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顾炎武为响应南明政权的征召，撰写了《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和《钱法论》，合称“乙酉四论”。其中《军制论》是顾炎武对明代军事制度的反思，并提出了军事制度改革的对策。文章首先提出军事制度改革的必要性；其次结合明代初年和三代时期的军事制度，指出较佳的军事制度应当寓兵于农；再次分析明初到明末的军制败坏的过程，最后则提出系统的军制改革思路。此文一方面反映了顾炎武忧国忧君的关怀。另一方面，顾炎武将政权安危寄希望于兵民守卫、兵民合一制度，甚至实行三代时期的军事制度，具有复古色彩。即便我们不能批评顾炎武的思想有其时代局限，但值得我们反思的是如何以合理的、开放的态度面对新事物。
【选文】
法不变，不可以救今已。居不得不变之势，而犹讳其变之实，而姑①守其不变之名，必至于大弊。
今日之军制，可谓高皇帝②之军制乎？其名然，其实变矣。而上下相与守之至于极，而因循不改，是岂创制③之意哉？高皇帝云：“吾养兵百万，不费民间一粒。”自今言之，费乎不费乎？百万之兵安在乎？而犹以为祖制则然，此所谓相蒙④之说也。
尝考古《春秋》、《周礼》⑤寓兵于农之说，未尝不喟然太息⑥，以为判兵与农而二之者，三代以下之通弊；判军与兵而又二之者，则自国朝⑦始。夫一民也，而分之以为农，又分之以为兵，是一农而一兵也，弗堪⑧；一兵也，而分之以为军，又分之以为兵，是一农而二兵也，愈弗堪；一兵也，而分之以为卫兵，又分之以为民兵，又分之以为募兵，是一农而三兵也，又益弗堪。不亟变，势不至尽驱民为兵不止，尽驱民为兵，而国事将不忍言矣。
二祖之制：京师设都督府⑨五，卫⑩七十二；畿甸[11]设卫五十；各省设都指挥使司[12]二十一，留守司[13]二，卫百九十一，守御屯田群牧千户所二百十有一；边徼设宣慰安抚长官司九十五，番夷都司卫所百有七。以五千六百人为卫，千一百二十人为千户所，百十有二人为百户所，给军田，立屯堡，且耕且守。人受田五十亩，赋粮二十四石，半赡其人，半给官俸，及城操之军有儆[14]，朝发夕至。若是，天下何病乎有兵，而又乌乎复立兵？
久安弛备，政圮伍虚[15]。正统[16]末，始令郡县选民壮。弘治[17]中，制里佥[18]二名若四五名，有调发，官给行粮。正德[19]中，计丁粮编机兵银，人岁食至七两有奇，悉赋之民。此谓之机快民壮。而兵一增，制一变。又久备益弛，盗发雍豫[20]，蔓延数省。民兵不足用，募新兵倍其糈[21]，以为长征之军，而兵再增，制再变。屯卫者曰：我乌知兵？转漕[22]耳，守御非吾任也。故有机壮而屯卫为无用之人。民壮曰：我乌知兵？给役耳，调发非吾任也。故有新募而民壮为无用之人。
臣尝合天下卫所计之，兵不下二百万。国家有兵二百万，可以无敌，而曾不得一人之用；二百万人之田，不可谓不赡[23]，而曾不得一升一合之用。故曰：高皇帝之法亡矣。然则将尽卫所之军而兵之，官而将之乎？曰不能。抑将尽卫所之军而废之，田而夺之乎？曰不能。请于不变之中，而寓变之之制，因已变之势，而复创造之规。举尺籍[24]而问之，无缺伍乎？缺者若干人？收其田，以新兵补之。大集伍而阅之，皆胜兵乎？不胜者免，收其田，以新兵补之。五年一阅，汏其羸[25]，登其锐，而不必世其人。若然，则不费公帑[26]一文，而每卫可得若干人之用，推之天下，二百万之兵可尽复也。
矧今日驻跸南中挽漕之卒[27]，岁省数倍，以为兵则强，以为农则富，而不及时之宜一为变通，俾此百十万人袭兵之名，糜[28]兵之食，而不能张弮注矢，为国家毫毛之用，是国家长弃此百十万人，并此百十万人之田，而终世不复也。则物力乌得不诎？军政乌得不窳[29]？又何以兆谋[30]敌忾，成克复之勋哉？
【注释】
①姑：暂且。②高皇帝，明太祖朱元璋，字国瑞，明代建立者，庙号太祖，安徽凤阳人。③创制：创建。④蒙：蒙蔽。⑤《春秋》：孔子修订鲁国编年史。《周礼》：亦称《周官》，记载周代官制典籍。⑥喟然：叹息。太息：叹息。⑦国朝：本朝。⑧堪：忍受。⑨二祖：明成祖朱棣。都督府：明设立五军都督府。⑩卫：卫所。[11]畿甸：京城。[12]都指挥使司：官署名，明代地方军事领导机构。[13]留守司：留守官署。[14]儆：古同“警”，警报。[15]圮：毁。虚：衰弱。[16]正统：明英宗朱祁镇1436～1449年间年号。[17]弘治：明孝宗朱祐樘1488～1505年间年号。[18]佥：佥事，官职名。[19]正德：明武宗朱厚照1506～1521年间年号。[20]雍豫：长安和洛阳。[21]糈：粮饷。[22]转漕：转运粮饷。[23]赡：富足。[24]尺籍：军籍。[25]汏：淘汰。羸：瘦弱。[26]公帑：国库。[27]矧：况且。驻跸：君王出行，中途暂住。挽漕：漕运。[28]糜：耗费。[29]窳：音yǔ，怠惰、羸弱。[30]兆谋：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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