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纯爱四部曲-舞者(火卷)(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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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高纯父亲的线索,只剩下蒋教授这个缥缈的人物。蒋教授和原来的单位早已断了联系,亲友何在也无人晓得,唯一与他生前有过“亲密接触”的,只有他离群索居的那处“古今来”。蒋教授一年前就是从那座仿佛古往今来一直荒芜的院落下山远行的,从此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于是那院子就被遗弃在湖畔的空山古刹之后,白墙斑驳,杂草掩路,偶有飞鸟,人迹孤绝。

    一年后的此夜,月黑风高,“古今来”院墙的半坍处忽然翻上两个人影。他们互相抵助翻进院内,利刃在玻璃上嗞嗞游走的声音如蝇在耳,窗上的玻璃被迅速划开一个整齐的洞口,黑影很快跳进屋内,两只手电的光柱随即在屋子的各个角落恣意横扫,无意中扫过彼此的面孔,能认出这对“雌雄大盗”,就是谷子和周欣。

    他们翻了主人的桌子和衣柜,床下的杂物也被一一搜索。屋侧的储物间堆了些农具之类,被手电左右晃了一下,光芒并未进入。入侵者在一个书柜下方的抽屉里翻出一沓大大小小的信封和纸袋,他们逐一打开检阅,内容大多无关紧要,只有一只牛皮纸袋里的文件封面上,“公证书”三个大字赫然人目。移开公证书露出的另一份文件上,另外两个大字撞人眼眸,那两个字让周欣意识到她已接近真相,而真相则意味着高纯的新生!

    ——遗嘱!

    周欣没有去看遗嘱内容,她迫不及待地翻到遗嘱的尾页,尾页落款处的署名令周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嘱人的署名签得笔划颤抖,却是清晰易辨的正楷仿宋,手电光柱把那白纸黑字的名讳照得笔划分明——“蔡百科”三个大字触目惊心!

    周欣和谷子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进公证处这种地方,“公证”这类字眼此前于他们何其陌生。他们在这里很顺利地找到了办理那份遗嘱公证的两位公证员,公证员的解释让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渐渐条晰缕清!

    “蔡百科先生虽然早就不再担任百科投资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了,但仍是公司的主要股份持有者。他去年查出患有癌症后就立下了这份遗嘱,由于遗嘱对财产的处理涉及到他的非婚生子女高纯,立嘱人不希望他的女儿蔡东萍过早知晓遗嘱内容,所以指定蒋达成先生作为遗嘱的保存者和执行人,以便在他死后监督执行这份遗嘱。至于蔡百科是否已经去世,是否知道他的受托人蒋达成已经意外死亡,这些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既然你们是这份遗嘱的受益人之一蔡百科儿子的代表,完全可以去了解一下情况,如果蔡百科还在世的话,他们父子不也正好可以相见了吗?”

    在两位沉着老成的公证员面前,周欣就像一个听故事的孩子,她茫然地看着摆在桌上的遗嘱和公证文件,各种头绪一时整理不清。

    “高纯一直以为,他父亲叫高龙生,他不知道他父亲其实姓蔡。”

    公证员熟练答道:“据我们了解,蔡百科原名是叫高龙生,蔡百科是他当年结婚时改的名字。”

    而谷子则以男人的理性和务实,询问了更为实际的问题:“我们要了解蔡百科,也就是高纯父亲现在的情况,去哪里了解呢,是不是只有公安局才掌握他现在是死是活?”

    公证员说:“也不一定吧,你们至少可以到百科公司去问问嘛。据我们了解,百科公司现在的负责人就是蔡百科的女婿,他肯定了解他岳父现在的身体情况吧。就是公司里的一般职员,对他们的大股东是不是还活着,也应该知道吧。如果不方便到公司去问,你们作为蔡百科儿子的代表,作为蒋达成先生的转托人,也完全可以直接去蔡百科的家里问问,一旦了解到蔡百科已经去世,这份遗嘱就可以立即执行了。”

    每个家族都有复杂的历史,高纯在一年前从云朗出发访祖寻宗,辗转周折半途而废,这个行程在他垂亡之际重新启动,目标从寻找父亲的踪迹去向,转为查证他的生死存亡。周欣义无反顾地成了高纯的代表,她没想到命运会如此安排,让她在百科公司两代统治者之间,奇特地转换着自己的角色。

    她让谷子陪着,先去了蔡百科的家。蔡百科的家也就是陆子强的家。陆子强追求周欣时间不短,但如果不是高纯指点迷津,周欣根本不知道陆子强究竟夜归何处。

    那个归处,就是高纯尾随陆子强发现的仁里胡同三号院。

    这是周欣第一次走进一座纯正的北京四合院,此前她并不知道在繁华拥挤的闹市一隅,还能藏着如此幽静的院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马石,抱鼓墩,传统的规制一应俱全。她和谷子按响门铃,能听出铃声遥远,足以丈量出朱门之内,几多广大,几许幽深。

    等候良久,门上的小窗被人打开,一个年轻男子声气粗壮,贴窗喝问:“找谁?”周欣仗义而来,答得从容不迫:“蔡百科先生在吗?”年轻男子显然只是个门房的角色,蔡百科三字让他气势转弱:“请问你是哪儿的?”

    “我是百科公司的,有急事找他。”

    “请问贵姓?”

    “我叫周欣。”

    年轻人说了句:“请等一下。”便关闭了小窗。

    三分钟后,也许四五分钟吧,院门打开,狭长的前院首先现身。视线的尽头,绿阴掩映,一扇月洞门障人眼目。周欣谷子跟在年轻门房的身后,从前院的垂花门进入正院。正院的四角,紫薇玉兰红花绿叶,回廊抱厦柱红瓦青,懂行的人应当一目了然,这院子的布局装饰绝非民宅可拟,显见是王府的气派规格。

    他们踏着金砖墁地的院子,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被门房引人客厅。从客厅的正面可以看到一座不小的花园,小桥流水,山石叠嶂,竹木荫郁曲折婉转于意想之外,除非身临其境,断难意料拥挤的都市之中,居然别有洞天。

    客厅里的沙发和明式的圈椅错落而置,不像实用的座席倒像观赏的陈设。周欣和谷子在两只圈椅上落座,立刻感觉椅面冰凉,有一种彻骨的激爽。少顷,年轻门房从园中去而复返,随在他身后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粉嫩女人。从那女人雍容得有些傲慢的步态上,周欣猜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

    那女人进得屋来,看周欣从椅上站起,也并不客套,上下打量一下,目光短促干脆:“你就是周欣?久仰大名!”

    周欣也直截了当,不另寒喧:“你是蔡百科先生的女儿吗?我有事需要和你谈谈。”

    周欣要找的,正是蔡百科的女儿,陆子强的太太,从来不在百科公司抛头露面的蔡东萍。

    蔡东萍并不接话,神态仍旧慢条斯理:“我早就请大师算过命了,说陆子强四十一岁那年,会碰上一个妖精。大师就是大师,不服不行。白骨精三十六变,这回变成了一个画家。”

    周欣还未答腔,谷子抢先恶语相向:“嘿,你讲话请文明点!”

    谷子的反响,令蔡东萍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但口吻中的冷笑不变,方向依然冲着周欣。

    “怎么,这是你的新男友?看样子也是艺术家吧。大师早说过,男婚女嫁,还是得门当户对。也怪我当时没听人劝,像陆子强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猫,喂得再好也还是会去偷腥。”

    周欣迎着对面的冷笑,以攻为守:“大师有没有告诉你,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蔡东萍慢慢走近周欣,相形之下,她的身材显得有些矮小,而且已经开始发福。她冷冷说道:“陆子强再怎么偷腥,我不闻不问。因为大师早就说过,他早晚要毁在妖精手里,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陆子强是个能干的人,本来还可以再为我们百科公司多卖几年命的,现在只好再换别人。我一猜你就会来找我,你大概是想告诉我你和陆子强的事吧,可惜晚了,你们之间勾勾搭搭也好,反目成仇也罢,对我来说,早不是新闻。”

    周欣面目庄严,语调镇定:“你没有猜对,今天我来这里要告诉你的,并不是关于陆子强的事情,而是关于你,关于你们蔡家的某些事情。”

    “我们蔡家,我们蔡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周欣看出来了,蔡东萍脸上的意外,用冷笑已难遮掩。周欣知道她将要道出的话语,会把还勉强挂在那张面孔上的冷笑,扫荡一空。

    “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你们蔡家的骨肉,他现在身患重病,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是他的亲人,他需要你们的帮助。”

    蔡东萍果然怔住,脸上的状况,果然可以用目瞪口呆加以形容。她的目光随即移向谷子,显然以为谷子就是她的同胞。她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能下意识地遮掩她的震惊!

    “……胡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

    周欣把语气放缓,她希望她的口吻能够煽动亲情的力量:“你的弟弟名叫高纯,今年刚满二十二岁。他的腿摔断了,刚刚做了手术,他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伤情随时可能恶化。你们是他唯一的亲人,只有你们能够帮他!”

    盗(2)

    蔡东萍强作镇定,但话从口出,却忽然歇斯底里:“你,你说我有个弟弟,你说我弟弟才二十二岁?哼,我要有儿子倒是快这么大了,你要敲诈勒索就把故事编圆一点成吗?不过要敲诈勒索那你算找错地方了。小张!”她喊那位年轻的门房:“送他们出去!”

    蔡东萍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年轻的门房上来做出送客的示意,周欣冲着蔡东萍的背影高声叫道:“嘿,你弟弟就在光明医院,你不想去看看他吗?”

    蔡东萍继续向外走去,同时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让他们出去!让他们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

    她的叫喊余音未散,客厅的大门轰然打开,几个男人大步走进,为首的一个与周欣视线相撞,撞得彼此目迸火星。

    进来的就是陆子强本人。

    冤家路窄。

    陆子强想不到在他的家里,会碰上“祸水”周欣。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孙大胆和他的几个打手,见周欣自投罗网,个个虎视眈眈。他们彼此对峙,连孙大胆都一时拿不准这样一个“现场”,该如何处置。而这座深宅大院真正的主人,在客厅门前止住脚步,她对陆子强的态度,并不比对周欣稍稍温情。

    “陆子强,这位小姐是你的助理吧。麻烦你请她从这儿滚出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现在唯一能让我清静一点的,就是这个院子,你要是连这点清静都不给我,那你也从这儿给我滚出去!”

    陆子强看看门前的妻子,又看看面前的周欣,他不知自己该如何发作,该如何隐忍,他面红耳赤,咬牙切齿,一口恶气竟然无处发散。三人之中,反而周欣最为镇定,她用两句喜怒不形于色的话语,结束了这次不速而来的访问。

    “我告辞了。”她这话是冲陆子强说的,也是冲他的打手们说的。

    “你等着律师吧!”

    这话是冲蔡东萍说的。

    都说完了,她走了出去,和谷子一起,从这间客厅,从这座院子的正门,走了出去!

    这一天不知是不是因为周欣交来的费用正好花光,医院里对高纯的大部分用药突然停供,君君看着小药蛊里还勉强保留的那几粒可怜的药粒,去问一位巡视的护士。护士倒是直来直去:“还保留的药都是消炎和退烧的,这还是医院给你们垫着钱开的呢。快点叫你们家送钱来吧,要不再过几天就不让你们住了,啊!”

    护士的态度让君君无地自容,看看左右的病人和陪床的亲属,左右的病人和亲属们也都在看她。那种目光让君君第一次感觉贫穷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情。她低头转脸,去看病床上的高纯,疼痛和高烧已麻木了高纯的神经。

    周欣第二次走进仁里胡同三号院,是在几天之后的正午时分,这一次她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向导,她带来了高纯的正式代表,一位由她替高纯请来的律师。

    律师仗法而来,不得不被这幢大宅的主人延人客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礼遇,没有寒喧,也未看茶。主人的冷峻面孔,律师也许司空见惯,落座之后开门见山,直言不讳。

    “我是你父亲蔡百科的非婚生子女高纯聘请的律师,我们今天来,是想安排一下我的当事人与他父亲蔡百科先生见面的事宜。你作为我当事人的同胞血亲,我们希望你能够理解他的这份亲情,给予必要的协助。”

    蔡东萍的情绪,不似几天前的激烈,但她的态度,却一如既往的坚决:“我没有这个弟弟,我父亲也没有这个儿子,我没兴趣听你们给我讲这个离奇的故事!我最近真是撞鬼了我,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怎么都让我摊上了!”

    律师的语气则照旧平和:“如果你对我当事人的血缘真伪持有异议的话,那是可以申请进行DNA检测的,DNA检测作为……”

    “我申请得着吗?”蔡东萍不容律师继续:“我又没想认什么哥哥弟弟,我没事好好的凭什么要去检查DNA呀!”

    律师的发言被无端打断,依然表现得不急不恼,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申请检测,也可以由我们这一方向法院提出申请。如果你们对我当事人的血缘关系确实持有异议的话,那我们任何一方都有权申请亲子鉴定。”

    “他就是鉴定出来我们也不承认!他没有在我们蔡家生活过一天,也没对我父亲尽过一天的孝心,我凭什么要承认他,凭什么?”

    “血亲关系是天然形成的,不需要经过任何一方承认或否认。而且我当事人没有对他的亲生父亲尽孝,也不应当承担任何责任。相反,他的父亲既然生了他,就应当尽到养育的责任。至于他的父亲,也就是蔡百科先生,是否尽到了这个责任,不是我们今天要来讨论的话题。我现在只要求见到蔡百科先生本人,把我当事人的意愿,当面告诉他,然后,安排他们父子尽快团圆。因为按照我国法律的规定,非婚生子女与婚生子女享有完全同等的权利。”

    蔡东萍的面孔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气息不匀地说道:“你甭跟我谈什么权利不权利,你们赶快给我走人!这是我家,让你们进来轰你们出去都是我的权利!走人!以后你们要谈找我律师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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