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岩纯爱四部曲-舞者(火卷)(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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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百科抓住周欣的手忽然松开了,他吃力的疑问虽然气虚字弱,却显得声嘶力竭:“你……你是谁?”

    “我是……我是您儿子的朋友。”

    “你是他的…女朋友?”

    周欣不知如何回答自己的身份,她刚要摇头,蔡百科枯瘦的手已经再次抓住了她的双臂:“过来……你,你就是我未来的儿媳妇吗?你过来……你带我去,去看我的儿子……”

    这个垂死的父亲让周欣忽然感动,蔡百科的声音、动作,那副干枯骨架的每一个颤抖,都让周欣为之动容。

    她说:“好,我带您去,去见您的儿子!”

    蔡百科当然不可能跟随周欣去见他的儿子,他的身体状况不容许他过久地离开卧床。高纯那些天也发了高烧,神志忽迷忽清,一时也无法离开医院的监护,因此这一对父子虽然近在眼前,却暂时无法彼此相认。在高纯片刻清醒的时候,周欣用一只DV机拍下了他的一些镜头,她料想蔡百科一定渴望尽早见到儿子的模样,哪怕此时的高纯已是满面病容。

    父子虽未相见,但父亲的资助已经送到了医院。高纯的用药得以恢复,而且被换到一间单人病房。那病房不仅空间充裕,而且设施齐全,君君做功课也不用趴在床边了,病房里不仅有桌子和沙发,还有电视和冰箱,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就像高级饭店一样舒适方便。

    为了让高纯尽量显得精神一点,在拍摄前周欣为他整理了头发,擦洗了面庞,扶他靠在枕头上,拍下了他病中的不同侧面。镜头中的高纯消瘦憔悴,委靡不振,但仍然英俊,仍然年轻。

    “你笑一笑,笑一笑,得让你爸爸看看你高兴的样子啊!”周欣举着DV机,变换着不同高度,指挥着高纯脸上的表情,“你找到你爸爸不高兴吗?君君,你往那边点……”

    君君抱着作业本挪了挪地方,让周欣无碍地拍摄高纯:“高纯哥跟他爸又没见过,没见过肯定没啥感情,没感情肯定笑不出来的。”君君说:“对吧高纯?”

    高纯没答,咧开嘴做出笑容,笑了一下又收了回去,他问:“我爸,他会来看我吗?”

    周欣并未挪开眼前的DV,边拍边答:“他身体不行,出不了门。你赶快治好你的病,等你能活动了,我就带你去见你爸。”

    高纯问:“我爸,他病很重吗?”

    周欣答:“有点吧,不过还行,还管我叫儿媳妇呢,都把我当成你女朋友啦。”

    高纯问:“他……他问我妈了吗?”

    周欣把DV机从眼前挪开,看着高纯,斟酌着回答:“他……身体不好,不能多说话。不过能看出来他很想你,你看,他一下就把你治病的钱送到医院来啦,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治病,快点治好,治好你就能见到你爸爸了。”

    高纯说:“你拍我给我爸看,那能不能把他也拍下来,带给我看看?”

    周欣停止了拍摄,答:“我争取吧。不过你那个姐姐,也许她并不一定希望你爸爸见到你吧。我争取吧。”

    高纯连疑惑都显得有气无力:“我姐姐,为什么不希望我爸见我,是因为我妈?”

    周欣含糊其辞:“也许……你爸身体不好,你姐不想让他太激动吧。再说,你们家是有产业的,有产阶级的家庭会有什么想法我就说不清了,以后你自己慢慢了解,慢慢就会清楚了吧。”

    高纯不再说话。

    周欣现在最盼望的,就是高纯能够康复。高纯因她而伤,因伤而病,所以一旦落下残疾,这个心理压力,必将随她一生。高纯父亲的钱汇人医院后,周欣又向主治医生做了多次探询,但从医生的口气上听,高纯的伤情病况,仍然不容乐观。

    “他的左腿的胫骨、腓骨和跗骨都有多处不同程度的骨折和骨裂。右腿的胫骨和髌骨,也就是膝盖骨,都是粉碎性骨折。骨折嘛本来很好治,我们的处理也是得当的,但毕竟因为病人的治疗费用一直拖欠,所以治疗上有些药用的迟了。后来发现他的体内有病毒感染,这些天病人天天发烧,有时神志不清,就是体内炎症所致。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治疗骨伤,而是要尽快退烧消炎。不尽早退烧消炎,还有可能引发其他病症。”

    周欣说:“现在我们的钱已经到了,医生,你们有什么好药都给他用吧,钱用完了我们再付!”

    医生说:“没有钱治不了病,但是,钱也不能包治百病。他现在几种病症胶着在一起,需要辨证施治。目前他的体质太弱,又不吃东西,这可能和他的精神状态有关。他过去是跳舞的,跳舞是他的理想,所以他的腿伤给他的精神打击,可能比普通患者要大得多了。你们要多做思想开导工作,他精神如果崩溃了,身体的抵抗力和免疫力也就会跟着崩溃”。

    医生说得心平气和,周欣却听得心惊肉跳。她似乎至此才更加明白那句人生至理,钱并不是万能的。但医生下面的叮问又让她同时明白: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下一步的治疗肯定会比较复杂,你们在费用方面肯定没问题了吧?”

    尽管高纯父子尚未相见,但既然已经相认,按理说,费用问题应该没问题了。但面对医生的叮问,周欣只是在喉咙里含混地唔了一声,并未爽快答应。医生似也看出了她的迟疑,只补了一句:“反正你们做好准备吧,”并不多言。

    周欣也反复分析眼前的局面,她也知道,父子相认,并不意味着高纯已经成为蔡家的一员,更不意味着高纯今后的病养死葬,都已后顾无忧。接下来的几天,周欣和她请来的那位律师代表高纯,与蔡东萍及蔡东萍的律师又进行了几次艰苦的交涉,在高纯作为蔡百科血缘子嗣没有争议的前提下,就蔡百科遗嘱的落实问题,讨价还价,反复相持。

    高纯一方律师的观点是:既然高纯已被蔡百科确定为遗产的合法继承人之一,而蔡百科又已同意公开他的遗嘱内容,所以有必要尽快委托专业机构对蔡百科的遗产数量、范围和价值,进行详细的核查,并予以适当的保全。

    而蔡东萍的律师则认为:所谓遗产,是指立嘱人死亡后的个人财产。现在立嘱人并未死亡,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遗产,更不存在继承问题。如果在立嘱人死亡之前清查立嘱人的财产,只有立嘱人自己做出决定,才能进行。

    在讨论中周欣曾经提议:可否由律师出面向蔡百科先生提出提前核查财产的建议,以取得蔡百科的同意。但她的建议立即被蔡东萍严厉否决。蔡东萍表示就算她的父亲同意核查财产她也不会同意的。人还没死就想分他的财产,你们也太缺德了吧。缺德的人,得了财也不得好死!

    蔡东萍习惯出口伤人,周欣为顾大局也只能忍耐。那次交锋之后双方律师又见了几次面,每次见面都是无果而终。谈判既人僵局,谈无可谈,便中断了一段时间,双方律师都在暗中准备新的对策,新的方案。周欣于是得以每天往返于医院与画坊之间,照顾高纯,也兼顾着筹备正在争取中的“长城”画展。独术画坊委托的法籍艺术品经纪人正在向欧洲文化协会申请画展的支持及赞助,并请专业摄影师拍下画作的照片,制成电子文件传送到国外的相关机构,以供遴选和评判。送出的画作有周欣作的一幅《箭扣岭》,画的是箭扣长城叹为观止的陡峭和惊险。

    闪婚(1)

    天气越来越热,学校快放暑假了,学生们都在忙着期末的考试,少年宫的学员每天上课的时间也不得不向后顺延。

    每一天的日落之前,来得早的同学一走进楼门,就能听见练功房里忧伤的音乐,站在练功房的门口,就能看到黄昏的夕阳染红的空气,看到他们的老师在雾般的暮色中孤独的舞蹈。老师身上穿着飘逸的白纱,头上包着红色的头巾。白纱似云浮卷,头巾似火劲燃。孩子们挤在门边,隐隐感动,默默无言……

    学生们的暑假开始之后,大人们反倒越来越忙。针对蔡百科遗嘱的相关问题,他的儿女及其各自的代理律师再次碰面,谈判的气氛照旧不睦,彼此的分歧尖锐如前。蔡东萍的策略还是以攻为守,态度强硬,而高纯面临的问题则显得现实而又迫切,迫切得几乎刻不容缓。

    双方律师的这次碰面周欣依然到场,她要向蔡东萍强调高纯的治疗不可拖延:“根据医生的建议,高纯必须尽快退烧,最近用了些进口的药,等烧退之后,要马上做第二次手术,才有希望恢复行走的能力。前一阵支付医院的两万元费用花得差不多了,需要尽快再支付下一步治疗和手术的费用,万一因为费用问题耽误治疗时机,对你弟弟的康复会非常不利。”

    对高纯的危难蔡东萍似乎无动于衷,面部表情始终冰冷:“对不起,我父亲承认他有这么个儿子,我可没承认我有这么个弟弟,你别跟我这儿弟弟不弟弟的,我听着难受!”

    周欣压着火气,说道:“那好,既然你不承认有这个弟弟,那我们跟你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那我们只能再去找你父亲。拯救他的儿子,是他做父亲应尽的责任。”

    蔡东萍冷冷地又说:“我不承认有这么个弟弟,不等于我没权利过问他的事情。我父亲已经全权委托我代表他,和医院协商处理高纯的治疗事项。我父亲的身体比高纯还要差你们也都知道,他不可能再去操心这些事情。蔡家的事一律委托我全权处理了。对不起了这位周小姐,不好意思啊,你对高纯的关心我代表我父亲表示感谢。我后来才从其他方面了解到你并不是高纯的女朋友,所以我真的很钦佩你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如果你没有其他目的的话,你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当代女雷锋了。不过从法定权利的角度上说,你的爱心可以到此为止了。高纯应该怎么治疗,应该用些什么药,要不要做第二次手术,我会亲自和医院一一交涉的。我看报纸上说现在有些医院为了挣钱,不管需不需要,硬是给病人开好药贵药,开单间病房,不管该不该动手术都给病人来一刀,这种事我不敢说这家医院也有,但我也不能不防。”

    蔡东萍居然“抢班夺权”要接管高纯,大大出乎周欣的意料,她和律师对视一眼,一时全都应对失声。律师刚要张嘴,蔡东萍这边的律师却抢先一步,把蔡东萍的话题继续下去。

    “根据我们的建议,我的当事人,也就是蔡百科先生,昨天又立了一份补充遗嘱,对原先的遗嘱做了技术上的完善。这是我们代他起草的补充遗嘱的副本,这上面有蔡百科先生的亲笔签名。”

    对方律师突然拿出一份补充遗嘱,惊得周欣一身虚汗。这份补充遗嘱看上去内容不长,简明扼要,白纸黑字地摊在桌上,让人顿觉凶多吉少。高纯的律师倒是面不改色,拾起那份文件从容阅读。对方律师也许看出周欣心里七上八下,脸上于是带了些胜利的微笑轻松说道:

    “高纯虽然享有遗产继承的权利,但鉴于他现在身体残疾,神志不清,应该说,并不具备完整健全的行为能力,所以,立嘱人蔡百科先生决定:在高纯完全康复或者结婚成家之前,他现在的治疗及日常生活,以及他日后继承的遗产,均由蔡东萍女士代为管理。对高纯的生活及治疗的安排及财产的处置,在不违反法律,不损害高纯根本利益的前提下,蔡东萍女士有权做出任何决定。”

    周欣叫起来了:“这怎么可能!高纯完全可以自己管理自己应得的财产,完全可以安排自己的生活。他身体现在虽然不方便,但他有律师、有朋友,大家都可以帮他!”

    对方律师马上反击:“这是立嘱人的意愿,蔡东萍女士是高纯的亲人,她受立嘱人的委托承担管理责任,不仅天经地义,而且合理合法,任何人无权干预。”

    高纯的律师试图插话,用手势阻止周欣,但周欣执意争论,双方之间的气氛顿时紧张。

    “她连有这么个弟弟都不愿意承认,她有什么资格管理高纯的生活管理高纯的财产,她怎么可能为高纯负责,怎么可能尽亲人的义务!”

    对方律师有条不紊:“蔡东萍女士管理高纯的生活和治疗事务,并且管理他接受的遗产,是立嘱人授予的权利,也就是法定的权利。我想问一下:你们究竟谁是高纯的法律代表,是你,还是他?”

    对方律师显然烦了周欣,开始质疑周欣的参与资格,试图将她排除在会谈之外。高纯的律师连忙插话进来,为周欣圆场。

    “啊,她是高纯的代表,高纯是委托她来找到我们的,现在,我们共同代表高纯。”

    对方律师依然咄咄逼人,不客气地说:“我希望我们的协商,是在法律的框架和范畴内进行的,过多从感情和义气出发谈论问题,就没有意思了,也浪费我们大家的时间。”

    高纯的律师看了周欣一眼,周欣闷声不再说话了。高纯的律师将那一纸补充遗嘱,默默地从桌上推到她的面前。也许这时候他和周欣都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纸薄薄的补充遗嘱,将给接下来的事情,带来多少麻烦。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周欣直接去了医院,她在高纯的病房里没有见到高纯,高纯的病床不如何故竟然席褥一空。她出门去问护士,才知道病人已经被病人的亲属搬到楼下的大病房去了。

    大病房就是十多人共住的经济型病房,高纯入院时就住在这样的病房里,他父亲的钱入账后周欣听从了医生的建议,把他搬到了三楼的单人病房。高纯病情重,生活不能自理,三楼的医生力量配得较强,周欣和李师傅过来照顾,在单人病房也方便一些。现在高纯又被搬回普通病房,其中的因由可想而知,但周欣还是不由自主地大声诘问:“怎么搬到楼下去了?他病这么重,好不容易搬上来为什么又搬回去了?”

    护士四平八稳地答道:“这是他家属的意见,他们家里可能付不起单人病房的钱了,所以就把他又搬下去了。”

    周欣忽略了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责问:“他的哪个家属!是谁把他搬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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