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文是顾炎武给黄宗羲的书信。黄太冲即黄宗羲。顾炎武与黄宗羲似乎有着相似的命运，同为明遗民，均不仕清，均隐居著书立说，同为明末清初思想家，均对明末政治有着深刻的反思。全文体现了作者的谦虚恭敬的学习态度。文章第一部分记述作者“谒先生之杖履”而未成，表达作者对黄宗羲的敬重。第二部分简单介绍自己为学的经过，尤其中年前后治学内容的转变，中年后方知“知后海先河，为山覆篑，而于圣贤六经之指，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渐有所窥”。第三部分是作者高度评价黄宗羲《明夷待访录》，“知天下之未尝无人，百王之敝可以复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还也”，“著书待后，有王者起，得而师之”。第四部分作者向黄宗羲介绍自己的著作，并请其指正。

    【选文】

    辛丑之岁，一至武林①，便思东渡娥江②，谒先生③之杖履④，而逡巡⑤未果。及至北方十有五载，浏览山川，周行边塞，粗得古人之陈迹，而离群索居，几同伧父⑥，年逾六十，迄⑦无所成，如何如何！

    伏念炎武自中年以前，不过从诸文士之后，注虫鱼⑧，吟风月而已。积以岁月，穷探古今，然后知后海先河，为山覆篑⑨，而于圣贤六经⑩之指，国家治乱之源，生民根本之计渐有所窥[11]，未得就正有道。

    顷过蓟门[12]，见贵门人陈、万[13]两君，具谂起居无恙[14]。因出大著《待访录》[15]读之再三，于是知天下之未尝无人，百王之敝可以复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还[16]也。天下之事，有其识者未必遭[17]其时，而当其时者，或无其识。古之君子所以著书待后，有王者起，得而师之。然而《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18]。圣人复起，不易吾言，可预信于今日也。

    炎武以管见[19]为《日知录》一书，窃自幸其中所论，同于先生者十之六七，但鄙著恒自改窜，未刻，其已刻八卷及《钱粮论》二篇，乃数年前笔也，先附呈大教。倘辱收诸同志之末，赐以抨弹[20]，不厌往复，以开末学[21]之愚，以贻后人，以幸万世，曷胜祷切[22]！

    【注释】

    ①武林：古代杭州别称。②娥江：曹娥江。③谒：拜访。黄太冲：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别号梨洲老人、梨洲山人，浙江余姚人，明末清初思想家。④杖履：对老者的敬称。⑤逡巡：徘徊。⑥伧父：鄙贱之人。⑦迄：始终。⑧虫鱼：训诂考据。⑨后海先河：出自《礼记·学记》，“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此之谓务本。”为山覆篑，出自《论语·子罕》，“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⑩六艺：儒学六经，即《易》、《书》、《诗》、《礼》、《乐》、《春秋》。[11]窥：观。[12]顷：不久以前。蓟门：北京。[13]陈，万：黄宗羲门人陈介眉、万言。[14]谂：知悉。恙：病。[15]《待访录》：《明夷待访录》，黄宗羲批判君主专制制度的著作。[16]三代：指古代夏、商、周三个朝代。徐：缓。还：返。[17]遭：逢。[18]“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语出自《周易·系辞下》，“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通：通达。[19]管见：谦辞，浅见。[20]抨弹：批评。[21]末学：作者谦称。[22]祷切：急切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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