,总会勾起我的无限遐想。

    有时,我会用钢笔敲敲她的坐椅,当她回头冲我一笑时,我会假装抓过一道习题问她,她趴在我的桌子上低头在稿纸上飞快地计算时,我就闻到了她淡淡的发香。这时,我的同桌林娜就会拉着我,故意大声地说,班长,我的钢笔没水了,借我用一下你的!或者她会自己来抢我的笔记,说上课时忘了抄了。我咬着牙看着她,她就十分得意地看着我,尔后又紧盯着方小诺,目光冷冷的。方小诺就会转过身去安静地做她自己的事。我常想要是林娜突然哪天扁桃体发炎说不出话,她会不会疯掉。

    那天下午,我打篮球弄得一身臭汗十分疲惫地回到教室,正看到林娜站在讲台上眉飞色舞地朗读着什么,而方小诺却趴在桌子上哭,肩头一抖一抖的。林娜看到我进来,高声叫着,班长,你来得正好,快看咱班的特大新闻,我们纯纯的班花方小诺原来和咱班的一个男生有私情!说着又接着朗读起来:小诺,我和你相拥在月夜里,风也缠绵……

    我冲上讲台,夺过林娜手里的那张纸撕得粉碎,一把扔在林娜的脸上,对她狂喊,林娜,你太过分了,你闹够了没有!

    林娜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想说什么终没有说出口。瞪了我一眼,转过身去,故意哼着那首《甜蜜蜜》夸张地回到座位上,挑战似的看着如饿狼一样的我。我想我要是狼,我肯定会一口吞了她。

    方小诺不再笑了,变得更加安静。她瘦弱的身影显得很孤单,追随她的是嘲笑,是猜测,那些议论的人不知道是出于妒忌,还是只是想给无聊的学习生活添加点谈资与乐趣,总之,方小诺变得谨小慎微。她不敢迟到,不敢早退,不敢有一点特殊的和别人不统一的行为,否则又会惹来非议。这不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

    那天她换了件新衣服,林娜一进教室,就围着方小诺转了几圈,冷嘲热讽地说了些难听的话,嗨,方小诺,难道今夜又有约吗?这衣服这么漂亮,是那个他送的吧?方小诺一句话也没说。

    周围的目光让她耳热了一整天。

    我无法保护她,我知道,我越是保护,林娜就会越嫉妒,方小诺就会越惨。

    方小诺还是死了,很突然地死了。那沙地上错杂的脚印,是她心灵最后对生与死的抉择与挣扎。

    法医的结论是方小诺属于自杀身亡。

    班主任在班会上说,方小诺不是自杀,是他杀!全班同学都惊讶地看着老师。老师转过身去,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泪水已模糊了她的眼睛。老师轻轻地说,凶手的名字,已经刻在了黑板上,也希望同时能刻在每个人的心里。

    我看到黑板上写着,孤立与非议!

    我看着前面空空的座位,心在滴血,那首甜蜜蜜还那样清晰地回旋在耳边。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当妻子拉着我的手,时不时地唱起这首歌时,我的心就猛地一疼。那个熟悉背影,那隐隐的吊带就会浮现在我的眼前,愈来愈清晰,像午后的阳光一样刺眼。

    当年那封情书是我写的,确切地说,那不是情书,那是一个青少年的个人日记。内容是我的一个梦,一个乡下男生暗恋一个城市女生的梦,与女生丝毫无关。

    那张纸我夹在笔记里!

    林娜没有扁桃体发炎,因方小诺的死,她的嘴巴也终于闭上了,直到她后来转学,她也没有说出那张纸的主人是我。

    手套

    李桂芳

    他不安地把成绩单递给了等待多时的父亲。看着父亲的脸色愈来愈暗,他就像一茎秋风中的枯草,瑟瑟地抖作一团。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可只看到母亲低头做着针线,满脸不安的神色。他知道母亲害怕父亲,就像小绵羊害怕大灰狼一样。特别是在父亲暴躁的时候,母亲更显得无助。

    “看看,一团糟,干脆不学了!”出乎他的意料,父亲没有像往日那样怒吼,却猛地拿过他的书包,一下子将满包东西倒在地上。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他真希望发生一个奇迹,让那个东西一下子消失掉,不然……他紧闭双眼,等待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这不是你给妈买的手套吗?怎么装在书包里,也不给我呢?”他猛地听到了母亲那温柔而充满惊喜的声音。他吃惊地睁开眼一看,母亲正拿着那双从书包里飞出的手套摩挲着。

    父亲激怒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下来。

    “哦,我……我忘了给您了。妈,您看合适不?”情急之下,他随机应变撒起谎来。虽然他是答应母亲要从城里给她买双手套的,可为了心中的那个她,他早已将母亲的手套忘到脑后了。

    母亲满脸喜色地展开手套戴起来。

    突然,他想起了那手套里有一个他精心设计的小纸片儿,刚放松的心又高悬起来。

    就在母亲戴手套的时候,那个精致的小纸片儿竟然飘飘悠悠地掉下来了。母亲瞥他一眼,满脸惊喜地拾起来,看着看着竟泪水盈盈:“儿子,你长大了,懂得疼妈了。这么多年,是第一次送妈妈生日礼物呢!”

    他心里一惊,母亲的生日!虽然母亲每年都给他过生日,可母亲的生日他却从未想过。还好,那纸片儿上写着的话美好而朦胧,正好可以以假乱真呢,怪不得母亲都感动得哭了,那上面写着:送给我最亲爱的人—让温暖永远伴随着你……

    “妈妈,祝您生日快乐!”他走上前去,拉住母亲的手说。一旁的父亲渐渐地露出了满脸欣慰的神色。

    “今天,就看在你妈的面子上,她过生日,我就不再说成绩的事了。下次,下次再考成这样,你就回来跟我们一起搞农业算了,都十七岁的人了!你看,你看你妈的这双手像个啥?”父亲说着,上前推开他,取下母亲刚戴上的新手套。母亲那双满是茧疤和裂口的手呈现在他的面前,像冬日里皲裂的松树皮。看着,他的泪缓缓地下来了。

    “考不考得上大学没关系,反正你是在为自己奔前途,只是,只是你该懂事了,别拿着父母的血汗钱去混日子!”留下那句话,父亲哀伤地离去了。

    看父亲走远了,母亲就静静地走上前,轻轻地替他擦去满脸的泪水,将那手套塞到他怀里说:“明天到学校,把手套给那姑娘吧。”他吃惊地望着母亲,看到母亲满脸的忧郁,他羞愧万分,然后泪水不可抑制地再次涌出来:“妈,我对不起您!您打我吧!”

    母亲温和地摸着他的头,半晌,叹口气,说:“孩子,妈只能帮你到这份儿上了,可你的前程妈帮不了你……”“妈,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这手套我就送给您吧!这次儿子是真心的,真诚地祝您生日快乐!”说完,他轻轻地将手套戴在了母亲的手上。

    母亲看看那一双漂亮的手套,再望望面前挺拔的儿子,笑了,眼里满是泪水……

    才女惠子

    江东璞玉

    惠子是一个才女。十八岁上高中时惠子的诗就发表在洛城的《洛河》诗刊上。那时候,是顾城、舒婷、北岛、席慕容最鼎盛的时期,也是诗歌最鼎盛的时期。洛城写诗的男男女女多了,而真正写出名的就是惠子。惠子的诗很有灵性,惠子的诗上了《星星》,上了《诗潮》,有一首十二行诗还上了《诗刊》。

    写诗出了名的惠子在那次小城文学创作座谈会上认识了同样写诗的黎明。黎明是小城中学的语文教师,黎明爱上了惠子其实是从惠子的诗中爱上的。多年以后,惠子才明白,黎明爱诗准确地说爱惠子的诗胜过了爱惠子。当惠子和黎明走进平凡的婚姻后,惠子头上才女诗人的光环在黎明的眼里慢慢褪色,直到消逝。黎明在一天晚上抚着空空的被窝,看着伏案写作的惠子,黎明空落落的心里忽然悟到,他要找的女人根本不是惠子,他要找的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知冷、知热,知道心疼男人得女人。惠子的诗发表得越来越多,惠子和黎明的距离越来越远。惠子说黎明简直俗不可耐,黎明说惠子不食人间烟火。

    离婚!两个人同时从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时都大吃了一惊。看着还在写a、o、e的女儿,惠子和黎明在婚姻的长河里又走过了半年,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没有争吵,没有上法庭,两个人很平静地分手了。

    离了婚的惠子更加勤奋地写诗。惠子说,只有诗才是她的全部世界啊。直到惠子的诗集出版后,惠子才知道诗其实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出版这部诗集花费了她近乎半生的积蓄,而卖不出的诗集像一张张冷嘲热讽的笑脸,这让惠子怀疑她当初舍弃婚姻而追求的事业是不是错了?令惠子大彻大悟的是她碰到昔日的闺房密友也是前夫现在的爱人牵着女儿逛街的情景。看着女友欣赏女儿时满脸的幸福和满足,小女孩天使一样的笑容,惠子的心如二月春雷般一动。这种震撼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看着前夫从远处走来,夫妻二人牵了孩子的手欢快离去的背影,惠子竟然呆呆的不知身在何处?

    惠子再婚时已是三十挂零了,和她走进婚姻殿堂的男人比她还小五岁。男人搞绘画,是真正的艺术。惠子这样说。总结上次婚姻失败的教训,惠子心安理得地做一个家庭主妇。惠子买了家庭日用食谱,买了育婴知识小册子,买了怎样做一个好妈妈……每天早上,惠子都会去菜市场按前一天晚上开出的菜谱买菜,精选细做,照着摆在案几上的菜谱一步一步做出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看着下班后的丈夫津津有味的吃相,惠子陶醉在幸福婚姻的喜悦里。在一次文友聚会上,黎明问惠子,最近又发表什么新作了?惠子很坦然地回答,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个默默奉献的女人,我就是那个女人。一年后,惠子生了一个女儿,惠子的心就放在了女儿的身上,吃喝拉撒,按时给孩子打疫苗,定期上医院检查身体,让男人从菜市场随便捎带买些菜,早上糊汤晌午面过起了平常人的生活。

    当然了,小城文友聚会仍然忘不了小城才女,惠子是每会必到的。那些80后、甚至90后的诗歌爱好者听“前辈”们讲小城才女如何的赫赫有名,看惠子逢会必带的个人诗集,都瞪大了眼睛看惠子。他们不明白眼前这个目光涣散、毫无气质的女人怎么就能写出那么有灵性的诗?

    那个搞绘画的男人五年后终于成名了。成名了的男人有一天给惠子面前放了一张“离婚协议书”。男人说,离婚吧,我真的忍受不了你的平庸。惠子随后知道了男人爱上跟他学绘画的女弟子。男人说,惠子,我真的不敢相信“小城才女”的桂冠会戴到你的头上,我甚至怀疑那些诗是不是你写的?你看看你的穿衣打扮,你看看你走路的姿势,你再看看你在菜市场和菜贩子讨价还价的形象……惠子没等男人的嘴巴停下来,扬起手狠狠地抽了男人一个耳光,转身离去。男人愣在那里,看着远去的惠子,目光迷离。

    不管如何,在洛城文化馆的档案室里,在某一个档案柜里,有一个档案袋,里面装着一本厚厚的诗集。作者是惠子。牛皮纸档案的封面上写着“小城才女”。

    图书馆坐落在洛城最繁华的大街上。馆里的现代诗专柜里,小城才女的诗集永远是洛城读者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你总能听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瞧,这是我们洛城最有名的诗人,和舒婷、席慕容齐名呢!另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念出了声—小城才女啊!

    一支烟的时间

    张玉玲

    夏若终于还是去找白老板了。

    坐在白老板宽大的办公室里,夏若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慌,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进行了。但白老板却是明白一切的。白老板点了一支烟,用温和却冷静的目光审视着坐在他面前,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努力平静心绪的夏若,他缓缓地问:“你应该早就明白我对你的心意了,你今天来,是要给我一个惊喜的,对吗?”夏若轻轻咬着唇,低着头,没有回答。半天后,白老板终于很不情愿地问:“恕我直言,难道,你今天,就是为了你妹妹来找我的?”夏若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一眼白老板,轻轻点下头,“是的,我想,只有您可以帮助她。”白老板把目光转向窗外,果然如他所料。一支烟已经燃去一小半,白老板把那半支烟摁灭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然后看着夏若问:“难道为了你妹妹,你什么都可以做吗?”夏若皱了下眉,回答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似乎有些艰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现在很需要我,和她一起毕业的那些大学生,很多人都有家长安排好了工作等着,可是她呢?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自己的画,只有我这个姐姐,能帮她的人只有我,而我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能为力,连一个画展都没有能力为她筹备。”

    白老板从办公桌后站起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再次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睛看着窗外接着说:“那你呢?你考虑过自己吗?难道,你只是为了她而活着吗?”夏若轻轻叹一口气,再次沉默着。白老板把手伸过去,对着窗台上的水晶烟灰缸弹了一下烟灰,眼睛继续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女人从他的脑海中经过,但夏若是一个特例。从她第一天来公司上班时,被她那种冷冷的执著打动,到后来又被她冷冷的漠视吸引,直到刚刚,又被她举棋不定的徘徊感动。开始时,他也只是像对所有漂亮女人怀着一份猎艳的好奇心一样,对她怀一份好奇。只要愿意,在他这里没有女人可以逃得过去。但夏若却一直在状态外,于是他调查了她的一切,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小看她了。她曾经拒绝了一笔学费,然后亲手藏起了一所著名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她一次次拒绝了周围很多人提供给她的帮助,只想心安理得地过自己安静的生活。但是今天为了妹妹,她却还是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白老板再次弹了弹烟灰,回过头看着夏若,说:“其实如果换一种思维方式,你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了,让她上了大学,让她衣食无忧,这一切,你都是在放弃了自己的基础上来成全她的,而你只不过仅仅比她大了两岁,反而是她自己不够努力,把自己寄生在你身上。”

    听到后面那些话,坐在沙发上的夏若看向白老板,目光中有种不容侵犯的凛然,“对不起,白老板,我不喜欢听到有人这样说她。”白老板依然看着窗外。夏若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在我来找您之前,以及坐在这里的整个过程中,我都不能确定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应该的,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我是不应该来找您,有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如果非要强求,也只能是自取其辱。”说着,夏若站了起来,“但我还是谢谢白老板,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再见!”说完夏若就要走出去,却被白老板拦住了,“请留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也许我可以帮她的,只是……”站在门边的夏若打断了白老板的话:“对不起,白老板,请别再往下说,我已经感到羞愧难当了,再见!”

    夏若走出去后,白老板站在窗前愣了半天。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他轻轻地摇摇头在心里叹道,果然是好样的,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做好她自己,在这样的生活面前能坚守到如此,他白华林见过的也只有她一个。

    于是,白老板再次摁灭手里的半支烟,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打给了他一个在书画界做评论的朋友。他决定帮帮那个叫夏雨的女学生,因为她有个叫夏若的姐姐,因为夏若让他在两个半支烟的过程中,看到了一道风景,那道风景单纯地只为了美好而美丽着。

    桨声何处

    连俊超

    外公走上春天的田野之前,他的脚印已经遍访了村庄的大街小巷。

    那天下午,外公扬起的手臂在清秋灰色的天空中缓缓垂落,外婆的泪水也宁静地从眼眶滑出,浸入青色的衣衫。

    外公摇头叹气,缓步走出院门,跟着行将就木的秋风在村庄里游荡。秋风拨弄着他灰色的布衫,割进他脸上层叠的褶皱。他对走过身旁的人说:“见到我的棺材没有?”

    人们摇摇头。

    “我的棺材丢了。”他说,“水芝忘了锁上厢房,我的棺材丢了。”

    他们听明白了,依然摇摇头,轻飘飘地在风中远去。

    外公在村庄里转了一圈,毫无收获。他在大街上站了片刻,走出村子,朝老河口走去。那里躺着外公的墓坑,几年前他即将咽气的时候已经挖好。

    外公丢失的棺材也是在那年打好的。

    那一年,他宽厚硬朗的身体像秋风中树叶一样瑟瑟颤抖,他的声音也抖得厉害。有一天他拄拐踱到门口,说:“把槐树砍掉,给我做棺材。”

    外公找人将树砍倒,让木匠柳老头给他打制了一口厚实的棺材。柳老头拍着做好的棺板,感叹道:“这槐木,密实!”

    外公说:“长了几十年了。”

    后来外公的抖动的双腿再也难以支撑他衰老的身体,只能终日躺在床上。他把舅舅叫到床前,说:“该叫人给我挖个墓坑了,就在老河口那儿吧。我给别人挖了一辈子墓,应该早给自己预备一个的。”

    外公的目光在屋里扫视了一天,闭上眼睛静静的没有了呼吸。舅舅他们把他抬到棺材里。外婆给他穿寿衣的时候,他突然坐直,对站在一旁的舅舅喊道:“你们干啥呢?”突如其来的洪亮嗓音吓得外婆蹲坐在地,而舅舅已呆若木鸡。

    外公自己穿好衣裳,起身从棺材里走了出来。他的腿脚沉稳有力,身体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颤抖不已。

    外公说他看见了不少已经死去的村人,他的身体像在水里下沉,后来一块木板救了他。他拍着漆黑的棺板,说:“就是它!”

    那口棺材后来放进了厢房,厢房以前整日敞开着。棺材放进去之后,外公在门上加了一把锁。他说:“我的魂就是它给叫回来的,我命里注定用它下葬。”那以后,外公每晚打开厢房门,看一眼棺材,才安心地睡去。

    外公的死而复生流传甚广,他丢掉棺材的事情也在当天传遍了整个村庄。冬天走来的时候,外公孤独寻觅的身影依然在村庄里飘荡。他问遍了村庄里的每一户人家,寻遍了每一条坎坷不平的土路,每一个旮旯暗角;村里人还见到他几次划船到远处找过。那些靠在墙边晒太阳的老人堆里见不到外公的身影,围着炭火坐成一圈回忆旧事的人群中也听不到外公的声音。他独自在村庄的某处听着瘦风在耳边凄凉的低吟,脸上满是萧索枯寂的荒凉。

    那天,舅舅叫来柳老头,说:“爹,咱厢房里还有槐木,让俺叔再给你打一口吧。”

    柳老头说:“老哥,别倔了,这回我给你做个更结实的。”

    外公叹了口气:“不一样。就是金银做的我躺着也不舒服。我得找着丢掉的那口,它留着我的魂呢!没有它,我躺进墓坑里也不得安生。那点木头你给我做条船吧,老河口的那条已经破了。”外公已经走出院门,走进浓雾重重的清晨。外婆坐在屋门口,泪盈盈地望着外公消失在雾中。棺材丢后,外公再没和她说过话。

    外婆在一个大雪飞扬的夜里永远闭上了她朦胧的泪眼。村里人说外公找棺材找疯了,逼死了老伴。他们不再搭理外公,舅舅也整日沉默不语。临近年关,母亲带着我去看望他。等他回来时,夜色已紧跟着他的脚步笼罩了院子。他看到我们,说:“回去吧。”他的声音沙哑苍老,被夜色染得含混不清。

    我没有回去,直到第二年的春天。

    我在春天的田野里看见外公离去的身影。

    那时,我追逐着一群孩子在野地里疯跑。我看见外公拄着一截木棍走出村子,朝老河口走去。经过墓坑时,他呆呆地站了片刻。我看到他朝墓坑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河岸。那里停靠着几只小船。他踏上其中一条,双手握住木桨时,回头望了一眼向暖阳敞开胸膛的土地。然后他划动双桨,小船缓缓游走。

    我呼喊着外公,拼命地朝他奔跑。

    他转过了脸,他一定看到了我瘦小的身体跌倒在春天的土地上。可他手里的双桨依然轻缓地荡着。小船漂进了芦苇荡,欸乃的桨声从芦苇丛中翩翩飘来。

    我追到河边,河面上只剩下一层层细密的涟漪,我看到河口的那个墓坑已近坍塌。

    外公在那个春天离开后,村庄里再也看不见他孤独的身影。

    我记得外公划船远去时的情形,我总是独自走向老河口,向水雾氤氲芦苇丛生的远处望去。我似乎看得见外公在河面悠闲地划桨,轻缓的桨声随波纹飘荡而来。他弓着腰,站在黑色的小船里,他的小船有着黑色的高高的船舷,仿佛是一口漂浮的棺材。

    让梦在白天开花

    王明河

    这一阵子,水木最欠的估计是瞌睡。因为,一到夜里他头虽然放到了枕头,可就是睡不着。

    昨夜,他采取了一点“措施”。上床之前,往嘴里捂了几片安眠药,还喝了半瓷缸子水,然后把脑袋周周正正地摆放在枕头上等睡,可是依旧睡不着。睡,像个贪玩的孩子,早晨一下床就拎腿跑了。结果,玩一天大概还没玩够,要不然为啥拿药片片哄也哄不回来呢?

    水木可能是急了,他对着天花板说,我来数羊试试。

    “数羊入睡”是水木下午在证券营业部里听人讲的。水木原指望羊群里的某只羊把他驮进梦乡,哪知他越数羊反而把他驮得离梦乡越远。

    睡这个贪玩的孩子总算在天亮之前回来了。它似乎真的很顽皮,回来的时候把周围的公鸡闹得乱叫唤。

    水木睡着了。可刚睡一会儿,他又穿上了衣服,急匆匆地朝证券营业部跑去。

    水木没有料到还真出现了奇迹,他所买的股票只只飘红。有的飙升得还比较厉害,上午一收盘,他足足赚了100万。

    水木买了个提包。提包是红的,水木觉得红颜色打眼。然后把从银行取出来的那100万一张不落地装进了提包里。

    水木抬腿想走,可又站住了。他大概意识到还有什么事要办。只见他重新趴到柜台上,伸手撕掉一张银行取款凭条,然后,抓过线拴着的圆珠笔,刷刷刷写了几行字:“年华:我做梦都想跟你分手,可又觉得欠你太多太多,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现在好了,我炒股赚了,赚了100万,全给你……再见了,不,是永别!”

    年华是谁?

    水木知道,年华是他大学同学。

    年华人长得特别水灵,并且脑子特别好使,就是手有点残疾。然而,水木认为瑕不掩瑜,所以在大一还没念完的时候他就把年华给“黏”上了。后来,两人干脆铺盖一卷,搬到了校外的一套出租房里。出租房虽然在三楼,但他俩上楼下楼,亲密无间,如履平地。可毕业没多久,两人之间居然出现了缝子,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当然,这一阵子处在休战状态,可水木觉得他们似乎都变“封建”了:谁也不理谁,甚至还分室而睡。特别是水木,连炒股也懒得去动放在年华卧室里的电脑。这,多少有一点冷战的味道。

    当然,水木也想用分手这把快刀来斩冷战这团乱麻。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刚提出分手,年华便爽快地答应了。

    年华说,分手可以,不过5分钟之后,麻烦你到楼下收尸!当时,年华还用她那伸不直的手指头“啄”着窗口,说水木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从这里跳的。三楼,摔不死,顶多把腿摔断,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为了确保跳楼一次成功,我会自觉地爬到楼顶,然后,像日本早期电影《追捕》里说的那样,朝前走,一直朝前走,最后融化在蓝天里……

    年华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结果,没走两步就被水木抱住了。水木觉得,如果让年华像刚出蛋壳的鸟儿一样从楼顶冲向地面,最后摔成冒血的肉饼,自己还真有点于心不忍。

    现在,水木大概认为有了这100万,完全可以打起一堵墙,挡住年华寻死的脚步。

    水木把便条掖在钞票上,然后,挎上提包,一甩头发,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银行。

    水木没费一点儿力气便爬上了出租房。他拧开年华卧室的门锁,偷眼往里一瞅,笑了。年华果真还在睡觉。于是,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年华的卧室,把提包撂在了床头柜上。

    水木关上出租房的防盗门。当然,他没忘反手搡一下,在确信锁牢之后就转身朝楼梯口跑去。

    下楼的时候,水木似乎有一种要飞的感觉。然而,不幸的事发生了,楼梯不知被谁竖了起来,笔陡笔陡的,而他像蹿到悬崖边上的失控的汽车已经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于是,他便像刚出蛋壳的鸟儿一样从三楼冲向地面……不过,他并没有摔成冒血的肉饼,只是被“摔”醒了。

    阳光透进西窗。水木从床头摸过手机,惊叫,咦,三点了!

    所幸周末不开盘。不过,水木还是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红色提包。

    水木手有点抖,拉了半天才把包拉开。里面装的果真是钞票,一扎一扎的钞票。钞票上居然也掖着一张年华用银行取款凭条写的便条—“水木:我做梦都想跟你分手,可又觉得欠你太多太多,所以一直下不了决心。现在好了,我炒股赚了,赚了100万,全给你……再见了,不,是永别!”

    我要去天堂

    菊韵香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银行卡套不住新娘。在和女友相处了三个月后,我便把银行卡的密码改成女友的生日,以示对爱情的忠贞。孰料,女友将我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六位数的存款全部提出后,人间蒸发。就在我急得焦头烂额之时,不想又把公司老板交代的一份重要计划书给做砸了!老板一拍桌子,炒了我的鱿鱼。

    积蓄没了,爱情溜了,工作丢了,三重打击之下,我顿觉心灰意冷。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我阴沉着脸,拉开车门坐进去。在这座城市苦苦打拼三年,每天除从租赁的住处到公司外,我还从没到处好好转转。今日就逛上一圈,从此告别伤心地。正闷闷地想着,的哥开口了,“哥们,去哪儿?”

    “天堂!”我不耐烦地说。此时此刻,我瞅谁都不顺眼,很想随便找个人打一架,哪怕挨顿胖揍。谁知,这位的哥一听,不仅没急眼,反倒“扑哧”乐了:“天堂?好地方,不过路远,我得带点吃的。您稍等,我去买包快餐面。”

    的哥快步奔进路边的食杂店,三两分钟后拿着一袋方便面钻进车里,踩下油门,沿街开起来。许是职业习惯,的哥一般都嘴贫,这位也不例外。路过演出剧院时,看到几个手捧鲜花的少女正喊叫着往里挤,便乐呵呵地问我:“你有偶像吗?”我心不在焉地回答:“没。”“我也没有,与其崇拜别人,还不如自己想辙出名呢。不过这几天可愁死我了!”

    愁什么?赚不到钱?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皱了下眉,的哥的话一套一套地多起来:“眼下,李宇春的粉丝叫玉米,张靓影的粉丝叫凉粉,说相声的郭德刚粉丝叫刚丝。你说哪天我也成了名人,我姓钱,我的粉丝还不得叫钱眼儿啊?多难听!为了粉丝,我正愁该不该出名呢!”

    的哥侃得正来劲,路边突然有个胖女人招手。的哥问我:“你去天堂,路上没人陪多闷,捎上一个,如何?”“随便。”听我同意,的哥靠了过去,请女人坐到副驾驶位上。“大姐,你去哪儿?”的哥问。出人意料的是,这位胖大姐比我还冲:“地狱!”

    话音未落,的哥身子一晃,差点晕倒。“您……去那地儿干吗?探亲?访友?”胖女人大嚷:“我不想活了!”的哥顾不上跟我闲扯,追问:“为啥?”胖女人嗓门真高,震得我耳朵生疼:“哼,那个死鬼说我胖,在外面有人了,我要和他离婚,我要去死!”的哥当即就急了,上下打量着女乘客愤愤地抱打不平:“他嫌你胖,那是他没见过磨盘,没睡过河马,也没坐过坦克!大姐,您要回到唐朝,就凭这身段,杨贵妃算老几?你家男人,有眼无珠!”

    听着的哥振振有词地相劝,我不由暗笑。真逗,如此劝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可说来也怪,的哥和胖女人却是王八瞅绿豆,对眼了,越侃越投缘。傍晚时分,在的哥的劝说下,女人改变主意,不去地狱,改成去医院住院。要是老公能来,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到了医院病房楼门前,的哥突然指着用霓虹灯管装饰的“病房楼”三个大字说:“大姐你看,房子的房上面的点没了,下面的方没了,这不成‘病尸楼’了吗?我看你还是别进了,不如买枝玫瑰花,约你老公再谈谈?”

    的哥的脑瓜反应得真快!我赞叹。女人竟然也答应了。车子再次启动,的哥回头看我:“你知道我为啥劝她吗?”我摇头。的哥一本正经地说:“她吨位那么重,我怕她到了奈何桥,把桥给踩塌喽!要真那样,哥们您不就过不去了吗?”

    不等他说完,我禁不住一乐。看到我心情好起来,的哥在路边停了车,绘声绘色地说:“哥们,人生不过几万天,你愁不也得过吗?其实,只要想开了,世上的烦恼也就少多了。”说到这儿,他笑着拍拍我的肩,“今后要闷了烦了想吵架了,找的哥。俗话说:近墨者黑,近,近……”

    “近朱者赤。”我说。的哥连连点头,“对,近朱者赤。还要补充一句是:近的哥者开心!啥意思呢,就是说你跳进墨缸里,就变成黑的了;你跳进猪圈里,就变得能吃了;你走进的哥堆里,就会变得开心了!”

    我晕!他竟然把“近朱者赤”给弄成了“近猪者吃”!我哈哈大笑,支付了100块车费。的哥开车要走,那个胖女人跑来,一头钻进车里。的哥冲我笑,说:“为了让你开心,我连我的偶像老婆都折腾来了!哥们,记住,人活着,开心就好。拜—”

    我恍然大悟。他是借去买快餐面的当儿,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合演了一出逗我开心的戏!一想明白,我的心里不由突地一暖。是啊,他说得对,人活着,开心就好。

    珍惜你的沉香

    鲁先圣

    一个自称是我的小同乡的青年人发来一封电子邮件,想请我解决他正面临的人生困惑。他说,他今年就要大学毕业了,有很多同学已经找到了工作,有的去了民营企业,有的去了外企,也有的考上了公务员,他很羡慕那些同学,可是自己工作的事情还没有着落。他说,他擅长文学写作,对公文写作也有很多心得,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靠走文字的道路谋生。

    我给他回了一封信。我说,在古印度,有一个很有名的故事。这个故事,直到现在依然是印度的父母教育孩子的经典样本。在古印度时代,有一个经营橡胶生意的商人,经过一生的努力,晚年的时候,家族的财富已经富可敌国。但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性格懦弱,缺乏吃苦精神,更不知道珍惜自己的生意。儿子常常与父亲争论,告诉父亲自己有更赚钱的计划,羡慕做珠宝生意的人家,认为做珠宝生意更挣钱。

    商人非常担心自己的家业会败坏在儿子的手里。他告诉儿子,在大河的尽头处的森林中,有一种非常珍贵的树叫沉香,希望儿子能够找到它带回来。他为儿子准备了一艘船,希望儿子独自去远方寻找。

    儿子用了很多天的时间,终于达到了父亲所说的大河的尽头。果然,那里有广阔的热带雨林,雨林里有数不清的各种树木。他发现,有一种树高达数丈,透过腐烂的外皮,可以看到里面是黑色的内心,那黑色的内心,散发着一种浓郁悠远的香气。

    他断定这就是传说中的沉香。他砍了几棵,带回到船上。正当他要返回的时候,他突然想,如果把这种沉香在当地卖了,变成珠宝再带回去,不是可以带得更多,可以挣更多的钱吗?

    他把沉香带到了当地的一个集市上,公开叫卖珍贵的沉香。可是,他卖了十多天,也没有卖掉一棵树。当地的人并不缺少这样的香料,谁家需要就去森林里砍一些,谁会花钱买呢?相反的是,他临近摊位上卖木炭的却生意红火,每天卖掉一车木炭,每天都有不少的进项。

    既然卖木炭可以这样轻松地挣钱,我为什么不把沉香变成木炭卖了呢?他把沉香树烧成了木炭,也到集市上卖,一段时间下来,也卖了一些钱。

    眼看到了父亲规定的返回的时间了,他带着卖木炭挣的一些钱返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他高兴地向父亲陈述自己创业的经历,并洋洋自得地炫耀着自己的及时决策。

    看着眉飞色舞的儿子,父亲老泪纵横。父亲说,被你烧成木炭卖的树木,正是珍贵的沉香,只要你切下一小块磨成粉末,在我们这里的价值就远远超过一车的木炭。

    释迦牟尼曾经用这个故事告诫自己的弟子: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有自己的沉香,不同的只是很多人却羡慕别人手里的木炭,反而丢弃了自己的沉香。

    朱大能小传

    黄健生

    朱大能是卧龙乡土家村人,他不仅是全村最贫穷的人,也是全乡有名的贫困户,他的贫不只因为他是一个孤儿,更为直接的原因是他懒惰成性,热天躺在屋里不愿出门,冷天却缩在屋檐下晒太阳,几亩田近乎荒芜,家里像个狗窝,穿戴像个乞丐,一天三餐有两餐揭不开锅,近三十的一个后生,也只有孤家寡人地过着。

    那年春,县里制定了扶贫措施,力争在两年内消灭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使全县贫困户、贫困人口迅速下降,并规定科级以上领导干部要结对帮扶。朱大能被列入了当时县委牛书记的结对帮扶对象,牛书记在乡、村两级干部的陪同下来到了朱大能的家,在照相机、摄像机面前,牛书记从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元钱,塞入朱大能手中,说是帮助他脱贫致富的启动资金,并意味深长地说:朱大能同志,有党和政府的支持,有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只要你能抓住机遇,我相信你是一定能够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把个朱大能激动得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领导们走后,朱大能不是把朱书记的五百元钱作为脱贫致富的启动资金,而是买来了酒和花生米等,整天坐在家中醉生梦死,五百元钱也确实让他快活了一段时日。可一年过去朱大能还是朱大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年底,牛书记又要来朱大能家查看帮扶情况了,这可难坏了乡村干部,总不能把牛书记的帮扶对象再作为反面教材吧!迫于无奈,乡党委书记捐出了他已经穿旧但仍显得挺体面的一套西装,将朱大能打扮了一番,将牛书记引入了村口朱二蛋的养鸡场,朱二蛋在乡村干部口中叫成了朱大能养鸡场的饲养员,三千只鸡在照相机、摄像机的灯光下也就成了朱大能的了。之后,朱大能就报纸上有名、广播里有声、电视中有影了,也就成了全县在一年内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典型人物。

    牛书记由于工作成绩突出,在次年初升任副市长,牛副市长当然不会忘了他帮扶的对象朱大能,一次与该县新任县委书记的谈话中,他多次提到朱大能,还说:朱大能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能在一年内脱贫致富奔小康,确实有不同凡响的才能,如果这样的人能站到领导岗位上……后面的话也就不言而喻了。

    没过多久,朱大能就稀里糊涂地从土家村搬到了乡政府,正式从一个农民变成了副乡长,人大代表选举时,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十有八九投了他的票。

    朱大能当了副乡长后,懒惰的本性并没有改变,下乡不愿去,分配的工作任务也难以完成,毕竟他没有读过几天书,问题应该怎么处理他哪里能拿得准?两年下来,他尽管工作没有起色,但却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过渡到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从此学会了一套官腔,上台讲话从面红耳赤、结结巴巴训练成面不改色、信口开河了。

    牛副市长后来又在县委书记面前问起了朱大能,县委书记当然也就极力吹捧,牛副市长得意得哈哈大笑,说:我就知道朱大能是一个人才,搞农业上的工作肯定有一套的,哈哈哈!

    朱大能不久又稀里糊涂地当上了县农牧局的副局长,这时的朱大能已今非昔比了,他也会在适当的时候往牛副市长家里跑。这样,在县市两级就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谁都知道朱大能与牛副市长的关系,也都知道朱大能是在牛副市长的帮助下提上来的。

    牛副市长后来又成了牛市长,朱大能跑得更勤了,县里各部门的头头脑脑也得对朱大能敬三分,朱大能不久也就顺理成章地去掉了这个“副”字成了堂堂的一局之长了。当了局长的朱大能开始活动于市里各有关部门,跑项目、争资金,市里各部门对朱大能一路绿灯,朱局长也就逐渐成了县里跑项目、争资金的有功之臣,不仅老婆跟他恩爱有加,后面还跟着各式各样的年轻美眉,朱大能从此威风八面。

    据说现在朱大能已是副县长候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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