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顾炎武为文林郎贵州道监察御史王国翰所撰写墓志铭，塑造了王国翰于危乱之中对君王的忠义形象。文章第一部分感叹王国翰“君臣父子一旦相失而永诀终天”的人生至痛。第二部分按状则描述王国翰追随君王、临危护主的情势，突出王国翰敢于担当的人臣形象。最后铭记则以类比的方法再次总结主人公的忠诚态度。全文以叙为主，夹叙夹议，通过多处的细节塑造了主人公的饱满形象。顾炎武褒扬忠义精神实质是以“名”报忠臣义士，使之名垂史册，这一方面是顾炎武作为读书人的责任与自觉，另一方面更在于顾炎武与忠臣义士精神的契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职业、阶层的多样化并不意味着“保天下”责任有所区别，顾炎武作为读书人，身体力行了“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的主张。

    【选文】

    天下之变，莫甚乎君臣父子一旦相失而永诀终天①，此人生之至②痛，而古人臣之所遭未有以比也。况乎强敌压境，而将帅内离，国步颠危③，在不可知之日者乎？此王君之所为于邑而终也。

    按状④：君之始祖彬，国初自襄阳宜城县⑤占籍⑥广平之曲周⑦。传至君之父讳宪祖，以三科武举官钦依守备⑧。君讳国翰，字翼之，自为诸生即有四方之志⑨。从其姊夫总漕都宪路公振飞至淮上⑩，谒皇陵[11]，阅高墙诸宗人[12]，见唐王[13]，心异之，因命君往来省视。及王即大位[14]于福州，召路公自太湖赴行在[15]，而君与其仲子[16]凉武相从，间道度岭至天兴[17]，召对[18]，赐银币，授中书舍人。君虽处闲职，而时在上[19]前陈中外大计，其详不得闻，大抵以去横赋[20]、戢悍卒[21]、固民心为急。君以诸生得侍密勿[22]，荷主知[23]，论事无所避，上益喜。顷之，除[24]贵州道监察御史[25]。是时大帅芝龙[26]已蓄异志[27]，而举朝无敢言者。尝以科敛[28]民间银米，君与之力争于上前，不少假[29]。上目君谓侍臣曰：“此吾之李勉[30]也。”车驾亲征[31]，命兼掌军政司印[32]。以子凉武为金吾将军，掌宝纛[33]。赠父宪祖金吾将军贵州道监察御史，母范氏一品夫人。驾至汀州[34]，君奏：人情恇迫[35]，传敌骑已至近郊，上宜速发。与其子凉武待命行宫[36]前。俄而追骑奄[37]至门，中人[38]与之相持。有张致远者，自诡[39]为上，被执，上乃决行宫后垣[40]出，去。方追骑之来，宫前扰乱。君顾不见其子，独行至陌[41]。人言车驾已西幸矣，君弃其仆马，徒步奔从，及于韶州之仁化县[42]，则韩王也，而乘舆[43]竟不知所之。时君之甥路太平奉命征兵至乐昌，乃往依之。自念弃家从主四千里外，卒遭大变，不得为羁绁[44]之臣。其仲子又生离死别，每寤辟[45]长叹，遂以得疾。间关逆旅[46]，明年二月丙戌，卒于全州[47]。妻张氏，封孺人。子三人。君卒后二十五年，长子奋武迎榇[48]北归。以九月辛卯葬于曲周之先茔[49]，而凉武则死于军中矣。季子[50]绳武早亡。有孙五人。

    铭曰：有龙蟉[51]，飞而复潜。一蛇从之，枯于嵁岩[52]。徇国之危，奚怨奚嫌？维天不佑，良臣则歼！铭此幽忠，百世所瞻。

    【注释】

    ①永诀：永别、死别。终天：终身。②至：极、最。③国步：国运。颠危：颠困艰危。④状：行状。⑤襄阳：地名，今湖北襄阳。宜城县：地名，今湖北襄阳宜城。⑥占籍：入籍定居。⑦广平：古地名，广平府，治所今河北邯郸永年。曲周：地名，今河北邯郸曲周。⑧钦依：君主依准。守备：武官名。⑨诸生：明代称考取秀才入学的生员（含增生等）为诸生。四方之志：远大志向。⑩姊夫：姐姐的丈夫。总漕：漕运。都宪：官职名，都御史的别称。路振飞：字见白，号皓月，明臣。淮上：淮安。[11]谒：瞻仰。皇陵：皇帝或皇室成员陵墓。[12]宗人：（疑皇室）同族之人。[13]唐王：南明唐王朱聿键，字长寿。[14]大位：帝位。[15]太湖：湖名。行在：君主所在地。[16]仲子：次子。[17]间道：抄道。度岭：越岭。天兴：福州府。[18]召对：君主召见。[19]上：君主。[20]横赋：额外赋税。[21]戢：约束。悍卒：骄悍兵卒。[22]密勿：机密。[23]荷：承蒙。知：了解。[24]除：授职。[25]监察御史：官职名，都察院分道巡按，掌监察狱讼等。[26]芝龙：郑芝龙，字飞黄，明臣降清。[27]异志：叛离之心。[28]科敛：科派。[29]假：宽容。[30]李勉：字玄卿，唐相。[31]车驾：代指君王。亲征：君主出征。[32]司印：掌管印玺。[33]宝纛：君主出行，乘舆上的旗帜。[34]汀州：古地名，位于福建。[35]人情：人心。恇迫：恐惧慌乱。[36]行宫：古代京城以外供君王居住的宫室。[37]俄而：不久、顷刻。奄：突然。[38]中人：宦官。[39]诡：欺诈。[40]垣：墙。[41]陌：田间小道。[42]韶州：地名，广东韶关。仁化：地名，位于今广东韶关。[43]乘舆：音射ng yú，君王诸侯所乘坐的车，借指君王。[44]羁绁：拘禁。[45]寤辟：醒来以手拍胸。[46]间关：道路崎岖。逆旅：旅居。[47]全州：地名，位于今广西桂林。[48]榇：音chèn，棺材。[49]先茔：先人坟茔。[50]季子：少子。[51]蟉：蛟龙屈折行动。[52]嵁岩：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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