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明的初恋-灭世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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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贸大厦被分作东西两部分,东边是前几天苏曦止和她去的那片小商贩聚集区,而西面则被改造成了大面积商务区。穿过华丽的玻璃柜台高档化妆品区,夏光找到了那家装修别致的小咖啡屋。她掀开厚厚的围帘,暖烘烘的壁炉让人顿时忘记了冬日的寒冷。

    夏光在角落找到了前几日给她打电话要求合租的女孩。绯红色的长款风衣配上荷瓣般的小脸,显得尤为娇俏可爱,她活泼地挥了挥手。

    “你好,我叫小晏,刚来这座城市落脚,请多关照啦。”女孩腼腆地笑了笑。

    二人吃过便饭,夏光一路领着她到自家房屋内转了转,顺便让她熟悉了下周边环境。

    女孩既没要求什么,也没对租金讨价还价。这让夏光这个在同城租房网上挂了大半年广告的人大为感动。到了下午快吃晚饭时,二人已打成一片。夏光拍了拍胸口,表示这顿她请了。

    “中午喝茶的时候拿了张路边传单,烧烤价格公道,似乎很好吃!”小晏道,“上面还有优惠券。”

    “那里啊。”夏光有些犹豫,“其实我们住宅区下面有家闸蟹就很好吃啊。”

    “远一点儿也没关系。”小晏撒起娇来。

    为了不驳新室友的面子,夏光这个房东自然笑嘻嘻地答应了。穿过往日跑步的小巷,顺着逼仄的羊肠小道往上走。前日苏曦止漫步走在前方的身影幻觉般浮现在前方。

    人群熙熙攘攘,心,突然空了下。

    “你怎么了?”小晏拽了拽夏光的袖子。她慌忙摇摇头。可站在巨大的玻璃柜前,夏光又不可遏制地走神了,虽已竭尽全力不再去想,可那些谜团终如雾气般将她层层包裹。

    如果一切真的和外星人有关,那么既否认自己是人类,又否认自己是外星人的苏曦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十年后,他全副武装再次出现,居然只为杀掉自己?夏光不由自主地将手对准房顶电灯。天狼星计划不可能针对个体,这必定和整个地球人类的命运相关联。可自己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啊。

    到底是什么原因?

    十年前,有什么秘密在黑暗中生根发芽?

    想对他笑,想再次靠近。可如果最后的结局居然是拔刀相向,甚至撕破脸,捅出苏曦止最在乎的秘密。我,宁愿失忆,宁愿从未靠近。

    下意识攥住胸口金色的钥匙,夏光埋头吃着烧烤。

    小晏兴致勃勃,可面对夏光兴趣索然的脸,她不久也沉默了。气氛尴尬了片刻,小晏整理了下包包,找了个理由,笑着说抱歉去了厕所。

    夏光歪着头,看着一桌狼藉,喊了声服务员买单。

    冬日夜晚无星无月。夏光冷得直跺脚,站在风口处,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她拨通了小晏的手机。

    老式商贸大厦内,小商铺鳞次栉比,只留中间一条窄窄的走道连着楼梯。

    几次都是占线,夏光着急了。有些害怕这个初来乍到的女孩在这迷宫样的狭窄走道内迷了路。周末商场弥散着一股闲适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笑意,虽然拥挤,但并非无序。可突然,这种气氛被人为打破了。仿佛晴空炸响声惊雷,一个慌乱的黑色影子出现在楼梯口处,喊了声“着火了”。

    火?

    未等反应,夏光便被如潮的人流撞到了。她艰难地抓住饭店旁的门栏,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黑色烟雾在火光中不断涌出。咳嗽,气喘,骚动。房顶上报警声尖叫刺耳。

    火从窗户内喷涌而出,犹如在漆黑暗夜中点燃了无数炮筒。黑压压的人如蚂蚁涌出大厦,小商小贩的格子间内摆放着成堆零碎小玩意,瞬间被点燃,一切化为乌有。太快了,简直无法控制。

    夏光踉跄着跟着人群,人们疯狂往外跑。夏光感到了阵阵绝望。

    烟雾浓了,窒息感和绝望感犹如这四起的大火将人包裹住,无处可逃。

    夏光张皇四顾,闪进一旁的店面,顺手从桌上拿出瓶未喝完的饮料,慌慌张张打湿外套,捂住口鼻。

    几米外响起一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夏光重心不稳,脚下一滑,也摔倒了。

    头顶的光越来越小,疼痛以及拉扯感从四肢末梢传来。但下一秒后,一只手猛地扶住她。

    夏光惊喜地喊了声:“小晏。”

    “这边。”小晏紧紧拉住夏光,艰难地朝一旁的仓库跑去。撞开大门后,她用力扯开包装完好的衣服,将其绑在凳子上,撕扯成条,堵在门缝中。

    做完这一切,房间内弥散的烟雾似乎小了些。夏光瘫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谢谢。”

    “不,我要谢谢你。”

    “怎么会,我什么都没做呢!”夏光摇了摇头,“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不,其实是你救了我。”小晏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开心到整张脸犹如风干的橘皮起了褶皱。夏光不自觉跟着她笑,可表情渐渐凝滞住了,她面色越来越难看。那张鲜活的少女面庞凋谢衰败。牙齿脱落,身形佝偻,头发花白,唯独那双眼依旧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夏光惊恐地捂住嘴巴,向后退了几步。

    可小晏浑不在意,她兴奋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身形和一个半百的老妇无异。她颤抖着、嗫嚅着,拨通了电话:“曦止,我是晏生。我……我抓住她了。那个女孩!哈哈,她跑不掉了。四周都是火。都会死!哈哈哈哈!全部会死!哈哈哈!你快点来,拿到她的血,我们就不用再被神明惩罚了,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晏生形容癫狂,望着夏光的眼中尽是贪婪与憎恶。

    夏光震惊。

    “曦止,我已经做到这步了,不要让我冷静,已经回不了头了。血腥的事都由我来干吧。”晏生的声音中带着苍凉,眼中闪过丝决绝,“即使你恨我,我也会去做,因为,我爱你啊。”

    黑暗中,手机白亮的屏幕闪了闪,熄灭了。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浓重的黑暗被搅进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惧,在渗透,在低语,在嗤笑。

    蚕食仅剩的希望。

    前方的铁门被锁死,烈火爆裂声伴着尖叫与呼救隔绝在外。四周是堆积如山的杂物,身后的窗户,是十八层的高空。

    有没有什么地方,能逃出去?

    嘿嘿嘿嘿……可怖的笑声从干瘪的嘴唇中泄漏而出。可能方才变成如此美丽的少女耗尽了身体内所剩无几的能量。晏生犹如具干尸,动作僵硬而畸形。

    一步步靠近。

    夏光大脑一片混乱,她恍惚从晏生的嘴里听到了苏曦止的名字,但一切都不再重要。

    无处可逃。

    晏生拿着方才塞门的布条,手上力气奇大无比,狠狠勒住夏光的脖子。

    冬日惨白的世界被烧红了半边,融化的铁水自苍穹倾倒而下。火光映着孤星,寒冷闪烁着。

    这个世界,有神明吗?或许早在数万年前已化作整个世界的风,无影无踪。

    天空和大地相伴沉没,黑云遮住了月亮。一颗孤星犹如粒粉尘,渺小而持续地忽闪着。数万年的光阴,就在这黑幕般寂静的天空中流逝。每一道光都是位孤寂的旅者,久到等于时间本身。

    可如今,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在这亘古的荒凉中骚动嘶鸣了。

    可笑的人类的爱?

    风雪疯狂地吞没了整座城市,仿佛一大堆杂乱飞行的虫蛾在焦躁冲撞。苏曦止抿住嘴唇,身形快得像道白色闪电,他灵巧地在漆黑又高低不平的顶楼上下跳跃。幽蓝色的瞳孔中映着远处冲天的火光。从高空俯视,各种高压水枪和红色消防车犹如玩具杂乱堆放,长长的救生梯仿佛一支支伸向天际的光线,呼喊声刺破天际。

    黑压压的人群聚集一处。

    苏曦止皱着眉头,晏生的名字在手机上一直闪烁,却通不上话。他烦躁地又拨了一遍,空洞的嘟嘟声在嘈杂的背景下,仿佛一声声紧张的心跳。

    冒着火的窗户不停发出刺耳的爆裂声。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在火海中被吞噬。情况太复杂了。苏曦止既看不见夏光,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浓烟与嘈杂的人声充斥着整个空间。最近的一栋楼太低矮,和商贸大厦还隔着宽宽的一条大街,并不是过不去,只是……

    “哥哥,我告诉你他们在哪里吧。”房顶的阴影内,忽然传来声轻微的嗤笑。顾天西装笔挺,一脸轻松地走到宽阔的平台上。他的脸一半汩没在阴影中,一半映着雪色,就像天使与魔鬼的灵魂同时降临其上,带着诡异的美感。但“砰”的一声,汩汩鲜血便顺着他黑玉般光泽的发丝流了下来。

    苏曦止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前方,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管你耍了什么手段,告诉我夏光在哪里。”

    顾天摸了摸嘴角的鲜血,笑了:“哥哥,你难道不好奇,我是如何指使晏生去杀掉夏光的吗?”

    “你没法指使,她不会信任你。”

    “对啊。看着自己的主人在歧路上越走越远,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恐惧中不断消逝,她也不会信任我的。”顾天毫不生气,拿出手机,漫不经心地读道,“晏生,十五岁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举行个人钢琴演出,二十一岁耶鲁大学天文学博士毕业,四年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出身富商家庭……这样的精英女孩即使被逼到精神崩溃,也不会笨到相信敌人。可哥哥,我是你的敌人吗?”

    苏曦止的双眸中那抹幽蓝越烧越旺,他看着顾天,沉默了。

    寒风之中,雪花顺着高楼间的通道呼啸飘飞,打在脸上柔软中带着强劲力道。顾天从喉咙里发出声冷笑:“哥哥,她没有理由不相信我啊。这世界,我和她才是唯一的同类。你从心底便知道,我们一点都不像。哥哥?主人,你怎么可能是我的亲哥哥?”

    苏曦止震惊地望着他。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个词背后的含义。数千年来,被天狼星流放到地球的囚徒,获得了神般的地位,可由于身体的缺陷,大都短命。只能和人类的孩子签订契约。孩子发誓效忠获得力量,而主人则依赖这种新型的共生关系,逃避地球法则,避免因不适应环境而面临死亡。

    如果十年前的自己和顾天是守护者关系,那么就意味着自己也是天狼星人的一员。可,隐隐直觉又有哪里不对……他被制造出来后,立即被高层定为S级危险不可控。母星曾尝试寻找更优目标来取代他,可实际上和人类签订契约的天狼星人,只能运用这种共生关系艰难地维持生存。终生生活在轮椅或者暗房中。据夏光的回忆,十年前自己不仅能正常生活,还能进入人类学校。

    那种一来地球上,即使用尽一切尖端科技也会瘫软成一堆烂泥的外星人,怎么会是他的曾经?

    顾天脱下黑色外套,扯开领口,露出黑色飞鸟印记,鸟儿发出愤怒的鸣叫,紫电在地面上游走。

    “如果我心怀恶意甚至背叛。这个契约印记和我大脑思维相连,会从内部将我焚烧殆尽。获得你们赐给的力量的同时,也要接受最严厉的惩罚,这大概就是人类和神之间最讽刺的纽带,敬畏又崇拜,可悲,晏生可以不相信我,可她不会不相信它。”

    “你想得到什么?”

    出乎意料,顾天根本没卖关子,指了指商贸大厦第十九楼的一扇窗户。

    “那是陷阱。”苏曦止面无表情道。

    “哥哥,如果我真想害你,我也会死啊。”顾天的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意。

    苏曦止一动不动地望着顾天的脸。他不得不承认顾天是对的。顾天不可能害他?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下方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无数盏灯,无数的视线。大火已经烧掉了所有往上的通路,距离商贸大厦最近的一栋高楼被架起了天梯。火舌肆意舔舐着,一个消防员颤颤巍巍地在腰间系好绳索,探了下去。但纵使再努力,能够做出的成果依旧微乎甚微。

    没有人能够上去,亦无人能下来。那些呼号着的生命,只是时间流逝上将落未落的水滴,马上要被烈火烧成一缕缕青烟。

    情况太危急了。无人能救。

    A市调来的直升机在楼顶上空盘旋着,记者手中的摄像头,连接着整个网络。

    视线,还是视线。

    苏曦止猛然明白了顾天的阴谋,他并不要他的命,而是要他的秘密。所有机械都无能为力时,他飞身出现,跳过数十米远的高楼,将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蒙着脸冲进去救夏光,还是冠冕堂皇地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一切都将暴露在青天白日下。

    人们会发疯一样挖掘那道身影背后的一切,A城所有曾经发生过的,已经被掩盖的秘密,都将在苏曦止用一种人类无法做到的动作到达火场的那刻,彻底曝光。

    到时,伴随着顾天的倒戈,再没有一个实力强大的顾家在背后打点掩盖这一切。

    不仅如此,对面亲切称呼自己为哥哥的男人,还会用尽周身所有能耐,将秘密连根拔起。杀伐果决,一招毙命。而且他手上,可能还有更重的砝码。

    很多年后,自己会退化成教科书上一个简单的铅字,叙述人类与其他文明间的首次接触。

    天狼星人隐藏的秘密,整个人类的起源,还有宇宙间的因果轮回……仿佛一串串流火在眼前闪动,纷繁复杂又灼烧人心。

    目标是隔着数万光年的两个文明。

    疯了,真是疯了。

    “你这么做,它就没意见吗?”苏曦止用眼睛瞟了瞟顾天的影子,指意明显。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一旦秘密暴露,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顾天一动不动地望着苏曦止的眼睛,忽然发狂地大笑起来:“哥哥,你还是关心好自己。宇宙中相遇即毁灭。不管他们曾经多么渴望在其他星系中寻找到伙伴,即使是后者创造了前者,但生存空间有限时,也免不了互相杀戮与侵虐。你认为你最希望保护的人类将会如何对待你这个外星人标本?哥哥,你自诩是所有人类的保护神,可你不过是这场超大游戏开场的祭品罢了,最讨厌你那副世界拯救者的嘴脸,实在是太天真了。你救得了谁呢?不光救不了自己,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

    仿佛地狱来的恶魔,黑玉般的发丝被雪花打湿,映着那双漆黑深潭般的眼,顾天试图品尝苏曦止的绝望,他等待这样一天等了很久,这个犹如神祇般高傲的男人,如果能匍匐在他的脚下……如果……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原本可以照见世间繁华的双眸仿佛黑洞般望不见底,最深处燃起簇幽蓝而冷酷的火焰。苏曦止陷入长久沉默,他低下头,又抬起,发出声轻笑:“我承认你是个合格的对手。”

    孤注一掷,勇敢无匹,势均力敌。

    “所以你害怕得发抖了吗?”

    要不你心爱的女孩死,要不永远当个废物。

    “不,是兴奋到发抖。”苏曦止道,他猛地伸手掐住顾天的脖子,将顾天抵在墙壁上,朝上举起。飞鸟在顾天的锁骨处发出刺耳鸣叫,光芒将二人包裹。这是绝对压倒性的力量,普通人类毫无招架之力。顾天感觉自己脖子咔咔作响,他无法说话,空气在肺部转了个圈,他不由自主地仰起了下巴。

    “告诉我怎么上去。”苏曦止眼中闪动杀意。经过几天的观察,这个顾家弟弟确实足够聪明,可太聪明也未必是好事。顾天已经习惯在任何情况下给自己留条后路,他一定知道如何既能救夏光,又让秘密不被知道。

    顾天嘴角滴出了血,重重摔在顶楼的地板上,喘息着呕吐着,仰面痴痴笑了起来:“哥哥,你觉得我对夏光还有感情?没错,我就是很喜欢她,喜欢到即使是你的女人也要抢过来。只是啊,我有感情洁癖,需要她随时随地想着我,整个世界只有我,如果她爱你,我宁愿不要。所以,我不去救她,也不允许你救她。”

    她只能救她自己。

    “什么意思?”

    “哥哥,你输就输在总喜欢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掏出来,却不想会不会被背叛。”顾天指了指商贸大厦,“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毁灭世界的按钮放在心爱的女人身上,让她主导这场游戏。看她到底是选择你,还是选择她自己。”

    “晏生告诉你我把钥匙给夏光了?”苏曦止的瞳孔骤然收紧。

    顾天的笑容犹如罂粟花般招摇明丽:“你们交换的信任,最后只是场完美的背叛。”

    钥匙打开神之门。那东西将会以一个超脱人类想象的姿态,出现在视线中。

    会失控。

    顾天得意地笑了。

    人,不会被别人打败,总是自己先投降。

    神,也一样。

    夏光仰面躺在地板上,灵魂在空中游荡,世界成了片模糊的黑白影像。她能够看清晏生脸上每条皱纹,又似乎什么也看不见。怎么办?不想死。

    怎样才能不要去死?

    火舌在门外疯狂舔舐,记忆无比混乱。

    甬道的尽头,是那片蔚蓝的的的喀喀湖。

    苍天白云,雪山湖泊。

    窒息感越来越强。没有时间了,胸腔内空气越来越少,全身每个细胞都渴望着活下去。

    钥匙随着身体的摆动,在衣兜内发出细微声响。或许,拿着它穿越那扇门,就能活下去。

    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轻声说……那样会辜负苏曦止,毕竟这是他守护的秘密。

    生理反应太过剧烈,胸肺内的气体越来越少,夏光猛地挣脱晏生的掌控。瘦小的老太婆被摔得四仰八叉,犹如一条虫子蠕动着抓住她的脚踝。

    夏光被绊倒,拽住旁边的大型支架,伸腿将晏生踢倒。晏生惨叫一声,夏光趁机站起,穿过走廊跑进隔壁仓库。三个活生生的人被捆绑在椅子上,用布堵住嘴巴。夏光愣了下,躲到了椅子背后。显然,那三个被绑住的人也超出了晏生的预料,她也愣了下,敏捷跳过,将夏光按在了地上。黑电游走,逐渐凝聚成翅膀的模样,晏生由瘦小的老太婆变成了只邪恶丑陋的怪物,前肢粗大,牙齿变长,犹如在黑油中淋了个遍。

    “你到底是什么?”夏光感到一阵恶心。

    晏生笑了笑,仿佛杀死她远不如想象的那般完美。

    她围着夏光转着圈,选定脖子部分后,换作个蜷伏的姿势,干枯僵硬的面颊上,微笑越来越开,慢慢地,那不再是个笑,而是扭曲外翻的血盆大口。

    恐惧掌控一切,夏光不顾一切地朝神之门所在的墙壁冲去,可她甚至没看出袭来的是手还是翅膀。一记粉碎性的重击便砸到了她的胸口,身后一堆柜子轰然倒地。

    玻璃粉碎,散落支离。

    胸口火辣辣地疼着,简直没法呼吸,夏光吐了口血。

    晏生的话语似乎变成了双声道,模糊不清晰:“二十一岁那年,因为医院失误,被注射了含有艾滋病病毒的血袋,我曾想过自杀。当时我站在高楼上,看着下面车水马龙的世界,厌倦透了。但身体浮空,浸泡在巨大的夕阳中的那刻,我又后悔了。风在旋转,在粉身碎骨的边缘,我遇见了曦止。他从半空抱住我,将我平稳地放在地面上。那刻,仿佛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

    紧接着,晏生脸上是极度的憎恨:“可你出现了。你的每一口呼吸,都让我随时可能被杀掉,我又到底做错了什么?”

    夏光听到腿部可怕的断裂声,尖叫被含在喉咙里。晏生快意道:“我不仅要杀掉你,还要让你体会无与伦比的痛苦!不要期待任何人会救你,曦止见到的,也只是一具恶心的尸体。”

    “只要我死掉,苏曦止就能活下来吗?”夏光躺在地上,重重喘着粗气。

    “作为帮助主人联系天狼星的守护者,其实我还知道曦止不知道的秘密。”晏生见夏光表情松动,得意扬扬,“杀死你背后的真实原因其实很简单。地球和天狼星环境迥然不同,数万年前,早就提出对地球进行殖民统治的方案,天狼星人甚至依照自己的基因,改造猿人,创造人类。但事与愿违,随后由于不适应地球气候与环境,大规模疫病爆发了。在这银河系的边陲星球,你身上的血,含有完美抵抗地球法则的疫苗,只要拿到,天狼星人就能顺理成章地降临。神之降世,开天辟地!”

    “所以苏曦止才被迫……”

    “不是被迫,他很愿意杀掉你!曦止只是被无关信息干扰,他根本对你没兴趣。”晏生恼羞成怒,心虚地上前一步,狠狠踩住夏光的胸口,表情忽然变得狰狞而得意,她凑近轻声道,“你是不是很想穿过那扇墙逃出这里?逃?哈哈,放心,当然会成全你,我会让你背叛曦止。我怎么可能让自己背上杀死你的罪名,这扇门已经被动了手脚,整个城市都将看见这微型虫洞开启的那幕。我才是被迫杀掉你,我才是……”

    夏光躺在地上,看着漆黑而斑驳的墙壁上大片的苔藓,觉得自己变成了他们,好卑微,好无助,好没有希望啊!

    分明在冬季严寒中拼尽全力地活着,可最后还是会丧生于无边的火海。

    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也不是她想要的。可声音太小,太小了,谁又听得到?

    好想有只脚,好想长出翅膀,可那不是卑微苔藓能拥有的。潮湿冰冷污浊,才应是她的世界。真泄气,笨蛋似乎没什么理由可以理直气壮。

    人生无数平凡而又细碎的片段,一帧帧放映。高中埋头写卷子,一张张,一堆堆,一沓沓。那些鲜红的标语,那些写满了的励志故事,那些很努力很努力的起早贪黑。可期末的排行榜上,前方还是堆着一大片人名。

    末尾的名字很小很小,连自己看起来都费力。

    我只要进步,一小点,一小点就够了。站在人头攒动的走廊,不自觉捂住胸口,可愿望淹没在如潮的洪水中,连梦想都是拥挤的。

    微弱的声音,在纸面上发出声呐喊,咸湿的泪水缓慢滴落在冰冷的风中。生活变成了条无尽的黄色小路,沉默地走啊走,走啊走。

    走到云天交接的地方,似乎又去了另一条无尽的路。这条路上,青苔似乎还是没有翅膀和脚,没法逃离这场毁灭性的火灾。

    晏生拉住夏光的头发,朝着那扇墙走去。金色钥匙丁零零作响。

    哗啦……哗啦……哗啦……

    夏光最后看了眼这个世界,仿佛公元前但丁神曲中描述的地狱,火与罪恶沿着墙缝四散蔓延,而她是一切欲望的最终祭品。

    救救我。救救我。

    苏曦止,我只是个小女孩啊。

    用什么诠释亘古与瞬间?有什么可以留在记忆中永不褪色。答案是美,毁灭一切的美。

    顾天深深地吸了口气,着魔地仰望星空,狂风在脚下肆虐,仿佛下起了火雨。

    现在已接近午夜十二点,一个巨大的太阳,悬浮在半空中,明丽而招摇的色彩让整个天空亮如白昼。

    如文盛特凡高的《星空》描绘的那样,充满了怪异而惊艳的美感。

    神之门在半空打开。

    顾天望着苏曦止跳上商贸大厦的背影,在明黄的光泽中,犹如一只飞速穿过暴雨的海燕,掀起阵如潮的声浪。

    晚了,都晚了。

    哥哥,她还是背叛了你。

    而你,为了那可笑的善良与正义,丧失了救她的唯一机会。

    爱?这只是场血淋淋的伤害。

    世间最悲戚的爱情并非你爱的与她毫无瓜葛,而是等过岁月,却发现爱是错,错如针扎。

    那一点点、一滴滴的伤害,变成最后的面目可憎。

    相遇又能说什么?

    好不过相顾无言。

    顾天摸着胸口,轻轻地,又略带点邪恶地笑了起来,那单纯的笑中,是无法排遣的孤单。

    人类历史上那些熟悉而陌生的字眼,亚当、夏娃、诺亚……在眼前不停闪动。神启是无数凡人的求而不得,与众不同时,却也不幸拥有了最沉重的一生。

    天狼星人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人类,却无法阻止贪婪、色欲、傲慢、嫉妒、狂怒、懒惰、嫉妒,这七宗原罪沉睡在灵魂的最深处。

    他们鄙夷这劣等的仆人,对他们的基因再次进行了改造。

    创世纪的大洪水,让所有失败的试验品消失殆尽。朝阳在星海上升起,新的世纪开始了。当和平鸽衔着橄榄枝落在诺亚手上时,迄今为止,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希望。

    可神明又开始不安,他们恐惧人类与他们相似的容貌和智慧,疯狂地让诺亚的子孙亚伯拉罕表白自己的忠心。这位善良的老人在七十五岁时听见了神明的声音,依照神启,他带领犹太人开始了第一次大迁移。他们费尽艰辛,徒步进入巴比伦河谷,又穿过烈日艳阳的阿拉伯沙漠,最后抵达了西亚的牧场。在那里,他获得了安宁的生活。

    在第一个儿子降生后,亚伯拉罕心满意足。

    但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被迫赶走自己的第二任妻子和儿子后,在摩利亚山上,亚伯拉罕被命令杀掉自己的小儿子以撒献祭神明。

    山尖寒风凛冽,石头祭坛上冷光耀眼,亚伯拉罕拔出了刀,将以撒的头往后拽,这是一个他能割断颈动脉的动作。

    这时响起了一个声音。

    神明再次开口了。

    最后,耶和华确定了亚伯拉罕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不再坚持让他进一步证明自己的忠诚。

    但这老人最终厌倦了那带来太多痛苦和折磨的地方,回到了古老的幔丽平原。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往事变迁,人类在享乐与科技的发展中忘却了曾经的信仰。神也不再是那以一阵狂风横扫丘陵与平原的存在了,他不再在沙漠的隆隆雷声中和人对话,不知何时,那声音只会在清静的图书馆听见。他们说着市井的语言,逐渐将灵性掩盖在了垃圾般的文献下。

    如今的神明极度缺乏安全感,他们不再要求追随者表达忠诚,而是自己去制造一个百分百服从的工具,献祭自己的灵魂。

    顾天将手朝着灿烂星空,嘲讽地笑了。那位心念疲惫的老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才是这千年苦难的最终承受者。

    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被剥夺一切,最卑微也最残酷,只为能在危急时刻能毫不犹豫地保护最重要的神。

    他的哥哥。

    顾天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从高楼上坠落的夏光的父亲夏城勋,命运如出一辙,都是死在了他的手里。这些痛苦这些眼泪这些悔恨会和那一幕般出现在梦里,在夜深人静时肆意滋长,永不见炎阳。

    背叛后,未来终将不同。

    一股兴奋感冲上脑子。

    “哥哥,一切都结束了。”顾天道,“可对于我,一切终将重新开始。”

    商贸大厦被拦腰开了个巨大的口子,火被向上的气流卷起,在半空形成两条巨大的火龙。苏曦止逆着风,跳过十几米的高空。

    身影在明黄的光亮里显眼极了,将气氛推向高潮,脚下尖叫声澎湃汹涌。

    黑色风衣上沾满火星,苏曦止破空而来,俊美如散发太阳光辉的阿波罗。晏生如痴如醉,直到看见他冰冷的眉眼,才回过神来,挽住他的手臂道:“曦止,别生我气了,是那个贱人夏光非要拿神之门要挟我。你惩罚我吧,晏生甘愿受罚。”

    “不需要了。”

    “曦止,就知道你会原谅我。”她原本以为苏曦止定会雷霆震怒,看来这个女人也没那么重要,晏生欣喜道,“我在她拿着神之门钥匙逃跑的那刻杀掉了她。曦止,从今天起,再没人指使我们。任务完成了,我们自由了。”

    “晏生,我不想再见到你。”

    “曦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未睁眼看清吗?这个女人是不会爱上你的。她背叛了你,更不会喜欢或者接受你本来的样子!只有我,才会一直待在你的身旁啊!”

    “是吗?”苏曦止轻轻道,仰望着巨大的神之门,声音犹如片羽毛落在心尖,“一切都不重要了。”

    此时,他已不是那个美丽而孤独的少年,神明的各种特征在他的身上显现出来,侧脸冰冷而圣洁,带着毁灭一切的残酷与冷漠。巨大的白色双翼在身后张开,使得他的动作迅捷如幻影。

    窗外火龙飞舞旋转,仿佛要吞噬一切。苏曦止咬紧嘴唇,向前一步,试图跨进神之门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收集夏光的血液。他面无表情地迈步,一只脚忽然被绊倒,他再也抑制不住五脏的翻滚,吐了口血。他低头摸了摸嘴唇,血花在手心模糊扩散。

    一条条白光在眼前闪过,声音和图像模糊不清。

    苏曦止直直摔倒在地上,忽然号啕大哭起来,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

    “曦止,你怎么了?”晏生关切地凑近,忐忑不安地问道,但马上犹如被电了般缩起手脚。

    “没什么。”等再站起来时,苏曦止困惑地摆了摆手。那巨大悲伤已不知所源,他拿出手机,直接按了一个人的号码。

    没有任何犹豫,对方愉快地按了接听键:“哥哥,你现在站在夏光的尸体旁吗?还是她仍有一口气,需要你再努力一下?”

    “猪宝贝是谁?”苏曦止暴躁地问。

    “怎么?你想起什么了?”

    “与你无关。”

    “呵?那你为什么在世界末日的背景下探讨这么蠢的名字?”顾天道,“哥哥,虽然你有时候的确很脱线……”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废了你的手脚。”

    “猪宝贝当然就是你的外号喽。”顾天吹了声口哨,“不过这外号是夏光给你起的。很诡异吧。”

    “不诡异,非常感谢。”苏曦止挂掉电话,冷冷地哼了声。

    “曦止,你为什么要听从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命令呢?顾家老宅内的S级命令实在是太……而且都过了十年了,谁又能……”晏生忍不住道。

    苏曦止眼底的光骤然一暗,他沉默片刻,冷傲道:“晏生,没人能命令我,没人……”

    如果能选择,夏光十分想找到一个黑暗的角落,双手抱膝,独自在死亡乐章弹奏跳跃的前夕静一静。啊,也许还有机会跟家中的猫咪道一声再见,也许还能再吃上一顿外婆煮的拉面。可没机会了,目前她的姿势十分滑稽,犹如破布般在地上被拖行,毫无反抗之力。

    谁能救救她呢?

    哦,没人。

    这栋融化着钢铁的大厦已经承载了太多哭号,烈火中全是烧焦油脂的臭味,眼前竟是凄厉的火光。

    什么嘛,原来就这样死掉了,真是无聊透了。每天也就是吃吃吃喝喝喝睡睡睡玩玩玩,开心过玩笑过痛苦过哭过,也……爱过。可是如今回头想想,为什么感觉整个人生都是空白一片,充满了遗憾。

    真是个胆小鬼啊。

    哈哈哈哈哈哈!自己那么坚定地说要等苏曦止回来,其实还是半推半就地上了顾天的婚车。那么坚定地认定大雪天桥上的人就是苏曦止,却无法在相遇时坦诚地告诉他,有时候最讨厌自己了,分明不坚强不勇敢不努力,却一直感觉什么事情都尽力了。

    是啊是啊,她其实很想对苏曦止霸道地说,她喜欢他,所以他的世界中只能有她,不能再有别的女孩。她要缠着他,每一分每一秒像星星围着太阳。在医院拉着他的手,迎着阳光看他身上那些细细的伤口。在马路逼仄的车底,看他焦急又俊朗的眉眼。在秘鲁的巨树下,告诉孤独失落的他,自己会一直在他身边。可是……真是笑到腹痛,现实中那样帅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苏曦止,明确表达了喜欢她,自己居然连礼貌地非礼一下都没有做到。真是操蛋的人生啊。

    有去拼命吗?有去燃烧生命吗?没有啊,小笨蛋,什么都没有。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犹犹豫豫郁郁寡欢。那副身心疲惫的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真是可笑极了。难道不知道这世间所有美好,都要付出无比高昂的代价?所以最后啊,也没人对你抱有期待了。

    活着最大的遗憾是,未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甚至所有美好,都只是幻想。

    呵呵。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哎,你不要杀掉我。”夏光平静地对晏生道,“我想,人生的最后,能自己决定怎么死也算是好的。”

    “耍什么花样。”晏生再次拽紧了她的头发,覆盖黑鳞的手臂在一呼一吸间散发着蓬勃的力量,“你的动作在我眼中像放慢镜头,捏死你就是捏死只蚂蚁。”

    “那我可不可以亲自打开神之门?”

    “果真是个贱女人。你想主动出卖曦止?”晏生哈哈大笑,尖尖的利爪指着夏光的后脑,“可就算再配合,我也必须取走你的性命,不要做徒劳的努力了。”

    “你了解苏曦止多少呢?”

    “你在挑衅我!”

    “不,刚刚在想如果苏曦止恢复记忆,现在的他会怎样?”夏光艰难地站起身,捂住腹部,朝那面墙蹒跚走去,“真的很有趣啊。第一次在高中开学典礼看见他的时候,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整个人群。有人大声谈论新买的衣服,故意将蓝色连帽衫露在外面,有人八卦哪个女孩成绩又好又漂亮。而更多的男孩聚在一处嬉戏打闹,将人抬起往天上丢。校长清清嗓子道,这位同学啊,我们要开开学动员大会了,你是要代替我发言吗?他才从主席台上淡定走下去。大家笑得人仰马翻,他站在人群最高处,逆光的眸子悠长深邃,竟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超古怪的,表情像笑,可仔细看又带了点冷傲。饱含悲悯的情绪让人移不开眼睛。他啊,或许也没那么讨厌人类。”

    “你想要表达什么?”

    “他是喜欢人类的。”夏光道,“那样那样喜欢,所以和任何人讲话,眼中璀璨夺目得像升起了大大的太阳。”

    “曦止永远也不会想起,也永远不知道这些。”

    “不,他知道。他就要毁掉他所喜欢的一切了。”夏光忽然哭着说,“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他孤不孤单,这样做会不会很难受?”

    “你给我闭嘴。”晏生的忍耐到了极限,脸上露出个狰狞的表情,“别人活不活和曦止有什么关系?感觉?人都要死了还要什么感觉?我只求我们能好好活着。”

    “我想让他快乐。”

    “快乐?”晏生冷笑,她正欲再说些什么,可夏光没再给她机会。她抓起地上一块锋利的金属残片,割断了自己的头发,白色洁净的墙面染上了一抹血色。晏生的利爪刺进了她的胸膛,但那速度没有减缓,身体接触到墙面的那刻,仿佛整个商贸大厦都出现了一秒短暂的寂静。

    哭号声、惨叫声,连带着飞扬四溢的火焰全部被冻结。从楼底人群的视角朝上仰望,内心深处莫名响起声诡异的轰鸣,整个天空被只无形的怪兽扒开了个巨大的口子。黑色幕布内,露出片猩红。

    夏光的耳畔,再也听不到尖叫与嘈杂。那瞬间,她到达了地球的另一面。整个人坠入巨大水体中,冰冷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她拼命挣扎,试图调整呼吸。眼睛浸了水,什么也看不到了。

    放松,放松。夏光拼命对自己讲,胸口的伤疼痛难忍,她只能挥动一只手划水,渐渐地,过度紧张的身体开始下沉。

    太黑暗,太安静了。想划动四肢朝上,可伤口牵动身体迅速变冷变重。血色的丝线朝太阳的方向一点点远去。

    动不了了。

    神之门打开的这刻,影像通过了整个网络。全人类都看见了半空之中的神之门,埋藏万年的秘密,在一片明黄中,曝光。

    真美丽啊,就如天国之门豁然洞开。

    也算了了十年前苏曦止的本愿,保护整个人类。虽然与神明的战争看似终究是场徒劳。

    夏光捂住胸口,一手拼命朝水面划着,伸直,弯曲,再伸直,再弯曲。意识逐渐模糊,她不知朝上划了多久,距离水面多远,可,再也不想放弃了,一定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幽深的水中,忽然亮起了点点的光。一个影子逐渐凝聚成人形,在辉煌明丽的背景中,出现在水中。

    夏光的意识脱离了身体,她看清了那人的眉眼,忍不住发出阵战栗。不等反应,忽然,手心一实,她居然被捞出了水面。

    苏曦止的眉眼在天光下散发着耀眼光晕。夏光拿臂膀挡住太阳,艰难睁开眼,忍不住歪倒在一侧干呕,等缓过气来,旋即狠狠扑进了苏曦止的怀抱。

    苏曦止怔住,几秒后僵硬的手指一下下抚摸着夏光的背部。他开始的动作很急切,似乎在猛烈按捺住某种喷涌而出的情绪,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平复下去,只是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望着夏光胸口处那抹血迹,他蹙起了眉头,目光越发冰冷。

    夏光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臂,心脏仿佛被细细密密的针扎过一样。

    “对不起。”最后,她小声道,泪水氤氲了眼眶。

    “我要回答没关系吗?”苏曦止说。

    “你不用原谅我,你甚至可以更……更讨厌我一点。”夏光结结巴巴道。濒临死亡爆发的勇气烟消云散。天,这并不是她想说的话啊。

    夏光咽了口吐沫,正欲再讲,却见苏曦止专注低头,小心翼翼地掀开她的衣服,从衣袋内拿出盒透明膏药,冰凉的指腹扫过皮肤,疼痛伴着麻痒,她的脸羞得通红。双手局促地撑住地面,随着时间推移,在关节过于用力的地方,由于供血不足变得冰凉。她忍不住走神想,这段时间真该少吃一点减个肥,她腹部的线条虽称得上纤细,却并不健美。真是后悔死了。

    好丢人,好羞涩。

    苏曦止修长白皙的双手在日光下反光,他的侧脸尤其认真,仿佛在抚摸件上层的艺术品,声音中是她从未感觉到的疲惫:“夏光,我的耐心已经用尽了。”

    “什么耐心?”夏光大梦初醒,察觉到苏曦止的情绪,她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不明白?”

    夏光紧张地摇了摇头,狠狠在心中骂了几遍自己,脸越发红了。

    阳光下,苏曦止的侧脸仿佛闪烁着钻石的光泽。他微微眯了眯眼,不像往常般绕弯子,甚至不在演戏,深邃明澈的眼中甚至透出狡黠,低头凑近:“呵。等待的耐心。”

    苏曦止嘲讽地轻笑,吻住了她的双唇。

    风与火的盛宴中,明黄搅拌在漆黑的夜中,犹如只睁开的巨眼,审视着芸芸众生。商贸大厦内的火已被浇灭,到处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晏生在诡异而寒冷的景象中缓缓蜷缩起身子,犹如一只小小的虾米。她的脑袋从方才开始就疼痛难忍,与夏光对峙时,全身血液流向脑子,而如今,这疼痛撕裂着她的身体。

    “还撑得住吗?”黑暗中一声轻笑传来。顾天缓步走出,脸上带着愉快而温和的笑容。

    晏生咬住牙齿,抹了抹滴落的汗水,虚弱道:“没关系,曦止就快拿到夏光体内的药剂了。我……马上就能好起来。”

    顾天咂了下舌,蹲下身体,歪起脑袋,笑道:“真可怜!”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晏生反唇相讥,“你不也一样。”

    “不,不一样。”顾天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你都快死了。”

    “我不会死!我会撑住的!如果我们的计划早点进行……”

    “你真的是哈佛毕业的?”

    “你的话我不明白。”

    “当初一定经常挂科重修吧?”顾天笑道,“脑子真是不好使啊。你该不会真觉得自己做这一切是为了苏曦止?”

    “我当然是为了曦止。”

    “自欺欺人。”

    “我从来没有为了自己。这是天狼星自称神明的黑影使者在我身上下的诅咒,让我变老,让我变坏,他们在控制我企图威胁曦止!不要随便诋毁我和他的关系。”晏生咬牙切齿。

    “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己。”

    “那又怎么样?”

    “身为神明的守护者,你应该知道背叛神明是什么下场,苏曦止在给予你无上力量的时候,应该也告诫过你不要背叛他吧。”

    “我从未背叛他!”晏生歇斯底里地尖叫,脑颅内巨大的痛感让她彻底丧失了理智,“杀掉夏光是我们共同的目的。这一切是你布的局,其实想背叛他的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更想杀掉他!甚至毁掉一切。”

    “哈哈哈,看见没!以为我要杀掉他,还和我合作?”顾天忽然拍起手,像个拿到超大玩具的顽皮小孩,看着漆黑深邃的天空转了个圈,“那是我亲爱的哥哥啊,我怎么可能背叛他!”

    “那我也没有!”晏生面色惨白,“我是确定你也是守护者,也被那种变态的共生关系束缚,才选择和你合作的。”

    “我背叛的是整个令人厌恶的守护者体制,至于哥哥,我是一直爱他的啊。同样,我更爱夏光。如果这些还不够,我当然还有更大的礼要送给他们。”顾天笑容温和,浅淡琉璃色的黑瞳之中散发着邪魅的光。

    “你真是个变态!”

    “违背命令擅自行动,杀掉夏光。你潜意识里已经做了将会鱼死网破的最坏打算。你满心希望利用我,再不想和他冒险。当守护者背离神明,一切都会终结。”

    “不,我没有!我没有!我才不会死!我要等曦止回来!”晏生躺倒在地抽搐起来,尖叫声越来越小。她艰难地朝他爬去,可顾天颀长身影恍若远在天边,浅色琉璃眸子内浸满了悲伤与冷漠。他朝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再见。

    晏生的手停在顾天锃亮皮鞋前一尺之地,头朝下的表情很困惑,嘴巴张大,似要用尽全身气力喊出来。双眼内光芒停驻,仿佛一瞬间领悟了什么,充满怨愤。

    最后,老太婆的身体恢复成少女的模样,安详宁静,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黎明时分昏暗的天光里,忽然下起了大雨,积雪被打出烂泥的质感,几辆市局的警车穿过街道,尖啸声突破长空。顾天将雨伞轻轻一掷,如一片花,翩然而下。他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目光冰冷地喃喃道:“冬天,确实快结束了。”

    处理火灾现场真不是件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杨乐戴着口罩,扎紧裤管,一手拿着记录本,一手举着手电筒,活像只螃蟹朝商贸大厦内部一深一浅地行去。昨晚的大火整整蔓延了十层楼,伤亡人数骇人听闻。现场情况更是惨烈之极。人类窒息或被焚烧死亡,面部极度扭曲,焦黑的尸体犹如麻花堆积一处。就在方才,一位工作六年有余,经历大大小小数百案件,小有经验的女警,在不幸踩着块焦黑的不明物体后,差点……吓昏过去。

    杨乐揉了揉脑袋,对着门外吼了声:“来个人!”

    “哥,我是你奴隶吗?”杨晓皱着眉头,将头顶的防毒面具晃了晃,活像个大头娃娃,“老娘被你坑害到跑了大半个城市送饭还不够吗?”

    “上学时你哥可是给你送了三年饭的,现在市里警力不足,现场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二十四小时没回家了。你身为A市市民,跑来给警察叔叔递个水,打个杂。有错吗?这是义务!”

    “打杂?”杨晓冷笑一声,伸出右手,“我已经扛了五个尸袋了!”

    “尸体算什么。你可是五岁就在《生化危机》《午夜凶灵》《荒村老尸》等著名恐怖电影中,真人体验后过关的小女孩,心理素质方面,我对你有自信啊。”杨乐上下打量了下杨晓的背部肌肉,“而且,这里也比那边的男人好使。”

    “我要撕烂你的嘴!”

    “听说你在顾氏集团当个小售卖员都快混不下去了。图什么?不如去上个研究生,让咱爸给你安排个位置,绝对甩局里那些小姑娘几百条街啊。”杨乐躲过杨晓的拳头,懒洋洋道,“你那大脸往那儿一杵,所有女人都对化妆绝望,只想整容啊。别不信,天分很重要。”

    “杨乐,你再挤对我,我就告诉所有人你老爹是局长。”

    “刚刚那几个警察,对你十分感兴趣。其实实话告诉你啊,这不是走桃花运,是你继承了老爹所有的男性特征。他们都说没想到啊……局长居然可以长得如此闭月‘如花’,简直是我们家行走着的耻辱。我啊,顶多算个配角。”

    “我要杀掉你!”杨晓奓毛。二人在空旷的房间内互相拉扯,杨乐矮了杨晓大半个头,身体灵活,伸脚绊倒了杨晓。杨晓也不甘示弱,爬起来便去拽他胳膊。啪嗒一声,手电筒、背包、笔记本天女散花掉了一地。

    “野兽,给我捡起来。”杨乐扬了扬下巴,命令道。

    “你说捡就捡啊。”杨晓喊,可还是手不停地将物品装回背包,忽然,她指尖一顿,被笔记本翻开的那页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这次A市商贸大厦的火灾事故影响范围极其巨大,不仅死伤惨重,夜间出现的那道明黄色的光更让人浮想联翩。有不少好事者拿出手机抓拍到场景,上传至网路,引发了大量围观。有说是UFO降临的,有讲视频是经过处理博噱头的,更糟糕的是无数科学家和好事者从四面八方赶来,试图从科学的角度解释其为正常自然现象。

    正常你妹啊!根本不正常好不好!杨晓在心中吐槽。警方为防止意外发生,在官方未给出明确答复前,已严密封锁了现场,路障都设了好几条街。杨晓虽对这一切缺乏职业素养和政治敏感性,但从担任公安局局长的父亲的眉宇间,她也感受到了一种不祥。或许,杨乐说得对,这起超自然现象的目击证人太多,简直可以和二战时期,芝加哥上空那起有一万名目击证人的UFO事件相媲美了。即使再掩盖,那浑天裂地的明黄光环,也无可避免地将一个神秘而接近本源的世界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了凡俗的世界里,从今往后,会出现无数的夏光,用一种近乎执着的态度,去审视这片古老而庸常的夜空。

    杨晓打了个寒噤,她其实是个俗人,对超自然现象并不感冒,但官方暧昧的态度让她害怕。她撕下杨乐记录本上的那页纸,大吵大嚷起来:“哥哥,你还嫌不够乱吗?你为什么要在一起普通的火灾事故中,调查谋杀案?”

    “杨晓,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杨乐道,“18楼明黄光圈出现地的下方有五具尸体,都被绑在椅子上,气管内没有烟尘,证明在火灾发生前就已死亡。如果推断没错,这并不是自然起火,而是为掩盖谋杀案而刻意纵火。”

    “可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杨晓心下如刮着穿堂风。

    “现场我们发现了刻有苏曦止姓名的高端定制手表残片,甚至在火灾现场提取到了他的指纹。”

    杨晓记起昨晚在明黄火海下仰望星空的杨乐,时光翩然,漆黑眼底闪烁的光芒,一如年少。杨晓一字一顿重复道:“可你一直坚持苏曦止死了。这个案子谁办都行,唯独不应该是你。”

    “对,他确实死了,但又活了。A市金融版面头版头条,没人不知道。顾家长子失踪甚至确认死亡十年后,又离奇回来了,现在公安甚至有人提议对十年前埋在墓地的那具所谓苏曦止的尸首进行化验。”

    “可你一直坚持那是商人为了利益而耍的无聊把戏啊!”杨晓争辩,“他不是真正的苏曦止,只是个和他长得很像的骗子罢了!”

    “死人也好,骗子也罢,从现场证据看,他作为重大嫌疑人,即使没有直接参与这起谋杀,也应是知情人。”杨乐拍了拍杨晓的肩膀,“你哥哥我呢,已经对什么外星人啊,时间之旅啊,超自然现象不感兴趣了,我要的是为人民服务和事实真相。”

    “谁担心的是这个啊!我巴不得你再进一次精神病院呢!”杨晓面颊一红,将尸袋扛在肩头,准备仓皇开溜。但突然想起来什么,她严肃扭头,“杨乐,别无中生有了,连我都知道杀人要讲动机。”

    “你觉得他没有动机?但若是死的是顾氏集团的人呢?”杨乐慵懒的声音中竟带出丝冷硬。

    杨晓的心扑通一跳。

    杨乐无奈摇头,猛地踢开旁边一扇摇摇欲坠的门,七拐八拐后,张扬地指着一满是黑色烧灼痕迹的尸体道:“别说你不认识她。”

    现在是冬季,死亡二十四小时以内的尸体不会出现巨人观,导致变形无法辨认。可杨晓还是睁大眼睛来来回回确定了好几遍,她实在是太惊讶了。

    “野兽,看清没?”杨乐得意地问。

    “怎么会是她?!”杨晓尖叫。

    苏曦止站在摩天大厦的顶层,城市绚丽的光影如梦扭转。黑影顺着巨大的建筑物攀爬蔓延,最后分不清谁是光明,谁是黑暗。

    轰轰的响声似从心底泛起,又从天空压下。

    “你背叛了神明!”

    “我不接受木偶般的人生。”苏曦止道。

    “那你就要承受应有的天罚。”黑影暴怒。

    “天罚?”澄明不再,苏曦止的眼中似燃着烈焰,他拔出手中的剑,向虚空中的鬼手斩去,狠狠将它踩到了脚底,“说,为什么非要我去杀掉夏光?”

    “因为你终究是要杀掉她的。”

    “目前看是顾天想要杀她。”

    “不,最后杀掉她的一定是你。”黑影发出桀桀笑声,“也只有你杀掉她才行。”

    这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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