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劳山，即崂山的古称，位于山东省青岛市，是一座名山，与泰山等其他山名表达国泰民安的含义不同，“崂山”含有特殊的政治内涵。此文是顾炎武为黄御史及其长君朗生所修《劳山图志》而作的序，第一部分简介崂山的基本信息和古往今来的地名演变，由成山、盛山、而作崂山；第二部分简述崂山由秦始皇苛政而起，进而议论秦皇出游，“而劳之名传之千万年”，同时对齐民“言霸术”之风俗提出批评，“推其立名之旨”，告诫之意不言而喻。此文暗含作者对齐民风的批评，对霸术之风的不满，但更为重要的是作者对当政者苛政的控诉，指责秦始皇劳民之实，警诫当政者爱民护民养民。此外，作者对黄御史的抗疏言事给予了肯定和赞颂。

    【选文】

    劳山在今即墨县①东南海上，距城四五十里，或八九十里。有大劳小劳，其峰数十，总名曰劳。《志》言：“秦始皇登劳盛山，望蓬莱。”②因谓此山一名劳盛，而不得其所以立名之义。案《南史》③：明僧绍④隐于长广郡之崂山，则字或从山。又《汉书》⑤：成山作盛山，在今文登县东北，则劳盛自是两山。古人立言尚简，齐之东偏，三面环海，其斗入海处南劳而北盛，则尽乎齐东境矣。其山高大深阻，旁薄⑥二三百里，以其僻在海隅，故人迹罕至。凡人之情以罕为贵，则从而夸之，以为神仙之宅，灵异之府。其说云：吴王夫差登此山，得《灵宝度人经》⑦。考之《春秋传》⑧：吴王伐齐，仅至艾陵⑨，而徐承⑩率舟师自海道入齐，为齐人所败而去。则夫差未尝至此，而于越入吴之日，不知度人之经将焉用之？余游其地，观老君、黄石、王乔[11]诸迹，类皆后人之所托名，而耐冻白牡丹花在南方亦是寻尝之物。惟山深多生药草，而地暖能发南花，自汉以来，修真守静之流多依于此，此则其可信者。乃自田齐[12]之末，有神仙之论，而秦皇、汉武谓真有此人在穷山巨海之中，于是八神之祠徧[13]于海上，万乘之驾常在东莱，而劳山之名由此起矣。

    夫劳山皆乱石巉岩，下临大海，逼仄[14]难度，其险处土人犹罕至焉。秦皇登之，是必万人除道，百官扈从[15]，千人拥挽而后上也。五谷不生，环山以外，土皆疎脊[16]；海滨斥卤[17]，仅有鱼蛤，亦须其时。秦皇登之，必一郡供张，数县储偫[18]，四民废业，千里驿骚而后上也。于是齐人苦之而名曰劳山也，其以是夫？古之圣王劳民而民忘之；秦皇一出游，而劳之名传之千万年，然而致此则有由矣。《汉志》[19]言：齐俗夸诈，自太公、管仲之余，其言霸术已无遗策。而一二智慧之士倡为迂怪之谈，以耸动天下之听，彼其意不过欲时君拥篲[20]，辩士诎服，以为名高而已，岂知其患之至于此也。故御史黄君居此山之下，作《劳山志》未成，其长君朗生修而成之，属余为序。黄君在先朝抗疏[21]言事，有古人节槩[22]，其言盖非夸者。余独考劳山之故，而推其立名之旨，俾后之人有以鉴焉。（《亭林文集·卷之二》）

    【注释】

    ①即墨县：地名，今位于山东青岛。②秦始皇：嬴政，秦朝建立者。蓬莱：地名，位于今山东烟台。③《南史》记述南朝宋、齐、梁、陈四代历史的纪传体史书，李延寿编撰。④明僧绍：字休烈，南朝隐士。⑤《汉书》：班固记载西汉历史的纪传体断代史著作。⑥旁薄：广大。⑦《灵宝度人经》：《元始无量度人上品妙经》，东晋时期道教著作，含《元始灵书》等内容。⑧《春秋传》：南宋胡安国著作。胡安国，字康侯，号青山，世称胡文定公，南宋理学家。⑨艾陵：古地名，位于今山东莱芜。⑩徐承：吴国大夫。[11]老君：老子，姓李名耳，字聃，道家思想创立者。黄石：黄石公，秦末道家隐士。王乔：道家神仙。[12]田齐：田氏齐国，公元前386年田和创建，公元前221年为秦所灭。[13]徧：同“遍”。[14]逼仄：狭窄。[15]扈从：陪同。[16]疎脊：贫瘠。[17]斥卤：盐碱地。[18]偫：音zhì，储备。储偫：存储。[19]《汉志》：《汉书·艺文志》，代指《汉书》。[20]拥篲：执帚，敬意。[21]抗疏：上书君王直谏。[22]节槩：亦作“节概”，志节、气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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