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蒋山佣是顾炎武自署，蒋山即南京紫金山，顾炎武以此自署以示遗民身份。吴公即吴志葵。文章第一部分介绍本文的写作缘由。第二部分介绍黄浦之役的战况。第三部分评述吴志葵视死如归的忠义精神，驳斥流俗对于吴志葵的误解。第四部分介绍吴志葵的家世，记叙与吴志葵共同牺牲的将领。文章对于黄浦之役惨烈情形的描述比较形象，“公部下皆大舟碇浦中，一时不得去，焚溺殆尽，水为之不流”，尤其“水为之不流”句引发读者想象。此外，文章对流俗鄙见的种种揣测给予了批驳，认为吴志葵黄浦之役战败乃“天下势而已矣”，吴志葵之死乃是死于“封内，职也”。文章忠实记载了吴志葵的生平事迹，歌颂了其壮烈殉国的牺牲精神，表达了顾炎武对吴志葵的敬重之意，“死而后已，亦可以无讥矣。”

    【选文】

    黄浦之败①后十一年，佣②以事至松江③。吴公之从弟④志为其兄乞文于佣，佣读其状而太息⑤久之。曰：嗟乎，黄浦之役岂非天哉！

    始北兵⑥之下，自常州⑦以南皆望风而降。公犹建牙⑧海上，与采石黄蜚⑨、京口郑鸿逵⑩、九江黄斌卿[11]、定海王之仁[12]、温州贺若尧[13]、扬州高进忠[14]，凡七总兵官合谋拒之。击走叛将洪恩炳[15]，进薄苏州[16]。不克，以舟师营于黄浦。北兵奄[17]至，以轻舟截浦，纵火焚之。潮落风猛，公部下皆大舟碇[18]浦中，一时不得去，焚溺殆尽，水为之不流。公与镇南伯黄公皆被执[19]。

    或言公进不能战，又不蚤[20]下海以歼其众；或曰，是役也，岁月日时皆乙酉，盖有天焉。夫公官吴淞[21]，死封[22]内，职也。安得以不下海訾[23]之？所不克者，大势已去，公固无如之何耳。天下势而已矣。乐毅之下齐[24]，旬月而七十余城皆为燕，田单复之[25]，长驱而北，七十余城皆复为齐。非齐人之怯于前而勇于后也，势也。夫以南京之溃，苏州之降，松江之破，而厪厪[26]数十百舟舣[27]于城南十里之浒[28]，其计诚左[29]。要之死而后已，亦可以无讥矣。

    公之执也，与镇南俱不屈。九月四日杀于南京之笪桥[30]，时年四十有二。夫人范氏先自刎[31]死。

    公讳志葵，字升阶，华亭璜溪人[32]。以武科起家。宿松[33]之役，与贼战有功。抚臣张国维题授定波营把总[34]，擢钦依标营守备[35]。历应天[36]坐营游击将军、京口参将。甲申[37]，以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充总兵官，镇守吴淞。是冬，晋都督同知。曾祖轸，勅赠承德郎。祖丕显，隆庆[38]元年举人，湖广承天府通判。父之灏，太学生。皆以公贵，三世俱赠荣禄大夫。子四人，长永思，后公九年被杀，次汉早卒。次淳次瑶殇。福京[39]追封公威卤伯，谥桓愍。设坛致祭。与副总兵鲁之玙、金山参将侯承祖、参将董明弼、都司丁有光、守备季宁、坐营游击吴之藩六人建祠滃州[40]。赠范氏义烈夫人。吴之藩者，公部将。从吴淞力战八日而溃。被执至南京，与公同日被杀。苏州之役，丁有光从之玙巷战而死。季宁身中四矢，犹手斩二级[41]，没于阵[42]。而是日死者有赞画[43]举人傅凝之、诸生施圣烈、游击聂豹、蔚川兵营参将孔虎师、都司黄用伦、守备桐用、宗铎、顾之兰、把总陆进等三十余人。而佣有再从兄子清晏以武进士为宝山[44]守备，亦从公死于黄浦。

    【注释】

    ①黄浦：水名，黄浦江。②蒋山佣：顾炎武自署。蒋山：南京紫金山。③松江：松江府。④都督：总兵，古军事长官。吴公：吴志葵。从弟：堂弟。⑤太息：叹息。⑥北兵：清兵。⑦常州：江苏常州。⑧牙：军旗。建牙：树立军旗。⑨采石：疑为采石矶，位于今安徽马鞍山。⑩京口：位于今江苏镇江。郑鸿逵：郑芝凤，字曰渐，又字圣仪，号羽公，郑芝龙之弟。[11]九江：今江西九江。黄斌卿：字明辅。[12]定海：今浙江舟山。王之仁：字九如。[13]温州：今浙江温州。[14]扬州：今江苏扬州。高进忠：降清。[15]洪恩炳：降清。[16]薄：通“迫”，迫近、接近。[17]奄：突然。[18]碇：音dìng，抛锚。[19]黄公：黄蜚。执：捉。[20]蚤：通“早”。[21]吴淞：吴淞口，黄浦江入长江处。[22]封：疆界。[23]訾：诋毁。[24]乐毅：子姓，乐氏，名毅，字永霸，战国时期辅佐燕昭王攻打齐国，后受燕惠王猜忌，投奔赵国。下：攻占。[25]田单：妫姓，田氏，名单，战国时期齐国宗室，以火牛阵击破燕军，收复齐国城池，封安平君。[26]厪：仅。[27]舣：停船靠岸。[28]浒：音hǔ，水边。[29]左：偏、差错。[30]笪桥：地名，位于今南京。[31]自刎：割颈自杀。[32]华亭：上海松江古城。[33]宿松：今安徽安庆宿松。[34]题授：奏准任命。把总：武官，总兵属下。[35]守备：武官，驻守城哨。[36]应天：明代应天府，治所江苏南京。[37]甲申：明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38]隆庆：明穆宗朱载垕1567～1572年间年号。[39]福京：南明朱聿键改都城福州名为福京。[40]祠：祠堂。[41]级：首级。[42]没：通“殁”，死。阵：战场。[43]赞画：官职名。[44]宝山：地名，位于今上海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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