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顾炎武为纪念挚友王略的文章。文章第一部分介绍作者与王略相识过程，第二部分介绍王略的仁乐天性，尤其重点介绍王略帮助潘耒和为自己卜筑之事。第三部分简略评价一下王略的为人，并为之作铭。文章重点塑造了王略乐于助人、与人为善、与朋友肝胆相照的形象。顾炎武一生多遭变故，正是在患难过程中逐渐结识了多位挚友，并在朋友的帮助下多次得以逃脱囹圄。朋友是我们人生道路上不可或缺的陪伴，与朋友相交往，可以扩展我们的视野，丰富我们的阅历；好的友谊还能督促我们的学业，危难时机助我们一臂之力。

    【选文】

    往余在吴中①，常郁郁②无所交，出门至于淮上，临河③不度，彷徨④者久之，因与其地之贤人长者相结⑤，而王君起田⑥最与余善⑦，自此一二年或三四年一过也。王君与余同年月生，而长余二十余日，其行事虽不同而意相得，凡余心之所存，及其是非好恶无不同者。虽不学古而（门音）⑧合于义，仁而爱人，乐善不倦，其天性然也。

    生八岁而孤，事母孝，事其兄恭，其居财也有让。少为帖括⑨之学，及中年，遂闭户不试。家颇饶⑩，每受人之负[11]，折券不较[12]，以是其产稍落，而四方宾客至者，未尝不与之周旋[13]。

    当余在太原，而余友潘力田死于杭[14]，系累其妻子以北。少弟耒年十八，孑身走燕都[15]，介余一苍头[16]以见王君。王君曰：“我固闻之。宁人[17]尝与我言，潘君力田，贤士也，不幸以非命[18]终。而宁人之友之弟，则犹之吾弟也。”迎而舍之[19]。比[20]其归也，则曰：“家破矣，可奈何！吾有女年且笄[21]，将壻子[22]。”间二年，耒遂就昏[23]。王君与耒非素[24]识也，特以宁人之友故，而余在远，弗及为之从臾也[25]。每为余言：“子行游天下二十年，年渐衰，可已[26]矣！幸过我卜筑[27]，一切居处器用[28]，能为君办之。”逡巡[29]未果。而别君之日，持觞送我大河之北，留一宿，视余上马，为之出涕，若将不复见者。乃明年，余遂有山东之戹[30]，而海、岱以南地大震[31]，君亦为里中儿所（齿奇）龁[32]，意不自得。又明年六月庚午，君卒。

    惟君生平以朋友为天伦，其待余如昆弟[33]，而余以穷戹蹇连[34]，无能申大义于诈愚凌弱之日者。以十九年之交，再三之约，而不获与之分宅卜邻，同晨共夕；其终也，又不获视其含敛[35]，而抚其遗孤，吁，可悲矣！

    君讳略，字起田，淮安山阳人。家清江浦之南，卒时年五十七。娶方氏，子一，宽。将以卒之某年某月某日葬于某地之先茔，而子婿耒以状及宽书来，是不可以无铭。

    铭曰：少而孝，长而恭。好礼而敦，乐善而从。为义勇而与人忠。胡天不吊[36]，而降此鞠凶[37]！士绝弦[38]，人罢舂[39]。以斯铭，告无穷。

    【注释】

    ①吴中：今江苏苏州。②郁郁：忧伤、沉闷。③淮上：地名，今江苏淮安。河：黄河。④彷徨：徘徊犹疑。⑤相结：相互结交。⑥王起田：王略，字起田。⑦善：友好。⑧（门音）：亦作“暗”，私下。⑨帖括：科举应试文章。⑩饶：富足。[11]负：欠债。[12]折券：毁弃债券。较：计较。[13]周旋：照顾、应酬。[14]潘柽章：字圣木，号力田，顾炎武好友，受“明史案”牵连被凌迟处死，参见《书吴潘二子事》。杭：杭州。[15]少弟：年少之弟。耒：潘耒（1646～1708年），字次耕，一字稼堂。孑身：独身。燕都：燕京、北京。[16]介：介绍。苍头：奴仆。[17]宁人：顾炎武，字宁人。[18]非命：遭祸害而死亡。[19]舍：居住、休息。[20]比：等到。[21]笄：古代女子十五岁盘发插簪，示成年。[22]壻：古同“婿”，女婿。[23]就：完成。昏：古同“婚”，婚姻。[24]素：平素、向来。[25]从臾：亦作“从谀”，怂恿。[26]已：止。[27]卜筑：择地建筑。[28]器用：器皿用具。[29]逡巡：拖延迟疑。[30]戹：古同“厄”，灾难。山东之戹，指顾炎武因“黄培诗案”牵连入狱，后经友人营救出狱。[31]海：东海。岱：泰山。海、岱以南地，山东南部。震：地震。[32]（齿奇）龁：毁伤。[33]昆弟：兄弟。[34]蹇连：艰难困厄。[35]含敛：亦作“含殓”，入殓。[36]吊：悲伤。[37]鞠凶：亦作“鞠讻”，极大的灾祸。[38]士绝弦：伯牙绝弦，伯牙与钟子期是知音好友，伯牙弹古琴，钟子期听之；后钟子期亡，伯牙碎琴绝弦，终身不再弹琴。[39]人罢舂：指梁鸿夫妻二人举案齐眉，舂米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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